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做这行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已经渗透到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里,轻易看出他不乐意待在这地方,走上前好言好语地哄道:“别看一楼的环境不怎么样,我给你们留的可是咱们这里最好的房间,你们上去看一眼就满意了,走吧两位小帅哥……”话说到一半,眼神瞥见倒在不远处的行李箱,“哎?那是你们的行李箱吗?”说着就要走过去扶起来。

曹烨先她一步迈出腿,情绪一点都没被老板娘调动起来,话音儿里还是兴致不高:“是我的,我自己扶吧。”说着他走过去,躬身握着行李箱上方的提手,拎了起来走上台阶。

老化的木质楼梯走起来嘎吱嘎吱地响,曹烨走在最前面,梁思喆拎着行李箱慢他两步,老板娘走在最后,抬头冲着两个少年喊:“三楼,最里面的房间。”

三楼是个隐蔽的招待所,价格低廉,条件极差,住在这里的人只为图个便宜,有些租户一住就是好多年。

走廊不透光,只靠着头顶稀疏而昏暗的顶灯散发出的微弱光亮照明,打眼看上去,一水儿陈旧的木门看上去黑洞洞的,无端端地有点瘆人。

两个拉杆箱在人造大理石地板上摩擦出隆隆的闷响,曹烨抬手去推楼道尽头的那扇门,没推动,门锁着。

“钥匙在我这,”老板娘加快步子小跑着追上来,从兜里摸出钥匙,“今天刚打扫得干干净净,”说着转动钥匙开了锁,握着门把手朝里推开,“进来看看怎么样?”

房间挺大,正向朝南,已近傍晚七点,屋里还是一片亮堂。摆设虽说简陋了一些,但的确干净整洁,跟楼下的环境格格不入。若是不推门亲自走进来看看,单从走廊的条件推断,没人会想到这间屋子会这么敞亮。

曹烨停在门口站住了,梁思喆侧身走进去,把行李箱靠在墙边,然后在房间里溜达着看了一圈。两张铺着洁白床单的双人床,中间空隙正对的墙上安了一台不大的电视机,旁边一米的地方,贴墙立着一个看上去有些劣质的四扇烤漆衣柜,靠窗的位置摆放着一张不大的木质方桌。除此之外,屋里再无其他摆设。

还成吧,梁思喆想,比刚刚走进来前想象的好多了。

但他一抬头,对上站在门口的曹烨,对方微皱着眉,就差没把“这什么破地儿”这句话写在脸上了。

曹烨是想直说来着,但眼前的老板娘态度太过热情,让他不忍扫兴,于是他硬生生地把绕到舌尖的那句话咽了回去,换了一种稍稍委婉的说法:“双人间?我俩都住这儿?”

“是啊,”对着曹修远矜贵的小儿子,老板娘赔笑道,“小祖宗,这是我们这儿唯一的好房间啦,我上哪儿给你腾出来第二间这样的?不信是不是?我带你去隔壁看一眼,采光离这里差远了,房间面积也小得很,你要是乐意一个人住那儿,我也不拦着你。”

事实上把他们安排在一个房间是郑寅先提出来的,他是真害怕曹烨学坏,万一哪天曹烨心血来潮带着姑娘回房甚至是同居,他没法跟曹修远交代。让他跟梁思喆住一间,且不说梁思喆乐不乐意看着他,单说这种带姑娘回房的情况基本上可以避免。

而至于老板娘,自然也没说谎,郑寅的确出手大方,可她这里的条件也确实有限,还真腾不出第二间像样的房间。就连眼下这间,也是原来的八人间上下床临时改出来的。

曹烨真跟出去到隔壁房间看了一眼,只消一眼,他住单人间的念头就打退堂鼓了。

老板娘说得没错,隔壁真够小的,十平左右的面积,被中间一张床占据了大半空间,缩在角落的卫浴间更是逼仄得可怜,人站在里面洗澡应该都转不开身。

“没骗你吧?”老板娘跟在他身后,“知道你们都是矜贵人儿,专门腾出了咱们这最好的一间房,我说小祖宗啊,你就凑合住吧,我下楼忙去了啊,你们自己收拾收拾。”

说完把曹烨带出来,合上了门。又把两把钥匙递给他们,没多耽搁时间,下楼继续忙活去了。

第12章 P-第2章-5

曹烨怏怏不乐地回了房间,梁思喆正半蹲在地上,埋头在打开的行李箱里面翻找什么。

“你睡哪张?”见他回来,梁思喆抬头问他。

“无所谓,”曹烨兴致缺缺地说,“你挑吧,我不一定住这儿。”

