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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掌门手下留情!”苏旷喊出这一嗓子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阻止,只来得及伸手把夹袄扔了出去。那夹袄出手时还是一束,到了玉嶙峋面前,已经是皇皇一大片。玉嶙峋左手拍在袄子上,肩头一晃,脸上不禁露出了诧异的神色:“振衣千仞岗?苏教主会我昆仑功夫?”

这遥发暗器的功夫,正是昔年汪振衣的成名绝学。海上女霸王云小鲨曾经凭一条鲨齿链纵横四海,正是融合了长鞭手法以及父亲的武学。

苏旷这一出场可谓四座皆惊,满屋子都是长裘短袄,只有他一身天青绸子的球衫,真是遗世独立,风度不凡。苏旷生平第一次被人这么惊艳地仰望,一时也不好意思把衣服捡回来穿,气沉丹田,一声大喝:“都给我住手!”

天颜一声欢呼:“苏旷!你终于来了。”

她喊得欢欣鼓舞,如见亲人。十七个年轻的杀手都是一脸如释重负,好像是一路艰辛可以到此为止。苏旷心里一酸——柳衔杯好狠的一步棋,倾其手下直逼玉宫中枢,书房里有昆仑的掌门,玉宫之中有数百名昆仑弟子,玉宫之外有数千个武林高手……换句话说,这十七个手下一旦挑明,全是弃子。他呢?他去了哪里?

来不及问话,近门的昆仑弟子忽然一阵骚动,尽数向后退,好像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事物。天颜打眼望去,撕心裂肺地叫起来:“大哥——”

慢慢走来的三具僵尸,打头的,居然是天笑。

书房再大也是有限,三四个躲闪不及的立刻就挨上了僵尸的身体,倒地翻滚,哀号不已。

这毒性之烈,众人闻所未闻,门前立即空出老大一片地盘来。狄飞白转身:“掌门示下,如何是好?”

不听“掌门”这两个字还罢,一听“掌门”二字,三具僵尸齐齐向狄飞白走了过来。

苏旷已经是一等一的高手,但当初只是一片指甲,就差点儿把他打入十八层地狱,这尸蛊之毒,实在让他闻虎色变。他想也不想就出言提醒:“大家小心!尸蛊蛊虫在后脑下颈骨处,非碾碎头颅除不掉这种怪物。玉掌门,书房狭窄,快让大家出去。还有,‘掌门’二字万万不可提起,这是召蛊的口令。”

“苏教主可以提?我昆仑弟子提不得?再者说,这等怪物也是贵教的妖物,何必贼喊捉贼呢?”玉嶙峋缓缓地道,“众弟子听令,大家动手,把这妖物剁成肉泥!”

蓦然想起左风眠的话,苏旷不禁和玉嶙峋对视了一眼,彼此似曾相识。

苏旷心头一阵狂跳——玉嶙峋嘴上说得凶狠,实则绕过魔教众人,非要昆仑弟子和僵尸血拼。管他正牌不正牌,他这个教主可是好端端地站在这里,按照常理论断,怎么着也该先拿他开刀才是。

只是天下门派令出如山,弟子们已经一拥而上,上手就是精妙至极的剑法。但一切虚招实招、剑花剑气对这三个尸首根本就无用,眨眼间,昆仑弟子已经倒下了四个。

狄飞白眼睛发红,一剑猛挥,将一具僵尸自左肩至右肋斜劈为二。但他没想到那僵尸还能动弹,被砍掉的上半身直向他蹿来。狄飞白大惊后退,天笑已经一爪向他脊背抓去。

苏旷一跃而起,喝一声“玉掌门,况年来未死”,斜推开狄飞白,抓起把剑就向天笑后颈砍去。

天颜才不管什么僵尸尸蛊,那是她的大哥。她惊叫一声“不许杀我哥”,一剑格住了苏旷的剑。魔教的那群年轻人也在喊,“阿龙!”“小五!”他们都是一样的心思,不管怎么样,那是我们的兄弟,不能让外人就这么剁了。

苏旷、天笑、天颜三个人都是一抬手的工夫,哪里来得及变招?天颜人在苏旷和天笑之间,天笑的手反向她的肩头抓去。

天怒惨叫着:“大哥!天颜——”

