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寄风等人继续前行,远远地看见路旁有间小屋竹篱,篱外扯出一个酒招子,就快到城门了,不免有些供应茶水饭食之处。

陆寄风正要将马车驶前,略做休息,便看见那十几匹骏马随意地套在店外的马桩上,不见一人。

迦逻道:「他们也在这里休息?」

陆寄风眉头一皱,道:「出事了。」

「什么?」云拭松又是一呆。

陆寄风一挥马鞭,疾驶向客店,云拭松连忙坐稳,道:「你不是说不关你事吗?你还要去?」

马车尚未驶至,便见到一人被摔飞出竹篱,倒地不动。

接着就连叱喝声都清楚了,刀枪相格,铿锵之声不绝于耳。

砰的一声,大门整个被撞坏,又是一人被摔飞出来,跌在地上,唉呦呻吟个不停。

陆寄风将马勒住,身子一飘,奔入酒店中,一见到里面的战局,不禁愣住。只见数人手中持着刀剑钉耙,甚至斧头锅铲等物,正在围攻两名骑兵,地上倒了一地的魏军,那名须发微白、假冒武士的老者委顿在地,虽然神智清醒,但是腿上中了一斧,伤得很重,不能动弹,心急地看着那汉子和那青年两个,对付十来名刺客,那两人持剑左一挥右一劈,将众百姓打得落花流水。

一名挥舞着斧头的男子口中哇啦乱叫,攻向那壮硕的汉子,汉子举脚一踢,便将他踢了个筋斗,远远摔出大门,差点撞在陆寄风身上。

陆寄风傻了,这是什么局面?

那些围攻的人一看就是不会武功的百姓,应该是酒楼的客人罢了,这种情况,难道是这群假魏兵做了什么事,引起群众围攻,他们才在酒店行凶,打伤了这么多人?可是倒地的那十几名魏兵,又是怎么一回事?

两三下,一群乌合之众便被那汉子及青年打得全部倒地不起,哀叫呻吟此起彼落,青年抬脚踢了掌柜一记,喝道:「起来!是谁要害我们?」

掌柜颤声道:「大…大爷…小的只是不小心…不小心倒错了酒,您…您不必这么生气吧?」

「倒错了酒?全倒成了蒙汗药,也错得太准了吧?」

掌柜的道:「一瓶错,全部错,是很合理的嘛…」

青年又怒道:「那为何全店都是刺客所扮?到底是谁叫你们在此埋伏?」

掌柜的连忙道:「不关我事,全店里的人我都不认识的,谁知道他们要动手哇…」

「我分明听见你叫了一声『大伙儿上』!」

掌柜的一脸无辜,道:「有吗?我不记得我叫过,大爷你们误会了吧?」

青年揪着掌柜的衣领,被他这招赖皮到底,气得要死,道:「你还不说实话!我杀了你!」

他便要一剑往掌柜身上刺去,掌柜大叫了一声,竟吓得尿了出来,全身发软,昏了过去。

迦逻追了过来,拉住陆寄风,道:「啊呦?死了好多人。」

汉子转头望向他们,陆寄风道:「你怎么不好好地待在车上?」

迦逻道:「不要!我要跟着你。」

汉子有些奇怪地看着陆寄风,陆寄风本来是以为他们出了事,而特地前来相助,没想到会见到这样的局面,只好道:「没事了就好,告辞。」

青年喝道:「站住!这是不是你布下的?你一路跟踪我们,有何目的?」

迦逻怒道:「谁跟踪你们?别乱说!」

汉子道:「跟踪我们的,不是他们。」

青年道:「可是…」

迦逻道:「说了不是就不是,你听不懂吗?陆大哥,我们走,别管闲事了。」

汉子道:「这位壮士姓陆?此地的居民见了魏兵,都是动手袭击的吗?」

陆寄风听出他十分困惑,有意问自己的意见,便道:「我不是本地人,但平民百姓应该不至于敢冒犯官兵吧…?」

突然间咻咻几声,冷箭射进店内,腿上中了一斧的老者忙道:「小心!」

青年立刻挡在汉子面前,为了保护那汉子,竟一点也不怕箭会射到自己身上。接着千万只火箭,像是雨一般密集地由四面八方射了过来,一瞬间就让客店陷入火海,陆寄风一手抱起迦逻,一个箭步要上前拉那汉子一同离去。