“我也都行。”梁思喆说着,拿了浴巾和换洗的衣服到卫浴间,“你挑吧,我先洗个澡。”

北京比岩城少说高了十度,刚刚那会儿楼下又没开空调,空气憋闷得很,他出了一身的汗。换干净衣服之前要先洗澡,这是他打小以来被母亲教导出来的习惯,尽管已经很久没有人在他耳边念叨这件事了,但这习惯到现在他还完好无损地保留着。

浴室的水声哗啦啦地响起来,曹烨站在窗边的那张床前,朝床上一扑,躺尸似的地趴了几分钟后,摸出兜里的手机,开始一路给通讯录里的狐朋狗友们拨电话。

按首字母依次朝下拨,从最上面的B开始:“欸小白,我曹烨啊,你在哪儿呢?跟你爸在一块干什么?你爸不是要给你娶回个糟心的小后妈来着……啊?白叔叔,不好意思,我刚跟小白开玩笑呢……上周群架?没我的事儿,我真没参加,上周我还没回国呢……”

出师不利,还无缘无故被朋友的爸爸好一通教育,曹烨挂了电话,又蔫蔫地拨通了下一个:“喂明尧,哪儿呢?画画?又在哪个山头画?乞力马扎罗?你跑非洲去了?……算了你画吧,我也没什么正经事儿,挂了啊。”

“喂戴哥,你在家么……等等你怎么喘这么厉害,你在干什么啊……操,那你接什么电话啊?!挂了。”

等到梁思喆冲完凉从浴室出来,曹烨正拨到首字母“L”,是给林彦打过去的,原本他无精打采地趴在床上,但梁思喆出来的瞬间他立刻翻身弹坐了起来:“在哪啊?我也去!我是对男的不感兴趣,可我实在没地儿去了啊……见了面再说吧,对了,我身上一分钱也没有,一会儿你出来帮我付一下车钱啊。”曹烨说着,容光焕发地从床上蹦了下来,跟梁思喆进浴室前那会儿简直判若两人,“好嘞,等着我啊!”

话音还没落,人已经拉开门蹿了出去。

梁思喆裸着上身,半蹲在行李箱边翻找上衣——浴室里的花洒用着不顺手,刚刚他带进去的那件T恤不小心被溅湿了。

他翻了另一件白T恤出来,拿着站起来,正打算往头上套,门又开了,曹烨闯进来,也不拿自己当外人,两步便靠近了,胳膊往梁思喆肩上一勾,凑近了在他耳边说:“哥们,回头寅叔或是我爸过来了,你帮我兜着点啊。”

梁思喆头也没回地提醒道:“我身上有水。”他刚刚冲完凉,只用浴巾草草擦了几下就出了浴室,这时身上还残留着未蒸发干净的水珠。

曹烨低头看自己身上的白T恤,靠近梁思喆身体的那一侧果然被沾湿了一些,但他满不在乎,也没躲,还是那样搭着梁思喆的肩膀:“没事儿,行不行啊哥?”

这会儿倒想到要叫一声哥了,还挺会装乖。少年的音色带着些许讨好的意味,听上去竟有几分像撒娇。

梁思喆侧过脸瞥他一眼:“我怎么帮你兜着?”

曹烨心里的算盘打得啪啪响:“如果他们搞突然袭击,就你随便编个理由应付他们,就说我……去附近喂狗了?喂猫也行,然后你偷偷打电话通知我,我立刻打车过来,行不行?”

相比曹烨的自来熟,梁思喆的态度显得不冷不热,只冷淡地吐出两个字:“可以。”

“够意思,”曹烨用另一只空着的手从屁股后面的兜里摸出手机,调出通讯录界面,递到梁思喆面前,“你号码多少?给我输一下?”

