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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衔杯咬咬牙,用银刀挑出一个小虫,就要往面前那人的伤口里送——一直满是皱纹斑点的手握住他的手腕:“二弟!”

“大哥,丁桀翻脸了,我们没机会了。”柳衔杯不回头,“不用千尸伏魔阵,我们怎么见三弟?”

“我不信三弟愿意让我们这样见他。”况年来毫不退让,“衔杯,我不会看着你伤天害理。”

柳衔杯回过头,瞳孔里有夜一样的黑:“大哥!我们三十年没有伤天害理,可最后是什么结果?这世上有谁对得起我们?千尸伏魔阵我早就动用过了,杀一个是杀,多十个八个也没什么了不起——这些人活该!他们不问青红皂白就动手,难道不该死?他们没杀过人?只要杀过人,按朝廷律法就都是问斩——既然是该死,尸首给我用用有什么不对?”他一个个指过去,“你认得他是谁?他是谁?大哥,你醒醒吧!这世上只有我们兄弟三个,没有别人可信!天下有谁你我杀不得?老三现在不知怎么样,说不定还生不如死……咱们发过誓,要同年同月同日死的,你忘了?你要真说侠义,咱们现在就扭头下山,免得再造杀孽。”

况年来的手在抖。

柳衔杯抓住他:“大哥,认命吧。我们还有几年活头?救出老三,也就死而无憾了。”

先是晓之以理,再是动之以情,况年来的手抖得更厉害。

“放了他们也是活不了,你看看这血流得。大哥,种上尸蛊其实……人没那么痛苦的……”柳衔杯一点点推开他的手,声音像在蛊惑,“你转过身,别看,啊?”

况年来的手落了下去,断了似的坠在半空。

“不行!”天颜冲过来,“我们答应过苏旷的,你忘了?”

“是丁桀先翻台,怪不得我。”柳衔杯对天颜可没那么客气,“滚开!”

天颜挡在地上那人面前,手有点儿颤抖,剑上还有血珠,但口吻很坚定:“除非你先杀了我!”

“天颜!”三子和柳衔杯同时大叫,柳衔杯怒不可遏:“大胆,你以下犯上……”

“以下犯上的是你不是我。”天颜缓缓地横剑当胸,她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三十年前弃教而出的是你,把这群武林中人引到回望崖的也是你!勾结丁桀的是你,现在毁约的还是你!柳左使,你以为我们银沙教教主是喊着玩的?你当众乱立教主是什么罪过?现在扔下教主又是什么罪过?银沙教哪里对不起你?这三十年,你知道我们怎么过的日子吗?好,你愿意回来,还是当你的左使,有人欺负你兄弟,我们给你报仇——可你刚才说什么?说世上除了你们三个,有谁杀不得?你下一个要杀谁?我哥?他伤得很重,是你的累赘吧?”

柳衔杯的手也慢慢向剑柄移去。

天颜冷笑:“你敢杀我?你终于敢动手了?这两天我们打了七场仗,柳左使,你一直在保存实力,是不是?”

她年纪小,但牙尖嘴利,分明在逼着柳衔杯翻脸。

“天颜,跪下!”天笑捂着胸口走过来,当先跪倒,“小妹忤逆,请使者恕她年少无知。”

“哥——”天颜委屈,犹豫了片刻,但还是跪倒了。这些年来,她早已习惯唯兄命是从。

天笑虽然和天颜一样年轻,但说话的分量大大不同。他毕竟是四子之首,而冰雪四子是银沙教近年来最杰出的后生,合教上下寄予厚望。他平时很少说话,一旦开口,这面子柳衔杯不能不卖:“罢了。”

“启禀使者,”天笑叩下头去,“无论如何,现在昆仑山上人人知道苏旷是我教教主,总不能说立就立,说废就废。依属下之见,眼下情势未明,若苏教主真的已经死在了丁桀手下,我们再报复不迟。否则,岂不是自断后路?”

