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贞泣道:「咱们自小生长在一块儿,你从前说的话,怎么都不算了?」

男子叹了口气,道:「贞妹,我虽贵为王公,但是,我的生命却有如风中之烛,不知道何时会被杀被弑,你…切勿受我连累。」

司马贞哭着道:「我不怕皇上,我谁也不怕!当初先帝在时,你权倾天下,我便这么爱你;如今你被贬到这里来,我还是这么爱你!」

男子听了,也不无几分感动,道:「贞妹!」

司马贞「嘤」的一声,吻住了男子,那男子起初微微一愣,却也没有推开她。

两人拥吻了片刻,司马贞娇喘连连,道:「刘大哥,我…我定要与你相守,你要娶谁当妾侍,我…我都忍得,你说这样好吗?」

男子道:「贞妹,你此言当真?」

司马贞道:「嗯,我就不信,我在你心里,比不过那贱丫头…」

男子微微一笑,司马贞突然娇呼了一声,接着便是几案被推动之声,司马贞道:

「刘大哥…嗯…」

只闻阵阵喘息低吟,不知两人在干什么好事,接着是一阵乒乒乓乓,酒壶等物被扫落的声音。这阵声音吓得草堆中的幼童「哇」地大哭出来。

司马贞和那名男子吓得连忙分开来,司马贞叱道:「怎么还有人?」

司马贞大步奔至屋外角落,气恼地挥动马鞭,将堆在众人身上的稻草堆挥打开了,草屑纷飞中,好几鞭都打到了这些平民身上,却没有人敢哼一声。

见到果然有人,司马贞俏脸飞红,却更是火大,马鞭也一再地往人身上打去。凌厉的鞭哨声啪啪不断。村民们抱在一起,妇女小孩只能哭泣,壮汉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草民一家老弱躲避不及,才…」

「呸!贱民,也敢跟我说话?」

司马贞好几鞭尽往那汉子头脸打下,陆寄风身上也吃了好几鞭,恼怒地伸手一抓,抓住了司马贞的鞭梢。

司马贞还要再挥鞭,却被扯住,微怔了一下。陆寄风这才看清这位公主的相貌,不过十八九岁,十分美丽,却一脸凶狠。

浅窄的屋内,好整以暇地坐着一名身材修长的男子,隐约可见到他身上的华服丝缎光泽闪亮,却看不清相貌。

司马贞没想到一介平民敢抓住她的马鞭,更是恼火,叫道:「大胆!李卫、张业!」

原先那两名官兵带着四个兵员由外面冲了进来,见到村民被发现了,也有些紧张。

司马贞道:「把他们杀了,一个也别留!」

「是!」官兵们应了,抽出刀便往草堆中的人砍去。

陆寄风随手一挥,以真气将其中两人的刀势带往其他两人,锵铛两响,四刀相格,皆是一愣。尚未回过神来,陆寄风已两手挥动,看似在挡住刀刃,却暗中动上柔劲,将那六名官兵的刀引动,全自己往自己人的刀锋砍去,嗤的一声,其中一名士兵的刀往官爷背后劈下,那官爷中刀,叫道:「呜!你…你敢犯上?」

那名士兵莫名其妙,正要辩解,却见另一名官爷一刀往他颈部横劈而至,士兵叫道:「大人,我没有…啊!」原来又在此时,他身子一转,刀便往另一名同伴砍去。顷刻之间,已有一位军官、两名士兵被自己人砍伤,只见陆寄风手指挥动,手掌或偏或推,将那几名官兵的刀法甚至身行脚步,东引西拉,有如操偶,让他们挺刀互斗。司马贞虽然不懂,却也看出了是陆寄风从中捣鬼,跺足喝道:

「这小鬼会使妖法,刘大哥,你快来啊!」

那身材高挑的男子缓缓走了出来,仪态优美,只见他容貌英挺端丽,眉宇间虽然带着一抹忧色,眼神却高傲冷峻。事实上他就是从前被刘裕看重的次子桂阳公刘义真,如今他已改封为庐陵王。

自从刘裕驾崩之后,刘义符自知无能,很猜忌颇有野心的刘义真,便将他贬为庶人,并欲伺机杀他。后来刘义符被弑,因为刘义真平时十分贪婪,专门搜括聚敛,名声也不好,众臣才拥立他弟弟刘义隆为帝,刘义隆在位几年之后,将刘义真的王爵恢复了,却没有给他实权,并且将他遣送到边境,表面上是说监军,事实上等同于希望他死在北魏的攻势下。

刘义真的大哥、三弟都称了帝,反而是最被刘裕看好的他,不但一事无成,还有性命之忧,他心中的忧虑与忌恨,可想而知。但是这十年来,他也渐渐转变,心机更加深重,表面上看起来是没有任何不轨,事实上却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想法。

