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王长叹:“若是杀了雷怒,你的忘情大法岂不全废了?”

祝嫣红的声音淡淡地响起:“刀王无需自责,嫣红早知配不上叶公子,有了这几日的缘份心愿已足。日后只会安心相夫教子,做个贤妻良母,绝不会再见叶公子一面。”

叶风大叫一声,望向祝嫣红,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声音却是冷静无比:“你早定下了如此主意是不是?”

祝嫣红接触到叶风火一般的眼光,慌忙垂下头去。

那一道目光就像求思剑般刺入她柔软的胸膛,细细地切割着她的心,一寸寸磨损着,一滴滴淌着血,耳边犹听到叶风大声问着:“是不是,你回答我是不是?”

祝嫣红抬起头来,盯着叶风的面容,心中酸楚,面上却竭力保持着一份平和,柔声道:“叶公子敬请见谅,就算夫君已亡,可嫣红家中尚有老父孩儿,本是万万不能陪你去塞外的…”

叶风闻言先是浑身一震,呆了半晌,竟然仰天大笑起来。

“唉!”沈千千终于看出了一丝苗头,怅然一声悠悠长叹。

但见祝嫣红面呈坚忍,满目苍然;沈千千脸现惊容,愕然无语;叶风却是双目赤红,唇裂龈血,直如疯了般笑个不停。

刀王与龙腾空面面相觑,都不知要如何劝解。

叶风的笑声良久方歇,缓缓将视线从天空中收回来,面上已是恢复到一惯的宠辱不惊,就像是已立下什么决心。

叶风先是对刀王深深一躬:“叶风知道前辈对我用心良苦,所以心中决不会有所怪责…”

刀王长叹一声:“你不计较也罢,怪责老夫也罢,反正你已学会忘心七式,亦算是老夫的一份补偿。”

叶风冷然一笑,寒声道:“刀王错了,若真要有所忘,叶风宁可忘记前辈所传神功亦不忘情!”

刀王诧然望来,却见叶风深深看向祝嫣红:“若是我现在仍是不顾一切的执迷不悟,你可愿再陪我一起,去做一对离经叛道的疯子吗?”

祝嫣红娇躯一震,如何想到叶风对自己情深至此,芳心里已是一团乱麻,纵有千语万言如何回答得出口。

沈千千再也忍不住满腹的悲伤,“哇”得一声哭将出来。

叶风对沈千千满面泪痕的情态浑若不见,仍是望定祝嫣红:“我非是迫你,雷大哥想亦是通情理之人,只要你愿意,我去亲自向他负荆请罪。”

祝嫣红双目盈泪:“嫣红实不是公子良配,沈姑娘品貌皆优,才是…”

叶风毅然打断祝嫣红,柔声道:“这些年来,我的心中全为仇恨所填满,每日只知苦练武功,一意雪恨,从不知快乐为何物。直至遇见你,有了与你相处的这几日,才觉得以往的自己实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傻瓜,一任快乐从身边流走。就算你就此与我辞别,我的心中日后亦永是只有与你在一起的快乐!而现在只求能再与你每日共对…”叶风长吸一口气,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纵是千夫所指,万人唾弃,又何足道哉!”

祝嫣红再也忍不住,扑至叶风的怀里,大哭道:“公子放心,我便回去对他明说,若是不能求得一纸休书,嫣红最多便是一死还君之深情!”

刀王与龙腾空听得目瞪口呆,叶风一向是江湖上的无情浪子,祝嫣红更是名门闺秀,却何曾料到这二人竟然情痴至此,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将这份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恋示之于众!

叶风轻拍怀中祝嫣红的肩膀,双目射出异彩:“我不许你死,我们一起去见他好了。”

沈千千呆然伫立,既是心伤,又是妒忌,更是为他二人的这份痴情所感,泪水如决堤般源源不绝地涌出。

龙腾空正容道:“世间男女,何为良配?我看你们亦不必去见雷怒,他此刻已降将军府了。”

刀王惊问:“散复来对我说是雷怒遭水知寒亲手擒下,可是不尽不实吗?”

