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不语、拔刀、摆肩、甩臂

——劈!

风凛阁在场的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的动作,自然而然,犹若高山流水般浑若天生。奇怪的是从他出刀到完成最后一劈,每个人都没有感觉到一丝威胁,就像是在看一场刀舞,一场完美无缺的表演,只是呆呆看着那一道毫无敌意却又凛冽无匹的刀光在虚无中迸出、在空中停顿、在眼前消散。

一股霸道却又仿佛带着一丝空旷的刀气便充斥在风凛阁中,刀意中分明含着一种舞蹈般的节奏,让人敲节激赏、让人心潮澎湃、让人血脉贲张、让人荡气回肠…

凌烈激扬处好似怒马狂奔般给人强大的冲击力,举重若轻处却又似闲庭信步间迎面袭来的一股清风;这两种矛盾的感觉集合在一起,令人感觉劈来的不是刀,而是被揉碎成七彩再集结重组的一道眩目彩虹,远在天边,却又似触手可及…

在祝嫣红的眼中,那道刀光就像是一支将要划上面门的眉笔,圈下情人的诗句;

在八大护法的眼中,那道刀光就像是一面在冷风中猎猎作响的大旗,涌上无尽的战志;

在雷怒的眼中,那道刀光就像是一种纠结前世缠绵今生的“空”,刀气敛去,刀意无穷!

雷怒呆呆看着那一道从未见过却早有所闻的刀光,脱口而出:“碎——空——刀!”

年轻人微微一笑,笑容中满是一种倦意:“这一刀便是送给盟主的见面礼。”

那放在雷怒桌上一度坚不可摧的将军令应声而开,化为齐齐整整的两半!

五、作对

“叶风是什么样的人?”

吴戏言沉吟良久,默然摇头。

水知寒讶然望来:“也有吴先生不知道的事情么?”

吴戏言叹道:“我不是不知道,而是说不出来。”

水知寒沉思。

吴戏言再叹:“就像让我说水总管是什么样的人,我也是说不出来!”

水知寒静默。

吴戏言三叹:“我说不出来是因为对‘碎空刀’叶风的说法太多,反而让人无从分辨。有人说他是北雪雪纷飞的关门弟子,有人说他是封隘侯的遗孤,有人说他是荒野中长大的孤儿,有人说他是点睛阁、翩跹楼、温柔乡、英雄冢这四大神秘家族合力打造的武学天才。但不管怎么说,只有两点可以确定:一是其武功极高,虽然不知来历不见渊源,却足以与任何一位宗师级的高手抗衡;二是他为人亦正亦邪,独来独往,但只要能碰上与明将军作对的事,却是从不放过…”

水知寒问道:“江湖上怎么评价他?吴先生尽管直言。”

吴戏言思索良久:“碎空刀人称‘刀意行空,刀气横空,刀风掠空,刀光碎空’,以无质之刀气伤有质之敌手,被誉为江湖百年来第一个能练成虚空刀意的人,刀法之高直追刀王秦空,实是明将军的劲敌。”

水知寒沉声问道:“他为什么专与将军作对?”

吴戏言道:“这一点江湖上传言纷纷,却没有一种说法更有说服力。叶风刀法虽高,但以一人之力绝对敌不住将军府众多的高手。可他一向独来独往,形迹诡秘,更是为求目的不计手段,或暗中刺杀、或寻敌决斗、或伺机窥视、或雷霆一击,出手不中即刻远飙千里,有此人为敌,就是任何人也会头痛的…”

水知寒冷然道:“将军最多视其为一跳梁小丑而已,我倒要看他能跳到几时?”

吴戏言嘿嘿一笑:“纵然明将军无意认叶风为大敌,可在将军府势力威至颠峰时,此人的出现正是一个致命之伤。江湖上人人对明将军退避三舍,唯独碎空刀不畏生死,以一人之力对抗将军府,大涨明将军敌人的士气,若是其登高一呼,只怕能集结不少冥顽之徒,足令明将军头疼。江湖上不少人都视其为对抗明将军的一个偶像,既是将军府的心腹之患,亦是明将军的劲敌。”

水知寒哂然一笑道:“所谓将军的劲敌,魏公子、暗器王、封隘侯都死了,虫大师销声匿迹,南风、北雪、夏天雷等等也不过是苟延残喘,早迟都会死在将军的手上,没有差别。”

吴戏言再饮一杯酒,脸上已有醉意,喃喃念道:“人生百年,瞬息即过,无非都是一抔黄土,亦没有什么差别…”

水知寒眼中杀机乍现,哼道:“这一次我要让江湖上再也没有碎空刀这号人物。”

吴戏言心念一转,神情略变,脱口而出:“上个月才听闻碎空刀叶风出现在江南,将军令便立刻毫无来由地传到了江南苏州府的五剑联盟…”

水知寒冷冷道:“吴先生大概喝多了,最好管住你的那张嘴。”

吴戏言眼望水知寒冷静的面容,心中涌上一股寒意,半张着嘴再也发不出一声来。

难道这一次将军令突然传至五剑联盟,只不过是对付碎空刀叶风的一个局吗?

六、求思

祝嫣红无疑是个美丽的女子,可是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你感觉到的不是她的美丽,而是一种“柔”。

那是一种如水般的沉静,好似任何一种惊扰都会激起水的涟漪,荡起波纹。

她的人就像她的长发,那么随意地披下来,就着身体的起伏,围成一峦缠绵的弧度,加倍强调着她的曲线,这样一个女子给人的感觉总是娇柔多于妩媚的…

而祝嫣红看起来娇柔得不堪一握的手上,此刻却正在抚弄着一把剑。

一把与她这个人绝不相配却又让人觉得理所当然的剑。

身为五剑联盟盟主夫人,怎可无剑?