梁思喆输了自己的号码,又敲上了自己的名字,把手机递给他。

曹烨接了手机,这才松开梁思喆,把号码拨过去的同时低声重复了一声梁思喆的名字。等到梁思喆扔在桌上的手机开始嗡嗡地振动,他抬头朝梁思喆绽放出一个很灿烂的笑容:“给你拨过去了,你存一下啊。”

梁思喆“嗯”一声,抓着T恤边缘朝下抖了一下,两只胳膊穿过袖口,正要往头上套,曹烨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身材不错啊。”说完抬腿朝门口走,同时装乖也不忘装全套,走到门边嘴甜地冲梁思喆回头说:“那我撤了,谢了啊思喆哥。”

梁思喆穿好衣服,开始整理行李。既然曹烨刚刚趴在靠窗的那张床上,那他理所当然地就选择了另一张。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把行李箱里面的夏季衣服整摞搬起来,两只手抄着底,原封不动地挪到衣柜里,这就差不多完事儿了。

楼下传来劣质音响的声音,播着大街小巷随处可闻的口水歌的前奏,脚下的地板像是都在跟着一起震动。鬼哭狼嚎的人声也随之传上来,虽然一句也没吼在调上,但拿着话筒的人听起来唱得十分陶醉。

隔音真够差的,这要是唱到深更半夜,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梁思喆从行李箱里掏出一副入耳式耳机,扔到床上,然后把箱子一合,搁到墙角,抓起桌上的钥匙,拉开门走了出去。

三楼走廊还是刚进来时那模样,灯光昏黄,两排陈旧的木门紧闭,叫人判断不出里面到底有没有住人。

一层之隔的二楼则完全是不同的景象:冷白的灯光亮得刺眼,随着走廊舞曲的节奏一下一下地闪动,把来往的客人头上和脸上的油光照得锃光瓦亮。

木质楼梯有些窄,两个人走上来正好,三个人便有些挤。下楼时梁思喆迎面撞见一对腻在一起的男女,大腹便便的男人搂着女人纤细的腰,女人满脸都堆着讨好的笑。

他侧身给那两人让路,但楼梯实在挤,那男人又着实有些胖,所以避让得有些费劲。

好不容易从嘈杂的环境里挤出来,他站在蓝宴的门边深深吸了一口气。

夜幕落下来,小巷的夜晚热闹喧嚷,跟一小时前乏味庸碌的气氛全然不同。连气味都变得生动且丰富起来。傍晚那会儿单调的油烟味掺进了烤肉的焦香、炖煮的酱香以及炒饭的爆香味道。

梁思喆缓慢地沿着小巷朝外走,离蓝宴越远,煎炸爆炒的滋滋声便听得越清晰。

梁思喆觉得自己真的是饿了,傍晚站在蓝宴门口时他还觉得对着每一个油腻的门头都没食欲,这会儿路过每一个摊位,竟然都觉得挺诱人。

天儿挺热,他找了一家余有空位的馆子,随手拉了一个竹椅子坐下,点了一份冷面,多加了一只白煮蛋和半份酱牛肉。

上菜的速度很快,梁思喆挑了一筷子面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比昨晚点的外卖好多了。

思及此,才意识到自己这会儿正坐在北京的地界上。又想到曹修远昨晚来自己家里说的那些话,想到今天跟曹修远儿子的那番碰面,愈发觉得不可思议。

行吧,那就以此为起点,重新开始吧。梁思喆低着头,一口一口地往嘴里塞着冷面想。

拉不了小提琴也可以做点别的,曹修远说得没错,对于一个演员来说,会不会拉小提琴一点儿都不重要。

一口又一口的冷面进到胃里,把他的胃一点一点地填满,梁思喆抱着瓷质的碗喝了口汤,放下碗的瞬间,他觉得自己吃饱了,与此同时,他身体里麻木了很久的一些东西似乎也蠢蠢欲动地苏醒过来了。

他付了钱,顺着巷子遛弯,离公路最近的拐角处是一家酒吧,叫子午线酒吧,细灯管拼成的门头字散发着幽蓝的光,相比蓝宴艳俗的装修风格,这里居然有一种别致的冷清,跟整条巷道嘈杂的氛围格格不入。

里头传来的乐声也很好听,乐队主唱在唱崔健的《一块红布》,烟嗓听上去挺带感,那股劲儿也拿捏得挺到位。

梁思喆听了一会儿,不由自主跟着低声哼唱起来:

“这个感觉真让我舒服

它让我忘掉我没地儿住

你问我还要去何方

我说要上你的路”

