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旦得知自己是父亲,冷血也不会再跟他作对了罢?
——有了这么个名列“天下四大名捕”之一的儿子,对自己而言,也可以说是骤增强援!
——就算万一他兽性难驯,但已与屠晚互拼重创,想要对付自己?难矣!
唐小鸟依言放开了手。
一放,立即穷空急翻。落开丈外。
她生怕冷血反击。
——她在制住他的时候,越发感觉到手上所制之人:越受制反挫力越大、越负伤门声越盛!
马尔和寇梁,立时要上前扶住冷血。
冷血虽然伤重,摇摇欲坠,但他情绪激荡,浑忘了身上的伤痛。
他推开马尔、寇梁。
他走向大将军。
大将军身后,忽然冒出了一个人。
崔各田。
他迎向冷血。
——也就是说:他拦在冷血与大将军之间。
冷血摇摇头,咬牙切齿的问:“我是你的儿子?”
大将军沉着的说,看来是的。
冷血森寒地问:是你杀了冷悔善?
大将军沉声道:但他不是你生父。
冷血惨痛的问:可是你当年着人追杀我,今日又派人陷害我。
大将军道:因为那时候我不知道你是我的孩子——现在你既知我是你的亲父,你还不向我叩拜!?
冷血脸色惨白。
他咯血。
崔各田上前了一步。
只一个步。
便不动了?
——看来,他是趁机想对冷血下毒手,但因无大将军之令,便不敢异动。
(其实,追命是见冷血吐血,很想过去救助,但猛然警省,便停了下来。)
“嗯!?”大将军又沉声叱道:“我是你的爹,你见了我还不喊!?”
(冷血竟是大将军的儿子!)
(大将军居然是冷血的父亲!?)
(这变化使追命差愣莫已,也不知如何应付。)
(——看来,要是冷血帮向大将军,今夜,自己的身份恐怕就会给揭露了!)
(冷血会这样做吗!?)
(——可是,如果冷血不肯认大将军为父,那未说,大将军今晚恐怕也不会放过冷血的了。)
(这样的情形下,自己能不出手吗?)
(此际,心中最是惊疑不定的反而是:追命。)
(他望向杨奸。)
(杨奸还是奸笑着,奸得令他看不出来,除了奸以外还有没有别的人性。)
(——大将军呢?)
(人说虎毒不伤儿,但是,别说是虎,就算是鱼,有的饿起来连自己产下的孩子也照吃不误,更何况虎哪及大将军凶,怎够凌落石毒?)
(——冷血呢?)
(人说:父母亲,海样深,原来冷血是大将军的儿子,有的是似锦前程。他还用当流血流汁而且泪往肚里流的捕役么?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十八年后乍逢亲生父母,舐犊情深,冷血岂可大义灭亲?焉能全无所动?)
然而这一动一静间,一取一拾里,却牵涉了追命个人的安危。
——甚至牵扯到整个武林道消魔长、邪不胜正的局面!
冷血着了一椎,新旧伤一起迸发,连鼻孔也渗出血来。
他哇地吐了一口血,咀角溢了几道血痕。
他抹去,但鼻沟上的血,又流过人中,流落到唇角来。
他已来不及揩抹。
他只问:“屠晚在这里。他的椎跟我交手三次,我认得,久必见亭何家的死人,都伤在这口椎下。是不是你叫他下的手,而你却栽到我头上来?”
他长吸一口气,强持着,再催了一句:“你说。”
大将军却在此际,陡然发出一声断喝。
一声雷震清风起,像大死一番绝后再苏,这猛然一喝,震煞众人。
这是关键。
——冷血之所以成为被官府通缉的“黑人”,便是因为他牵连进“久必见亭”老何一家的惨案里。
冷血此际心情惨荡,但却仍问在关节眼上。
大将军心念电转:既然他是我儿子,为他洗脱罪名,在所必然,问题是:他一定是我的好儿子,而不是敌人。
——要是自己的敌人,则就得消灭!不管神还是佛,皇上还是相爷,只要是要伤害自己的敌人,就得杀!