天笑喉头咕噜一声,一口咬在自己手臂上,他的手臂不听使唤地向前一挣,挣下一块黑肉来。

天颜看呆了,所有人都看呆了。天笑厉声吼着,他的腿要向前迈,胳膊僵直地砸在腿上;手要向前伸,嘴一口咬在手上;血淋淋的嘴要张开,双臂却死死地扼住喉咙……他整个人都在颤抖,长长的手指在胸口划出一道又一道伤痕,但就是没有让自己向前一步——那是他的小妹,他知道的。

“大哥……”天颜浑然忘记面前不过是一具毒尸,懵懂地想要一把拉住天笑的手。天笑嗷的一声叫,右手硬生生地把左手掰了下来。

苏旷一把扯住天颜,右手几乎要把剑柄捏碎——这根本不可能,蛊虫在脑中控制着脊柱,这些人明明已经死了,天笑怎么能认出他的妹妹?是凭着十六年从小听到大的那声撒娇的“哥”?

“天怒,你是男人,给我拉住天颜!”苏旷的声音也在发抖,“银沙教众,不得上前半步!”

他竭力把天颜向后一扔,咬牙一剑狠劈——他砍得很准,正中天笑的后颈中枢处。他不想再看那副熟悉的面孔,抖手一挥,剑锋带着天笑的首级斜钉在墙上。

“大哥!”天颜的眼泪和着尖叫声夺眶而出。

那些年轻的男人没有哭,也一个个死命地咬着牙。

天怒浑身一震:“天荡呢?我弟弟呢?其他人呢?”

“阿维呢?”“卢螃蟹呢?”“皮皮夏呢?”一语惊醒梦中人。他们留下了七个兄弟,六个伤者和一个天荡,可现在来的是三个人——其他人呢?

这群年轻人自离开回望崖以后,第一次面对自己人的死亡,而且是这样惨烈的死亡。他们的愤怒渐渐汇聚:“苏旷我们不打了,我们要去宰了柳衔杯!”

玉嶙峋脸色一变。

“魔教中人果然是心狠手辣,自己人也不……”狄飞白刚刚冷笑了一声,苏旷就一掌切在他手腕上,回手夺下剑来,剑尖直指他咽喉:“你有种再说一个字,我怎么把你扯开,就怎么把你塞回去。”

“你以教主之尊,何必吓唬一个普通弟子?”门外,丁桀像是没看见那两个还在择人而噬的僵尸,抱着周野的尸体,一步步走来,“来呀,我们打。”

他慢慢地把周野的尸体放在角落,慢慢握住弯刀,轻轻地道:“阿野,你看好了。”

话音一落,他已经旋风般转身,一柄弯刀在一个僵尸咽喉上一转,那头颅顿时飞起,旋转着砸在另一个僵尸的脑袋上。眼力差的连他出手也没看清,就已经看见两具僵尸一起倒下,两颗头砸得分不出人来。

丁桀血淋淋的刀尖一指苏旷:“轮到你了。”

“你他妈真以为我怕你?”苏旷被天笑的死刺激得怒火中烧,牙一咬心一横——反正丁桀就这德行,一而再再而三地欺人太甚,打吧。

“那最好。”丁桀又是一记旋风刀——两个人几乎一模一样地出手,都已经用上了十成力道。两柄刀的破空声几乎合而为一,半空中金铁一声大噪,咄!狄飞白的玄铁长剑中断为二,半截剑锋飞出,半截剑柄苏旷也是拿捏不住,脱手而出。

围观众人见丁桀一招之内就击飞了对手的兵刃,震天价喝起彩来。

苏旷默然。他看着丁桀死死地握着刀柄不妨,虎口流下一道鲜血来——丁桀的意思很明白,用周野的刀为周野复仇。

“我们动过手?”丁桀闭了闭眼,好像在努力回忆着什么,又摇摇头,“你去找把像样的刀来,我们重新打。”

天怒反递过刀柄:“教主,给天笑报仇!”

苏旷一愣,整个人清醒下来——连天笑都能拼死不被人当刀使,我和丁桀较什么真?他傻了我又没傻,两败俱伤,岂不是正中某些人下怀?

