唐谧觉得这“融血相认”的法子真不是一点荒谬,凭什么魔王的转世就一定要和魔王的血液一样呢,但她也知道,在这一点上是没有办法和魔宫之人理论的,人家确定用什么方法,那就是什么方法了。

“那么你想怎么做?”她问。

“我想收集一点你的血,灌入一小段肠衣里面,藏在我手腕的长毛之下,到时候我拿匕首刺破肠衣,这样滴下来的血就是你的,一定能和你的血相溶。”

唐谧一时心中迷惑,不知道这小猴子为什要这么做,而它的话又是不是能够相信。

那小猴子似乎也看出她在犹豫,当即道:“如果我要害你,当初就不会救你了,你要好好想清楚。”

这件事唐谧自然也已想到,却如何也想不通为什么小猴子会出手救自己,于是问:“你这么做是想得到什么?”

“那是我的事。到底想不想活命,你自己选吧。”

那小猴的声音暗哑生涩,在黑夜里听起来格外让人毛骨悚然,然而唐谧明白自己已经别无选择,心一横,把手递了过去。

白光划过指尖,鲜血在暗夜中漆黑如墨,她看着这黑色的液体坠入浓沉的夜色中,恍惚觉得自己也在不断地下坠,坠向不可知的未来

80、心的背叛

对于史瑞来说,这几天显得格外无聊。他本是爱热闹的个性,回到兴安县放假的这些日子,他天天和一众朋友走鸡斗狗,正有些烦了,就收到唐谧的书信,说是她和白芷薇、张尉等朋友正在赵国游玩,请他来邯郸“尽地主之谊”。

虽然说同在赵国,但兴安县离京城邯郸算不得近,自己也只能勉强和“地主”这个词沾点边儿,可一想到能和白芷薇一起游山玩水,他就不知道在心底热烈赞美了唐谧多少遍,当即兴冲冲地快马加鞭赶了过去。

谁知到达的第一个晚上,就碰到唐谧被魔宫之人劫持,结果他只得拖着已经在马背上快被颠成四半的屁股,跟在几个轻功好得恐怖的家伙后面,稀里糊涂地闯入一个院子。

说起来,那天也实在很是憋气。他的轻功比白芷薇等人得不是一星半点,只能远瞄着他们的背影一路追赶。但见几人消失在一处院墙极高的宅院里,他却在院墙下发了愁。

这么高的墙他平生连想都没想过能从上面“飞”过去,就算如今自己也勉强可以说是身负轻功,可这轻功的好处也就是在偷偷溜出家门时,翻过自家的土墙那会儿能够有点儿用处,还有就是在打架的时候比别人跑得快一些些。至于这后一点好处,因为他自从蜀山归家后打架还没有输过,故而也不过是猜测而已。

史瑞曾自诩自己做人的优点就是,绝对不把力气浪费在不可能的事情上,比如此时,他看了看那高墙,一摇头,便开始琢磨其他入园的法子了。

当转到院子的一侧外墙根时,他发现有一条小河从院墙里流淌出来,看方向应该是汇入邯江的。这种陈设他上次随父亲来邯郸时就听说过,据说是极其有钱的人家会直接截断一条汇入邯江的小支流,然后在院子中挖出人工湖泊,造出一方可以泛舟戏鱼的活水。

史瑞见了这小河,心中一阵高兴,原想凭着自己的水性一举游进去,可是待再仔细一看,才发现在小河流出院墙的地方安置着形似铁栅的水闸,上面的铁条每一根都有手腕子粗细,以人力根本不可能破坏。

就在这时,他听见庭院里面传来“锵锵锵锵”的金锣示警之声,接着就有呵斥声和兵器相击的金鸣声传了过来,隐约间,只听一个女孩子的娇叱最为明显。他越听越觉得那就是白芷薇的声音,心中顿时发急,恨不得急速冲进去英雄救美。史瑞平日就觉得自己的脑袋最是灵光,此刻在这紧要关头,他脑中又灵光忽现,拿起一块趁手的石片。一咬牙。跃入冬天刺骨的河水中。

