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衣少女大窘,作势要打,水儿连忙躲开告饶,二女笑做一团,官道上一团旖旎风光。

水儿揉揉眼睛:“最可恨是小姐今天一大早便拉着我去看江潮,害得人家现在还是睡眼惺忪的,待明日见了他,小姐你倒是人逢喜事精神百倍,可怜水儿我容颜不整,披头散发,活像欠了数个好梦的女鬼…”

绿衣女再次抢过包袱,歉然道:“好水儿,还是我帮你拿包袱吧。待到了苏州府后让你睡个三天三夜。”

水儿看着绿衣少女笨拙地将包袱挎在背后,奇道:“你不怕让他看见吗?”

绿衣少女嫣然道:“在这样寂静的夜里,以我的听风辨器之术,三、四里外有人接近便能察觉,到时候再提前把包袱交给你就是了。”

绿衣女话音未落,前面已有一个破锣般的声音大叫起来:“二位小姐快快停下,前面去不得了。”

绿衣女吓了一跳,大喝一声:“什么人鬼鬼祟祟的藏在那里?”

想到自己刚刚对小婢吹嘘自己的听风辨形之术,饶是她一向娇矜惯了,也忍不住脸上一红,就着暗夜如水的月华,更增妩媚。

“二位姑娘有所不知,前面已被官兵封路了!”一人从前面道边的一个小亭子中跳将出来,刚要施礼,似是被绿衣女子的姿容所慑,呆在当场,嗫嚅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绿衣女见来人二十余岁,一身青衣小帽,手摇摺扇,分明个是穷酸秀才,见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一脸惊艳的神情,不免大是得意,早忘了要先将包袱交给水儿:“先生不用多礼,前面发生什么事?官兵为何要封路?”

那秀才一震,如梦初醒般整整衣衫,恭恭敬敬拱手一礼:“前面苏州城外三里满是官府的人,似是要查什么江洋大盗。来往行人出城容易,但要进城全都要搜身后方可通行。”

水儿奇道:“你怕什么,莫非你是个江洋大盗?”眉头一皱,自言自语低声哼道:“半夜三更鬼鬼祟祟,多半不是什么好人。”

秀才急忙摆手道:“小生手无缚鸡之力,哪能是什么大盗?只不过在此等待天亮,那时城中熟人多一点,总是好说话的。”

绿衣女子上下打量着秀才,一副不屑的样子:“看不出你在苏州城中还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呢。”

秀才挺挺胸:“不瞒两位姑娘,家父在苏州城内还是有几份薄面的,若是天亮了就不怕这些官兵了,到时还可以带两位姑娘好好游玩一下苏州冠绝天下的园林,以尽地主之谊。”

绿衣女子撇撇嘴:“几个官兵什么了不起?”

秀才跺跺脚:“这些官兵全是京中派来的,骄持蛮横,搜身时见到有合心意的东西便二话不说的据为已有。更何况我等读书人,让人于光天化日下搜身摸索,唉,有辱斯文,实是有辱斯文啊!”

两女一听登时明白:江湖上传言将军令已送至苏州城中的五剑山庄,明将军定是已然调兵派将,封锁沿路。

绿衣少女更是芳心暗喜,确信那个“他”果然便是在苏州城中了。

秀才兀自絮叨不停:“那些官兵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若是见到两位姑娘的那个,那个,那个…花容月貌,说不得便那个,那个,那个…”

两女见这秀才一副着急的样子,再也“那个”不下去了,更是笑做一团。

水儿似乎笑得气也喘不过来了:“先生不用害怕,碰上我家小姐就算你遇上贵人了,哪怕官兵那个、那个如狼似虎,我们也可以带你那个、那个化险为夷…哈哈。”

绿衣少女见水儿逗那秀才,更是乐不可支,花枝乱颤,看得秀才连忙双眼望地:“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绿衣少女好不容易才止住笑:“先生和我们一起进城就是了,几个官兵有什么好怕的?”

秀才喃喃道:“自古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如何可以不怕。”

绿衣少女双手叉腰:“一物降一物,你可知道那些兵怕什么?”

秀才一呆:“那些官兵仗势欺人,还有他们怕的吗?”

水儿接道:“先生可是被吓坏了吗?那些官兵自是怕他们的长官呀。”

绿衣少女笑道:“还是水儿聪明,那些当官的又怕什么?”

水儿嘻嘻一笑:“当官什么也不怕,就怕皇帝老儿。”

“皇帝老儿怕什么?”

“皇帝老儿万人之上,却只怕势高位重、手握天下兵马大权的明将军。”

“明将军又怕什么?”

“天下百姓、江湖好汉谁不怕明将军的威势,可就有一个人从不卖将军的帐,凡是能和明将军作对的事都有他的份。”

绿衣少女笑吟吟地望着水儿,故作惊呼:“哇,什么人能让明将军如此头痛,快快从实招来。”

水儿一挺胸膛:“除了那个号称‘刀意行空,刀气横空,刀风掠空,刀光碎空’的碎空刀叶风、叶大侠还能有谁?”

秀才望着二女巧笑嫣然,直呼皇帝之名,口吐大逆不道之言,浑不将官兵放在心上,再加上月影婆娑,丽人如玉,明知双眼不应该傻看着人家不放,却也是由不得自己了。

绿衣少女听到了“碎空刀叶风”的名字,又见到秀才呆若木鸡的样子,更是拍手大笑:“先生你可知道这个叶风叶大侠最怕的是什么人吗?”

