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寄风见到蕊仙身上被鲜血染红,心中大恸,流泪道:「蕊仙姑娘!我的血可以救你,你放心,你不会死的…」

陆寄风正要嗫指以救蕊仙,蕊仙却奋力举起手,道:「不…不要救我…公子…」

眉间尺身上的伤势沉重,他拼了命地爬起,喊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傻?」

蕊仙流着泪含笑看着陆寄风,陆寄风紧紧抓着她的手,眼泪滴在她满是血污的脸上。

蕊仙喉间被刺穿,每呼一口气、说个字,都十分困难。但她还是拼了命地想开口,艰辛地说道:「公子…蕊仙一生…很幸福,真的…您切莫…怪罪青阳君…」

眉间尺激动地喊着:「为什么不要怪他?他不是人,他丧心病狂,竟这样对你!」

蕊仙的喉间鲜血汩汩流出,她死命抓着陆寄风的手,似想维持最后一点神智,道:「他…他为什么…这样做,我…一介女流,我也不明白,但是…我知道…他不是为了自己,他是…为了苍生,虽然…也许他错了…但是他…他…」

蕊仙对青阳君始终无怨,甚至最后还拼了命地替他说话,让陆寄风悲恸得只能不断流泪,蕊仙再也无力开口,抓着陆寄风的手指紧紧地一收,便松了开来,垂在身侧。

望着断气的蕊仙,她清丽的脸上还带着微微笑意,脸上血迹斑斑,有如一朵委坠在地的白梅染上点点赤血。

眉间尺完全傻住了,当他回过神后,看着已死在陆寄风怀里的蕊仙,脑中轰然一声,再也压抑不住狂涛般的悲痛,用力地捶打着地面,大吼着:「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傻!你醒来,醒来看着我呀!蕊仙姑娘!你为什么始终不明白我的心意?你为什么宁愿死在他的手中?为什么?为什么?」

眉间尺的哭喊声中,陆寄风的心如被万针戳刺,只是抱着那瘦弱轻盈的身躯,不敢相信她就这样香消玉殒。

蕊仙袖中,一片有些干萎了的花瓣掉了出来,陆寄风拾起看着,只见那花瓣上以细小的娟丽文字写着「飞蓬乱世间,愿君安且宁」。

那就是蕊仙最后的心愿,她最后的心愿还是青阳君一世的安宁,但是这微小的心愿,在那一瓣芳华凋萎后,便归泥尘,在这个世上什么也不会留下。

陆寄风落了几点痛泪,便自摄神静意,望向悲切的眉间尺,道:「师父…蕊仙姑娘已经羽化了,你悲伤无益,不如先安葬了她,替你养好伤势,再做打算。」

眉间尺悲不能言,方寸大乱,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陆寄风本想将蕊仙带至剑仙崖上安葬,但细一寻思,既然长伴青阳君左右,是她一生心愿,陆寄风便遵照她的意思,在这邻近通明宫的山明水秀之处,为她挖掘了一处小坟,埋葬她的遗体。她本是魏国人,葬在这里也算魂留故乡。

孤坟已成,陆寄风又移了一株此地常见的白梅,树立在她的坟边相伴。

眉间尺流着泪,看着那方小小的孤坟,喃喃道:「蕊仙姑娘,你只管安心长眠,待我为你报仇雪恨,必定来此结庐而居,长伴左右!」

陆寄风心中一动,虽想到:对蕊仙来说,她根本无仇无恨,何来报仇雪恨之说?但眉间尺一定无法接受这样的说法,陆寄风知道他正在悲恸无比之时,也不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陪着眉间尺守着小坟,久久不忍离去。

