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他莫名其妙去相了一场亲,还被人打了。接着,桓浪晴告诉他要来宫里尚食局准备皇上的万寿节寿筵。午后,他到宫里向皇上谢恩,被赏了五百金。然后,他来到尚食局,想吃点拿手的小吃。

可惜尚食局的人看起来都很愚蠢,真要调教他们做出皇上满意的筵席,他不晓得要吐多少回。

嗯,还有一点最重要。据说这是专为卢绣儿预留的房间,而他,已经直捣敌人老巢,安安稳稳地端坐她卢大小姐日后要休息的大床上。

想到这一点他就不免露出一丝放肆的笑容。

床板很舒服,靠在床头,他的人很放松。把腿也搁上来吧,在宫里走了半天,早累了。皇宫就是太大,他是平民又不能骑马,真吃不消。

“呼——”一声凄厉的刀声划过半空,“咄”得一下钉在离他的头仅三寸的床板上。

苏傥寒毛直竖,不敢稍动,平静下来看清爽。居然是——

一、把、菜、刀!

当然,它也许有更专业的学名,譬如长刀、大砍刀、厨刀…瞥过头去,看到门口一个横眉冷对的佳人。卢绣儿人未到,刀先至,而且准头不失,让苏傥顿生寒气。

这丫头难道有武功?那可要小心对付,万一再被打,他就干脆直接去钻狗洞,反正一样丢脸。

卢绣儿寒了一张俏面,森然走近,苏傥紧张地凝视她,生怕她拔下那刀就是一劈。

她忽然一笑,掏出一只香瓜,对准床板上露出的刀刃,横扫过去。

“劈啪!”瓜裂开。苏傥的心也裂开,仿佛他就是那只瓜,生死被这只纤手操纵。

“来,吃瓜。”

看她没有杀人之意,苏傥定定神,这才发觉她的脸靠得很近,吹气若兰,娇艳的红唇像新摘的草莓,犹带莹亮的露珠。

就着她的手,乖乖喝了一口瓜汁。不知怎地,他心里竟在笑。

“你自己没有手吗?”卢绣儿把两片瓜塞到他手中。

苏傥知道她不会再出手,连忙坐正了。真奇怪,遇到这女子后,他一直被动。哪怕现如今是皇上要他来考察尚食局,一样被她这一刀盖过他的威风,先声夺人了去。

他昔日侃侃而谈的口才、风流倜傥的气度,都到哪里去了呢?

绝对不能急躁,不能发火。苏傥拼命对自己说,他是来收服这女人,要逼得她言听计从、唯唯是诺、狗急跳墙、兵败如山倒…

苏傥捧了瓜,的确很香。不加修饰的水果,比那些被割得七零八落、被摆成各种图案,又涂抹了乱七八糟酱汁的果蔬要好看得多。他忽然有了食欲。

事实上为了来宫里谢恩,他饿着肚子就进宫了。可惜切两半的香瓜依然太大,他可不愿在卢绣儿面前吃相难看。费力拔下那把菜刀,他把瓜放到桌子上,再切成四份。取了一块,咬下一口,滋味不错。

这时候,门外响起人声,尚食局的大厨们冒着冷汗,把给他烧制的菜肴一一端上。

卢绣儿抱臂在一旁注视。端木良见苏傥安静吃瓜,放下悬着的心,报上菜名:

“野鸡丝酸菜一品。光明虾炙一品。同心生结脯一品。凤凰胎一品。小天酥一品。通花软牛肠一品。羊肉卧蛋粉汤一品。酥油豆面一品。御黄王母饭一品。水晶龙凤饼一品。”

苏傥慢吞吞地吃着手中的瓜,并不正眼看那些菜肴。二十位厨师和端木良心里七上八下地等待。

卢绣儿叹了口气,当了那么多人,她的声音很柔和:“苏公子,能不能不要让师傅们等太久?”

话语中虽仍有棱角,但却是苏傥头一回听到她和他“对话”。他不由抬起眼,用那一双深不见底的乌黑眸子看了她一眼。

见…鬼了。卢绣儿莫名其妙地脸一红,被这臭小子看也会害羞,她不争气地微笑了一下。其实是很勉强的笑啦,因为他看她,她不能呆呆就被看,总要有点表示,只好牵了一下嘴角。

苏傥吃完了手中的瓜,很饱呐。这些菜…他含笑看了诸位师傅一眼,卢绣儿毛骨悚然,这小子,又想到什么害人的鬼主意?不成,不管怎么说,都是她父亲的手下,他要是敢陷害他们,她拼死也要保护好了。

“我刚吃饱,既然卢小姐是尚食局的人,我已经吃过你们的东西,算你们达到我的要求。这些菜扔了可惜,就赏给诸位。”

他说得字正腔圆,神情恳切,毫无作伪。卢绣儿摸了摸耳朵,苏傥会这样好说话?

端木良笑了起来,这家伙也不是那么难处,虽然他还是不肯尝一下他们的手艺,不过起码有个良好开端,他毕竟吃了卢绣儿带来的瓜。

既然苏傥暂时没其它吩咐,端木良只好率领众厨师退出了屋子,又只剩苏傥和卢绣儿两人四目相对。

苏傥斜睨了卢绣儿一眼,仿佛在说这都是给你面子。卢绣儿实在大惑不解,她对他一直没好脸色,他似乎并不在意。难道苏傥这个人,不算太坏?