……

第13章 P-第2章-6

曹烨无聊得快睡着了。

两小时前他兴致高昂地从出租车里跳下来,经林彦带路,进了这家传说中的不可说酒吧——其实就是一家隐蔽的gay吧。

林彦把他安排到一处真皮沙发上坐下,招手叫了两个果盘和一杯橙汁,然后就没空管他了,转头色迷迷地跟一个雌雄莫辨的人勾肩搭背去了。

曹烨是真看不出那人是男是女——说是男的吧,这人细胳膊细腿儿,画着精致的烟熏妆,神色里时不时掺着一丝迷离,行为举止间完全看不出一丁点男生的影子。

不过既然出现在gay吧里,应该是男的吧?曹烨暗自琢磨。

真是男的?看不出来啊……

他被自己这点儿好奇心勾得忍不住一个劲儿去看那人。

偏偏林彦还时不时勾着那人的脖子,把人按到沙发上旁若无人地来一个热吻……简直没眼看。

更令人无法忍受的是,就在曹烨吃着果盘的这会儿,已经有好几个人过来想请他喝酒了。

曹烨压根没意识到,自己在这家酒吧里一亮相,就已经有人在回头的瞬间把他视作了猎物。

曹烨长得高,平时的运动量也不少,裸露在外的小臂肌肉初具规模,从身量来看,让人完全无从判断出他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但光看脸,那种青涩的少年气却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

一个身材不错的,气质略带青涩的,脸还很好看的少年独自坐在沙发角落毫无戒备地吃果盘,这画面在晦涩暧昧的gay吧里显得别具吸引力。

“喝一杯吗?”

“你多大了?”

“怎么一个人坐着?聊一会儿?”

“一个人过来的吗?”

两个小时的时间,这几句话听得曹烨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曹烨觉得浑身不自在,他抬头扫了一眼,只这一眼,居然跟五六个正在打量他的人都对上了眼。

想到这几个看着他的人,不是在打他前面的主意,就是在打他后面的主意,他就觉得坐立难安。恨不能找个牌子过来,写上“不约”两个字,顶在头顶上,这样就没人打自己身前身后的主意了。

曹烨觉得自己实在忍不了了,趁着林彦跟那男孩结束一个热吻,暂时不会进行第二个热吻的间隙,他抢步跨过去,拍了拍林彦的肩膀。

林彦怀里搂着那个男孩,抬头看向他。

酒吧里舞曲震耳,声浪喧嚣,曹烨俯下身,凑近了在林彦耳边问:“要待到什么时候啊?”

林彦待的那地儿靠近音响,音乐声更是震耳欲聋,曹烨站了没一会儿,就觉得自己的耳膜快要被震破了。他打心眼儿觉得林彦牛逼,居然待了两个小时还没被震聋。

但林彦好像离失聪也不远了,大声地冲着他吼:“啊?你说什么?”

曹烨拿不准他到底聋还是没聋,拿出手机在短信聊天框里敲了一行字:“回家再亲行不行啊?”

林彦对着手机上的那行字笑了好一会儿,把手机还给曹烨,然后松开怀里的男孩,站起来抬手揽了一下曹烨的肩膀。

那男孩随着抬头看着林彦,林彦朝他做了个手势,大概是“我离开一会儿”的意思,然后就跟着曹烨走到了皮沙发那里。

大概是刚刚那地儿分贝实在太高,曹烨重新坐回皮沙发上,竟然有种六根清净的错觉。

林彦坐下来,后背靠到柔软的椅背上,扭头冲着曹烨笑道:“怎么着,眼热了?”

曹烨觉得林彦不仅耳朵有问题,眼神大概也有问题——且不说他对同性根本就不感兴趣,就说刚刚倚在他怀里那男孩到底有哪儿值得他眼热的?

曹烨也坐下靠着沙发,两条长腿屈起来撑着地面,嗤笑道:“算了吧。”

林彦还不肯罢休,凑近脸对着他说:“知道你对男的不感兴趣,你就以你一个小直男的眼神说,长得好不好看吧?”

“说谁小啊?!”曹烨朝那男孩的方向看了一眼,那男孩正看向台上唱歌的乐手,落在他眼睛里的正好是侧面的角度。

莫名其妙地,他脑中忽然冒出了下午看到的那个侧面——脑后绑着一截碎发的梁思喆站在窄巷的尽头,微仰着头打量着对面一排破旧门面的那个侧面。

差远了,他脑中出现这三个字。

但说出口的话还挺委婉:“一般吧。”

林彦对自己的眼光得意得不得了,一听曹烨这没当回事儿的语气,他嗤之以鼻道:“就不应该问你……你一小孩儿懂什么啊,毛都没长齐。”

曹烨一听,心气就上来了,他平时最烦别人拿年纪说事,林彦不过大他三岁,摆什么见过世面的架子啊?