第十六章 林室顿烧燔

通明宫中的变化,让陆寄风一时间心中思绪更乱,但是他知道弱水道长顺利占据通明宫之后,必然还有动作。他必须看破弱水道长下一步的行动,才不会再受制于人。

他带着受伤的眉间尺,一路疾行,赶回平城。原本他想过,要回剑仙崖替眉间尺养伤,以及理清头绪,但却越想越觉得这不是上策。

剑仙崖上空无他人,守在此地只是坐以待毙。如果弱水道长真的要率众围攻,与陆寄风一战,好夺取他的毕生功力,陆寄风是否能顺利逃过一劫,他自己也没把握。

因此,他反而赶回平城的领军府,至少在这里他有拓跋焘的庇护,就算自称天师的弱水道长要为难他,也还会多一层顾虑。

陆寄风在领军府内悉心为眉间尺疗伤,他受刀剑之创深及肌骨,一时之间难以痊愈。不知道弱水道长何时还会再出招,陆寄风时时刻刻都提高警觉,且勤练上清含象功。但是第九层一直无法练就,似乎有什么地方就是参之不透。但如果他不加紧勤练,突破目前修为,要击败弱水道长,是根本不可能之事!

或许弱水道长已练到了第九层,才会有此神鬼莫测的功力。但以陆寄风对上清含象功的理解,他又隐隐觉得,弱水道长的功力似邪非邪,绝对不可能是上清含象功这样纯阳至正的修习法门。

在例行的入宫议事途中,陆寄风坐在车驾内,听见路边传来一阵阵的歌吟之声,似是儿童玩耍,随口吟唱。起初陆寄风不以为意,其中几句歌词传入耳中,却令陆寄风突然心中不安,但听得孩童们边玩着,边唱道:

「…变形易体在罽宾,从天而下无根元,号作弥勒金刚身。胡人不识举邪神,兴兵动众围圣人。积薪国北烧老君,太上慈愍怜众生,渐渐诱进说法轮…」

歌词中还有:「…佛炁错乱欲东秦,梦应明帝张愆迎…舍家父母习沙门,亦无至心逃避兵…」

陆寄风听到:「西向教化到罽宾,胡国相厘还迦夷…吾入国中作善词。说化男子受三归。渐渐诱进说法轮,剔其须发作道人…」等语,已听懂了,这些歌词竟是指称所谓西方佛陀,乃老子所化,而老子在胡受了种种迫害,以神力服众,解说佛教的虚诞与对社会伦常的破坏等等。

这种歌谣竟已传遍平城,陆寄风心知不妙,这绝非好事之徒随意写就,一定是经过精心的推广所致。在不久之前,拓跋焘才下令焚烧释典,如今又有这样尊天师、蔑佛陀的歌谣出现,背后动机绝不单纯。

陆寄风匆匆赶至宫中,欲等散朝时再向寇谦之追问这些歌谣是从何而来。朝廷之上,拓跋焘看起来确实又比从前更加青春年壮,虽然这段时间以来他依然东征西讨,但竟丝毫不见风霜之色,想必是弱水道长假称长生之术,传他功力,让他保元长春,巩固拓跋焘的信念。

但是拓跋焘看起来却有些焦虑,对众臣道:「近日自平城至长安,处处有谶谣兴起,妄称灭魏者吴,动摇人心。朕将亲征柔然,恐无暇顾及京城,不容变生肘腋!司徒、太卫、司空,众卿有何对策?」

崔浩奏禀道:「自从万岁下令毁弃妖说之后,谶谣才四处兴起,指万岁灭弃根本,将召至祖先降罪,意图逼万岁屈服于宗族之意,此乃欺君罔上,断断不能容许!」

拓跋焘点头,神情中带着难解的怒意,道:「崔司徒之言极是,朝中重臣依然对朕有所怀疑,长此以往必成祸害!」

阶下的太子拓跋晃暗自不安着,只听崔浩道:「如今朝野之中,邪说仍盛,妄称天后不灭,将以沙门兴胡来之兵,以无上神通,重建佛国!这等妖妄邪说一旦深入人心,陛下江山危矣!」