那青年见陆寄风动手抓人,下意识就拔剑刺向陆寄风,喝道:「放手!」陆寄风身子一闪,道:「快走!」

汉子点了点头,转头道:「长孙抗,你快起来,我扶你!」

被叫做长孙抗的白须老者一愣,有些感动,道:「不,您快出去,属下不要紧,您先出去!」

汉子依然上前,将他的手臂绕过自己的肩膀,轻易扶起了他,转头对青年道:「能救几个是几个!」

青年一一拍或点昏迷在地的众军,浓烟熏呛,加上他的点穴刺激,倒地的官兵很快就有几人醒了,拼命地呛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青年大叫道:「快走!」

众人见失了火,虽然头昏脑胀,也都奋力挣扎着爬了出去,青年在后挥赶,自己最后一个才出来。

汉子扶持着长孙抗,守在门边,等那青年奔上前,两人才一同偕长孙抗奔出。陆寄风见了,更是佩服他们的勇气及对同伴的道义。

不过,这种围攻之法,倒是让陆寄风脑中马上反射似地想起「百寨联」三个字。

众人一奔出酒店,便纷纷发出「哇!」「啊!」叫声,接着一阵哗啦之声,陆寄风和那两名青年奔出一看,赫然发现店外早就被挖出了大坑,之前以草木盖着,一两个人走上去还不要紧,一群人狂奔而出,马上跌落陷阱之中。

陆寄风、那两名青年因为殿后,反而没跌入洞内,抬头一看,店外早已埋伏了大批的人手,都持着弓箭,包围住起火的酒店,连陆寄风的马车也被包围在中央。

「这…」青年大惊,汉子却十分冷静地环顾了一眼周围,没作什么声。

在车上顾着病人的云拭松亲眼见到众人奔出店后摔入陷阱,又看见火箭四射,早已目瞪口呆,众人都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阵中气十足的洪亮笑声,自埋伏的人群中响起:

「哈哈哈…姓拓跋的,你们插翅也难飞了。」

那人朗声长笑,身子轻盈地飘然而落,立在人群之前。

他身形略矮,穿着光亮的锦缎衣裳,肥短的十指上套了五六只宝石戒指,金光灿烂,笑起来时倒像个油光满面的商人。

那名姓拓跋的汉子负着手,道:「你是何人,胆敢行刺朕?」

朕?

云拭松差点没从车上跌下来,没听错吧?

眼前这名魏兵打扮的汉子,居然是当今魏国的国主,太武帝拓跋焘!

第五章 君命安可违

拓跋焘镇定地看着群敌,果然有不可一世的霸气,陆寄风也觉得讶异,他知道这名汉子出身不凡,却没想到他会是皇帝,更没想到皇帝会打扮成军人,微服行动。

这正是拓跋焘的作风,他十六岁就即位,生性极为勇敢,只要是战争,他一定亲自到前线,不只督战,甚至是亲自在第一线上作战,完全无视至尊之身。他曾经在前线激战之时,跌落马背,夏兵一拥而上,差点将他生擒,是族弟拓跋齐以身护驾,杀退众人,才救拓跋焘脱出重围。拓跋焘立刻翻身上马,杀了出去,一槊刺死夏国尚书斛黎文,并斩杀十余人,冲出险关,最后奔回营地时,他身上已中了一箭,差点送命。

没想到他伤势一好,战事未歇,他又与拓跋齐两人扮成夏国小兵,混入统万城中,探查虚实!夏国守将发现魏帝居然只身潜入,立刻下令关闭统万的所有城门,全城擒拿他与其弟拓跋齐。

当时,拓跋焘与拓跋齐被追杀至无路可逃,竟胆大包天地逃入夏国的宫殿藏身。他们兄弟俩夺到一条妇人长裙,撕了作为绳索,以铁槊系之,才得以攀出城墙,全身而退。

身为皇帝而总是蹈敌之先,还只身深入敌营,可以说是千古未有,匪夷所思,但这些事实史书俱载,足见拓跋焘的大胆好战,超乎常人想象。

而那名一直与他并肩作战的青年,自然就是他的族弟拓跋齐了。

迦逻不知道皇帝有多么了不起,因此却不怎么吃惊。

那肥胖的华服男子笑道:「是谁要行刺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就要没命了。放箭!」

顿时点燃了火的万箭齐发,射向拓跋焘等人!陆寄风身子一晃挡在他们之前,双手一推,雄浑的真气推出,箭上轰的一声,火光大盛!