待潜到水闸下面时,他伸手按了按闸门之下的淤泥。果然如他料想的一般柔软,于是便开始用石片把淤泥挖开,不一会儿,水闸下就出现了一个一尺深的洞来。正巧此时他一口气用尽,只好浮出水面换气。

赵国地处江南,冬季虽然不致令河水结冰,但也是彻骨寒冷,史瑞已经被冻得牙齿打架,心想若是再挖不出能钻过去的洞穴,自己恐怕就将被冻死在这里了。好容易鼓足勇气,再次潜下去一看,他居然惊喜地发现,那洞口竟被流水冲得又大了一圈。他心下暗喜,觉得就连老天都在成全自己那“悬崖牡丹”的姻缘,身上顿时生出一股力气,又努力挖了几下,便可以从那洞中钻过去了。

水闸那边是一条顶上扣着青石板地暗河,好在河水并未充满,让史瑞可以不时换一口气,然而这水道幽长漆黑,他游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害怕起来,身子浸在冰凉的河水之中,四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除去划水声便是一片寂静,偶尔水中还有不知是水草还是什么的柔软东西蹭过手部或者颈部的皮肤,激得他泛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即便史瑞是个心思粗豪的孩子,被隔绝在这样的狭幽静谧处,心里也难免涌上几分不安,可想想既然已经如此,害怕也怕不出条路来,他便干脆一边给自己鼓劲,一边一块一块地去推头顶上压着的青石板。这样推了五十来块石板,仍然没有一块能被掀动。然而身体在冰冷的河水中却已开始冻得麻木,史瑞暗叫不好,忙催动内息在体内循环,抵御寒冷。

身体中的内力一经调动,那彻骨的寒意便退却了几分,史瑞心下稍稍安定,又继续去推青石板,大约再推了二十来块儿,竟然在即将绝望之时,遇见一块松动的石板。史瑞心头大喜,铆足力气推开来,一股干爽的空气顿时扑面而来,他忍不住在心底赞美自己 :“我真是一个化不可能为可能的神奇男人!”随即,他撑住石板沿爬了上去,四下一看,竟然身处在一个由假山石搭建的山洞里。

洞口外传来阵阵的打斗之声,史瑞听了心上发急,正要跑出去助拳,一个红色的人影一跃而入,与他撞了个满怀,还没等他看清楚是怎么回事,一条毒蛇般的金色鞭子已经探进洞中,抽向他怀中人的背心。

史瑞不及多想,将怀中人一下子抱紧,眼看着那金色鞭头堪堪划过了那人的红衣,却未曾伤及身体。紧接着,怀中之人低低叫了一声:“史瑞,是你么?”

正是白芷薇的声音。

史瑞在听到那声音的瞬间,心头激荡不已,但还未曾细细体会怀中的温软,已被白芷薇一把推离。

就听她微喘着气道:“趁你还没被发现,快走!我们打不过他们。这里离寒江城很近,你快去向我的姨父求援。”

不等史瑞答话,外面穿来一个娇媚的女子声音:“女娃娃,快出来,以为躲在里面就拿你没办法么?你要是不出来,我可就放烟熏你了。”

白芷薇并不理那女子,继续对史瑞低声道:“你快走,这里有我挡着,这是我姨夫送我的玉佩,你只要拿出来,他自然就会信你。”

史瑞听了心头一震,热血翻涌:“不!我不走!要死咱们死在一块儿。”

白芷薇瞪了他一眼,叱道:“犯什么傻呢,我才不想和你一起死呢,快走快走!”说完,把他往后推了一把,长剑一挥,纵身跃出了山洞。

史瑞心中犹豫,不知道是不是该走,却听洞外那娇媚的女子道:“洞里还有什么人?你方才在和谁说话?”

“没人。”白芷薇话落,提剑又要攻上。谁知她的身形还未远离洞口,便又退了回来,堵在洞口,大声道:“哼,就算有人,此刻也走远了,不出一盏茶的功夫,我们蜀山的援兵就来了!”