龙腾空长叹一声:“雷怒亲手杀了方清平降了水知寒,这都是我亲眼所见。”

叶风眼中精光一闪:“既然如此,我对雷怒就更无歉疚了。”话虽是如此,但雷怒毕竟曾是与他并肩抗敌的兄弟,心中那份不安怎也挥之不去。

沈千千强忍悲伤:“雷怒还想擒下我,幸好龙大伯一直藏身于快活楼的人马中,这才趁水知寒不备救了我。”

刀王万万料不到自己一意帮叶风练成忘情大法竟然会发生这许多变故,看叶风此刻的情景哪有半分忘情的样子,不由心中懊恼沮丧至极,颓然坐下,郁然长叹。

龙腾空却是哈哈大笑,端起茶杯:“叶小弟性情中人,老夫且以茶代酒,先敬你一杯。”言罢一饮而尽。

叶风万料不到龙腾空会表示支持自己,举杯饮了,心下却是一片茫然。

刀王喃喃道:“性情中人有什么用,学不了老夫的忘心七式,迟早都被人杀了。”

龙腾空道:“刀王执迷刀道,只道忘情方窥至境,我却大不以为然。”

沈千千胸口起伏,也是端起一杯茶一口饮下,一腔怨气也尽皆发了出来:“人若真是忘了情,练成天下第一的武功还不是一具行尸走肉。”言罢大声咳嗽,却是被那杯茶呛住了。

刀王望向龙腾空:“老夫苦思二十年方悟得此忘情心法,你轻轻巧巧一句‘不以为然’就给否定了,老夫如何能服?”

龙腾空肃容道:“人的本性俱不相同,凡事应有变通,因材而教。以叶兄弟这般痴情之人岂能练好你的忘情大法?”

刀王一呆,无言以对。

龙腾空双眼大有深意望向叶风:“以武功心法而论,忘情入情其实仅是一线之隔。如不能忘,不若投身以入,一任炽热痛烈,或许反是别有天地。”

叶风双目一亮,若有所思。

龙腾空眼望沈千千,忧色划过面容,抬眼望向刀王:“秦兄可知我这些年为何流连海南么?”

刀王没好气应道:“我怎么知道,定是你对落花宫主还念念不忘。”

龙腾空怅然长叹:“你说得不错,却只想出了一半。因为我知道星霜对我亦是念念不忘的。”他言中的星霜自是二十年前艳慑武林的江湖第一大美人、落花宫主赵星霜了。

沈千千惊呼一声,绝料不到龙腾空竟然自承母亲亦钟情于他,以龙腾空的身份,此言应是不虚,但观他这几年行事,与母亲见面都没有几次,若是说他们暗中私通款曲,却是无论如何也难相信。

龙腾空再饮一杯茶,眼望空杯,似是陷入回忆中,良久才道:“我在落花宫外三里处的流水轩一住便是二十年,若不是她对我曾有过浓情厚意,我又如何耐得住这整整二十年的寂寞!”

龙腾空二十年前随落花宫主一并消失,早有好事者将之四处宣扬,而且龙腾空无论品貌才学武功见识亦均是落花宫主的良配,许多追求者皆是望而却步。

但后来落花宫主下嫁海南沈家,又生下了沈千千,谁都再无怀疑,只道全是江湖误传,谁料到今天龙腾空竟然煞有介事地将这段情史说了出来。

连叶风与祝嫣红都屏息静气,专心听龙腾空的下文。

沈千千颤声问道:“为何母亲从不对我说起?”

龙腾空眼中愁结横生:“落花宫隐为岭南武林盟主,其名为飞叶流花的暗器手法更是武林一绝…唉,这也不算什么,怪只怪星霜自幼便是落花宫的少宫主,身怀家门重望…天意若此,天意若此啊!”

刀王奇道:“赵星霜身为宫主又如何,你龙腾空的名字也不至于辱没了落花宫。”

龙腾空惨然一笑:“落花宫之所以以落花为名,便是得自于其武功心法,落花有情,流水无意!若是落花宫女子嫁与了她钟情的男子,一旦男女欢好,便是经脉错乱,武功尽废的结局…”

“啊!”沈千千与祝嫣红同声惊呼,这才明白为何龙腾空住的地方以流水为名,而这落花宫最大的秘密竟然连沈千千亦是第一次得知。

“啪!”刀王一掌重重拍在石桌上,闷声长叹:“龙兄与我相知数年,当年更是同甘共苦的好兄弟,但我对你不辞而别的行径却是一直颇有微词。到得现在,我才算是对你心服口服。”

要知赵星霜身为落花宫主,就算肯为龙腾空甘废武功,可她若是有了什么意外,不但关系到落花宫的名声,更涉及到数百人的安危,而龙腾空也势必不肯她做如此牺牲。

最可敬是龙腾空明知苦恋无望,仍是宁可舍弃所有,一意陪着赵星霜隐居海南,这二十年来定是饱受相思煎熬,其种情之深更是远非旁人所能臆度。

叶风举杯倒茶,对着龙腾空恭敬奉上:“晚辈敬前辈一杯!”