拓跋晃连忙上前道:「父皇切莫听信司徒之言!沙门僧侣与朝政何干?魏国之敌,是蠕蠕与伪宋,不是这些手无寸铁的沙门!」

崔浩道:「太子有所不知,以平城之中,沙门便有数万之众,不服傜役,不敬父母,寺庙之内不但藏匿兵器,还蓄养妇女,淫行传及乡里,万一这些妄人集结起兵,才将造成国基危坠!乱事不在千里之外,只怕变生门户之内!」

拓跋晃激动道:「谁说寺庙皆如此不堪?司徒有何证据?」

阶下的太卫上前禀报道:「太子,司徒之言并非虚构,近日确实查出许多寺庙内有犯禁之物,动机可议!已逮捕数名沙门,皆坦承他们暗中勾结州牧郡守、地方豪强,将要起兵,重建大魏为佛国了!」

拓跋焘听了,不禁大怒,道:「这些事朕早有耳闻,想不到竟是真的!朕断断不容这等叛逆之事!」拓跋焘望向崔浩,道:「速速拟定诏书,下令沙门还俗,有不从者即诛,胡神泥人及浮图,皆击破毁坏,以正天听!」

崔浩道:「微臣遵旨。」

拓跋晃虽然聪明伶俐,但此时也一时之间难以想出什么办法,要拓跋焘收回成命,只能焦急不已。陆寄风身为领军将军,不便对政事发言,但心中也暗暗急着,弱水怂恿国君灭佛崇道,崔浩又趁这个机会打击异己,把佛门当作标靶,这样的无理与无知,不知道会造成何等乱象。

退朝之后,陆寄风正欲离宫,却见到寇谦之的车驾已在宫外等候,陆寄风上前,道:「国师,你可听说城内近来到处风传的老子变文?歌词几近愚民,不知是谁所为!」

寇谦之脸上一红,陆寄风见了,登时明白,惊愕地看着他。

寇谦之无奈地说道:「皇上尊崇道门,若将佛道合一,深入人心,或许能使皇上暂且不再视佛如仇…」

原来这是寇谦之的计策,试图以道教解释佛道同源,但如今情势危急,要慢慢的教化人心已来不及,才用这愚民的方法,以期最快达到效果。

陆寄风道:「已经来不及了,皇上方才在朝中已下令崔司徒拟诏,命沙门还俗,并要毁了所有的佛像浮图!」

寇谦之大惊,陆寄风道:「你可知道通明宫内发生何事?」

寇谦之一脸茫然看向陆寄风,陆寄风吸了口气,道:「你难道不知你的师祖真一子,已强夺掌门之位了吗?」

寇谦之愕然半晌,竟答不上来。陆寄风又惊又疑,道:「国师!你是弱水道长的再传弟子,又是他委以重任之人,你怎会什么都不知道?」

寇谦之喃喃道:「我确实不知啊!」

这时一队仪仗由宫内浩浩荡荡地驶了出来,前导的卫士喝令着:「司徒车驾将行,闲人退避!」

陆寄风与寇谦之的车队都被赶到宫门旁,好让崔浩先行离去。崔浩的车驾经过寇谦之与陆寄风旁时,他抬手道:「止步!」

车队遂停了下来,崔浩掀开轿帘,对两人微微一笑,道:

「国师,陆大人,二位在宫门外所议何事?能否赐教于伯渊?」

寇谦之想起他无情地下令行车,差点害他毙命于马蹄下的事,脸色一沉,冷然道:「司徒大人,贫道乃出世之人,对国政无由置喙,但是道统与释教并不相违背,您何苦非要兴起事端?」