——管他是谁,我行我道!不思善不思恶,不怕神不怕魔。活着便是为了自己好,为了自己好就得要扫除障碍:扫除一切、所有、任何的障碍!
所以他在这生死关键,忽然大喝了一声,把自己乍然喝醒。
——一切以自己为出发。
一——切以自己为目标。
——不受情所累,不受人所制,不受理所束,不受法所抑,不受万物之牵绊,不受心志所羁靡,成为独来独往、我行我素、天地一丸、融入欲尽的人物。
——连亲情都可放下一边去。
(你对我有亲,我便待你有亲;你对我无亲,我便对你绝亲!)
所以他冷冷的反问:“我,是不是你父亲?你,当不当我是你的爹?”
他的语意十分明显:
——如果你是我的儿子,我便替你洗雪冤屈;如果不是,你就是我的敌人。
对敌,就得要你死我活。
一声喝断
亲情,却是我好你也好。
冷血虽然情怀激荡,但他却是聪明人,也是机敏人。
他当然听懂了大将军的意思。
——大将军是他的亲父一事,确教他心神震骇。
(我竟然一直与自己的父亲为敌!?)
据冷血所悉的身世:的确以为自己是“不死神龙”冷悔善的儿子。
——所以不但别人称之为“冷血”,他自己也称为“冷血”:姓“冷”,名“血”——
热血的血。
可是,现在听来,大将军才是自己的爹爹,而这个亲父,却杀了自己以为的生父:冷悔善!
——也就是说,他应姓凌,不姓冷。
(天!原来自己的仇人就是自己的父亲!)
“天啊,原来百般毒害狙杀自己的,竟是自己的爹爹!)
(天啊天,原来十恶不赦、自己矢要绳之以法的大恶徒,就是自己的爸爸!)
怎么办?
——该怎么办?
冷血第一个人、第一件事就想起了小刀。
——小刀竟是自己的姊姊。
那么……!?
他的心绪一片乱,像在心坎里各有十二三队人马,正在刀光剑影、往来厮杀、难分难解、死伤枕藉。
他在绞肠椎心之时,忽然问了大将军那句话。
可是大将军要他先表态。
——你若是我的孩子,我当然便要护着你,要不然……
冷血猝然大喝一声。
他这一声仿佛喝断了一切。
把一切喝断。
他像载浮载沉挣扎于急流的人,要使自己浮起来,反而要放弃挣扎,先沉下去,再浮了起来。
——为了大活,必须大死。
要有所执,便尽其弃!
——大将军到现在,仍讲的不是亲情,而是利害,自己当他是父亲,便得放弃原则,站在他那一边,他就会为自己澄清罪名。这不是父子之情,而是狼狈为奸。
他问了这一句,却得到了这种反问。要是对方有肯不顾一切,先为自己澄清,自己说不定就会立即跪下,唤:爹!
(自己不知道这件事,便不知道他是父亲!)
(他是杀人狂魔,他是我要捉拿的罪犯——且不管他是不是我的爹,对这一点都毫不变异!)
所以他发出一声大喝。
——他这一喝无疑与大将军十分神似,但叱意却十分不同。
他要喝断自己一切杂念。
——只有对世间情大死当场后,他才能为心中义大活现前!
所以他喝了一声,仿佛喝止了浮云,喝住了明月,喝怔了三分半台上一切的人。
然后也一字一字的说:“我不管你是不是我的父亲,你罪大恶极,残民以虐,暴征聚敛,还截杀上书天子的太学生,又遣这恶徒杀害老何全家,还嫁祸于我——我,一定要拿你归案!”
他把话说得斩钉截铁,绝无回寰馀地。
他的鼻孔仍淌着血。
咀也咯着血。
但他强撑起来,面对大将军。
寒月下,巨岩上,父子丙两人在对峙着。
白的灯笼在附近。
红的灯笼在远方。
白灯笼。
红灯笼。
长空一轮清月。
——哎,这如斯凄楚如斯亮楚的秋天月亮!
大将军切齿冷笑:“你要抓我?你杀了老何一家,我才要抓你!”
宋红男忽泫然的说:“杀久必见亭何氏一家的,决不是小骨!”
