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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验?”林傲一轻蔑地道:“我们不是一起研讨的吗?也不见得能验出些什么来,只知道那儿水质很奇特,夹杂着一些少见、罕有的物质,我姑且称之为钒、钻。稼。镍,铜……等异物,也出现在水里,还有些说不出名称的杂质,有的溶解,有的不溶——但这有什么希奇?上面就是疑神峰,峰里有猛鬼洞,洞里有‘沙漠蔷蔽’——能生长出这种‘蓝花神兵’来,这儿的水质。土质,不奇才怪!”

无情静静的等他说完,却加了一句:“但有的化验,你去了浴洗,我们却找出了疑点,寻得了结论。”

林傲一忽然想到什么事情似的,撑住了,还张大了口,一时说不出话来。

“人。”无情道:“有人死在井里,他是给杀害后丢人井中的。他身上还少了好大的一块肉。”

然后他望定林傲一,一字一句的说:“看到了这打捞出来的尸体,还有她身上给咬掉的肉,我们自然大可联想到:你嘴里衔着那块肉的来由了,是不?”

他像是在审犯人般说。

而且间中夹杂着一两个突袭一般的问句。

7、一口肉

“你咬下来的不是鬼肉,”无情并没有因林傲一一时答不出来而放过,“而是人肉,对吧?”

林傲一还是没有回答。

他淌着汗。

仿佛这汗珠都是绿色的。

“你们杀了人,就把她推人井里,一了百了。”无情不像是死生由人的俘虏,而似是明断善恶的判官,“你还咬了她的一块肉,顺便证明了你自己的清白:你不但给鬼咬过,也咬过鬼。”

青月公子叹了一口气。

还是没有说话。

“你负伤——或装负伤的时候,我仔细看过那块你嘴里衔着的肉,那块不似是刚刚从人的身上一口咬下来的,因为切口已成瘀色,也没有大量的涌血,甚至血块已干涸,肉已硬涩,肌理也坏死了。”无情一面说,一面观察着青月公子的神情,“新鲜人肉决不会这样子的,当然了,除非那真的是鬼肉,或者是死人的肉。至少,是死去了一段时间的肉。”

青月公子抵了抵干涩的唇:“所以,你佯作命人分析水质和土质,其实,也暗中派人去井里打捞了?”

“避人耳目,自所难免。”无情道:“白么儿的水性一向很好,何况,他对核验一向是精专得很。”

“我们那时就一直在想:如果你不是聂青,那会是谁呢?”无情这次不待青月公子追问,已说了下去,“我们看了伤口,找到了死尸,想到你的出现,你的伤势,还有你的绿眼睛,长得极速的胡须,就联到称雄东北的一个人物,还有他的‘咬牙切齿’,以及他们家族研制的‘冰天雪’,能将毒力吸收转化为内力的奇特体质。”

他笑笑又道:“一切都指向三个名字:那就是你:青月公子!”

“不过,如果没有老鱼的伤和他的告诫,”无情还有补充,“我们还不能真个儿断定是你。”

“老鱼?”青月公子没想到已一早给人算定了是他,心中既惊且疑,“他的伤……”

他百思不出在这一环节上自己又出了什么错。

“他给咬了之后,他的眼色跟你是一样的,你没发现吗?”无情道:“何况,他告诉阿三,他在背后遇袭的时候,虽不及回头,但是有你在他后面:也只有你在他后面。”

林傲一闷声道:“我以为他死定了,不然,再补一记,他死了就不会有那么多语言了。”

无情摇头、“别忘了,他是‘铜皮铁骨、铁壁铜墙’鱼玄姬。”

林傲一嘿道:“好好的一个犟汉,却叫了个唐朝女道士的名字!”

“唐朝女诗人是鱼玄机。”无情道:“他的确是鱼。他的武功却是李玄衣调教出来的。

他曾迷恋过姬摇花,一度不能自拔。所以他干脆以这两人大名中其中一字作他名字,以作纪念,以为做戒。你别看他是个莽汉子,他其实大有玄机。”

“我知道。”青月公子哼声道:“我就是不敢小觑他,才施碎袭。但还是小看了他,不知道他已看破了我。”

他怪笑一声,叹道:“难得啊难得。”

无情一怔:“难得什么?”

“你今天已快要死了,却还替部下朋友吹嘘!说起来,做你的朋友真幸福。”青月公子似乎有点感慨,“不过,还是做你的敌人比较够意思!”

他又忿忿不平地道:“不过,他给毒毒绿了眼,关我屁事!”

无情不温不火地道:“当然有关,黑皮肤的人,生的孩子皮肤易黑。长得高大的父母,生的孩子多半不矮。爹娘秃发,孩子到中年以后,通常都有秃顶之危。双亲若生病而殁,其子女也容易犯这种病。这叫遗传。吃了香豆,尿溺难免也有个味道。常食肉类,血气也旺些。若经年用红色蓝色紫色的颜彩拌水淋花,芍药和菊,都可以开个红。蓝。紫来。既是遗传,也是感染。老鱼给你咬了,余毒未消,当然转绿,难道还转黄变红白不成!”

