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千千这几日明知叶风对祝嫣红一片情深,心中又是佩服又是妒忌。而自己偏偏身负落花宫的武功,与他有缘无份,心中凄苦,收起绮念,却仍要处处强做笑颜,加上已足有数日未眠,早已是疲惫不堪。但亦只是轻轻一笑:“不碍事,我不累。”

叶风心中对沈千千有愧,却也想不出说什么话,只得闭口不语。

沈千千幽幽道:“你还记得我们初见时的情景吗?”

叶风点点头,面含微笑:“那时你一副凶霸霸的样子,现在想来也是好笑得紧。”

沈千千的心思似是回到了往日时光,娇笑道:“那时我与水儿女扮男装,去挑那岭南七恶的山寨。却不料已被你捷足先登,七恶统统被你点了穴道,倒了一地…”

叶风哈哈一笑:“七恶虽是恶名在外,却也非是伤天害理之徒,我正愁不知如何处理他们呢,可巧你就来了。”

沈千千忍不住“扑哧”一笑:“那时我尚不知你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碎空刀,只见你对着躺了一地的七恶皱着眉头,一边摇着头一边叹着气喃喃道:‘你们且告诉我你们身上的哪块肉最适合给我下酒?’,哈哈,倒是把我吓了一跳。”

叶风也是忍俊不住:“我只是吓唬一下他们,好让他们以后不再作恶。谁知你与水儿七嘴八舌的一打岔,又说腿上活肉最香又说耳朵清脆可口,倒真是惊得那七位面色如土,生怕哪块肉被你看中了…”

沈千千笑得喘不过气来,一面拍着胸口一面道:“你还说什么舌头下酒最是爽口、脸上皮厚加倍有咬口什么的,听得人恶心死了…”

叶风大笑:“若非如此,怎么能让一向为霸一方的岭南七恶自此弃恶从善…”

看着叶风一脸欢容,沈千千的心仿佛重又回到那一天,只记得那个满面毫不在乎却又似带着一点薄薄郁色的年轻人,见到她先是俏皮的眨眨眼睛,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位公子,可要分一块人肉尝尝么?”

于是,她便坠入了他那好似深若无底的黑瞳中,再也不能自拔…

二人说起旧事,谈笑甚欢。

沈千千忽想到生死未卜的水儿,担心道:“也不知水儿怎么样了,定是受了不少的惊吓。”

叶风正色道:“水知寒好歹亦是个人物,加上对落花宫亦不无顾忌,应该不会为难她。待得我伤好了,就去将军府大闹一场,将水儿救回来。”

沈千千摆手道:“明将军不是说了,只要你不去惹将军府,便不会来找你的麻烦,这事我让母亲出面好了。”

叶风叹道:“我倒无妨,只有在与将军府的斗争中才能进一步提高武学上的修为。只是龙前辈死在水知寒手下,你母亲若是去了将军府,定还要引起诸多风波。”

沈千千想到龙腾空,不由黯然神伤。

叶风忙安慰她,却又不知如何开解。心中一动,想到自己这些年行走江湖,倒也是收集了不少有趣的小玩意,不妨给沈千千看看,逗她开颜。伸手入怀却摸了一个空,这才想到沈千千给自己治伤时外衣都除去了。

沈千千误会了叶风的意思,从桌上拿来一张纸卷,放于他手上:“是不是找这个?”

叶风一呆,下意识接过来,却是心有所寄,再也说不出话来。

沈千千抢过叶风手上的纸,展开慢慢读道:“冰雪肌肤,靓妆喜作梅花面。寄情高远。不与凡尘染。玉立峰前,闲把经珠转。秋风便。雾收云卷。水月光中见。”

那正是叶风与祝嫣红相处的几日中,祝嫣红在纸上记下的宋人旧词。

——寄情高远。不与凡尘染。玉立峰前,闲把经珠转。

叶风念及那几日的旖旎风光,仿若重又翻开时光的扉页,心中便充满了那份刻骨的相思。

那一刻,与她携手并肩,傲立峰前,指点风景,从容谈笑。

素笺情深,心事似乎全让这墨笔毫尖一一说尽。

那份浓浓深情就这般随着纸卷的展开,奔腾于纸首、弥漫于稿末、闲遣于掩映,满溢于案牍。

沈千千见叶风怔怔的样子,心口一酸,垂首不语。

叶风见状收起情怀,支撑起身子:“我们去外面走走吧!”