“你这不行,”曹烨装得比林彦还要老成在在,“我有一个朋友比你这个好看多了,不说脸,光气质就甩你这个一大截。”

林彦刚上手一个小情人,正是放在心尖儿上宠的时候,闻言不以为然道:“你哪来的神仙朋友我不认识?”他认定曹烨是瞎说来糊弄自己的,他们平时都待在一个圈子里,曹烨的朋友他可能没那么熟,但差不多全都认识。

曹烨到底是少年心性占了上风,见他不信,摸出手机,调出通讯录界面,用大拇指虚点着梁思喆三个字给他看:“这个,你认识么?”

林彦从他手里抽出手机,拿到自己眼前读:“梁思吉吉……”

曹烨捧腹大笑:“那字读“哲”!你怎么这么文盲啊?”边笑边原模原样地用年龄攻击回去,“还比我大三岁呢,丢不丢人啊……”

没留神林彦已经把电话拨了出去:“喂,梁思喆是吧?”

“操,”曹烨扑过去抢自己的手机,“还给我!”

林彦顺势侧躺下来,把手机卡在脸和沙发的缝隙之间,让曹烨无处下手,声音压得挺镇定:“能来秋鸣路144号云光酒吧么?”

对方大概在电话里问了句“什么事”,林彦下一句便不怀好意地接上:“曹烨等着你给他侍寝呢,快……”话没说完,曹烨的手挤进他的侧脸和沙发之间,一把将手机抢了过去。

曹烨来不及跟林彦干架,拿过手机想要跟梁思喆解释一句,但听筒贴到耳边的瞬间,电话那头传来了一声冷淡的“滚”,紧接着就挂了电话。

等到曹烨把电话回拨过去,对方已经关机了。

林彦幸灾乐祸地冲着他乐:“完了完了,小美人这下生气了。”

“滚你丫的小美人。”曹烨没好气地说,他又拨了一遍,对方依然是关机状态。

“操,真关机了。”曹烨把手机朝林彦扔过去,“你坑死我了。”

林彦偏头躲过去,然后拿起落在沙发上的手机,也尝试着拨了一遍,抬头看着曹烨,吊儿郎当地笑道:“关就关呗,你不是对男的不感兴趣来着?”

“他是我爸找来监视我的!”曹烨重重坐到沙发上,声音有些懊恼,“我刚跟他串通好,这下被你搞砸了。”

“什么什么?”林彦没当回事,开玩笑道,“你爸专门找人来监视你,你这么大排场啊?”

“也不能说专门找来的吧……是找了个演员,顺便让他监视我。”

“哦……你爸又要用新人了啊,”林彦有些好奇,“真那么好看啊?比章明涵还好看?”

章明涵是曹修远上一个捧红的演员,红起来那会儿跟梁思喆差不多大。原本曹烨说他有个长得比齐昱——刚刚跟林彦热吻了一百次的那男孩——还要更好看,林彦起初还不肯相信,但这下,他不信也得信了。

曹修远挑人的眼光全国上下都有目共睹,他挑来做演员的人,怎么着也能是章明涵那水准吧?

谁知曹烨不吝夸张:“比章明涵好看多了。”

“你爸给你们安排的那地儿在哪儿啊?”林彦直起身,端正态度做起好人来,“要不我现在开车带你过去,你把他叫出来道个歉?”

曹烨又不傻,立即听出了他打的什么算盘,瞥了他一眼道:“得了吧你,他不是你喜欢的那类型。”

“章明涵那型的我也行啊!”

“也不是章明涵那型。”

“那是什么型?”

“说不清楚。”

林彦扫兴道:“嗨!你那什么语言表达能力?刚还说我呢。”

曹烨不想跟林彦继续这个话题,背后讨论一个男生好不好看,这个话题好像有些奇怪。他把话题拉回正轨,理直气壮道:“总之我线人被你搞砸了,这几天你得全面负责我的衣食住行。”

“行吧,”林彦倒也够意思,但也没忘揭穿他,“说得好像我没搞砸,这几天你就不用我负责衣食住行了似的,你本来就打算好了吧?!”