崔浩笑道:「既然国师是出世之人,就不必担心政令了,俗事由浩取决便是。」

寇谦之道:「但是你利用道尊,迫害异己,这罪名却要担到道教头上!我怎能坐视不管?」

崔浩忍不住笑得更是轻蔑,道:「国师,皇上要尊道或是尊佛,并非国师一人所能左右,如果连国师都不与万岁同心,恐怕…另有道行更高之人,取而代之。」

话中之意,竟是他要把寇谦之由国师的地位给拔下来了,寇谦之愕然,崔浩又道:「近日有人自通明宫来,上接神仙,下接凡人,国师之同门也!天师念在国师有护教之功,因此优容,但若国师有二心,恐怕天师也不能容忍,将另派他人宣扬道威了。」

寇谦之当场傻愣住了,原来弱水竟已直接和崔浩相通,他再也没有任何利用价值,如果不当个听命行事的傀儡,就没有立足之地。

陆寄风冷冷地说道:「司徒大人,您已受三世帝王所宠信,权势无人能及,就连太子的分量也不及你。人位于至高之境时,若不知谦退收敛,反而为巩固权柄而无所不为,恐怕亢龙有悔,将自招祸端!」

崔浩完全听不进去,只是得意地笑笑,道:「多谢领军大人指教,浩将时刻铭记于心。」说完,崔浩放下车帘,车队扬长而去。

陆寄风见崔浩完全不把自己的警告当一回事,态度极为傲慢,不由得更是忧虑,想必崔浩会趁着皇帝委以全权,作为打击政敌的工具,将不利于他的王公贵族全部陷害族灭。

寇谦之急得搓着手,道:「听司徒大人的意思,是将有大事了!」

陆寄风沉吟道:「皇上要他拟诏,我会暗中看他如何行事,再做打算!」

寇谦之虽急,但也只得如此,静待陆寄风的消息。

当夜,陆寄风潜行至司徒府,崔浩权倾天下,司徒府自然也是华丽豪奢,不可一世。陆寄风很快找到崔浩的书房,那是一处单独置于院落的屋舍,亭台流水,大有丘壑。

陆寄风无声无息地来到崔浩办公之处,他博学多识,书房里更是奇经异典齐备,收罗天下万卷。而虽已深夜,许多幕僚仍聚集着修撰国史,其中不乏巧匠能工,议论著建置国史碑的法度,虽是司徒府的书房,忙碌的景象不亚于官府。

陆寄风完全没惊动任何人,便来到书房最深处的房间内,那里陈设非常雅致,寂无人声,想必就是崔浩独自办公的地方。陆寄风藏身窗外,朝内看去,但见一灯茕然,崔浩正在拟旨,白玉般的手振笔疾书,不知写的是什么。他深更半夜仍在办公,确实十分勤勉。

崔浩拟毕草稿,审阅再三,确认没有问题了,便收藏于玉匣之内,起身伸了个懒腰,唤道:「卢君!」

一名儒服男子匆匆奔至,道:「舅父有何吩咐?」

崔浩道:「编撰国史进度如何了?若有疑义,可拿来与我商议。」

那名家人说道:「著作郎已由经典中上溯国史本源,还请舅父过目。」

崔浩想了想,道:「罢了,我亲自去看看吧!」

崔浩与那家人一同离去,陆寄风待他离去,才闪身进入书房中,打开玉匣,拿起崔浩草拟的诏书。

一看之下,陆寄风不禁震惊。

只见草诏写着:

「昔后汉荒君,信惑邪伪,妄假睡梦,事胡妖鬼,以乱天常,自古九州之中无此也!夸诞大言,不本人情,叔季之世,暗君乱主,莫不眩焉。由是政教不行,礼义大坏,鬼道炽盛,视王者之法蔑如也。自此以来,代经乱祸,天罚亟行,生民死尽,五服之内,鞠为丘墟,千里萧条,不见人迹,皆由于此…」

这些将佛教引为乱世之源的字句还有不少,接着后面写道:

「…自今而后,敢有事胡神及造形象泥人铜人者,门诛!…乞胡之诞言,用老庄之虚假,附而益之,皆非真实,至使王法废而不行,盖大奸之魁也。有非常之人,然后行非常之事,非朕,孰能去此历代之伪物?有司宣告征镇诸军刺史,诸有佛图及胡经,尽皆击破焚烧,沙门无少长,悉坑之!」