刘义真负手旁观,笑而不语。

那六名军官武功也不算差,因此司马贞才会将他们带在身边,贴身保护。司马贞生性活泼,不爱待在宫中,喜欢在民间四处玩逛,却自恃高贵,不喜欢见到平民百姓的穷酸样,所以每当她出门,沿路百姓不管是在做什么农忙田事,都要放下,被军官预先赶走藏起,免得让公主见了,心情不佳。可是有时司马贞一时兴起,随便乱走,这些地方上来不及藏身的百姓就苦了,若是被司马贞撞见,幸运的是吃一顿鞭子,倒霉的话可能就横尸当场。这种战乱的时候,死几个百姓根本不算什么。

刘义真旁观那几名官兵的刀法互格,自相残杀,只是笑眯眯的,不阻止也不生气。陆寄风想:

「要杀这几个狗官兵、狗男女容易,万一连累这些村民,害他们被指为杀官的凶手,搞不好全村都要被屠。」

这么一想,陆寄风便将真气倾力一送,砰的一声,那六名官兵全被弹了出去,「哎呦!」「妈啊!」大叫着摔落在地。

刘义真哈哈大笑,司马贞怒道:「刘大哥,你笑什么?帮我杀了这邪门的小鬼!」

刘义真到:「这位英雄,你的武功高强,令小王大开眼界!」

陆寄风不想理他,心中暗自想着:他若是个讲理的人,就放他们活着离去;他若和这个刁蛮公主一样残忍,不恤黎民,就将他们全灭了口,再劝村人举村逃走。

除了这两个方法之外,陆寄风也想不出别的方法可以保住这些倒霉村民的命了。

刘义真道:「我乃庐陵王,英雄高姓大名?」

陆寄风瞪着他,正在考虑要说什么假名,司马贞抱着刘义真的手臂,道:「刘大哥,呵,我看他是个哑巴!」

既然司马贞都这么说,那么陆寄风也就不想报出真名或假名了。

刘义真疑道:「是吗?」

「否则谁敢不答刘王爷的话?他一定是听不见。哼!既然他是个聋哑之辈,就算了,别跟他打了,不过…」司马贞附耳对刘义真道:「深夜里再叫人来杀了这些讨厌的鄙俗百姓,他们听见了咱们的话,不知会到处传说得怎样难听!」

司马贞的话语声虽轻,陆寄风听得却是字字清楚。

刘义真看了看陆寄风,道:「嗯,贞妹顾虑的是,咱们先回吧!」

司马贞的建议,刘义真向来不理,这回居然会应和,令司马贞喜出望外,拉着刘义真的手走向驻马之处,两人双双跃上马,那六名官兵也连忙爬起,追赶而去。

躲在草堆中的这一家五人,慢慢爬了出来,妇幼惊魂未定,哭哭啼啼。原来是这家人有一位老母亲,双足不便于行,他们虽知富阳公主要来,却无法躲避,才会被军官以草堆暂掩。经过这么久的折腾,老人与幼童都已经是脸色苍白,奄奄一息。

壮汉道:「多谢英雄,多谢英雄,不知英雄大名。」

陆寄风微微一笑,摆了摆手,便以轻功一跃而去,眨眼就不见人影了。这家人没想到人会突然间不见,吓了一大跳,还以为遇见了天神,纷纷合掌拜个不停。

天色已经全黑,陆寄风以最快的速度,追赶司马贞与刘义真的行踪。他暗想既然这对狗男女要使阴的,暗中叫人屠杀那个小村落,自己也得先给他们一点警告才是。

陆寄风远远地跟着刘义真等人的队伍,直到进入一处高门大宅,只见处处警卫森严,灯火通明。一见到司马贞与刘义真,都恭敬地列队而迎。

陆寄风潜入院中,想看看刘义真和司马贞会怎么下令,再决定是默默离去,或给他一点教训,甚至取他性命。

此时正是晚饭时分,虽然在王府内,刘义真却只与司马贞同席共进晚餐,让司马贞更是喜上眉梢。在华丽的小厅中,仆婢川流,只有贴身侍卫守在门口或刘义真身后,大约十几个人。陆寄风藏身在屋顶,注意着刘义真的行动,也观察出这些护卫的武功比白天那六人要高强许多,其中一人气息沉稳,尤其高明。