曹烨冲着他笑:“彦哥你虽然识字不多,但理解能力还是合格的。”

“去去去。”林彦说。

林家和曹家是世交,两人的爷爷到现在还经常凑到一起喝茶下棋,所以林彦和曹烨打小就认识。

林彦比曹烨大三岁,一直拿他当亲弟弟看,虽然时不时会坑他几次,但若是曹烨遇上事儿,他也真帮得上忙。

曹烨是他们这圈人里面年纪最小的一个,同时人缘也最好,其他人怎么着也会有一两个互相看不上眼的对头,但曹烨没有,他跟所有人都处得来,同时所有人也都挺喜欢曹烨。

林彦觉得这挺好理解,估计其他人的想法跟他一样,曹烨算是他们看着长大的,每年暑假都会回国待那么一阵儿,小时候漂亮得跟洋娃娃似的,那会儿所有人就都喜欢逗他,年复一年地成长为少年之后,他又为人仗义,出手大方,还开得起玩笑,让人找不出讨厌他的地方。这小孩儿从小到大一直招人喜欢。

当晚,曹烨住到了林彦家里,独占一间卧室。

离开酒吧时他还有些忐忑曹修远会不会今晚搞个突然袭击,但站在林家保姆为他准备的超豪华卧室的门口,他立刻想开了,扑到床上的那一瞬间他想:曹修远哪有那么闲啊?就算他现在真的很闲,寅叔也会在他突袭之前跟自己打预防针的。有内线在呢,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还是……今朝有酒今朝醉,赶紧洗洗上床睡吧!

第14章 P-第二章-7

黑暗中,梁思喆伸手把两只耳机扯下来,烦躁地坐了起来。

楼下激情澎湃的歌声吼了快一个钟头了,还是没有一丁点要消停的意思。房间隔音太差,戴着耳机也抵不住魔声入耳。那声音甚至不像从他耳朵里进入的,更像是从四面八方渗进来然后侵入骨头缝里的,让人避无可避。

这得几点才歇业啊?不会要唱到天亮吧……

他忍无可忍地把耳机扔到一边,换上衣服,下床穿好鞋,拉开门走了出去。

经过那排黑洞洞的木门时,他再一次忍不住想,这里面究竟住人了吗?如果有人在住,他们究竟是怎么忍受楼下的噪声的?

小巷里的其他商铺都已经打烊了。夜晚那阵熙攘热闹的烟火气这会儿如同退潮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梁思喆一出现在门口,就有几个抽着烟的酒鬼扭头打量他。

二楼白光闪烁,映在楼下的路面上,跟覆在地面上厚厚一层反光的油污交相辉映。

他沿着路肩往前走,不自觉又来到了那家酒吧。

酒吧似乎要打烊了,里面的乐声已经消失了,有人走出来,一手提着一大袋垃圾,另一手拎着一个破旧的木吉他。

那人是出来扔垃圾的,路过梁思喆的时候,见他停在路边朝酒吧的方向看过去,特意朝他扫了一眼,懒懒地说了声:“打烊了,明儿再来吧。”

有些特别的京腔和烟嗓,梁思喆打小学音乐,对一切声音都很敏感,于是他立即辨别出几小时前他在门口听到的那首《一块红布》,应该就是这人唱的。

那人掀开垃圾桶的盖子,提起手里那袋垃圾扔了进去,垃圾桶随即满了,然后他弯腰将那把破旧的木吉他靠在了桶边,空着手走了回来。

见梁思喆还站在原地,那人又看了他一眼,这次开口搭话了:“喂,杵这儿干什么呢?”

梁思喆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看着他问:“那把吉他不要了么?”

“是啊。”

“那我可以拿走么?”梁思喆又问,既然是垃圾的话。

“你想要就拿走吧,”那人无所谓地耸耸肩说,“不过它已经破得弹不了了,而且弦还断了。”

“没关系。”梁思喆说罢,走过去把木吉他拎了起来,在黯淡的灯光下打量着琴身。那人说得没错,这把木吉他实在太旧了,琴身的烤漆掉得斑斑驳驳,让人辨认不出它原本的颜色,断了的那根弦无力地蜷缩在半空。

那人也跟着走了过来,停在他旁边问:“你会弹?还是想学?”

梁思喆说得很含糊:“想试试。”

“哦,以前好像没在这儿见过你啊?头一回过来?”

梁思喆“嗯”了声。

“怪不得……来做什么啊?”

梁思喆看上去就不属于这条巷子,若是硬要把他跟这里扯上关系,那他只可能是来这间酒吧的。没想到梁思喆给出的答案出人意料:“来打工的,”还回头示意了一下不远处蓝宴闪烁得极为浮夸的灯光,“在那儿。”

那人怔了一下,随即笑道:“开什么玩笑啊……”

“真的。”梁思喆语气自然,叫人难辨真假。

“行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那人没跟他较真,“这吉他我帮你找人修修吧,要不真没法用,今天刚从后台收拾出来,不知道哪年扔在那儿的。” 那人把吉他从他手里拿过来,随手拨了两下琴弦,变了调的琴声像是那种快要播到没电的老式录音机。

梁思喆想了想问:“麻烦么?”

