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娃说完这番话已经走远,甩了甩脑袋不再叹息,仿佛把所经历的不快都甩到了脑后,收起左手中的短棒再低头一看,右手中还拿着啃了一半的李子,于是继续吃着李子前行,飘然走出了西界山。

虎娃走了,又过了很多很多年,巴原上的居民换了好几代,后世又涌现出一批新的修士。他们像前人一样经常聚在一起切磋交流,这天有一群高人在某宗门道场中饮宴高谈,有人喝多了便吹牛道:“我所习道法,可是当年太上亲传。”

另一名修士道:“你所得不过是太上所传之道法而已,而我的师祖曾受太上的当面点化,我也得师祖他老人家的点化亲传。”

众人皆露出羡慕之色,不料在座的一位自称妙声氏的尊长却说道:“你们这算啥呀?我当年在西界山,可是被太上亲手打回原形的!”这一语惊四座,众人皆绝倒,大家纷纷向这位尊长表示十二万分的佩服。

此刻的虎娃当然尚不知三百年后的事情,他吃完了手中的李子,将果核种在山坡上,再往前走便到了当初第一次吞駮马之形向西奔逃之处。这里是孟盈丘群山南麓的一处无人幽谷,低处甚为湿热,有迷雾疬瘴飘荡,想当初羊寒灵还曾经动用大神通汇聚山间的瘴气侵袭虎娃。

虎娃在此地又小坐了片刻,他想起了另一件往事。当初他从相室国闯关进入巴室国之前,孟盈丘弟子、公子宫琅在休兵寨外追上他,劈手打出了一枚秘宝噬魂烟。幸亏虎娃有五色神莲护身,否则当时就难以脱身了。

他后来见识了凉风顶炼制的符石、武夫丘炼制的剑符、象煞炼制的符叶,对仓煞当年所谈的符文神通也有了更深的领悟。如今坐在此处,回味当年面对噬魂烟的情形,也悟出了如何炼制这种秘宝。就是采炼凝聚这山中疬瘴之气,并以法阵封印于器物中成符。

假如虎娃愿意,他可以就在这里炼成噬魂烟,甚至还可以用剑叶炼成剑阵,封印疬瘴之气成为一种新的剑符,祭出时不仅有武夫丘上的剑意锋芒,同时又有噬魂烟的威力。但虎娃并没有炼制这样一种秘宝,他只是领悟了炼制之法,随后便起身离开了。

第036章、盘元氏大人(上)

虎娃绕过孟盈丘进入了巴室国,并未继续在山野中穿行,找到最近的城廓买了车马,沿途驾车赶路。他沿平原上的大道疾驰,半个月后便到达了巴室国的国都巴都城。这是巴原上最宏伟繁华的一座城池,因为王宫、廪仓、诸正官署分别建在城北三个巨大的土丘上,因此也被人称为三丘城。

虎娃上一次进入王都,是坐在长龄先生的马车中,从城门到王宫不仅没人盘查,而且车帘都没掀开过。这一次是他自己驾车进城,更能感受到那荣华人烟景象,呈现出的是与蛮荒中截然不同的繁杂生机。

虎娃曾经进入过很多座城廓,令他微感意外的是,巴室国都看上去防备竟如此松懈。西门处的两队军士倒是衣甲鲜明站得笔直,但好像只是一种仪仗,除了携带大宗货物的商队,出入城门的其他行人车马几乎不会受到盘查。

来到城廓,虎娃发现国都一带的民众大多带着喜气洋洋的神情,就连不少房屋都刷上了颜色鲜亮的新粉。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因为少务继位,大家都高兴成这样了吗?也不至于啊!后廪享国四十余年、深受万民爱戴,他刚刚去世不到半年,民众应仍在缅怀他。

但看国都一带的样子,国中就像有什么喜事发生似的。虎娃微微有点纳闷,他之所以没有在路上停留太久,就是预见到巴室国很可能要发生战事,这场战事当然是针对郑室国的。

当初大俊与瀚雄所在的商队遇袭之事,暗中已经查明,幕后主使就是郑室国,主要参与者是来自英竹岭的修士。

虎娃在为瀚雄疗伤的那段时间,虽然没有追问什么事情,但少务不断派人将各种情况都送到了彭山深处。以少务的性格,虽然很能隐忍,但也绝不会轻易放弃打算,他不可能不报此仇。刺杀大俊等人,便等于是刺杀少务本人啊。