龙腾空哈哈大笑,与叶风尽皆干了杯中茶:“叶少侠现在知道了——别说是雷怒杀友求荣,为人所不齿;就算所有人都骂你们大逆不道,有违礼教,我亦是决意支持你的。”

叶风对龙腾空深行一躬,眼望向祝嫣红,二人相视含笑。

毕竟相比龙腾空与赵星霜的情形,他们之间的阻力要小得多,这一刻二人的心中再无滞碍,心想纵是有着天大的困难,只要两情相悦,紧守不渝,也必是可以克服的。

龙腾空眼视沈千千,再是一声长叹:“千千,现在你应该知道龙大伯为何执意不让你去找叶少侠了吧!”

沈千千的心中早是一片紊乱,刚才看到叶风对祝嫣红的如火情焰,心中尚在幻想若是他有一日能对自己如此,自己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不由暗下决心,心想只要精诚所至,或许总有日能感动他,哪怕与祝嫣红二女共侍一夫也未尝不可…

何曾想自己竟是如此苦命,就算叶风对她有心,她亦是与他无缘无份。一时心火上涌,再也抑制不住,捂面直朝山下冲去。

几人不虞沈千千失神若此,龙腾空连忙起身去追。

变故在此刻忽生,一道黑影从山道侧面直冲而起,在空中与龙腾空擦身而过。

砰然一声大响,那道黑影与龙腾空对了一掌,飘然落在山道上,傲然长笑:“这一掌是奉还给龙兄的。”

龙腾空落地踉跄几步,方才站稳身形,一道血丝从嘴角流下,眼望来人,恨声道:“水知寒!”

六、六马仰秣 水龙音催神夺

水知寒悠然负手而立,却是以一人之力守住道口,一副有恃无恐瓮中捉鳖的神态:“龙兄不必心中不忿,若不是瞧在刀王与你兄弟情深,我决计不会让你上到忘心峰顶与他相会的。”

龙腾空不理水知寒的嘲讽,闭目运功,刀王伸手握住龙腾空的手,助他疗伤。

适才变生不测,加上众人全都失神于龙腾空所说的旧事中,这才让水知寒不知不觉地潜身暗伏于侧,趁龙腾空去追沈千千的空隙,一击奏功。

山道上人声鼎沸,陆续上来许多人,点江山、行云生、散万金、散复来等赫然在列,其余的想来俱是将军府的高手。另有一帮黑衣人,面色冷漠,眼目无神,行动快捷,看来应是枉死城的弟子。

上山的数人分占要点,对叶风等人完成合围之势。

水知寒的寒浸掌何等厉害,更是蓄势已久,而龙腾空匆忙应战,最多只使得出五六成的功力,硬拼之下,这一掌伤得甚重。此刻龙腾空只觉得一股寒气在经脉中来回游走,欲驱无门,就连助他行功的刀王亦分不得神,苦苦运功与这丝质地怪异的寒流相抗。

叶风尚是心不守舍,是以让将军府的人从容完成包围。

由此亦可见水知寒心计之深,仅凭一掌之力便牵制住三大高手。

最后踏上忘心峰顶的是一个青衣人,手中却是捉着沈千千。

那青衣人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叶风,桀然怪笑道:“叶风你还没有死,很好、很好!”

他的声音又尖又利,就如同一把锈刀刮过瓷盘般的嘶嘶暗哑,语意中更是充满了一股怨毒之气,令人闻之不由心中起了一阵寒意。

来人正是湘西枉死城主、黑道六大宗师中的鬼王历轻笙。

叶风对历轻笙犹如不见,只是眼视他怀中的沈千千,嘴上却是哈哈大笑:“历老鬼的刀伤好得倒是迅快,早知我那一刀砍得再重一些,让你多躺几天。”

历轻笙眼中闪过一丝恨意:“我要是多躺几天,只怕你的沈大小姐的贞洁就难保了。”手上略松,一任沈千千在怀中挣扎扭动,若不是当着这许多手下人要维护宗师的身份,只怕早就动手相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