陆寄风简直不敢相信,崔浩能平平静静地写下这样的诏书,一下笔就要掀起坑杀众沙门的大屠杀。

他忍住满腔怒火,将草诏藏在身上,便疾赶向寇谦之所在的平城观,商议该如何对付。

寇谦之看了草诏,也脸色如土,手脚发软,道:「这…这怎么行?这是千古罪名,是莫大杀业!绝不能这么做!」

陆寄风恨道:「权势竟能令人变得如此残暴,诛杀无辜视为平常!崔浩能一言兴邦,一言丧邦,竟然不存仁德之心,煽惑人主成为千古罪人!这等谗臣,岂容他活在世上!」

寇谦之忙道:「大人请息怒,请冷静,杀崔浩实为无益之举,反而将造更大祸害!」

陆寄风心里也知道不是杀崔浩一个人,就能解除拓跋焘真正的心结,但还是气得握紧了拳,难以平息。

寇谦之叹道:「陆大人,就算诛杀崔浩,难道就能平息万岁对仙后妖党的恨意吗?恐怕皇上反而会更有借口,指称沙门杀害崔司徒,意图做乱,更兴起一片腥风血雨!」

陆寄风拿着草诏沉吟了片刻,道:「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屠杀发生在我面前!崔浩还不知草诏被盗,只有趁大祸未起之前,先警告众寺庙僧人,让城内所有的沙门赶紧逃走。」

寇谦之道:「如此甚好!但是…平城如此之大,就算陆大人武功绝世,恐怕也劝不了几万个沙门弃寺逃走啊!」

陆寄风道:「也只能不得已而为之了,能救多少人,就救多少人!」

寇谦之无奈点头,道:「吉迦夜大师现在中观寺挂单,领军大人可先去救他。」

陆寄风抱拳道:「多谢国师!」说完,便匆匆离去,他得要趁崔浩发现草诏失窃之前,赶紧能救多少人,就算多少人。

陆寄风匆匆回到领军府,下令长史把领军府内所有禁军都召集起来,下令他们强行闯入各寺庙,把沙门们都赶出平城。陆寄风知道时间紧迫,要一个一个解释,根本来不及,只能便宜行事。

领军府内的禁军们领了命,数百骑便连夜奔驰于平城通衢,闯入寺庙中,登时只见处处惊呼叱喝,整个平城都是一片乱声,沙门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何事,就被士兵们赶出寺庙,当然无人肯依,与卫兵们冲突争执,甚至由庙中取出武器,极力抵抗。也有的较柔弱顺从之人,连袈裟僧履都来不及穿上,就被赶了出去,踉跄地被赶到街上,惊慌万分。

这些人当然不知道这是为了救他们,顿时和领军禁军接连起了争斗,街道上到处是打斗吵骂之声。

陆寄风赶至中观寺,外面的骚动已让寺内众僧纷纷惊起,都不明白发生了何事。陆寄风找到一名沙门,抓着他问道:「罽宾挂单的和尚人在何处?」

那沙门一指精舍,陆寄风便匆匆赶去,虽然外面众人奔走惊慌,但那精舍却显得十分幽静。

陆寄风奔入精舍内,遍处经典及译文中,吉迦夜黑瘦的身子更显得渺小,他在武功尽失之后,专心翻译佛典,不问世事。此时他坐在几前翻阅经典,沉思译文,垂眉低目,法相庄严。

陆寄风唤道:「大师!」

吉迦夜并不抬头,道:「陆施主夜访,有何要事?」

陆寄风急道:「皇上已经决定…要坑杀所有沙门,请大师速随寄风逃离平城,以免遇害!」

吉迦夜竟十分平静,道:「这乃是可预知之事,贫僧早有所准备,施主不必惊慌。」

陆寄风一愣,吉迦夜道:「石室之文揭破魏主身世,魏主断断不容秘密外泄,只要与身世有所关联,必将悉数毁之。舞玄姬出身佛门,魏主何能容忍?会有今日之劫,早在贫僧意料之中了。」