众人只觉热气扑面,火势反烧,箭势也被热气一阻,有的落了下来,射向陆寄风等人的剑,在几声锵铛相格之声后,也纷纷被剑给挥格落地。

那胖子脸色大变,大叫道:「放毒烟!萧寨主,快放毒烟!」

东南边传出一声叹气,道:「不听吾之妙计,遂有功败之时,哼,朱寨主,您此时后悔,又有何益?」

那果然是萧冰的声音,萧冰的两手骨轮都被陆寄风捏碎了,还敢出来吗?陆寄风凝神以待,若是这次他还敢现身,非杀了他不可。

红鸽寨的寨主朱迅说道:「快放毒啊,萧寨主!」

萧冰的声音又传了出来:「你若听我之言,让他们服下蠕蠕散,现在早就是待宰的鱼肉了!是你误事,萧某爱莫能助!」

「你…你…」朱迅气得说不出话来,道:「不要废话,叫你放毒,不是叫你放屁!」

萧冰传音似乎更远了,说道:「呵!朱寨主,萧某不必听你的,你等着去领罪吧!」

朱迅狼狈地叫道:「别…别走哇,萧寨主!朱某失言啦,我向您赔不是,您快回来啊!」

萧冰的声音好像近了一点:「哼!你为何不给他们服蠕蠕散,换成了蒙汗药?」

陆寄风暗想:如果他们一开始就在酒店中的酒里下了蠕蠕散,照萧冰的说法,一刻钟就能让人全身瘫痪,终身没救,那么现在这些人确实只能等着被杀而已了。

朱迅愁眉苦脸地说道:「我是想…蠕蠕散珍贵难得,反正下了蒙汗药再放火,意思也是一样,就不用浪费蠕蠕散…谁知道烧不死他们…」

这么容易就烧得死,拓跋焘早就不知死多少遍了!

萧冰得意地说道:「朱寨主,萧某早就跟你说过,当寨主和当老板是两回事,汝营小利而忘大局,手下滥竽充数,号称第一大寨,全是些老弱妇孺,下至三岁,上至八十九岁的都有,当然不堪一击,唉,真是蝼蚁之见,可叹,可叹啊!」

萧冰把朱迅数落了一通,陆寄风一直要等萧冰现身,萧冰却始终以内力传音,不敢出面,果然十分乖觉。

朱迅怒道:「你懂什么?本寨有本寨的经营方向和理想,与你并不相关!」

萧冰道:「萧某只知道成功为第一方向,倒没听过以收容老弱妇孺为理想的。」

陆寄风大奇,难道百寨这些土匪里头,竟然有人抱持着「老有所终,幼有所长」的理想在经营?那真是太奇迹了。

朱迅道:「本寨主的理想,你是绝对不会懂的。」

萧冰道:「你说,也许我懂。」

朱迅道:「你给我听好!本寨主的理想,就是将寨众人数,集破万人!」

众人都是一愣,萧冰道:「万人大寨,嗯,听起来不错啊,然后呢?」

朱迅道:「然后就是第一大寨了!我现在只差一百六十七人,就可以有一万寨众,刚刚折损了二十五人,而且都是精锐,这全是你害的!」

就连萧冰都傻了一会儿,才以真气传出响亮的笑声,道:「哈哈哈…竟有这样微小的理想?大伙儿不觉得太好笑了吗?请跟我一起笑!哈、哈,哈…」

他一声令下,远处的山林里果然响起一致的笑声:「哈哈哈…」

那当然就是包围在周围更外一圈,准备要放毒烟的黑鹰寨众。

朱迅怒道:「萧寨主,你不要得意忘形,原本约定四天前就要在虎牢城外杀了魏主,是你迟迟不来,没来得及把蠕蠕散给我,计划才仓促生变!上头追究下来,你也有事!」

萧冰哼了一声,道:「本寨主又不是故意迟到的。」

事实上,萧冰真的不是故意的。

以往他总是迟迟才与手下会合,不为别的,只因为他是个严重路痴,凡是出门必定迷路,就算身边带了大批正常的手下,走超过十里以上,他还是会变成了自己一个人,连他都不知道怎么搞的。然后他和手下们得花很多天的时间互找对方,会合之后重新再往正确的方向走。