众人俱是惊疑。
冷血回首叫道:“娘。”
——他不肯唤大将军为父,却肯叫宋红男为娘。
宋红男情怀激动:“小骨!我儿!”
冷血吞下了一口血水,道:“娘,我是你的孩子,我不叫小骨,小骨是小骨,我是冷血,一早就给父母放弃了的孤儿!”
宋红男哭道:“孩子,心肝宝贝,你还在怪娘,是不是……”
大将军沉声叱道:“阿男,退回去,别胡言妄语,这儿没你的事!”
宋红男却决然的道:“他确不是杀人犯!当天,久必见亭出了血案,我就私下着张判明查暗访,你们却只顾着抓他,而却给张判在湖里找到了一个在那场大劫中仍未丧命的人……”
然后她低唤了一声:“张判。”
张判立即应声而出。
他身边还有一个人。
这人一出现,一见地上躺着的屠晚,登时怒火中烧,咆哮道:
“——是他!那天晚上,是他干的好事!”
他身形一起,就要扑过去格杀屠晚。
张判连忙按着他。
大将军也十分诧然。
杨奸扬声道:“慢着。你到底是准!?”
“他是‘斩妖二十八’梁取我,”张判朗声道,“当天晚上,他就在久必见亭老何家里,跟阿里妈妈在一起,他着了一椎,重伤落湖,并没有死绝,我当晚救了他上来,听从将军夫人的意见,留着他治伤,直至今天才遵从夫人之命,为冷捕头洗雪冤情。”
大将军冷哼一声,道:“张都监,你听拙荆的话,还多于听我的”
张判俯首长揖道:“大将军,尊夫人也正是我的师姊,她一向照料我,我才有今天,你是知道的,她的话,我是一定而且一向都是言听计从的。”
却在这时,有人叫了一声:“爹!”
不是冷血。
更不是小骨。
叫的人是在土里。
叫了这一声后,便冒了上来:
头冒出土来。
月亮照平头。
四四方方、黑鸦鸦的头。
——阿里。
悲愤也好
阿里、侬指乙和二转子三人,原跟杨奸、追命分道扬镳,在目标则一,掩扑或潜入“三分半台”,为的是设法救护冷血。
——却不料,三分半台正演出一场父子相戈的惨剧。
阿里是“下三滥”何家子弟,深谙遁术,二转子则是轻功好手,二人突破于一鞭的布阵,潜入大将军阵中,加上大将军因阵前认子一事而心神震荡,而杨奸和追命自然也知情不报,所以二人才顺利潜入,侬指乙则守在外边,以表万一有事,得以应合。
阿里本来一直掩藏身形,但今得悉梁取我竟然未死,因先闻冷血认父的惨事,已颇感怀,加上以为自己近亲俱殁,而今喜见父在,一时尽忘当日恨他之种种情事,叫了一声:
“爹!”
梁取我乍闻再乍见地上土中,冒出一尊黑炭头,才知是阿里,更是心怀激动,掠上前去,相拥大哭。
大将军心中却打了一个大大的突
——今晚似乎情势不妙!
——冷血竟是自己的儿子!
——小骨竟是仇人之子!
——多年来,夫人一直隐瞒了他那么多的事!
——于一鞭那边敌友未分,但想必已知悉这儿发生的事情。
——张判似乎偏帮红男,而崔各田、尚大师、杨奸在这节骨眼上,都不改为自己拿什么主意。
——马尔、寇梁窝里反,而突然间土里冒出个阿里,岩沿里走出个梁取我,今晚恐怕敌人早有心安排,不易解决。
——却不知敌人还来了多少?正在自己身边?还是在阵外?
大将军心中同时也十分感慨。
这时他念起了曾谁雄、萧剑僧、蔡戈汉……甚至是李阁下、唐大宗!
——自己要不是把他们都加以杀害,或处于极刑,这时候,这些都是确可信任的人,便可以为自己拿主意、作决定了。
他看到阿里父子相认对泣的场面,更是感怀冷血对他的冷脸。
他想到自己万方栽培、百方扶掖、一直恨铁不成钢的小骨,却没料,他竟不是他的孩子!他的儿子竟是自己处心积虑要扼杀打击、诬陷诱使他犯罪沉沦的冷血!