“傻丫头,如是只有你们几个也许还能活命。若是还有什么援兵,你们可就死定了。”那女子道,“还不快快让开。”紧接着长鞭的破空之声和金属相击地尖鸣又在洞外响起。

史瑞知道白芷薇那话是说给自己听的,看情形,外面那女子一定是已经认定了洞中有人,白芷薇只好死守在洞口,为自己拖延时间

一想到这里,他只觉得心潮澎湃,一股豪气从心底升起,直冲霄汉,当即大喊一声,推开堵在洞口的白芷薇,手提宝剑喝道:“我在这里,有本事冲我来!”

话音未落,只觉得眼前金光闪耀,衣服已被抽出了两条裂口。他本能地挥剑要挡,腰上却是一紧,那毒蛇一般的金鞭已经将他死死缠住。接着那妖娆的声音嘲笑道:“这是哪里来地蹩脚货,竟是一招也挡不住。”

史瑞此时才看清使鞭的是一个极为美艳的女子,她一收鞭,将史瑞带向自己,冲正在鏖战的众人说:“蜀山的娃娃们,还不快快束手就擒,不然的话,我先将他一刀杀了。”

每每回想到此处,史瑞便觉得心中极其不是滋味。他清楚地记得白芷薇当时把长剑往地下一扔,看向自己的眼神好像刀子一样正正戳在他的心口,纵使过了这么些日子,只要那眼神一掠过脑际,他仍觉得从心底里涌起凉意,竟是比那夜的河水还要冰冷一万倍。

史瑞踌躇了好几天,心中越想越别扭,不知骂了自己多少遍,当时不该这般脑袋一发热就冲了出去,可是又再多想一层,却觉得哪怕不冲出去,自己终究是这不会舍了白芷薇自己去寒江城的,应该是力战群雄将她送天下水道,而自己死守住洞口。如若真能够这样,该多好啊!

这样又叹又悔了几日,史瑞终于忍耐不住,跑去找白芷薇,想要解释清楚。他在心里反反复复地盘算着应该如何开口,到底是先道歉说连累了大家好,还是先剖白自己当时的心情好。思忖间,史瑞已走到了白芷薇的房门口,敲了敲门发现没有人,想要离去又害怕这一走便再也没有重来的勇气,,犹豫再三,决定还是进去等她回来。

片刻之后,史瑞听见门外有一个丫环的声音问:“白姑娘在么?”

史瑞知道这里所有的丫环仆役其实都是监视他们的,他自己还是好不容易避过这些人的耳目偷偷跑来的,此时可决不能被人瞧见,便闪身躲在了屋角的屏风后面。

那丫环见没人答应,就推开门走进来四处看了看,正要转身出去,却被唐迎面堵在了门口。那丫环道:“唐姑娘,屋里没人,白姑娘可能去别处了。”“那你帮我去找找吧,我在这屋里等着。”唐谧说。

“这”那丫环似乎还有点犹豫。

“我又跑不了,这院子外面、花园里面那么多人看着还不够么,佟护法怎么说来着,你可是要事事听我吩咐的。”唐谧说。

“那好。”丫环说完闪身出去,留下唐谧一个人在屋子里踱着步。

史瑞躲在屏风后面,正想着自己是不是要出去,屋门已经再次被推开,原来是白芷薇回来

81、重要的朋友

白芷薇一进门就压低声音道:“出什么事了,快说吧,跟着我的那个丫环很机灵,一会儿就会回来的。”唐谧凑近她,低声道:“昨夜我知道他们要如何验证我是魔王了,这事以后再讲。总之,今日验证的时候,咱们都会被请去,如果那家伙可信的话,我应该会过关。到时候,史瑞一定会被惊到,你就趁机跟他说,无论我是什么人,你都站在我这一边,希望他也如此。”

“唐谧,这件事真的会和史瑞有关么?就他那两下子武功,谁会信任他?要找卧底也该找些武功更好的吧。”

“不知道,但是不能不防。除了咱们原来怀疑的地方,你有没有想过,为何我这次被魔教的人抓住,最先却是被他发现的?要知道,你们不追来不被俘,我可能还不会如此被动,而现在你们被捉,我因而受制,事情就更难办了。”

“但魔宫之人要想挟制你,当时把我们一同从客栈抓来不是更容易么?”