“嗨,这有什么好麻烦的,我朋友专职修这个,随手的事儿,过几天修好了我拿给你,留个电话?”

梁思喆把手机号码报给那人,那人回拨过来。铃声没响,他解释了一句:“手机没带,关机了。”两小时前他刚躺到床上,被楼下的乐声吵得烦不胜烦,刚酝酿了些许睡意,林彦那通电话就打过来了,梁思喆挂了电话之后,好不容易涌上来的睡意褪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焦躁的不耐烦——玩笑开到自己头上,他跟曹烨很熟吗?

“哦,了解。”那人把手机揣回兜里,“成,回头我联系你。”

凌晨两点多,梁思喆从邻街晃荡回来,手抄着兜缓步踱回茵四街。

邻街一排门店已经关门打烊了,街道上立着形单影只的路灯。夜色宁静,心里的那股焦躁也逐渐被夜风抚平。

折返回茵四时,蓝宴的霓虹灯还在一刻不停地闪,但隔老远听,聒噪的鬼哭狼嚎声似乎已经显露疲态——宣泄了一晚的客人总算吼累了。

梁思喆的脚步停下来,抬头打量着几十米开外蓝宴那栋破败的五层矮楼,它是那种老式的,安全性极差的房屋设计,楼层间隔不大,水泥砌成的窗台看上去厚实而笨重。楼墙边缘贴墙竖着一根灰白色、粗陋的排水管道,应该是当初楼顶设计得太不科学,下雨天总是积水,后续才亡羊补牢装上的。

或许可以踩着那圈水泥窗台的边沿,用手抓着旁边露在墙体外面的那个管道,爬到上面一层,看上去应该并不难……梁思喆看着那五层矮楼,脑中出现这种想法。

——楼顶看上去很平,或许上到那上面会安静一些。他需要安静一些的地方。

***

次日上午梁思喆睡到九点多起床。

洗漱完他站到窗户前面朝下看了看,小巷上的早餐摊已经开始收摊了,油炸的味道充斥着整条巷道的空气上方。

他走下楼,相比几个小时前的嘈杂氛围,此时的蓝宴一二层安静得像是无人居住,木质的摆设甚至散发出一种略微陈腐的味道。

白天和夜晚的蓝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夜晚的蓝宴像是极力装扮却丑态毕露的老鸨,而白天的蓝宴却像久居陋巷不施粉黛的深宅闺秀。

一楼的门帘紧闭着,屋内跟昨天下午一样,只亮了一盏昏黄的顶灯,负责打扫卫生的服务生埋头收拾凌晨的残局,见这时有人从楼上走下来,诧异地抬头看了一眼,见是昨天新来的少年,又麻木地低下头继续打扫。

大门上了厚重的链锁,梁思喆托服务生为自己开了门,走出去,随便找了一家未收摊的早餐铺,吃了一屉小笼包,喝了一碗南瓜粥,又跟铺面老板打听清楚去电影学院的公交线路,付了钱便上路了。

重新开始总得有点重新开始的样子。

他对电影一窍不通,以往最多在CCTV-6上看了一些老片子,偶尔会跟朋友去一趟电影院——不多,一年顶多两三次,剩下的时间全都耗在练小提琴上。

说真的,昨天以前,就算借他八个脑子,他也想不出自己会跟电影扯上什么瓜葛。

电影学院临近毕业季,学生们无戏可拍,前途渺茫,生无可恋地坐在树荫下面一边打牌一边摆摊,贱卖自己四年以来的所有家当。

见有养眼的少年过来光顾生意,摆摊的学姐一扫先前百无聊赖的神情,起身热情地招呼梁思喆:“你是哪儿的?不是北电的吧?以前没见过你啊,是不是中戏的?”见梁思喆摇头,又说,“那是想以后考我们学校对不对?”没用他开口说话,学姐就蹲下来拿了几本书摞到一起,“这本,这本,还有这本……都是我们平时上课老师推荐的专业书……”

对面有学长抻长了脖子朝这边招呼生意:“哎学弟,过来我们这边瞅一眼,你看那么多书没用,得多看片儿!”