他不接刀,摇摇头:“丁帮主武功盖世,在下佩服至极。只是此间事怕是有些误会,银沙教上山,绝无恶意。”

丁桀冷笑:“好说,不知苏教主所为何来?”

“这个……说来话长。”这一回轮到苏旷哑口无言了,然而世间事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既然走到明面上,即使说我是捣乱来的也要有个由头。

苏旷眼珠一转:“丁帮主有所不知,昔年昆仑掌门汪振衣与敝教霍瀛洲霍教主曾经惺惺相惜,握手言和,留下的遗愿便是令我拜谒诸位英雄,让我银沙教洗脱魔教之称,可以光明正大,行走江湖。”

狄飞白脱口而出:“胡说!你们一路重伤我四十七名同道,这难道是以武会友不成?”

苏旷继续侃侃而谈:“既然是切磋,刀上不长眼,流血负伤也是家常便饭。这玉宫里受伤之人恐怕有数百,难不成人人都要记仇,新增一轮门派恩怨?再者昆仑执天下之牛耳,这雪山之会应者云集,一路雪原上死了多少人?雪崩路滑天灾人祸又死了多少人?真要算账,找天算不成?”他眼光四下一扫,声音转而柔和下来,“更何况,我若真想与各位为难,断然不至于带着几个后生晚辈贸然闯宫,那岂不是自寻死路?玉掌门,昔年汪掌门仙逝之前,也曾担忧昆仑绝学失传。冰湖之会后,我有兴致和各位切磋印证,互补缺漏,不知你意下如何?”

玉嶙峋没说什么,狄飞白心里可是七上八下地盘算开了。丁桀一进门就耻笑苏旷以大欺小,他堂堂掌门大弟子自然不快。汪振衣死后,掌门的位子反而要他师兄来接掌,可见昆仑后继无人到了什么地步——这位突然而来的苏教主若是真能“切磋切磋”,这可比当好东道主来得实惠得多。

狄飞白立即客气了三分:“不知苏教主是汪掌门什么人?”

苏旷脸皮也厚,直接拖了云小鲨下水:“女婿。”

狄飞白脸色一变:“汪掌门有后人?”

苏旷知他心意,一笑:“拙荆继承岳母家业,率领云家船帮邀游海上,待归来之日,必要拜会玉师伯、狄师兄。”

狄飞白的心放下了大半:“想不到苏教主也算我昆仑半子啊……”

玉嶙峋见狄飞白眼看就要与苏旷称兄道弟,脸色一峻,指着地上尸首:“慢着,这,苏教主又作何解释?”

“这孩子才十六岁,这两个兄弟不过十二岁,都是我银沙教中的后起之秀,不知多少人寄予厚望。玉掌门,我何必自毁长城?”苏旷脸色也是一沉,“不知袁不愠袁大侠现在何处?”

玉嶙峋眼光一闪:“与你何干?”

苏旷话中有话:“况年来柳衔杯联袂而来,要救三弟脱困,袁大侠若在,我想请他去见二位义兄一面,免得柳衔杯再造杀孽。”

“苏教主倒会撇清,万事向柳衔杯一推了事。”玉嶙峋有冷笑神态,“袁不愠已经死了。”

“可惜。”苏旷也不吃惊,“玉掌门你有所不知,岁寒三友本都不是坏人,尤其是况年来况叔父,着实是个温厚达观的长者,扬州城内无人不赞。这一回绝处逢生,也算是侥天之幸……汪、霍两位前辈若当年就能达成此事,三兄弟安享天伦,又怎么会有今日局面?我只可惜泡叔,他风烛残年奔波至此,看见柳衔杯如此行事,必然难过,又见不到三弟一面,也不知会不会……唉!玉掌门,袁不愠是你师弟,柳衔杯是我门下使者,你我同去见见他们,此事也该有个了结。不知你意下如何?”

玉嶙峋袍袖一指:“请!”他步履匆匆,当先而出。

苏旷只觉得冰天雪地,浑身是汗。眼下终于熬过了这一关,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

丁桀慢悠悠地走到他身边,饶有兴致:“汪、霍两位前辈?”