他念及当年中秋,他在立定主意,要去狙击老盟主的时候,曾想到过:
——要不要让他们一家先高高兴兴过了中秋再说?
毕竟,冷老盟主是一直提拔他、有恩于他的人,让他们先快快乐乐渡一个中秋节也不为过吧?
但他最后还是决定不等了。片刻也不等了。他等当“大连盟”的总盟主,早已等不耐烦了,等疯了。中秋团圆,正是冷家全家聚晤之际,可以一次过祸患尽除,然后等稍后夫人赶到,恰好发现这件血案,以夫人对待冷家的感情,必定骇泣不已,正好可让世人知道自己夫妇对冷家的有情有义,并藉机登上宝座,顺势尽除异已。
他就是因为不等这片刻。
这一念之间,致使夫人未及把孩子抱了过来,换走小骨,使得他自己真正的孩子,在外游落多年,成了自己政敌的徒弟,而今正好派他来打击自己!
而就是这一念之间,仇人之子却成了自己的儿子,养育了整整一十八年!
——而今竟换不回来一声爹!
想到这里,大将军不怪自己!
他只怪诸葛先生!
——都是这老儿搞的鬼!
他恨绝了诸葛先生!
刚好相反,冷血这时也念及诸葛先生。
——原来诸葛先生要他来办这件案,就是要他面对这一切。
这一切煎熬!
这一切考验!
——难怪诸葛先生曾对他说过:“派你去做这件事,也要证实一件事,以及了结一椿多年来的心事。对惊怖大将军此人的是非好歹,你一定要观察民情,明查暗访,加以求证之后,才能动手。我不欲你做出任何遗憾终生的事,也不愿你为我的话而做了不该做的事。这点希望你能明白,也希望你能自己把事情弄个明明白白……到时你自然会明白的了。”
当时冷血确不明白。
他现在明白了。
——诸葛先生要他自己抉择。
自行在亲情、利义上作选择。
——这是他有生以来最观艰巨的考验。
也是往“当一位为国执法、为民除害的好捕头”长路上的一个残酷的关隘。
通不过,便走不下去。
——诸葛先生虽是抚育他,使他颁悟属于他自己的武功的恩人,但却放心派他来此,面对他的生父,给他办这件大案,要他自己作出取拾。
——他尊重自己的抉择!
比诸于大将军凌落石,却是先要他认父,才为自己脱罪:而这罪名,却是他加诸于自己身上的!——冷血想到这里,毅然的叫了一声“爹!”
大将军终于动容。
喜溢于色。
冷血马上说:“爹,你自首吧。”
大将军皱眉道:“什么!”
冷血哀告:“我是来抓你回京受审的。你承认一切,改过自新,我相信诸葛世叔一定会为你减免刑责的!”
大将军脸色一沉:“又是鬼诸葛!臭诸葛!他是什么东西,我杀他千刀万刀!”
冷血道:“爹,枉你朝庭特派的镇边上将军,知法犯法,匪盗不如!”
大将军双目一剔:“什么!?”
宋红男急呼情切道:“孩子!”
冷血语音一转:“凌大将军,你眼中可还有王法,心中可还有家国吗?你这样恃势行凶,这国家的律法,可便给你毁了!现在奸佞当道,忠良涂炭,外敌日侵,国家将亡,你如此不爱民惜国,便没资格当大将军!你就算是我亲爹,我也要与你为敌!”