秀才一愣,老老实实地摇头:“我虽听过叶大侠的名头,却也想不出他还会有什么怕的?”

水儿捂着肚子,强忍着笑:“碎空刀叶风天不怕地不怕,却只怕海南玉凝谷落花宫宫主的大千金,人称‘身影倩倩、笑容浅浅、素手纤纤、暗器千千’的沈千千沈大小姐。”

秀才听了这一连串绕口令般的话,早是摸不到头脑,呆呆地问:“那这个沈大小姐又怕什么?”

绿衣少女亦是笑疼了肚子,一面拍着胸口一面娇声道:“笨蛋,沈大小姐当然是什么也不用怕了。”

秀才似是被绿衣少女的半嗔半怒弄得晕头转向:“为什么她什么也不怕?”

绿衣少女眼波转处,看到秀才衣襟左下角绣得一个小小的“散”字,心念电转,反问道:“你可是江南第一大赌楼、快活楼楼主散万金的那个宝贝公子散复来么?”

秀才再愣:“你怎么知道?”他似是突然变聪明了:“姑娘又是谁?”

绿衣少女见自己一语言中,果然不枉临出门前死记硬背下来的江湖典故,心中大是得意,一根葱指点着自己的鼻尖,悠悠道:“你若是散复来,我当然就是沈千千了。”

二、炊

祝嫣红在生火。

祝嫣红从未想过自己会做这样的事,她身为江南大儒祝仲宁的宝贝千金,从小便是衣食无忧,随众前呼,婢仆后拥。

可是现在,她却在厨房中为了这一灶怎么都点不燃的火而发着愁。

五剑山庄只剩下了盟主雷怒夫妇与八大护法,再加上新来一个碎空刀叶风,他们都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好汉,当然不会为了一顿饭而亲自下厨。

可是,并不是江湖上的人就不用吃饭,并不是人人都可以像练成绝世武功般几日不饮不食的。所以,这十个好汉与一个闺秀的伙食只有让祝嫣红来负责了。

祝嫣红并不是不会做饭,相反她的女红烹饪都是相当有名,有时心情好时甚至会亲自给雷怒做几样小菜,看着丈夫狼吞虎咽的样子,她会觉得很满足。

可是,她不会生火,她甚至不会切菜,那些都是下人提前做好的事情。她从来都是把做菜当做是一种艺术,而不是生活的必需。

你见过磨枪的将军吗?你见过研墨的画匠吗?

那么你也一定没有见过劈柴生火的大家闺秀了。

祝嫣红开始有些后悔昨天让几个忠心的婢女离开五剑山庄了,她甚至连从小带她长大的乳娘邓妈也没有留下。

她虽然不会丝毫武功,可她知道那一方黑黝黝的令牌代表什么,她不想让其它人陪她送死,更不想因此连累自己的父亲。

而她自己——既然嫁给了这样的丈夫,还有什么好说的?

当雷怒叫她离开五剑山庄回娘家住一段时间时,她不是没有考虑过,她当然知道留下来意味着什么!

可是,她还是留下来了,她不懂什么江湖义气,可自幼饱读诗书的她知道什么是从一而终,什么是患难与共。

她只是让几个婢女将三岁的儿子小雷带回了娘家,而她自己,坚决地留了下来。

看到自己决定留下时丈夫如释重负的表情,她觉得她一点也没有后悔。

正是因为所有人都离开了他,所以她才更不能在此时离开!

祝嫣红将几捆柴禾堆在灶底,拭拭汗珠,擦着了火石,然后学着下人往火下吹气,一阵浓烟倒卷过来,熏得她的双眼生疼。

火苗稍稍燃烧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熄灭了。或许是因为烟熏,或许是其它什么缘故,祝嫣红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

一双白净秀气的手不容置疑地接过她手上的火石,轻轻擦着,点着了火摺…

叶风!

祝嫣红呆了一下,她没有想过叶风会在此时出现,她以为这个虽然年轻却早已名满天下的刀客是绝不会出现在厨房的。

可他就是出现在厨房里了。

祝嫣红呆呆地看着那个适才在风凛阁中威武的不可一世的身躯趴在地上,对着灶底缓缓地吹着气,火苗腾腾地燃起,越来越烈。

叶风直起身来,微微笑道:“记得我第一次生火造饭时,也是像你般手忙脚乱的。”

——他知道自己的“手忙脚乱”?他看了很久了吗?刚才自己那么狼狈的样子岂不是都落在了他的眼中?

祝嫣红突然觉得脸红了,像是掩饰什么似的轻轻地问:“你也要生火做饭吗?”

叶风大笑:“你当我是不食烟火的神仙吗?不吃饭岂不是要饿死了。”

祝嫣红的脸更红了:“我以为像你们这样的人从来都是在酒楼中…”

叶风淡然道:“我第一次生火做饭时才九岁,不过是在荒郊野岭中,哪里有什么酒楼。”

祝嫣红的心轻轻一颤,想要再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叶风笑道:“明日我们便去苏州城最大的酒楼中大吃一餐,也免得夫人亲自下厨。”

祝嫣红点点头:“你怎么会来这里?”

叶风潇洒地一笑:“夫人是问我为何来五剑山庄,还是问我为何要来厨房呢?”

祝嫣红一呆,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自己想问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