陆寄风听了,急道:「那么大师为什么不及早离开避祸?」

吉迦夜道:「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若这是业力所至,贫僧愿意领受。」

陆寄风急道:「您是德高望重的高僧,大难不死,必有因缘!您怎能坐以待毙?请随陆某远离避祸!」

吉迦夜长叹,看着遍地经典,道:「这些经书是带不走了?唉…法灯将灭,罗汉涅盘!」

陆寄风一携吉迦夜之手,便道:「走吧!」

陆寄风带着吉迦夜,匆匆奔了出去,不料大街之上,却见到一队队皇宫派出的禁军奔驰而过,朝寺庙奔入,竟挥着刀剑,见到沙门就砍!

陆寄风大惊,他带着吉迦夜,正迎上一队禁军,其中一人鞭马就要朝他们踏去,陆寄风挟着吉迦夜,一跃跳上马背,将那禁军拉扯下马,喝道:「你做什么?竟敢当街杀人!」

那禁军被拉得跌下马,摔倒在地,惊愕道:「大胆刁民,皇上下令杀尽沙门,你竟敢抗旨吗?」

陆寄风喝道:「万岁尚未降旨,你是听谁说来?」

那禁军愕然看着陆寄风,显然不知道这个看似平民的人,怎么敢这么有把握说皇帝没有降旨。他并不知道眼前之人,是他的顶头上司。

这时一人飘然而至,一把拉开陆寄风,道:「徒弟,你又惹大事了!」

陆寄风一愣,他一被拉开,那禁军便慌忙爬起,落慌而逃了。陆寄风这才看清把他拉到一旁的人,是伤已养得差不多的眉间尺。

眉间尺道:「你派了领军府的禁军到处赶人,把整个城闹得天翻地覆,难道皇帝睡得太熟,这样还吵不醒他吗?他刚刚派人到领军府,知道你又干了什么好事,我看他八成气得睡不着了。他已经下令免了你的官职,叫别人代替你所有的职位,那些禁军都是他派的。」

陆寄风一咬牙,道:「事到如今,能救一个算一个!」

这时但听得远处一阵阵哀嚎,火光上冲天际,竟是庙宇被焚了。吉迦夜愣然看着中观寺烈焰冲天,到处都是沙门惊慌奔逃。数骑禁军奔驰而过,铁蹄肆无忌惮地踩过众沙门的血肉之身,街道处处染血,哀嚎之声不绝于耳。

陆寄风愤怒得睚眦欲裂,大喝一声,便纵身跃向数骑,掌风过处,数百禁军不是被推下马,就是摔跌马侧,被受惊的马匹拖行疾奔,血肉模糊。陆寄风顺手夺了其中一人佩剑,随手或剔或刺,连伤了数名正要砍杀僧人的士兵。

那些差点没命的僧人都惊呆得不知该做何反应,陆寄风跃上塔,喝道:「快往西门走!逃出平城!」

众僧一时心慌意乱,听陆寄风这么喊,便叫嚷着全朝西边奔逃,不敢稍停。

陆寄风又拔剑往城中其他寺庙赶去,极目所见,尽是杀戮,他已见多了战争,也在战场上杀敌无数,但那是两军交战,是站在平等的立场。此时却全不是这么回事,士兵以武器屠杀手无寸铁的僧尼,甚至路过的无辜百姓也遭殃,更有人趁乱闯入平民居所,大肆劫掠奸淫,将一个大魏皇都,变作修罗道场。

陆寄风只要见到士兵杀人,便毫不迟疑举剑挥杀,救下僧尼。陆寄风一路挥杀长驱,一路喝道:「往西门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