“你……你抬出苏旷压我?”柳衔杯蹙眉,似乎在估算眼前的少年究竟有多大的底气。

“不敢。只是我们人手不来就不足,若是再有纷争,恐怕左使的心愿也难以达成。”天笑第二次叩头,“左使有所不知,三十年前我银沙教几乎因为内讧而被外人所灭,诸位长老因此立下教规,一人之亲友,即为合教之亲友。袁不愠袁先生既然被羁押在白玉宫,我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柳衔杯笑起来,摸了摸天笑的头颈,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有你们哥儿几个这句话,我就放心咯。好,不杀人,药扔下,我们走。以后惹不起,咱们还躲不起啦?嗯?”

“哎呀,大哥。”看着柳衔杯走远,天颜扶起天笑,“这老狐狸,以后必定会防着我的,你干吗呀?”

“你根本杀不了他。更何况,你难道没看出来?他早就存心死在这山上了。惹出乱子,我看你回去怎么交代。”天笑瞪了妹子一眼,“以后不必这么抢着出手,我们等苏旷,他一定会来。”

才不过两天,他们都有点儿怀念那个挂名的教主了。至少无论到什么时候,他一定是第一个出手的人……

这个晚上,所有人都听见了天笑那遏制不住的喘息声。他整个晚上都在大口大口地呼吸,像是要吞下周围所有的空气。越往高处走,空气越是稀薄,天笑完全在凭一个年轻而强壮的身子硬撑着。除他之外,受伤的还有五人。别的门派有了伤者可以立即找爬犁下山就医,但银沙教不能。暴露就是死。

在第二个黄昏,他们看见了昆仑玉宫。

那本来不过是个普通的白石建筑,甚至很是简陋粗糙,但在这个地方,就大概可以称之为奇迹了。它大约二十丈长,七丈宽,双进,凿平了峰顶的一壁,依山而建,前一进高与山平,后一进高出峰顶一丈。那一圈灰色的山峰,围拢供奉着的就是冰湖。落日仿佛为玉宫加了冕,金色的王冠衬得它如仙如幻,似一位天帝在俯瞰茫茫的雪山。而金冠上最夺目的一簇光芒,就是冰湖正中大青石柱的顶端,上面雕刻着五百年间无数男儿的梦想和荣誉。

天笑他们看得快要痴了,而柳衔杯草草在雪面上勾了一幅草图:“午夜动手,我们从东峰侧面攀过去,如果不愠说的那个天窗还在,跳进去就是昆仑的藏经阁……天笑,你们六个留在这儿休息,临走时我们会把帐篷布置好,等我们回来。”

天颜看着哥哥,天笑的嘴唇都开始发青。她恳求:“至少让三哥留下照看大哥吧,他的腿伤还没有痊愈,高来高去也不合适。”

柳衔杯难得通情达理:“好,就这么定了。天笑,你也不用担心,你还这么小,不会留下什么病根。”

或许是因为三弟就在咫尺之遥,他第一次笑得像个长辈,慈祥极了。

山顶的风送来欢声笑语,有人在招呼,有人在寒暄,有人在约战,还能听得见年轻而激动的声音在高呼:“丁帮主——丁帮主——”

“唔,丁桀还是到了。”柳衔杯屈指一算,“后天就是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有人来了,我们躲起来。”

他们一起蜷缩在山崖一侧的灰色岩石的阴影中。这里是个死角,四周依势堆着积雪,搭起的又是同样的灰白色的篷子,即使离近了细看也未必能看出有人在此埋伏。

他们等待着,等待着。或许是因为昆仑山太高,正月里最后一弯残月使足了力气,摇摇晃晃地升了起来。今夜无星,月亮像黑色天幕中露出的一线血红的眼。

十八 凭君召我魂魄

“抱紧我。”

“再紧一点而,再紧一点儿……”

肌肤紧紧地贴着肌肤,拥抱无隙,几乎令人窒息。唇和唇密密地结合在一起,两个人同时尝到了咸的汗水和甜的血腥。被褥已经卷曲到不成样子,冰冷的石板烙着滚烫的背……左风眠一阵战栗,而这战栗更刺激了丁桀的野性。

“对了,风眠……”

“嗯?”左风眠鼻子里哼出一声甜蜜的诱惑,“什么?”