“爱国爱民?谁来爱我?”大将军嘿声笑道,他额上亮了一层灰光,“孩子,你毛也没长齐,学人谈爱国?爱国,向来都是有罪的!你翻看历代青史,只有庸臣愚将,才能享福一世:奸佞小人,也能威风八面:真正的忠臣良将?嘿!他们口口声声关爱国家,结果有几人得善终?不是死于敌手,就是给自己人暗算,否则,皇帝也不会放过这些跟他争日月之光的人!世间所谓君子好人,误人误国,直比小人还厉!他们苦了自己,害了别人,误了家邦,还不如我:国家民族?敬谢不敏!你年纪轻,自以为替天行道,快意思仇!却不知在这世事时局里,豪气干云,却只能大笔画美人图!忠肝义胆,在这儿不值三钱蜡!那些什么名臣侠士,都是你爹的仇敌!仇敌是最佳战友!仇敌令我奋发,仇敌使我愉快!你还是听爹的话,快醒醒吧。你悲愤也好,生气也好,失望也好,但我说的话是有道理的,不由得你不信!”
冷血垂下了头。
冷月下,他显得特别的落拓。
特别的孤寂。
人人也都感觉到他的悲愤。
良久,他又抬起了头。
血已使他下颔一片怵目。
但他眼睛仍亮。
年轻、狂放、充满不屈的斗志。
斗志不屈。
但神色却十分平和。
“我想过你的话了,你的话是有道理的;”冷血缓缓的说,“可是我是不会听从你的话的。这世间如果是一道臭沟渠,我能干的傻事就是要清理它,使它变作清水自来。如果我能化作一滴清水,只要能冲淡这莽莽臭渠,以身殉之,亦不足惜。毛吞巨海,芥纳须弥。要是爱国有罪,也不过千里同风;只要义所当为,便能神光不昧!大将军,你莫要劝我,我来劝你才是呢!”
追命听到这里,忍无可忍,再无可忍,扬长而出,扬声朗道:
“冷血,说的好,我支持你!”
老拳少掌
追命长身而出,丢掉拐杖,一拍冷血肩膊。与他月下并立,面对大将军和一众敌人,取出腰畔葫芦,咕噜噜的吞了几口酒,哈哈大笑道:
“坦白说,四师弟,当初,我只为你是一介武夫,只知你是我的师弟,我理应护着你,而今,听君一席话,才知道学无前后,达者为先。他娘的,要是我乍遇生父,说不定还不如你在大关节上高风亮节、操持侠烈呢!世叔替我选得好师弟!”
然后他向冷血敬了一口酒,自己哗噜噜的喝了七八口,再向错愕不已的大将军说:
“喂,凌光头,我告诉你,我给你好一个儿子感动了!我本打算窝在你身侧,收集了你犯罪证物之后,再设法擒下你的,但冷老四这样一说,光明磊落。我这当三师兄的倒是当成了小人了!他奶奶的,我崔略商,虽好酒恶劳,不算长进,但平生不作亏心事,要我当卧底找出大恶人,现在我查出来了;但要我当内奸暗算人,我干不来!嘿嘿,就算是对付恶人,也不能用龌龊手段,否则我们跟卑鄙小人又有何异!好了,这下堂而皇之,八面清风,冷月当空,冷血在旁,凌落石,我,姓崔,名略商,天下四大名捕中,排名第三,在这儿跟你见礼了,有僭了。”
然后他说:“我这下现身相见,算是原形毕露,我就算给你杀了,你就算遭我抓了,两造也都得心服口服!”
大将军这回整个的愣住了。
他聪敏过人。
他威震天下。
他恩威并重,权杀在握。
他叱咤风云数十年,到了这个月明风清的晚上,才发现养了十八年的儿子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仇人的儿子,对付自己而自己全力对付的人,原来才是自己的孩子,就连身边的三大智囊知交之一,原来也是卧底,而且居然就是名动武林的四大名捕之一:
追命!
——真是要命!
——更要命的是追命自己跑出来,公开承认。
——这等大无畏、光明正大的勇气,不但有力的支持了冷血,还深深的打击了大将军!
大将军仍在差愣之中:“你……”
他当真是一时说不出话来。
“东家,”追命的语气缓和了些,“我不愿躲在背后暗算你,也因为你虽向来多疑,但对我算是不薄,我不忍做那宵小暗算的事。大笑姑婆死于你手,我自当报仇;不过,不管是真情假义,咱们总是宾主一场,我要对付你,也得要光明磊落。”
大将军冷笑道:“好个光明磊落,竟躲在将军府如斯之久,看来,要硬栽我凌某入罪,也早有足够罪状了吧?”