梁思喆此行收获颇丰,他抱着一摞书和影碟,还有学长低价转卖的影碟机,坐公交车回了蓝宴。

蓝宴还是那副白日沉睡的状态,跟小巷里其他铺面格格不入,梁思喆腾不开手,侧着身体顶开玻璃门,倒退着走进去。

回房间捣鼓了一下影碟机,还真能连到墙上的那台电视上,他随手拿了最上面一张光碟放进去,屏幕上显现出龙标片头,播的是黑白电影《罗马假日》,他在床边坐下来,正看得入神,有敲门声响起来。

起身开门,楼下那年纪不大的服务生拎着一个牛皮纸袋,操着略带口音的蹩脚普通话问:“曹烨在不在?”

“不在。”

“梁思喆呢?”

“我就是。”

“哦,这是给你们的饭,”那男孩指了指楼下,“刚刚有人给你们送来的。”说着眼神忍不住好奇地往屋内瞟,似乎觉察出这个房间跟其他房间都不同。

梁思喆道了谢,把那男孩和那道好奇的眼神关到门外。

餐是郑寅订的。

郑寅考虑得实在周到,担心曹烨吃不惯这里的东西,专门订了私房菜的菜品,托人每天从十公里以外的距离送来。一日两顿,一式两份,菜品从来都不带重样的。

只是没想到曹烨根本就没打算住这儿,平白让梁思喆沾了光。

梁思喆吃一份余一份,剩下那份拿去喂狗太可惜,于是每次服务生过来时,他只留下一份,把另一份留给送饭上来的服务生。

那小服务生是个跟他差不多大的男孩,看上去畏畏缩缩的,接了那份饭,高兴得对他点头哈腰。

梁思喆在这里适应良好,生物钟很快调整得跟蓝宴保持一致。

上午看一会儿专业书,下午睡午觉起来看一部电影,吃过晚饭后再绕着附近的小路跑两圈,日子过得比在岩城规律多了。

某天傍晚他看完一部电影,到楼下溜了两圈,正要推门回蓝宴,有人在后面喊他:“哎!”

他回头,那晚酒吧的那个驻唱站在台阶下面,眯着眼睛抬头看了看蓝宴的门头,然后目光又落回他身上:“你还真住这儿啊?”

梁思喆笑了一下:“是啊。”

“给,吉他修好了,”那人冲他抬了一下手里拎着的木吉他,“把弦全都换了,音也调了,我试了一下,音色还可以。”

梁思喆走下台阶,接过吉他,低头看了看,对那人说:“行,谢谢啊,多少钱?”

“不收钱,送你了,”那人朝他抬了抬下巴:“不试试啊?”

梁思喆没有要弹的意思,摇头道:“算了,弹得不好,不露怯了。”

“行吧,”那人挺随意,又抬头看了一眼蓝宴的楼上,“三楼是招待所?多钱一晚上啊?”

“不知道。”梁思喆说。

“你不是住这儿?”那人扬眉看他。

“我打工啊,”梁思喆笑了笑,说得挺像那么回事,“包吃住的。”

那人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真稀罕啊。你记我个号码,回头要是想换一家打工,记得联系我。”

“行啊。”梁思喆说着,从兜里摸出手机。

“今天没关机?”那人看着他的手机笑道。

“没。”梁思喆说。其实他好几天没关机了,那晚曹烨打来的电话是个意外,平时根本就没人打电话找他,也就无所谓关不关机了。

一打开手机里的通讯录,曹烨的名字跳了出来,姓氏占了便宜,恰好排在第一个。

“号码是多少?”梁思喆问,一抬头,看见一辆出租车驶到面前,停在蓝宴门口。

车身刚停稳,车门立即就被推开了,从车里下来一个少年,关了车门就急三火四地抬腿迈上楼梯。腿还挺长,一步跨了三个台阶。

司机比他还急,压下车窗冲着他的背影激动地喊:“钱!车钱还没给呢!”

曹烨刚上完台阶,这时脚下一个急刹车,冒失地转身,又蹬蹬地跑下来了,一只手在身前身后的兜里摸了一圈,这才意识到自己根本就没带钱,他一抬头,看见梁思喆,像看见救兵似的,眼神瞬间亮了一下:“哎哥们,带钱了么?”

“带了。”梁思喆没等他开口借,走过去,帮他把车钱结了。这些日子沾曹烨的光吃了那么多顿饭,还给那服务生顺手送了那么多次人情,这车钱他是该帮着结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