苏旷左右一瞟:“言多必失,果不其然。”

丁桀目光如电:“你不是魔教教主。”

苏旷微微一笑:“你也没有戳穿我。”

丁桀吸了口气:“汪振衣和霍瀛洲真的有遗命?”

“我杜撰的。”苏旷笑得很得意,“我觉得他们应该有这个意愿,你说是不是?”

“是。”丁桀看着苏旷,“我越来越觉得你眼熟。”

“眼熟?我们两天前刚见过,我的袜子还没你的脑子洗得勤快……”苏旷对左风眠佩服得五体投地,“好吧,只要你还是丁桀,我们还可以再认识一次。”

丁桀犹豫了一下,握住他的手:“记住你说的话……我乐意交你这个朋友。”

他们的目光同时落在门外——甬道处,左风眠倚墙而立,泪满眼。

十九 冰湖鬼唱兄弟歌

血,到处都是血。

玉宫后进的整整一层,被用来照顾行着——今年的伤者特别多,或许是因为不少新生门派等着出头露面,或许是因为今年那一场暴风雪。总而言之,天灾也好人祸也罢,这一次的雪山之会分外惨烈。

而现在,所有的伤者都不见了,地上只撇下了二三十具尸首,大多数身上带着黑气。地上的鲜血有拖曳的痕迹,消失在悬阶尽头。

石阶直接通向冰湖。

这是大多数人第一次看见这片象征着至高无上的荣誉的湖泊。它并没有传说中的湛蓝晶莹,看上去只是茫茫一片冰盖。冰上的积雪上有数行脚印,直抵湖心的石柱——那是一块天然的巨石,高二十丈,柱面足够一个人横躺。也不知昔年天随子动用了怎样的人力,才让它在这么一个险恶的所在矗立起来。

“不可能!”狄飞白第一个打破了僵局,“后庭是少林慧言方丈坐镇,柳衔杯就算有通天彻地的能耐,也不可能在片刻之内杀了这么多人!”

他说的是事实,如果柳衔杯真有这个本事,何必如此苦心孤诣?

但他偏偏做到了。

狄飞白没有说出更可怕的一层——柳衔杯仅仅是杀人也还罢了,如果这些人都被种下尸蛊,后果简直不堪设想。不过六具僵尸,就已经把玉宫闹得人仰马翻。

“雪山之会必须立即停止。”苏旷知道现在不是他开口的时候,但他没有选择,“柳衔杯第一次动用千尸伏魔阵准备了一个月,到第三次的时候已经不超过十二个时辰,这一次……只会更快。”他顿了顿,“人命关天,请各位三思。”

“贵教同行的还有一位沈姑娘,苏教主,不知她现在何处?”玉嶙峋声音里夹着逼问,“莫不是另有安排?”他言下之意,显然是指苏旷现身引开大家的注意,沈南枝助柳衔杯杀到后院来。

这个猜测也算合情合理,但苏旷一声嘿然:“玉掌门,你非要逼我说实话么?”

威胁对着威胁,权衡对着权衡,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也不知在打什么哑谜。

狄飞白本来就急,怒道:“你什么意思!”

丁桀淡淡地开口:“他的意思是,袁不愠袁三爷,你即使要护着自己兄弟,也不能混淆善恶到这个地步。”

不要说屋里的昆仑长老、弟子们,就连天怒天颜他们也都惊得呆了。这话由丁桀说出自是非同小可,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玉嶙峋脸上。

玉嶙峋左右一望:“你……”

“我听说有一门深眠之术,是苗疆的声蛊术和优门瞳术融合而成,最会乱人心智。袁三爷,玉掌门就是这么死在你手上的吧?不知他老人家遗骨现在何处?”丁桀的口吻忽然严厉起来,凭空多了一股君临天下的气势,“你若说我血口喷人,不妨让丁某一试。你这张……是玉掌门的人皮面具,是不是?”

苏旷慢慢皱起眉头来。自从左风眠开口提醒,他就留心观察,心中也对玉嶙峋生疑,但丁桀怎么知道?即使丁桀知道,这个时候怎么可以挑明?三大门派骤然间失去了两位掌门,昆仑山上还不闹翻了天?