“那可不一样。一来动静大,容易失手。二来,史瑞也不一定就是魔宫的人,别忘了,我们还没有推断出幕后之人是谁。不论他是谁,史瑞都很可能是一个被派在御剑堂暗中监视我的角色,现在他见我被抓了,自然要跟来看个究竟。总之,不论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我的意图就是先让他不能再保持一个不起眼儿的观察者角色,这摊浑水一定要把他也卷进来,到时候难保他不会在什么地方乱了方寸,露出马脚。”

白芷薇显然已经被唐谧说动:“你这么说也对,现在想来,当时和魔宫之人相斗,若不是他冲出来一喊,又半招没出就被依娜擒获,作为人质要挟我们,我们几个还不会那么快被抓住。再想深一些,他这样的武功,连墙都翻不过来,又能帮什么忙呢?可他竟然在冬天潜水道进来了,倒真是说不好究竟是来帮忙的,还是因着什么叵测的心思而要硬凑进来。放心吧,就由我来说,且看他这回要如何反应。”

史瑞站在屏风后面,字字句句听得真切,浑身上下顿时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只觉这一生还从来没有这么气愤难耐又委屈莫名,胸中有一股怒火直蹿向脑门,直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什么人?”白芷薇耳尖,已经听到身侧屏风后传来的异样声音,雾隐刹那之间出鞘。

唐谧也握住未霜,和白芷薇疾转过屏风,正看到脸色铁青的史瑞站在屏风之后,怒火中烧地瞪着她们两人。

“唐谧,他都听见了,怎么办?”白芷薇问道。

杀人灭口!这竟然是唐谧脑海中冒出来的第一个词语。

唐谧完全被自己刹那之间闪过的黑暗想法震住了,握剑的手止不住微微抖动,未霜似乎感应到握剑之人的杀意和犹豫,顿时躁动起来,澎湃的力量透过剑柄涌至手心,再传向心中,潜伏在唐谧心底的猛兽似乎即将苏醒!

“你不喜欢貔貅么?”她记得胡殿判曾经这样问过。

“嗯,不气派,不凶猛,太过可爱。”

花白胡子的老者笑了:“可爱只是表象而已,每一只魂兽小的时候都很可爱,仿佛没有力量的孩童。但是你一定要记住,貔貅是传说中的猛兽,当拥有力量的时候,它便会显露本性。”

“但想要变得比别人强,那也太遥远了。”

“并不遥远。因为力量是相对的,你总会遇见比你还要弱小的人。”

是的,比如眼前的这个少年,要杀死他真的太容易了。

“你对剑魂之力的操控很差啊,很难唤出来吗,唐谧?”她记得慕容烨英曾这样问过。

“嗯,我的剑魂性子平和,不喜欢打打杀杀,所以不愿意出来。”她当时如此胡说八道。

“瞎说,所有的剑魂都天性嗜血。”

“那持剑者岂不也都必须是嗜血之人?”

“不是,是能克制剑魂凶性的人。”

真是这样么?这听起来怎么是一件如此矛盾的事呢?

史瑞看着面前两个神色凛冽、眼藏寒意的少女,莫名地害怕起来。他强压惧意,脊背一挺,倔强地反问道:“你们到底怀疑我什么?”

“我怀疑你是故意带我们去桥头村的。”唐谧沉声道。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的确是被路碑引到那里的啊。”

“是你教白芷薇将那魔王的魂兽小绿猴假作她自己的魂兽带在身边的!”唐谧的口气更加咄咄逼人。

“你我、我那是想帮她。”

“那么你现在又为何会躲在我的屋子里?”白芷薇也问,口气如出一辙的冰冷。

“我是来向你解释,为何当时在假山洞中我没有逃走。”

“是啊,所有的事情你都可以解释。”唐谧的口气硬硬的,还带着一点点轻蔑的意味。

史瑞这才发觉自己如何解释也是没用的,口气不禁也硬了起来:“那你们如今想怎样,难不成要杀了我么?”话落,他看见唐谧握剑的手微微抖动了一下,以为她真的要拔剑,本能地退了一步,明知自己也许连拔剑的时间也没有,还是下意识地将手握在铁剑之上。

唐谧没有拔剑。她握剑的手指关节因为太过用力而变得青白,眼神瞬间有些迷茫,身子却稍稍侧动,闪出一条不足一人宽的空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