“没什么。”还是不要扫兴的好,丁桀的声音已经变得粗哑,“你知道我要什么。”

“是啊……”左风眠媚眼如丝,双手勾着丁桀的脖子,分开了双腿,“来吧,回家。”

回家……门外的周野刚刚举起手,又放了下去。他不是故意要听这些不堪入耳的对话,但是一回到玉宫,丁桀就被左风眠拉走,他不确定一路上讲述的事情经过丁桀究竟有没有听进去。解开丁桀的穴道是个冒险的举动,但不管怎么说,丁桀并没有向别人吐露一个字。

呻吟声,喘息声,带着痛楚的轻呼声和带着甜蜜的欢笑声……隔着一扇门,如狂风暴雨。

周野快要把牙关咬碎。这是那个女人要的么?转回生命的岔路口,拿回当初没有拿到的东西?

他想要离开——听房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但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一声软而糯的问话:“你刚才想说什么?”

“忘了。”丁桀凶起来,“女人上床的时候不要多嘴。”

“说嘛……”又是一阵咯咯的轻笑和翻滚声,“抱着抱着,你偷懒。”

丁桀像是恢复了平静:“后天就是二月二,风眠,我们回去再玩好不好?老夫老妻的,不争这一时,啊?”

“谁跟你老夫老妻!”左风眠慵懒起来,“阿桀,让他们闹他们的去,你还争什么?”

“风眠,我想静一静。”

“我讨厌你静。”声音里添了点儿撒娇的意味,“我问你,你又不说。阿桀,我们是夫妻,有什么不能分享的?”

丁桀顿了顿:“风眠,有人告诉我……卓然死了。你知道吗?”

“怎么会?卓然好好的在洛阳,你胡说什么?”左风眠的声音变得飘忽,如梦中歌吟,“告诉我,你见到谁了?苏旷还是周野?”

“两个……”丁桀的声音里带了点儿迷迷糊糊的睡意,“风眠……他们……说……的……是……真的?”

左风眠的声音带着祭司一般的神秘和威严:“当然不是。阿桀,看着我,好了,慢慢闭上眼睛……听我说……那些不过是一场梦而已……你……”

周野忍不住了,一掌震断门闩,闯了进去——他一眼看见的是左风眠赤裸的背,她双手扣着丁桀的脸颊,双眼盯着丁桀的双眼,似乎要透过他颤抖的眼皮看到他心里去。门开了,左风眠却还保持着僵硬的姿势:“出去。”

周野一拳砸在墙上:“我出去?让你再施展一遍妖术?”

“这不是妖术。”左风眠的手指滑过丁桀薄薄的嘴唇,似乎在赞赏他的相貌,“我只是想让他忘记一些不该记着的东西。阿野,该记得的他都记得,你不也一直希望他能忘记你们之间的芥蒂?出去吧,我不会伤他。”

“我不会让你这样对他!风眠,得罪了!”周野一咬牙,就要上前,却被左风眠一口喝住:“站住!他现在睡得很深,你确定能喊他起来?”

周野果然站住了。

“你还是那么莽撞。”左风眠终于转过脸来,在昏暗的屋里,肌肤显得透明,有细细的青色血管暴涨着怒火,“出去!他现在是我的!不是你们的!”

周野不想看她的身体,眼睛只好盯着脚尖:“风眠,阿桀喜欢你,天下皆知。既然你出来了,大大方方地告诉他多好?你骗得了他,能骗得了自己?你今年不是十五岁的小姑娘了,风眠,你知不知道这样做……”

左风眠索性大大方方地转过身子,她的腹部果然平坦,看上去还是平静而乖巧:“这样做又怎么样?你们有计划?抱歉,因为没人告诉我。阿野,你们梦寐以求的,我瞧不起;我想要的,你们瞧不起。那就这样吧,何必那么假惺惺?你们想要的,不就是他这条命和他这身武功?你们有谁为他想过?他和你们在一起,可曾快乐地过一天?出去——不要逼我玉石俱焚!”