所以,听见圣女护法传命要杀白衣少年,也是他落单时听见的,找了半天才找到人,幸好在与陆寄风战时,手下找到了他,否则他就要死得不明不白了。

这次他受命交蠕蠕散给红鸽寨寨主朱迅,就硬是迷路了四天,浪费在和手下们互找对方的时间上,才见到朱迅。好在朱迅人多好办事,一下子就布置妥了这个小酒店,等着拓跋焘落网。

有没有让萧冰不迷路的法子?正确的答案是绝对没有。或许哪一天黑鹰寨会在雪山或是江南出现,都是有可能的。

就像现在,萧冰一面与朱迅说话,一面忽远忽近的,又在濒临迷路的边缘,埋伏在暗处等着要放毒烟的黑鹰寨手下们,个个都知道放完烟之后,马上要四处找寨主,否则下次见面,不知是何月何年。

他们的命运,就像是飞翔的黑鹰一般,永远的漂泊在无尽的天空…

言归正传,朱迅大声道:「不管怎样,反正您快放烟啦!」

萧冰道:「是你要我放蠕蠕散的吗?」

「对,你快放烟!」

「好,朱寨主,果然爽快,果然视死如归!你要我放烟,我就放烟,不过我已经没有解药了,解药被两个其笨如猪的手下都交给了敌人,你怨不得我!来人啊,放烟!」

朱迅脸色大变,叫道:「慢…慢着,萧寨主…你给我住手!」

来不及了,浓滚的绿烟已自四面八方涌了上来,一下子就包围得四周一片黑暗,陆寄风忙叫道:「屏住呼吸!」

腥臭的气味弥漫周遭,朱迅身后的人大叫了一声,全部弃了弓箭,往四面八方狂奔逃走,朱迅也拔脚就跑。陆寄风迅速奔入车厢取了一大片幛布,覆盖在那陷阱上,免得陷阱内的众人中毒。

除了陆寄风之外,拓跋焘等人一开始还闭着气,但是人不呼吸能撑得了多久?没过一会儿,众人都已经软倒在地,全身无力,更不要说还能憋住呼吸了。

不知过了多久,绿烟才渐渐散去,放眼望去,所有的人都是软倒在地,动弹不得。

陆寄风以那小瓶内的药粉让众人嗅过,轻易解除了毒性,然后拓跋齐和云拭松两人合力将陷阱中的众人一一拉了上来,总算都平安脱困。

拓跋焘道:「你怎会有解药?」

陆寄风道:「就是这药的主人其笨如猪的手下把解药都给了我们。」

拓跋焘转头对其他卫士道:「把他带过来。」

他所指的是跑出几步就倒在地上的朱迅,众卫士拖来朱迅肥胖的身子,拓跋焘对陆寄风道:「陆壮士,劳你救醒他。」

陆寄风知他是想问出主谋,便将解药瓶往朱迅鼻间一抹,朱迅连打了两个喷嚏,又能动弹了。此刻势单力孤,也只能乖乖跪在地上,听候发落。

那名容貌艳丽的少年也攸然醒转,和众人一样立在两旁,惊魂未定地回头看见身后的屋舍掀起熊熊烈火,又见到遍处死人,早就害怕得说不出话来。

拓跋焘翻身上马,道:「此地不宜久留,先离开再说吧。」

众人都一一骑上了马,拓跋焘问道:「不知壮士大名?」

陆寄风道:「我叫陆寄风,吴郡人。」

拓跋焘微微一笑道:「吴郡人,嗯,是个大姓,汉人是有些意思。请随朕来!」

虽然拓跋焘说话都是命令的语气,但是就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服从,陆寄风上了车,云拭松道:「陆兄,咱们是汉人,不必听这胡人的!」

陆寄风道:「我自有主张。」

云拭松怒道:「我以为你不慕权势,怎么这胡酋的手一招,你就巴去!」

陆寄风也不辩解,道:「云兄,你身分多有不便,不如带千绿姑娘一同回去,不必与我们同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