沈千千这几日对他言听计从,当下扶叶风出了小屋。

正是个清爽秋日,无名峰上草气弥漫,山风习习。

叶风精神一振,暗中运气,内力竟已恢复了七七八八。心中开怀,正要说两句话逗沈千千高兴,忽有所觉,来到通往忘心峰的那根铁链前。

果然山风中隐隐似传来了祝嫣红的声音。

叶风大喜,再也顾不得沈千千的情绪,运功跃过铁链,来到忘心峰上。

祝嫣红亭亭立于峰顶上,见到叶风盈盈一笑,身子略微动了动,似是想扑入他的怀里,却又勉强忍住。

以往见到她时,叶风总会从她的神态中看出一种淡淡的“郁”。

而这一次,灵光闪烁的眼睛点缀着她的脸孔,就似一股清冽的流泉,表面上的冰雪冷傲的情态却抑压不住的于心底翻腾下透出来的一种喜悦…

“你猜我带来了什么?”祝嫣红喜孜孜地道。

叶风不由分说一把抱起祝嫣红:“我什么也不猜,你来了,就已带来了全部!”

祝嫣红面红过耳,与他分别几日,仿若千年。加上怀中揣着雷怒的休书,再无顾忌,心底只想任由他轻薄,好解几日的相思之苦…

沈千千的声音从对面无名峰上传来:“祝姐姐来了吗?”

祝嫣红这才想到沈千千尚在附近,虽是迷雾中定然看不清楚他与叶风相对的情景,却仍是耐不住娇羞,挣扎推开叶风,扬声道:“沈姑娘好,我来看你了。”

沈千千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这些日子来强迫自己将叶风当做大哥哥般,努力保持那份淡淡的距离。可事到临头,才知道这份情意怎能说忘就忘,涩声应道:“叶大哥还不快将祝姐姐带过来。”

叶风细察周围山下,并无人跟踪,放下心事,摆开架式,一蹲马步:“请!”

祝嫣红眼见必又是要被他负于背上,以往尚不觉得如何。可此时一来有沈千千看到,二来求得雷怒休书后,心情似重又回到旧日云英未嫁的小姑娘般,娇怯与矜持一并涌来,再也不敢伏在叶风的背上。

叶风哈哈大笑,重又抱起祝嫣红,腾身踏上铁链。

祝嫣红低呼一声,但觉身体像腾云驾雾般直飞而起,心中先是害怕,再忽觉疲倦至极,当下闭目不敢再看,十分的欢喜爬上眉梢,忆起那日伏在叶风背上哼着曲子的情景,不由在心中重又轻声而唱…

叶风眼视怀中的祝嫣红,见她双目紧闭,眉角含春,满面嫣红,脸上那一道伤痕亦是淡淡隐去了,心神畅美难言。只觉得能有这一刻,再无所求…

山风将祝嫣红的发丝卷起,直送入叶风的鼻端。

一股异样的清香蓦然传来,叶风大吃一惊,细看祝嫣红的脸色,内中果有一种若隐若现的暗灰色,心中一颤,双足用力,一蹬而至对岸!

沈千千见叶风抱着祝嫣红过来,心口一酸,却又见叶风一脸沉重之色,诧异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祝嫣红听到沈千千的声音,睁开眼睛,却见到叶风的神情,不由一呆,想要挣扎下来,那份疲倦却挥之不去般牢牢缠住了自己。

叶风对祝嫣红沉声问道:“你可觉得心中有很倦的感觉吗?”