这把剑是她前年二十五岁生日时丈夫雷怒送给她的,只有五寸余长,小巧精致,利锋锐芒,藏青色的剑锷,淡黄色的流苏,更像一件艺术品而绝非杀人的利器。

“这柄剑是我三个月前从一古墓中得来的,现在我把它送给你用来防身。”那时,她的丈夫如是说。

他懂得自己的心思吗?他难道不知道她是一个讨厌打打杀杀的女子吗?他难道不知道她是个因为一片落花一草絮叶一个可爱的玩具一个小动物便会笑着哭着的小女子吗?

这样小巧的一柄剑,修修花草修修指甲不是更好吗?

祝嫣红心中的想法当然不会对雷怒说出来,她只是细细把玩着这柄小剑,就像把玩着一枚女红的针。

剑身上刻着两个古意甚浓的篆字——“求思”。

她的心中便轻轻吟起了诗经中的那阕名为《汉广》的古乐:“南有乔木,不可休息;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她便喜欢上了这柄剑,喜欢那种哀而不伤,怨而不怒,素淡的、可遇而不可求的倾慕与渴望之意。

今年她已二十七了,两年的时光可以改变很多事情吧?

“这几天你要随时揣着那柄剑,我不要让你落在敌人手里。”十天前,她的丈夫如是说。

他不知道,自从他送给她这柄“求思”剑以来,这柄剑便从未离她身。

而这么多年来,当他想到这柄剑的时候,只不过是提醒她:“我不要你落在敌人手上…”

那一刻她就知道了:她的“求思”不是用来拒敌的,也不是用来修剪花草的,而是用来在被擒受辱前守节自尽的!

她是盟主夫人,她是雷怒的妻子,她不能忍辱偷生,她不能为人所污,因为那毁掉的不仅是她的贞节,亦有雷怒的尊严。

是呀,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做为雷怒的尊严是不是更多于她做为他的妻子?

她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

她只知道,常常被人提在嘴边津津乐道的“碎空刀”叶风来了,而且要与自己的丈夫并肩共抗明将军的将军令。

那个眼睛里饱含着一种忧郁、一脸薄薄寞色、一笑就像个小孩子的年轻人,竟然就是名震江湖、像一个神话更多于像一个人的——“碎空刀”叶风。

她对这个名字本是没什么好感的,她以为这个名字后面的人不过也是像丈夫和他的手下一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一面谈论着女人一面谈论着江湖;用好象可以穿透她衣衫的眼光看着她;说粗口也不会忌讳她的感受;说正事也不必避着她却也从不让她参与;就算是她的丈夫雷怒,也只会在刀子来的时候挡在她的面前;在拼力杀敌后放纵在她的身上;在她葬花的时候笑她;在她幽怨的时候哄她…

可叶风来了,他的第一句话竟然就说他是与十个人一起抗敌的。

而在那十个人中,在他并肩抗敌的阵容中竟然,竟然包括着她,包括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只懂弹琴弈棋吟诗种花的小女人…

那一刻祝嫣红不再觉得自己只是一个男人的私宠,只是一个男人的附属…

而是突然有了一种被当做朋友、兄弟、战友、甚至是被当做一个人的快乐…

这一切,只不过因为他来了,因为他的一句话。

而那时,叶风还没有出刀,竟然就已轻易地斩落了祝嫣红二十余年的怨…怼!

第二章 破阵子

——莫说弓刀事业,依然诗酒功名。千载图中今古事,万石溪头长短亭。小塘风浪平。

一、怕

傍晚的江南官道上,悠悠行来二个少女。

一影浅绿,一影素蓝;一人娉婷,一人窈窕。

正是八月初秋时分,天色已沉,白日中人来人往的官道上除了这二个少女便再不见有其他路人。

蓝衣少女肩背一个小包袱,看起来是个丫鬟的样子,一边走一边喘着气道:“小姐啊,早先那个客栈老板便说前面几十里都没有住店,你偏偏不听,现在倒好,只怕我们非要一路走到苏州城了。”

绿衣少女呵呵笑道:“这样美的月色,就算走一夜也没什么不好。”

蓝衣少女气鼓鼓地道:“我可不像小姐那么有闲心逸致,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下我那又酸又麻的腿。”

绿衣少女一把抢过蓝衣少女肩上的包袱:“水儿累了吧,我来帮你背包袱吧。”

水儿急忙将包袱抢过来,赌气道:“这怎么行,我们做丫鬟的天生就是劳累的命,要是让夫人知道了小姐背包袱,只怕又是一顿责骂。”

绿衣少女嘻嘻笑着:“那有什么,这包袱又不是很重。我早说了要让你好好练功夫,现在你知道平日偷懒的后果了吧。”

水儿笑道:“就怕给人看见你背着包袱,还以为你是我的丫鬟呢。”

绿衣少女一愣:“这倒是,我堂堂大小姐给人误会做丫鬟岂不是很没面子。”

水儿调笑道:“别人倒也罢了,最怕就是让他看见了…”

绿衣少女不依道:“哼,人家没有名字的吗?‘他’呀‘他’的,这一路来也不知道你提过几次了。我来江南只是看看风景,又不是要来见什么人。”

“是呀是呀,我家小姐最讨厌他了。”水儿忍着笑一本正经地道:“本来说好要游杭州十天,一听说他出现在苏州城中,钱塘潮也不看了,六和塔也不见了,忙着要先北后南绕个大圈子,借道苏州城回家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