周野默默后退。左风眠真的疯了,短期内接连施展两次催眠术,可以想象她对丁桀脑子里的一些“东西”怕到什么地步。这样的女人,经不起任何刺激。

他的手刚碰在门闩上,就看见一只手伸了进来,向他的手臂抓去。他一把反扣住那人的脉门:“什么人?”

门无声无息地开了,那个人脉门被扣却毫无感觉,只径直向里走。灯光灰暗,看不清他的面孔,只看得见一对漆黑的眼睛,带着不是活人的气息。周野所有的记忆一起复活——是他,洛阳城里的僵尸,千尸伏魔阵!

他本能地一刀劈在对面人的胸口——没有用,这不过是具尸体而已。他后退三步:“风眠,喊丁桀起来,快!”

一个,两个,三个……一共六个,就这鱼贯而入,默默地把手臂对准了三个活人的方向。

“丁桀!”左风眠尖叫起来,但丁桀依然睡得深沉。左风眠几次三番地努力镇定着情绪,可声音里总是带着惊慌。

周野看着自己的手——黑紫色的尸气正在急速蔓延。他的心冷了:“风眠,静下来,这儿交给我。”

他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一刀从眼前张开的大口里砍了进去,内力所及,那僵尸的头颅顿时碎成齑粉。他一手把眼前的僵尸扔了出去,而另一个僵尸已经向床边走去。周野斜冲过去,横臂抱着那具僵尸,猛地撞向第三个。他肩头一痛,已经被某个僵尸一口咬中。周野已经彻底疯了,反手一刀砍下那颗头,因为用力太猛,在自己胸口上也留下了一道血痕——黑色的。他抓着那颗头的长发,流星锤一样地四周乱抡,毫无章法可言。他只觉得浑身都在僵硬,但每块肌肉都在剧痛。

他的刀砍向第三颗头的时候,手上已经毫无力气。那具僵尸的脑袋半垂下来,双手抓住了他的肩头。

“阿野?”丁桀终于醒了,但显然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不确定眼前是噩梦还是真实。

周野挥手把弯刀扔了过去——他用不着兵器了,现在他的躯体就是武器:“有毒!接着,当心。”

他抱着那具尸体滚在一起,徒手把那半拉脑袋撕了下来,竭力向地上砸去:“阿桀——快啊——”

丁桀捂着额头,他觉得脑子里一团混乱,像是一张垫纸,斑斑点点条条画画的,留下无数前面书画过的痕迹,似乎是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是。左风眠说的过去,周野说的过去,刚才朦朦胧胧听见的对话……他的梦境一张张被人揭走,他已经不知道身处何地……等一等!他猛地睁开眼睛。

“阿桀……”左风眠惊恐不已。这种极深状态的昏睡被突然唤醒,是很可怕的事情,而且……刚才她还什么都来不及说,一切就已经被打乱,她没来得及给他一个“曾经”。

“快来人哪!出人命啦——”外头有惊呼声,看来他们并不是唯一的受害者,整个玉宫都被凄厉的惨叫唤醒了,“禀告玉掌门!快禀告玉掌门!”

掌门?

像是听见了召唤了咒语,剩下的三具僵尸顿了顿,向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梆!第一个撞在墙上,然后僵直地转身,这一次毫不费力地找到了门。

左风眠裹着被单跳下来:“阿野——”

周野浑身都被撕裂了,尤其是上半身,根本就是惨不忍睹。毒气早已侵入他的心脉,他只是凭着一口气撑到了现在。他看看自己的身体,不服气地笑:“怎么苏旷和卓然就能对付那么多呢?是我没用?”