一道道珍贵名菜端上来又端了下去,多半没动几口,便整盘倾倒了,司马贞的心丝毫不在吃饭上,媚态横生地与刘义真说笑,刘义真也只动了几口酒,与司马贞调笑。

过了一会儿,司马贞道:「刘大哥,你叫你这些手下去办那事吧!」

刘义真道:「你说派谁去?」

司马贞笑道:「你府中高手如云,随便叫一个,也比我那六个脓包强!」

刘义真饮了一口酒,道:「嗯,那些贱民见到我的贞妹对我这么好,若将贞妹说成了不堪入耳的女子,可真教人生气。」

司马贞嗔道:「你还气我!快去杀了他们,我想到他们还活着,心情就不舒坦!」

刘义真突然摸了司马贞的脸一把,笑道:「怎样你才舒坦?」

司马贞俏脸飞红,反倒有些忸怩,道:「刘大哥…」

刘义真一把揽住了司马贞,道:「贞妹,你今日对我说的话,让我感动万分,我们门世相配,你又如此多情,我若再犹豫,岂不是天下第一愚笨之人?」

司马贞欢喜得微微颤抖,道:「你…你说的是真心话?」

刘义真道:「现在时局混乱,我们又是在这北地,不如一切从简,你就与我洞房花烛,你愿意吗?会不会委屈了你?」

司马贞声音哽咽,道:「我,只要能与你同进同退,我再怎样委屈,也是千百个愿意…」

「来吧。」刘义真揽着她,转身走出小厅,贴身护卫们也都尾随在后。陆寄风却感到有点奇怪,那名最强的高手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刘义真与司马贞进了一间华丽高轩,将两名整顿房间的婢女赶了出去,并对众卫道:「你们全到廊外,不许接近。」

众卫全都退下,刘义真亲手关了房门,回身对司马贞一笑。司马贞低下了头玩着衣角,咬唇不语。

刘义真吹灭了灯,抱住司马贞,屋顶的陆寄风听见两人登床上榻,想道:

「再不出手,等一会儿可就尴尬了。至少在他们衣服脱了之前,得先发出警告。」

陆寄风无声地跃了下来,悄然推窗,飞身纵入屋内,没发出半点声音。房内寂然,厚厚的纱帐垂覆在床,隐约可见床内人影。

陆寄风随手抽下刘义真放在桌边的剑,倏地一剑正欲刺入帐中,突然眼前青辉一闪,竟是一把剑横面刺到!

陆寄风一惊,随手举剑格去,帐中伸出的长剑横地挥去,像是活的一般,溜往陆寄风的手腕,顺势一挑,击取双目,逼得陆寄风往后退了一大步。

一道身影随着剑势闪出床帐,手肘一屈,手腕却略往下沉,手中青剑向前挥抚,有如被轻风吹动一般,教人完全看不清剑刃的方向,陆寄风东闪西避,又退了两步,突然脚下一虚,整个人笔直地往下落!

陆寄风暗叫中计,没想到刘义真会在床帐中藏了个高手,将自己逼至机关陷阱内。但是陆寄风身负绝艺,才一往下落,便真气一提,凌空拔高数尺!

刘义真没想到他落下之后,竟能不藉任何外力,凭空飞起,不由得惊呼了一声。一旁的守卫一掀机栝,启动网罩,噗的一声,兜天盖地的网子封住了陆寄风的去路,将陆寄风网在其中。

被网子套中的陆寄风,重重地摔落足有四五丈深的陷阱内。

陆寄风登时明白了,刘义真聪明过人,看出自己的打算,所以故作不防,把他引到有机关的房间,同时暗藏高手,困住陆寄风。

陆寄风努力拉扯网子之时,刘义真走至陷阱边缘,微笑道:

「英雄好身手。」

陆寄风扯开了网子,对他怒目而视,司马贞也走到刘义真身边,道:

「可恶,这个小子竟然杀到王府中,还有没有王法…」

「你闭嘴,否则就滚出去!」刘义真冷冷地说道,态度和方才截然不同。

司马贞极为吃惊,不敢置信地看着刘义真。刘义真道:

「英雄,我知道你是担心小王会残害百姓,所以必会跟踪而来,幸好小王早有准备,否则这项上首级怕已不在了。以这种方法将英雄落我彀中,实不得已,请英雄见谅。」

陆寄风一方面猜他用意,一方面却觉得那名躲在帐中之人的剑法,似曾相识。

刘义真又道:「虽然小王不愿伤残百姓,可是为了顾及宗室颜面,可能也得不仁。不过,如果英雄你肯投在小王的麾下,小王便不去为难百姓。」

陆寄风冷眼看着刘义真,原来他说来说去,就是要以百姓生命为要胁,逼他投效。

陆寄风冷然道:「你以为这个小地洞困得住我?」

刘义真道:「就算困不住你,我府中高手总困得住你吧?呵呵…」

陆寄风道:「不妨试试看!」

他内力一提,竟然斜地窜高了两丈,足尖在壁上一点,又跃上了一两丈,眼看就要出洞,刘义真大惊,喝道:「柳衡!」

一剑斜地劈至,封住陆寄风跃出的方向。陆寄风一惊,胸间真气陡散,稳然又落在陷阱下,刘义真这才松了口气,以为是柳衡的剑逼退了陆寄风。

陆寄风在陷阱里仰头唤道:「柳衡!止君,是你吗?我是陆寄风啊!」

柳衡听见,也大吃一惊,上前两步,借着灯火往陷阱内看去,虽然已隔十年,两人容貌声音都已有变,还是很快认出旧时的容颜。

一时之间,惊喜交集,柳衡道:

「兄弟,是你?」

陆寄风道:「没错。」

刘义真笑道:「你们认识,那更好了。柳衡,你这位朋友的武功比你还要好啊!他竟能凌空飞行,这个陷阱也困不住他!」

柳衡道:「呃…兄弟,你的身手怎么如此高明?你拜了师父?」

陆寄风道:「说来话长,止君,你可知你母亲已经亡故?」

柳衡道:「我知道。」

陆寄风道:「你母亲已经过世,你还需要钱奉养她吗?想不到你这十年来,还是在官府中做事,看来你是乐不思蜀了!」

柳衡道:「兄弟,你如今有了武功,又是个饱读诗书,极有学问见解的人,不如投在王爷麾下,保证你一辈子荣华富贵,享受不尽。」

陆寄风道:「止君,你以为你的剑法,以及这个陷阱困得住我吗?你自己要在这里担任贵人家奴,是你的事,可是休想叫我同流合污!」

两人十年不见,没想到一见面就话不投机,柳衡不悦地说道:「我是希望你与我共享富贵,你为何说得这么难听?」

陆寄风冷笑,道:「说得好听又如何?若是我不肯与你们共享富贵呢?你会顾着旧日情谊,忤逆刘王爷,放我离开吗?」

「这…」

柳衡无言以对,刘义真道:

「听你言下之意,你的武功比柳衡还高了?嘿嘿,你想不想出来与他决战一场?若是你胜了,小王也不去动那些村民。」

刘义真将他和柳衡当成斗鸡斗犬,果然还是旧习不改,陆寄风冷着脸道:「我不会与他决斗,可你也关不住我!」

说完便往上一跃,奔势极快,刘义真大惊,叫道:「关上!」

「喀」的一声,陆寄风正要窜至洞口,洞口的巨扉却也在一瞬间关上,陷阱下变作黑暗一片,陆寄风的头撞到顶上铁板,痛得眼冒金星,正要去推动,却听见几声轻微的「喀啦」之声及铁链震动。

只听上面的刘义真笑道:「这个铁牢有八条重铁交扣,铁链埋在地下,与八座塔的地基相连。除非你能拉动八座万斤宝塔,否则绝不可能翻动板盖!」

陆寄风道:「你将我囚在这里,我也不会效命于你,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刘义真道:「那么我便将你活活饿死,免得你去效命他人,成为我的祸患。少一个敌人就是一种好处。」

柳衡默然不语,陆寄风更感火大,道:「止君,你袖手旁观我被囚在铁牢中,不出手相救也就算了,连阻止也不略加阻止吗?」

柳衡道:「兄弟,我…」

「你还有脸叫我兄弟?」

柳衡道:「我…唉,我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你说的好听!当初你将母亲托付给我之后,你弃母自走,我就已经看清你的为人了!」

陆寄风的话,令柳衡脸上一热,却也没说什么,只道:「你为何不肯投效王爷?王爷礼贤下士,最是敬重有才能之人…」

「哈哈哈…他若敬重你,会要我们互斗吗?你只不过是他豢养的鸡狗,还沾沾自喜?」

柳衡恼羞成怒,道:「罢了,人各有志,你好好想一想,我会尽量设法救你。」

刘义真道:「柳衡,你的剑法高强,还是他的内力高强?」

边说声音边往外远去,只听柳衡尾随在后,道:「启禀王爷,在下的剑法乃家传绝学,而他的内力,却不知是哪里学来的,况且根基不过十年,绝对不是正统的内功…」

脚步声已经听不见了,对于柳衡的话,陆寄风只能笑他敝帚自珍,有眼无珠。陆寄风也不期待柳衡对他伸出援手了,以他巴着刘义真的样子看来,其实是希望陆寄风不要来投效刘义真,以免抢过自己的地位。陆寄风对他的个性老早就一清二楚。

陆寄风摸索了一遍地牢周围,不禁心中一冷,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