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风胸中豪气上涌:“晚辈来忘心峰,便是要让刀王看刀的,何况晚辈也很想看看前辈的不老刃。”

刀王成名数载的宝刀正是名为“不老刃”!

刀王大笑:“哈哈,好小子,吾道不孤啊!”

叶风微笑,合掌为礼。

刀王笑毕。沉思、肃容、长叹:“只可惜这一看早了几年。”

叶风问道:“晚几年又会如何?”

刀王不答,冷然一笑,慢、慢、慢、慢地解下背上的刀。

是解刀,不是拔刀。

只见刀王先是将背上的包袱轻轻捧在手上,左手平端不动,右手一层一层地缓缓解开包在外层的油布。

那层油布已然陈旧,夹缝中还落有不少灰尘,看来已是有多年未打开了。

叶风瞳孔骤然收缩。

刀王的每一下动作都像是带着一种奇异的节奏,似在呜呜作响的山风中击打着节拍,低吟着、放歌着、舞蹈着…

刀王虽只是平平常常的几个动作,可在叶风眼中却看出了一种封王拜相般的庄重;抽茧剥丝般的细心;品竹调丝般的精致;研墨挥毫般的潇洒…

那已不仅仅是解刀,而是有一种将生命供奉于高堂殿宇般的虔诚!

布尽、刀现。

那把样式古拙的刀仿若有生命般跳入刀王的右手,刀王执刀退开三步,目光锁紧叶风,深深吸了一口气:“你可知道这世间只能有一个刀王?”

叶风缓缓点头。

那一刻的刀王瘦小的身躯蓦然显得高大起来,就像是那把不老刃给他注入了什么魔力,但见他神情肃穆,眉目怒睁,衣袂飘飞,须发皆扬,全身骨节格格轻响。

不老刃在刀王的手上仿佛重若千斤,一寸一寸地从腰间抬起,待得刀与胸执平,刀王抬眼望向叶风,目光如电般射来,一字一句地道:

“拔、你、的、刀!”

五、一刀一虚空

什么时候的刀王是最可怕的?

当然是有一把刀握在刀王的手上时。

哪怕那把刀不过是一块锈了千年的凡铁,哪怕那把刀不过是一柄不经敲折的木器!

只要是被刀王握住的,就是一把千古神兵!

更何况,现在刀王手中的,正是他威震江湖几十年的“不老刃”!

刀光划亮了阴沉的暮色,在瞬息间似乎整个天地亦为之定格,整个穹空亦在为之屏息。

什么时候的叶风是最可怕的?

那是碎空刀尚未出鞘的时候。

不依常法进击的碎空刀如果不出鞘,就根本无从知道其刀路、刀意、刀气、刀势…

没有人知道乍出鞘的碎空刀会从什么角度突然袭来,会从什么地方一击致命!

不出鞘的碎空刀能不能抵得住蓄满势道而全力出手的不老刃?

穹隆山顶上,江湖上最负名望的二大刀客相遇,谁能胜过谁?

那一刻在祝嫣红的眼中是许多缓慢而动荡的碎片,暮色下的叶风与刀王就像两道飘忽的影子,她睁大了眼睛,亦只能看到被闪电般的刀光所照亮的身姿,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她想,要不是为了自己,叶风还会不会主动来找刀王秦空?

然后她忽然担心起来,不知不觉中泪水已然模糊了双眼,最后凝固在记忆中的,便只有初见叶风时那爽朗的笑,不羁的眉眼,执刀立于风凛阁的样子…

当不老刃雪亮的刀光劈面而来时,叶风没有退让。他的右手尚搭在碎空刀柄上,上半身却急速地晃动着,就像有一只无形的绳索将他在悬崖边来回扯动,每每从间不容发的缝隙中避开不老刃。

“好!”刀王一招势尽无功,退回原处,赞道:“老夫称雄江湖四十年,能刀不出鞘就破去老夫一招的,你是第一人。”

叶风眉尖一挑:“前辈第一招三分力实七分力虚,晚辈若是拔刀应拼,只怕会引出无数后着,索性寻险一博,何堪前辈如此称道。”

刀王傲然道:“叶小弟你有所不知,二十年来老夫苦穷心智,创出七刀,此招名为‘有间’,实为这七招之始,而你能看破其中刀意,从容避开,已足够老夫夸你一句了。”

叶风一笑:“无刃入有间,看来晚辈是在误打误撞上才破了这一招。”

刀王豪然大笑:“好一个碎空刀,好一个无刃入有间!老夫将这七刀唤做‘忘心七式’,乃是老夫毕生刀艺的精华,只要你能接下这七刀,老夫立时便认输。”

叶风亦是大笑:“能与前辈力拼七招,正是晚辈梦寐以求。”

刀王大喝一声,双手缓缓举刀向天,臂间就如挽了千斤的重物;可脚步却是虚浮无根,就如踏在浮萍新雪上,落劲极轻。给人一种就要飞天而起,再凌空扑击的感觉。

叶风眼露凝重之色,稍退开半步,右手仍是握在碎空刀柄上,却仍是无意拔刀,而是纯取守势。

也不见刀王如何作势,仅仅踏出一步就已倏然而至叶风的面前,不老刃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闪电般迎头劈下…

叶风再退半步,右手轻挑,碎空刀连刀带鞘往下疾沉,却是点向刀王踏前的右脚。

刀王大惑不解,若是让叶风的刀鞘点实了,纵然可废自己一足,可不老刃挟势而来,只怕要将叶风劈成两半!叶风这一招是何用意?