玉嶙峋——不,应该说不袁不愠,缓缓撕下一张须眉皆白的面具来。他的脸竟然是血肉模糊的一片,眼鼻口处都是蠕动的血窝,一说话整个肌肉诡异地扭成一团,一眼可以看出是他割下了自己的面皮,又贴上玉嶙峋的来偷梁换柱。几个年轻的弟子吓得后退了半步,丁桀却不动声色地迎了上去:“柳衔杯的所作所为,你可知道?”

袁不愠摇头:“丁帮主,叫我死个明白,你怎么看出来的?”

丁桀轻笑:“这有何难。一来你举动根本不像七旬老者,谈吐也毫无一代宗主风范;二来苏兄几次三番试探,你一概露了马脚。袁三爷,青天峰上还能这么关心柳二爷的,恐怕只有你一位。我再才不出来,你当我这些年白活了么?”

说谎!这个江湖上举动不像七旬老者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就这样也能看出来?你不过是在欺负昆仑派骤经大变,人心变动而已。一声轻轻地握紧拳头的骨节声响,听得丁桀眉梢一颤,他转头微笑:“多谢苏教主深明大义。银沙教若真能弃暗投明,也是我武林之福。”

“嗯。”苏旷几乎用全身力气才克制住没打出这一拳去,轻轻哼了一声作答。他一个字一个字,吐得清晰而嘲弄,“丁帮主明察秋毫,博闻强识,佩服,佩服。”

至此,昆仑老一辈的中流砥柱玉嶙峋、汪振衣、袁不愠三人竟已全军覆没,袁不愠的本来面目一被揭穿,立时间玉宫内就是群龙无首。丁桀这个时机选得恰到好处,大大小小,已经唯他马首是瞻。

丁桀拍拍狄飞白的肩膀:“狄兄,苏教主所言极是,烦请你打开玉宫大门,请诸位英雄暂勿入湖,权作壁上观,我想进湖一探。”

狄飞白又惊又喜。昆仑是东道主,这么多客人惨遭毒手,总要找出凶手来做个交代,难为丁桀居然肯出头。他口中客气:“这如何使得?恶贼凶险,丁帮主不可孤身前往。”

“不妨,有袁不愠在我手上,谅那两个老匹夫也玩不出花招来。”丁桀笑道,“丁某忝为丐帮之主,这种大事,少不得要做一回马前卒。狄兄,若我有什么不测,昆仑山上之事,烦劳你会同各位掌门人定夺。”

这话丁桀自是托大,狄飞白却听出了别样意味来。十几年来在一群老人之间鞍前马后勤勉奋斗,终究是熬到这一天了,一只巨手哗啦一声翻开那张看腻的书页,下一章上,赫然标着他的名字。狄飞白不自觉地就有了股镇定而决断的气势:“好,丁帮主神功盖世,必定马到成功。”

袁不愠闻言一悚,已经知道了丁桀的意思。他知道有这么一位绝顶高手站在身边,逃也不是打也不成,一按摇光剑,向颈中抹去。

丁桀弯刀飞起,沿着他的剑脊一抹而下,直削袁不愠五指。袁不愠无奈撒手,一掌击向自己头颅,横下心求死。不想丁桀左手如电,斜钩袁不愠手臂内侧。袁不愠正待后退,丁桀欺身而进,抢进袁不愠怀里,左手自他肘下翻过,反抓住他后脊,自颈而腰,顺势一滑。袁不愠“啊”的一声闷哼,整个人倒在丁桀怀中。

好熟悉的手段……苏旷微微颤抖,那一次丁桀废他武功的剧痛,实在是刻骨铭心。

丁桀回头:“苏教主若能助我一臂之力,也是为武林立下汗马功劳。不知你意下如何?”