一口气泄了,他的脸色急遽变得乌黑。左风眠伸手想要摸他,周野吃力地扭过脸:“别碰我……阿桀……”

左风眠的眼泪掉在地上:“对不起,阿野……我不能答应你。我没有了行云,没有了卓然,没有了你……我不能再没有阿桀。”

周野撑着地,想要站起来,但几次三番努力未果。他像是有无数话要说,脸上的表情急遽变化。他看着懵懂走近的丁桀,向左风眠伸出一只手。左风眠浑身一个激灵,后退一步。

丁桀好像终于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阿野!”

周野猛然跳了起来——或者说,在他的想象中,自己跳了起来,但他的肌肉关节早已坏死,双脚一离地,整个人立刻摔在地上,再也不动弹。

他保持着一个俯卧蜷缩的姿态,像很多年前,戴行云在母豹子尸体下发现的小男孩一样。

一样的僵尸,卓然的死和阿野的死……丁桀终于崩溃了,他脑海里没有了长卷,只有无数个断章冲上来。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一头向墙上撞去,像要把满脑子的杂碎全都撞开。

左风眠连忙伸手去拉,丁桀随手一挥,她已经被重重扔出五尺开外。

左风眠这才发觉,这男人其实是一头猛兽,那可怖的力量远不是她可以驾驭的。

丁桀木然地坐着,鲜血从额头上慢慢流下来,流过脸颊,流过胸膛,滴在自己的手上。掌心纹路鲜红,哪一条才是他的命运?

他缓缓站起来,慢慢地穿上衣服,仔细地束紧袍带,甚至还顺手捋了捋头发,然后扯下一条床单,一圈一圈裹在周野的刀柄上。

“阿桀,你去哪儿?”左风眠惴惴地问,“你要做什么?”

丁桀摇头,拉起床单,回身抱起周野的身体。这个小豹子忽然安静下来,简直叫人认不出来……他笑笑,向外走去。

左风眠愕然良久,她抱紧了肩头,慢慢蹲了下去。她已经够坚强了,不是每个女人都能接受云雨之欢时,被六个僵尸冲进来搅局。

丁桀还是走了,把她一个人和三具惨不忍睹的尸体留在一块儿,又一次和他的兄弟离去。

……一个人留下,又是一个人留下!在最后的关头,永远是他们并肩作战,而自己瑟缩在一个角落里……

左风眠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步步向外走。这儿是藏经阁左侧的客房,招待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贵客以及眷属们,但现在只有几个昆仑弟子在小步奔跑,清点着伤亡人数,都是一副慌而不乱的样子。

“丁夫人?”有人眼尖看见了她,被丁夫人裹着床单、赤着双脚、披头散发的样子吓坏了。

“人呢?丁桀呢?”左风眠露出个优雅的笑——她喜欢这种称呼。

那弟子指了指石梯:“丁夫人,下面乱得很,您还是……”

“江湖人真恶心,像一群嗜血的苍蝇。”左风眠伸手比画了一下苍蝇,险些春光乍泄,“多谢你啦,我要去喊他回家。”

她赤着脚,裹着薄薄的布单,脸已经冻得乌紫——这儿可是昆仑山巅的寒夜,一旦出屋,就是足以冻死人的冷。

“这位夫人这儿不是有毛病吧?”一个年轻弟子指了指自己的脑门。

“不想活了?人家不拘小节,你管不着。”年长些的那个敲了师弟一个栗暴。

一团黑影,快得看不清面目,从她身边冲过。左风眠想要招呼,却没有出声——她的脚底碰上石板,已经活活冻上了,略一提足,就是钻心的疼痛。

“出什么事了?”苏旷却停了下来,他虽然一路不大喜欢左风眠,但见她落到这步田地,心里还是一软,“丁桀呢?”

“不用你管!”左风眠强行迈步,左脚底撕下一层血肉来。她还要往前迈步,苏旷一俯身抄住她的脚踝:“你的脚不要了?”