祝嫣红点点头:“可能是赶路急了,休息一会便好。”

叶风眼中闪过怒火:“雷怒给你下了毒!”

祝嫣红心中一惊,旋即释然。怪不得雷怒留她写下休书时的表情那么古怪,怪不得临走前雷怒强行拉住她的手久久不放…

她本就觉得欠了雷怒许多,此刻心里竟没有半分难过,反而因此而大大减少了对雷怒的一份疚欠…

沈千千问道:“什么毒?可有解吗?”

叶风恨声道:“如果我没猜错,此毒名为‘媚青丝’,是从发稍间毒入皮肤,本是历轻笙的独门毒药。此毒非是无法可解,但此毒最厉害的不是其毒力轻柔令人难以觉察,而是下毒之人可以通过此毒的异味跟踪而来…”

沈千千惊道:“那我们快走吧,你的胸伤还未痊愈,不能与人动手。”

叶风迟疑一下,叹道:“这下毒人必是高手,从苏州到此足有六十余里,竟然到现在才发作。而此毒名为‘媚青丝’,便若那紧缠着情人之心的一缕青丝般,让人难舍难弃。一旦发作,便绝不能移动中毒者的身体,否则毒入脑部,便是极难解救了。”

沈千千嘴中喃喃念着“媚青丝”这三个字,竟似痴了。

祝嫣红皱眉道:“我想起来了,出五剑山庄时有一个黑衣人好象故意碰过我一下,他左脸上有一颗黑痣,极是好认…”

叶风痛心道:“那必是历老鬼的四子历映,此人最精于下毒!”

祝嫣红看着叶风脸上的神情,忽觉得有他如此关切过自己,便是此刻死了亦是值得,可又舍不得就此与他阴阳相隔,柔声道:“或是将我留在此地,谅雷怒不会任我毒发身亡;或是带我即走,便是死在你怀里嫣红已是很满足了。”

叶风刚毅的面孔若古井不波:“不!我要将你留在这里,不过我亦绝不会离开!”

“啪啪啪”,掌声徐徐传来,从铁链上相继跃过十数人来,当先一人正是雷怒,五剑山庄六大护法、散万金、散复来等人紧随其后,最后是十位面相冷漠的黑衣人,隐隐认得有几人正是枉死城主历轻笙的弟子。

鼓掌那人左颊一颗黄豆大的黑痣:“叶风果是性情中人,更是高明之至,竟然一下便猜中了我的‘媚青丝’!”

叶风对雷怒视若不见,双眼紧紧盯住此人:“历映,拿解药来,我可留你一命!”

历映哈哈大笑,脸上闪过一丝阴毒的恨意:“忘了告诉你,此‘媚青丝’中我尚混有另外九种绝毒,就算神仙再世,亦绝难打救。”

叶风低吼一声,目光转向雷怒:“你就任由他下此剧毒?”

雷怒脸上痉挛了一下,却仍是冷冷道:“我不要的女人,自然也轮不到叶大侠!”

六、那一场无涯的生

叶风努力将心情平静下来,默察形势。

敌人共有十九名之多,除了雷怒、六大护法、散万金父子外,其余十人加上历映俱是枉死城的弟子。此刻敌人各占要地,远远围着叶风,且看这些人毫不费力地通过那道天险铁链,便可知全是一流高手。

除了六大护法外,人人面上俱是仇怨甚深的模样,只待雷怒一声令下,便是一场群殴。

雷怒与历映占据铁链来处,想来是敌人中武功最高的二人,是以守稳这无名险峰的唯一退路。

祝嫣红拼着全力将怀中的一个锦盒取出,望着雷怒问道:“这里面到底是什么?”

雷怒看着动作艰难的祝嫣红,心头一紧,答不出话来。

历映哈哈大笑:“里面亦有我布下枉死城的毒药,可惜叶风再也没机会打开了。”

祝嫣红惨哼一声,却仍是望着雷怒:“你告诉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