正思忖间,刀光一闪,碎空刀终于脱鞘而出,直迎不老刃,而刀鞘却仍是飞刺向刀王的右脚…

刀王以左足为基点发力,身体就像一个陀螺般反向旋开,右脚正好避开碎空刀鞘,只是那劈头而至的一刀也失了准头,从叶风的耳边斜滑而过。

刀王再度退到原地,面上惊喜相交,点头道:“老夫倒从来没有想过可以用这种方法破这一招‘兜天’。”

叶风犹感觉到刀王这猛烈的一刀从眉间发稍前掠过的劲风,发根亦被撕扯得隐隐作痛:“前辈这一招太过霸道,若是不以奇招破之只怕必要溅血而止。”

刀王眼视浮上天边的一轮明月,静默良久,方才发话:“你可知老夫那日在快活楼第一次见到你的碎空刀时,有几成把握可以胜你?”

叶风皱皱眉:“请前辈明示。”

刀王叹道:“那日你劈向点江山骷筒的一刀,由于老夫身在局外,旁观者清,是以看得清清楚楚。那一刀力由心生,刚柔相济,实是半分胜出的把握也没有。”

叶风低头不语,静等刀王的下文。

刀王转头眼望叶风,厉喝道:“不过老夫现在却有九成的把握可以杀你,你可知道为什么吗?”

叶风脸色不变,想了想道:“前辈可是怪晚辈未出全力么?”

刀王摇摇头:“在老夫‘忘心七式’的催逼下,没有人敢不用全力。只不过用刀的人最重刀意,而你此时刀上全无杀意,在此动辄生死立决的时候,实与送死无异。”

叶风叹道:“晚辈明知前辈对我爱护有加,实是激不起胸中杀意。”

刀王再喝道:“你错了。若是你故意留手,老夫亦势必不能将刀意使足,届时只怕就是你我一同毙命于此!”

叶风浑身一震,他的刀法虽是无师自通,但悟之于自然天道,经刀王稍稍一点化,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微妙。

刀王此语大有道理,若是叶风有退让之意,刀王纵然能照样毫不留情,但在这般情况下心中必有一丝不甘,刀势亦会在不知不觉中消减。若是与一般庸手对敌自是无妨,但遇上叶风这般同级别的高手,如果不老刃击中叶风,刀势一挫下已然不能再敌住叶风中招后于本能下的反击,那样最大的可能便只会是两败俱伤。

只有对敌双方尽出全力,若是真能拼个势均力敌,才会在互相对峙的情况下渐渐化解对方的刀意,力争求得不胜不败之局…

叶风想通其中道理,心魔顿解,右手碎空刀平指刀王:“前辈尽可放心,尚有五刀,叶风必将全力一博!”

刀王哈哈一笑,不老刃迅疾劈出。

这一刀又是与前两刀不同,刀势轻灵飘逸,身随刀走,刀路似流水般蜿蜒不尽,源源无穷,一刀就似化做了千百刀,从各个不同的角度旋劈而至。

在刀王连续数刀的催迫下,不老刃的刀意浑然一体,圆钝无锋,空气中就像突然出现了一个大漩涡,而漩涡中心刀气最烈处,正正对着叶风。

那一刻叶风的耳中全是不老刃尖利的呼啸,眼中满是不老刃凛冽的刀光,几乎不能视物。

这看似轻灵的一刀,声势上却是如此刚猛。

叶风被人称为“刀意行空,刀气横空,刀风掠空,刀光碎空”,这种看似轻柔实则浑厚的刀路正是其所长,如今被刀王这般循势攻来,一时却也不知如何化解。

叶风大喝一声,碎空刀往前急挑,全凭一股超然的直觉,以强对强,以简化繁,以拙击巧,变化五次后终于击挡在不老刃的刀锋上…

“当”得一声大震,交手三招来,不老刃与碎空刀第一次相碰。

叶风倒退三步,方才化去蓄满刀王四十年功力的一刀,心口血气翻腾,知道功力上比刀王差了不止一筹,若是其它对手还可用招数上的变化来弥补,但碰上刀王这样招数上绝不逊于自己的刀术大师,实是败面居多。

刀王原地端立不动,一股笑意从嘴角逸出:“你能在那千均一发的时刻看出老夫这招‘虚空’的最强处,以硬碰硬而化解,果是不枉碎空之名。”

叶风只觉得右手酸麻,若是刀王此刻强攻而来,只怕立时便要处于下风,知道刀王是故意给自己留隙回气,苦笑道:“不瞒前辈,此招‘虚空’几乎将晚辈全身骨头击散了架。”

刀王却像是看穿叶风的心思般泰然一笑:“你也不必妄自菲薄,老夫这三刀用尽全力,欲要再攻却也是有心无力了。”

叶风心中震撼,也不答话,只是抱刀微施一礼。

刀王眼望天空漫天星辰,语出奇兵:“你知道什么是美丽吗?”

叶风愕然,再也把握不到刀王的心意。

到了此时,他已是全然处于下风。

六、一生一寻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