“早就够了。但如果你仍肯自首,我便成全你。”追命又仰脖子喝了几口酒,叹道:
“唉,多月来,为了要不使你置疑,有酒不能喝,连酒壶也不敢挂在身畔,那像今天痛快!”
“人说追命酒喝越多,武功越高,”大将军道,“你已喝了酒,要动手了吧?”
追命哂然道:“那就要看你是不是要动手了。”
他虽是凛然无惧的行了出来,但其实实力仍十分单薄。
冷血身受重伤。
大将军这边有讳莫如深的尚大师,还有那红头巾的书生,行藏怪异,另外,唐小鸟、雷大弓、狗道人也是棘手人物,远处还有个“大道如天”的于一鞭,而且不管红灯笼还是白灯笼,总是他麾下的兵丁。
而自己这边,光靠阿里、二转子和寇梁、马尔,仍嫌势孤力单。
最能起死回生、反败为胜的一着子力,是仍留在大将军身边卧底的杨奸。
——自己坦然亮出身份,是够痛快了,但杨奸更须独留于大将军身侧,才能做到里应外合,才能相互呼应。这点,列能见出杨奸的沉着,顾全大局。
他当然不希望在这个时候与大将军交手。
因为他没有胜机。
他也考虑过:他也不知道像张判、小刀、小骨(还是应该叫做‘小欺’?)、宋红男等应该怎么办?会怎么办?
——帮大将军?
——还是帮冷血?
“不”,大将军断然、决然、绝然的说:“我不跟你们动手。至少,不是现在,不是今晚。”
然后他说:“退。”白灯笼一一熄灭。
此际,大将军已明显占了优势。
他可以一举杀光这些心头大敌。
他却没有这样做。
反而撤军。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难道他真的痛悟前非了?
“我给你时间,三天,”大将军向冷血说,“就当我以前没尽过做父亲的责任,给你三天的时间好好的想想,你要还是与我为敌,我就绝对不会再对你客气。”
“还有你,”他仍神威凛凛的指着追命,“你成功的在我这儿卧底了那么久,我居然没有识破……当日冷血明明负了重伤,被困于养月庵,如果不是你,他哪有理由逃生?我居没瞧出来,嘿。”
他这番话倒是令追命想起:当时杨奸也在围捕,要不是这杨门主配合得当,诈作不知,领队他去,自己也不一定能把冷务护得住。
“不过,你骗了我那么久,也知道了我不少事,我是不会放过你的。”大将军挥手道:
“我们走。”
大将军蓦然撤退,追命心里惊疑,冷血却道:“他要留下。”
——“他”是指屠晚。
“这个人我不认识。”大将军矢口道:“他所做的事我也不知道。”
梁取我怒吼一声、急掠而起,直扑瘫在地上的屠晚。
一一他好不容易才与阿里妈妈重逢,然而就在重叙当晚,阿里妈妈就丧在这人手里,他已仇深似海、悲恨难填,巴不得把此人碎尸二百八十段,是以一出手就是重手。
他下的是重手,但出手却轻。
轻若片纸。
他使的正是纸刀。
一…纸刀出招愈轻,伤人愈重。
就在这时,那显札红中的书生,突然出了手。
其实谁都在防他会出手救屠晚。
冷血尤其慎防:
——就是因为他,所以自己才一失神间为唐小鸟所制。
这入当时尚未出手,就有如此妖异的诡力,冷血对此人不免十分顾忌。
梁取我一动,那人就动了。
那人甫动,冷血就出剑。
——梁取我是“太平门”梁家的好手,身法自然奇速无比,可是他快,那红巾书生却是更快。
快不要紧,而且还怪。
怪不出奇,而且还诡。
他不先杀屠晚,不截梁取我,却杀地迎向冷血之剑。
而同在此时,他发出了一声尖啸。
那像是女人的尖叫。
很尖,很锐,像一把冰刀刺入了耳孔里。
他伸出了手。
右手。
———只少女般的手。
———只青葱般玉琢般的玉掌。
一手夺过了冷血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