一股暖暖的内力春风化雨般直入涌泉穴,左风眠冷笑:“不用你装好人。”

“你记不记得,我刚被放出来的时候,也是一肚子火气,那时候你告诉我,总有一个人要先解释?”苏旷慢慢站起来,拉住她的手,继续将内力递过去,“左……左姑娘,一灯之惠,苏某永世不忘。只是你给了我和丁桀一个机会,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

“哈?你是想喊我戴夫人吧?”左风眠咄咄逼人,“我曾经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其实你们也不过是一路货色。你们有大事,有情义,我就是个弃妇而已。苏旷,不要跟我提洛阳,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时留下你——你让丁桀把我一个人扔在兰州的时候,怎么就不记得一灯之惠?你不许丁桀带我上山的时候,有没有想到,他死了,我情何以堪?你真虚伪!姓苏的,你直说你恶心我这种人不就算了?两面三刀,破坏兄弟交情——你就是为这个才抢走他的,是吧?”

这半辈子过下来,就算和兄弟抢女人抢得很适才,怎么也没沦落到和女人抢男人的地步吧?苏旷用最大的真诚说道:“如果丁桀醒过来,我可以当面道歉,保证以后以嫂夫人之礼相待,绝不会再绕过你。”

左风眠摇头:“没用了,阿野死了。”

“周野,死了?”一股血涌上来,苏旷僵傻了。他想过很多种结局,但没想到周野会第一个牺牲掉。这个男人和他一样喜欢使快刀喝烈酒,有义气有决断,他早就想什么时候好好和他交上一场朋友,可是——“怎么死的?”

“千尸伏魔阵,阿野护着我和阿桀。”左风眠木然摇头,“阿桀如果醒过来……就再也不会原谅我。”

“你想的是,丁桀会不会原谅你?”这一刻苏旷彻底明白了。这是个真正的没有长大过的小女孩,她的世界分成“我的”和“不是我的”,而这划分的疆界从丁桀走出她的世界的那一刻起戛然而止。没什么不好,只是她应该在烟雨江南的深深宅院里,对着锦绣诗书随便做个缱绻悠长的梦,而不是在这里——在这个崇尚血和火,在快刀和快马之间猎猎作响的江湖。

“包上脚,回屋去,只要丁桀不死就会来找你。”苏旷递过皮袍,“我求你一次。”

他转身,左风眠在他身后说:“小心玉嶙峋……你还记得你到洛阳的时候,昆仑的使者刚刚离开……珠胎暗结和深眠术,都是他教我的。”

左风眠下定了决心,扔下最后一句话,转身离开。

昆仑掌门玉嶙峋?此人已经年逾七旬,德高望重,即使昔年的汪振衣复生,也要恭恭敬敬地喊他一声“玉师兄”。

玉宫里已经一片混乱,苏旷全力向打斗最凶狠的地方奔去。

那是长廊尽处,玉嶙峋的书房。

十七个魔教杀手已经被分割成三个小团,天颜和天怒在死命同玉嶙峋缠斗。玉嶙峋长须白眉,皎皎如高山积雪,想来是不愿和后生晚辈动手,一招一式间自留分寸。但饶是如此,他数招之下已经稳住了局面,宽袍大袖下的深厚内力渐渐递出天颜和天怒举手投足之间,渐渐失了灵气。

“装模作样!哥,我们宰了他!”天颜手一抖,冰剑上一股寒气直袭玉嶙峋小腹,天怒手中的刀横斩出去——冰雪四子几乎是出娘胎起就开始配合,两人一左一右,几乎将玉嶙峋的退路封死。

玉嶙峋左掌在腰间一拍,一柄湛若寒潭的长剑跃上手来。一旁的狄飞白只看得心跳不已——那就是昆仑镇山之宝摇光剑。这一对十几岁的少年居然能逼着玉嶙峋动兵刃,即使死在昆仑山上,也不白走这一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