林傲一似乎也在检讨自己:“看来,老鱼给我‘咬’了之后,你就开始防范我了;要向你下手,最好时机应在老鱼中毒之前。”

“不对。”无情更正道:“在你还没‘下口’之前,我已因一个人提供了一件事而对你加强了防备。”

“谁?”青月公子讶然道:“什么事?”

“罗白乃。”无情道:“他一看到你,就有个感觉,让他觉得不对劲中带着畏怖。”

林傲一做然道:“他当然怕我。”他的语言里充满了自恃,“很多人都怕我,也不止他一个。”

“可是他本来没见过你,”无情反问,“他怎会对你有熟悉的奇特感觉?”

“你说呢?”

青月公子饶有兴味的反问。

“近期见过令他觉得骇怕的,只有两次,”无情层层推进的说,“一是在味螺镇,他遇上了垂危的朱杀家。”

青月公子侧着头,诡笑问下去:“还有一次呢?”

无情道:“便是他在绮梦客栈里所遇的月下鬼魂了。”

“不过,那是个女鬼,你虽然是鬼王聂青,”无情居然开了他一个玩笑,“你就算是鬼,也决非女鬼,他们应该不会看错,而这一点,我也还看得出来。”

青月公子指着自己的鼻子:“那我是谁?”

然后他忍俊道:“你们总不会认为我是朱杀家吧?”

“当然不是动辄杀人一家大小的朱杀家,但你既可冒充聂鬼王,也同样可以假冒朱杀家;”无情道:“现在冒牌货很多,听说江浙有个少年无情,比我小十来岁,有成千上万的人奉银子请他办案辑凶呢;岭南也有个老年无情,居然在杀了人劫了晌后宣称自己是御前大捕头,他自己是故意犯案潜入贼窝,居然也把那御史大人吓住了不敢判刑。”

“朱杀家的眼珠是混浊的,乳白色的;”林傲一眨了眨双目,“你还没有清楚我的眼色,又怎看出我对孙老板又爱又恨,又怎硬栽老鱼中毒后呈现同样眼色,便当作是我咬他一口肉!”

“你说得对。你的眼色是绿色的,朱杀家是白的。”无情重,“本来我也想不通,但是,不是有一种薄如纸的玻璃色片,可以戴人眼眶里,要什么颜色有什么颜色,要有什么样的眼色便有什么样的眼色的吗?听说,波斯国有一种叫‘高唐镜’的事物,若切成小片套在眼球上,就会有这种效果。为了这种特别的镜子,中原武林,还一度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你们不是真的以为我就是朱杀家吧?”青月公子怪笑了起来,“我为什么要当朱杀家?嗯?我为什么要把自己浸在酒里?还得要舌根紫蓝?脸部溃烂?毒瘤在额?蛆虫满身?

我好歹也是‘东北王’林木森的儿子,也是‘一刻馆’的署理馆主,我对孙绮梦尽管不平不忿,为了应付她,扮扮聂青也就是了;为了要对付你,自己戳了两个血洞,那也就够了——

我干吗还要这样难为自己,闹个满身尸虫,一脸烂泡!?”

他笑得前俯后合:“我?犯得着吗?”

无论他怎么笑,眼睛仍盯住了无情,神情里还是有点孤寂,甚至连他的笑纹还漾出了落寞来。

无情看着他笑,听着他说,也颇有同感:“是呀,我也想不通,你的确是犯不着如此搏命;就算你认为绮梦!”娘对不起你,或一意要伏杀我,也断断不需如此……卑屈!”

“没想到,聪明绝顶的大捕头无情也有想错了边的时候——不过,却错有错着,提防了我,但到底还是给我放倒了。”青月公子得意地道:“你们如伙众上绮梦客栈截击吴铁翼,我怕还来不及,只好尽力截击,怎会把消息叫那姓罗的小把式到处散播,对我可有什么好处?我得要费那么大的功夫,要把他骗上来疑神峰不成!”

“如果不是你,”无情却不以为件,犹在推敲不已,“那么,罗白乃又怎会觉得你有熟捻的感觉?”

“由于罗白乃在味螺镇遇上的那怪人是朱杀家,是我们两个人一起猜度出来的,所以我难免会联想到你就是……”无情犹在苦思,“如果不是你,会是谁呢?为什么要叫罗白乃上来?罗白乃通知了孙绮梦等人,对他有什么好处?……难道那人真的是朱杀家?罗自乃的熟悉感觉难道错了吗?”

青月公子收敛了张狂的笑意,肃容道:“姓罗那厮对有生起相熟的感觉,也亏得他,因为我本来是——”

他正要说下去。

却没说下去。

只听一声尖啸,凄厉已极,打断了他想要说的话。

开始只是一声厉啸。

然后,那啸声化成千百个怪啸,自四面八方,更凄厉百千倍的回荡了过来,此起彼落,鬼哭神号。

林傲一的脸色变了。

无情急问:“因为你是?”