“能与丁帮主并肩作战,我死而无憾。”苏旷点了点头,对天颜嘱咐,“天颜,等南枝回来,你只管告诉她,我们已不必凑这个热闹了。”

天颜不明就里:“可是我哥……”

苏旷拉了拉她的衣领,动作已近无礼,却看不出轻薄:“美人香肩,不是用来挨刀的。天颜,老老实实待着,学会控制自己。”

美人肩?天颜抚着肩头,还在疑惑。

天怒握刀:“教主,我和你一起去。”

苏旷摇头,他不信凭着一个人质柳衔杯就玩不出花样来,也不信丁桀还不知道。“去找你三弟吧,这个时候,狄兄想必不会为难你。之后的事情,自己做决定。天怒天颜,天笑不在了,柳衔杯怎么把这班兄弟带出来,你们怎么把他们送回去。”

“是。”天怒天颜双双肃立,初生新竹一样笔直挺拔。这两个人年轻得可怕,正是心无旁骛、一意凌云的年纪。

“唉……后生可畏。”人群中,古老石宫的角落里,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苍老的叹息。

千丈冰湖,他们走得很慢很慢,每一步落下只有轻微的咯吱咯吱声,还有袁不愠重重的喘息声。

苏旷深深吸了口气。

丁桀熟悉他发作的前兆,轻声道:“阿旷,再走几步——后面有人看着。”

苏旷一拳直挥,丁桀不闪不避,闭上眼睛。

苏旷的拳停在半空,手臂都在颤抖:“解释!我跟你走到这儿,现编也要给我个解释!”

丁桀缓缓睁开眼睛,笑了。这个人怎么活了快三十年,还是这等狗熊脾气?他按下苏旷的拳:“第一次我是真的忘了,第二次阿野死在我面前,我才慢慢记起来,我能怎么办?阿旷,柳衔杯这一翻脸,我们的计划根本就全完了,我只能和你一样,见招拆招是不是?我不明白你的火从哪儿来,因为袁不愠?我难道不能这么对他?左风眠长在洛阳城,她那些伎俩不会凭空而来。昆仑玉掌门莅临我洛阳城,见了我二位副帮主不算,还要见副帮主夫人。他一走之后,天下大乱,难道我还猜不出是谁在推波助澜?”

袁不愠嘿嘿阴笑起来:“是又如何?教不教在我,学不学在她。难得我只用了一次深眠术,就知道洛阳城里居然有个人,和我一样厌恶丐帮。”

丁桀冷冷地道:“可惜,可惜我们本来答应了柳衔杯,一路合作,直到救你出来。如果不是左风眠忽然……嘿嘿,下手,你二哥也绝不会动用千尸伏魔阵,你也不至于这个下场。”丁桀的手在袁不愠肩头一扣,分筋错骨之下,袁不愠惨叫起来,他叫得绝望而凄厉。

这可能是最大的讽刺,他为了替大哥报仇,在洛阳教会了左风眠深眠之术,而左风眠放手施为,却令柳衔杯最终大开杀戒。他们兄弟三人一个跌落在地缝里,一个潜伏在洛阳城,一个深藏子啊昆仑巅峰之中,彼此挂念,共同仇恨,如果有哪怕一丝沟通,就不会是现在这样。

苏旷听不下去了,握住丁桀的手腕:“杀人不过头点地。”

丁桀哼了一声:“他设计左风眠,毁了我们的全部计划!柳衔杯杀了我总舵无数兄弟,还杀了阿野!苏旷,我不是圣人,我只不过是将计就计,暂时没有认你而已!”

“我不是要听这个!”苏旷努力干咽了一口唾液,他咬咬牙,“丁桀,你即使一直骗我也没关系,我不在乎;你要杀了他们兄弟桑,我也没话说。但是我问你,左风眠当时追你出门,我追上左风眠,为什么先到书房的是我?你去哪里了,迷路了?”

丁桀整个脸色都变了。

苏旷静下来了,整个人像这冰湖一样,浸在悲哀里。他默默地后退一步:“我居然一直在笑你是瞎子……”

丁桀不管袁不愠了,死死地抓住苏旷的手臂:“你到底有没有脑子?你走到这儿,你是魔教教主,柳衔杯是左使,你们是一条船上的,玉宫门一旦打开,人人得而诛之。我让他们兄弟相见,你能下手杀了他们?你现在和他们一刀两断,有什么不好?柳衔杯怎么对天笑的你看不见?你到底站在哪边?”

“我只问你,你出门之后去干什么了?”苏旷甩开他的手,“或者,你直接告诉我——少林的慧言,是不是你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