她这个念头很快被随即想起他上午的话而冲得干干净净。警惕,要时刻警惕,有这么个爱搅事的刺头在,她的神经大概要被锻炼得像敏感的蛇,随时打算出击。

“我们讲和吧。”苏傥突然温柔得好像欠了她一笔钱,在卢绣儿眼中,他笑得有点不正常,因为,实在是太和婉可亲了。

“皇上交代的事,我不想办砸。”他这样解释停战的原因,“过往不咎,让我们在这一个月里和平相处。你看如何?”

卢绣儿吃软不吃硬,被他快要拧出水的柔声细语催眠得有些糊涂,就这样,她点了点头。

既然他举了白旗,那么,他们双方高挂免战牌。

一月为限。

第 4 章

啊——

卢绣儿又被一个噩梦惊醒。这回,梦见的不再是个胖子,实实在在就是苏傥本人。

作孽啊,为什么她不梦见张三李四,偏偏又会梦到他?还好,休战了,梦里的他客气得犹如陌生人。他一直在遥远处凝望,并不来靠近她。

但之所以是个噩梦,噩就噩在她的处境大大不妙,被困在一个牢笼里,栅栏都有手臂粗。而他,就只在远处微笑,压根不理会她死活。

卢绣儿在醒来后愤愤地想,他说讲和,想必没安好心,一心等她忙不过来,然后在皇上面前出丑。

他休想!

跳下床,又是一个晴朗的早晨,明媚的开始。特意在梳妆台前长坐,细心盘好秀发,插了凤钗,换上一袭粉色轻罗长裙。今天苏傥要正式试菜,她这个总指挥须精神抖擞,不能让他抓到一丝错去。

卯正来到尚食局,呵,原来大家都早到了。苏傥更是端坐在她的“香影居”里,拉开一把皇上钦赐的高丽贡品——洒金夹纱折扇,悠闲地扇着风。

香影居,几时她的屋子挂了这三个破字?字体嘛,马马虎虎,称得上端正。可是,苏傥这是要干什么?帮她写了个匾额,就堂而皇之地坐在本属于她的屋子里?

卢绣儿进屋,想到刚刚休战就发火,有点太失风范。她硬生生忍下,苏傥的折扇已殷勤地靠拢,迎面,一阵清风。

温柔的令她吃不消。

心头的一丝烦躁闷热就这么被轻轻挥去了,苏傥像换了一个人。再一看,昨日这屋里少的椅凳案几都备齐了,甚至铺上了月华锦织的格子衬垫。

“今天我似乎有口福,可以一尝卢大小姐的高明手艺?”

她看不透他是真情还是假意,这话里似乎没有讥讽。

“你确定你没有厌食症的话,我可以为你做一顿饭菜。”

卢绣儿一样不动声色,可机锋尽现的话,依然泄露出内心的敌意。

苏傥摸摸肚子,装作没听见:“我特意饿着进宫,当然很有胃口。等吃过今日这顿,考察一下尚食局最高水准的菜肴有何缺陷,你我就开始拟定寿筵菜谱给皇上过目。”

口气真狂。卢绣儿看在他笑眯眯说的份上,不能计较。真的要下厨房为这厮煮东西吃,卢绣儿咬紧牙,心里就是不爽。

“还有,这屋子我徵用了,原本是你歇息的地方,你自然可以一起呆着。”苏傥深信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把微笑进行到底,成功地扮演笑面虎。

卢绣儿吸了一口气,要她和他共处一室,菜刀一定会时刻在这屋子的上空飞舞。

“我是君子。”苏傥看她面色一变,连忙补充。“何况这是皇宫大内,我懂得礼数。”

卢绣儿这才发现外间那屋子多了一张卧榻,显然苏傥大人是预备疲劳时躺在那里。看来这回来尚食局,她的声名不仅有可能受损,连清誉都要小心不保。

可不来这香影居,她就要和尚食局无数厨师们、以及无数食料们共同度过每一天,不得喘气,这对爱洁的她来说,是种不小的折磨。这个安静的空间起码可让她喘口气,虽然,有了苏傥,似乎安静不了。

认命吧。皇上的寿筵是最重要的,熬过这一个月。

苏傥饶有兴致的观察她多变的表情,忽阴忽晴了好一阵,最后大放光明。卢绣儿回过神,见苏傥目不转睛,心里咯噔一震。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错。

唰。同时转开脸,苏傥的唇边漾出一朵轻柔的笑,卢绣儿则东张西望,好一会才平复心情。他的眼睛里闪闪亮亮的,究竟是什么?像是吹皱了一湖春水,层层叠叠的异样感受在她心头跌宕。

是天太热还是屋子太闷,怎么她老是心慌意乱?几步走到门边,卢绣儿扭身扔下一句话:“你等着,我就去做。”就转身快步离开。

苏傥凝视她的背影,像是回应又像是自言自语:“多久我都能等。”

卢绣儿换了交领窄袖衫,围了楔裙,来到热气腾腾的大厨房。端木良早已待命。

“取十只羊的颊肉,十斤葱的葱白。”

端木良一听,知她要做那道花费极高却至精至鲜的美味。这一道葱白羊肉因为取了羊身上最鲜嫩的两颊部位,少而精致,其美味能令人唇齿留香。苏傥是大富人家的公子,这样的菜肴会对他的胃口。

缕切徐起,取抹批脔,卢绣儿全神贯注的样子,令到端木良忘了手上的事。直到卢绣儿把一盘菜起锅,问他:“米饭煮好了没?”端木良这才想起一早上就浸泡了的米尚留在锅里,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