林傲一犹浸淫在怪啸的音波之中,不能自拔。

无情就问:“你在等人?”

林傲一目中寒光闪烁。

无情再问:“你等的是什么人!?”

青月公子双眼青光大盛,也杀气大盛,他迅速把尖齿套在左手中、食二指上,厉声问:

“我再问一次,你是怎么断定我是‘一刻馆’的林傲一!?”

无情知他就要下杀手了。

他也不再拖宕。

他已拖够了。

至少,已成功地以时间换取了时机。

“我之前只是猜估,”无情摇了摇头,“后来却不是。”

“什么事促使你能断定?”

林傲一盯着他,却侧着耳聆听:在洞穴里,好像有千千万万个小洞小穴,一直发出了蠕动的沙沙之声,他们就像缩小了陷在蜂窝里,窝里每一个小洞都有蛹虫哺食蠕爬着。

“铁布衫。”

“铁布衫!?”

“对,”无情道:“是铁布衫。”

青月公子更加不解。

“他!?”林傲一震动地一叠声的问,“你说是绮梦客栈那个铁布衫!?是他亲自告诉你的!?”

“不是。”无情道:“在出发前,我私下问过杜小月,她告诉我的!”

青月公子显出了荒谬诡怪之极的神色来,一时似笑非笑,似惧还怔。

“她告诉我:聂青一早已潜上来了,初为了帮‘打神腿’庄怀飞追捕吴铁翼,后来对她生了感情,就化妆成铁布衫,一心帮她和绮梦渡此危艰……”无情看着青月公子的神情,他自己也变得怪异了起来,“他既是聂鬼王,你当然就是林青月了!”

突然间,青月公子爆笑了起来。

“你……在你就是四大名捕之首!”林傲一悲愤且荒诞的大笑,边笑边喘着气说:

“居然相信一个妖女的话!”

“妖女?”无情问,“你说谁是妖女!?”

“当然是杜小月。”林青月厉声啸道:“她不是妖妇还有谁!”

他的凄啸也一样自洞穴里反反复复。折折腾腾。滚滚荡荡的传了开去,且变大变急变厉变远!

8、鬼王·追命·铁布衫

看到林青月的神情,无情也感觉到自己似是一脚踩在麻蜂窝里了,而且还陷得很深,陷得很深根深。

“那么,”无情也不由自主提高了声调,问,“铁布衫是谁!?”

青月公子端详着无情,眼神和脸容都大惑不解:“你真的不知道?”

无情只有承认:“不知道。”

林青月诧异已极:“这普天之下,客栈之中,疑神峰上,就只有你最不该不知道!”

无情纳闷极了:“我只以为铁布衫就是聂青。”

青月公子望定无情,仿佛要把他剖析、分解,要看透他的内心:“他真的没有告诉你?”

“他?”无情更如坠五里雾中,“谁是他?他是谁?”

“铁布衫呀!”

“铁布衫?”

无情如果手可以活动,一定在抓头发:“他为什么要告诉我?”

“好,我告诉你,”青月公子正色道,“如果不是装作得太成功,就是我太易受骗了。”

无情只觉一个头比两个大。

——铁布衫,就好像一种外家功力一般,如一袭以铁镌布的衫,攻不进,打不入,无情透视,弄不明白:

铁·布·衫!

看见无情的迷恫神情,加上地底里传来寨寨索索的异响更加奇急,林傲一道:“好,我来告诉你,铁布衫就是追命。”

无情怔住了。

——追……命!?

“对,”林青月死盯住无情,说,“你的二师弟,江湖人闻名丧胆的三捕头:崔略商—

—我早听说他和你是学了吴铁翼在鄙县耍的那一套,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两人内外奥援,声东击西,你堂而皇之,大刺刺的打道上山,崔二爷却静悄悄的先行潜伏在客栈,一明一暗,相互照应,是不?”

无情愣了半天,才叹了一口气,答:“你要我说真话?”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林傲一道,“我已把真话告诉了你,我当然不希望听到的是假话!”

“你的想像忒真丰富!”无情道,“可惜没有这口事。”

他苦笑又说:“如果有,我断断没有可能不比你先知道的。”

对这个答案,林青月也并不意外。

“刚才听你说铁布衫居然是聂青,”青月公子也叹了一口气道,“我就知道对铁布衫,只怕你也了解不比我们多。我以为有追命把守在客栈,你才会大胆上山闯,所以才令我信了大半,在客店里不敢妄动。”

“我也一样。”无情唱然,“我以为有聂青在镇守绮梦客栈,他身手好,对小月又有好感,加上小余,老鱼,还有机灵的罗自乃,以及战斗力强悍的叶老四,纯厚谨慎的何小二,就算敌手再强,也暂可应付——”

林青月道:“所以你现在很担心?”

无情同意:“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