至少虎娃知道,后廪一死,北刀氏将军就没放过公子仲览、会良、谷良等人。而且虎娃也知道一条他人不清楚的消息。少务带到红锦城的仆从、那位出卖了他行踪的小喜,在少务离开武夫丘之后便卖掉商铺失踪了。可是过了几个月,竟被人刺杀于郑室国都的闹市之中。

这并非对方杀人灭口,而是少务派人干的。虎娃是在离开彭山封地时刚刚知道这件事的,少务没有对外公开,但并没有瞒虎娃。少务既然连小喜的行踪都查出来了,而且还派出刺客将之除掉,那么这件事也应该查清楚了,跟郑室国之间必然会有一个了断。

巴室国镇南大将军因年事已高、请辞归乡,但被少务留任。原因很简单,目前国中找不到威望以及阅历皆能胜任的继任者。镇北大将军仍被少务雪藏在彭山禁地、国中这一职位至今还是空着的,镇南大将军便更不能走了。

少务心目中将来接任镇南大将军的最佳人选当然是瀚雄,但瀚雄需要军功资历来积累威望。于是少务将瀚雄派到南部边境的善川城去当城主,善川城就与郑室国的白果城接壤,假如与郑室国之间并无战事发生,瀚雄又跑到那里去积累什么军功呢?

虎娃也早就清楚后廪与少务都在暗中整顿军备,将北刀氏贬到彭山禁地,就是为了打造一支在国都附近最隐秘、最精锐的奇兵。可是看国都中的样子,不见丝毫战事将临的气氛,也许这些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吧,无论哪一国的探子跑到巴室国都来,也不会认为新君在准备打仗。

车马就这么大大方方穿过了城门,没人盘查,虎娃反倒有些不适应了。他主动停车下马去问守城的军士——彭铿氏大人的府邸怎么走?

说来也搞笑,那就是他自己的府宅,而听九灵带回的消息,在他的府宅以及田庄中,已举行过很多次饮宴聚会了,他本人却从来没有去过。虎娃刚一开口,就听上方有人答道:“这位先生,请问您是来自哪一派宗门的修士,也是去拜访彭铿氏大人的吗?”

随着话音,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已经从城楼上走了下来,他未着兵甲,看上去也应是一名修士。虎娃心中暗道,这国都中真是外松内紧,他在城门处随口问了军士一句话,便被城楼上的修士听得清清楚楚。

虎娃向那人行礼道:“这位先生,请问您知道彭铿氏的府邸怎么走吗?”

那人笑道:“我当然清楚,这段时日以来,总有各宗门修士前去拜望彭铿氏大人。有不少人当年在彭山中为他所救,带着同门表示感谢并结交,还有各城廓、各世家派人来送礼的。但彭铿氏大人不在府上,至今外出行游未归。”

虎娃笑道:“我就是彭铿氏,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我的府邸在哪里。”

那人吃了一惊,抢步上前行礼道:“大人,原来是您回来啦!在下鹅公包修士包有琚,我师弟包奇正也曾在彭山受过您的救命之恩。久仰大人之名,一直对您钦佩万分,今天终于有幸得见真容…您至今还没有去过自己的府邸吗?快请上车,我来为您驾车。”

名头大、身份尊贵也有好处啊,在城门随口问一句,便有修士主动驾车送虎娃去府上。鹅公包是个地名,也是一派宗门之名,这位包有琚的师弟包奇正虎娃认识,他当初确实在彭山深处救过此人。而且九灵也认识包奇正,曾将此人扔出田庄外、脑门上还撞了个大包。

虎娃的府邸就在国都西侧,诸正官署与西市之间一片僻静的民居中,诸正大人的府宅也在附近。坐在车上,虎娃与包有琚随口聊起了最近的事情,竟有最新消息就是虎娃自己家的。

包有琚也曾几次登门拜访,但都没有见到虎娃,是由他的两名弟子藤金与藤花接待的。藤金身材高大魁梧,与瀚雄有一拼;而彭铿氏大人的女弟子藤花,竟然也生得那么壮实彪悍,令包有琚不得不感叹啊。

国君赐了虎娃和盘瓠两座相邻的宅院,包有琚当然并不知道虎娃与盘瓠之名,国人听说的只是“彭铿氏”与“汪声氏”两位大人。而少数了解内情者才清楚,所谓汪声氏其实是彭铿氏大人身边的那只神犬。这两座宅院的进深是一样的,但虎娃的宅子比盘瓠的宅子更宽。

虎娃一直是位甩手不管事的大人,也就任由盘瓠领着藤金藤花在家里瞎折腾。盘瓠在前院的侧墙上开了一道门,把两座宅子打通了;而后园中间那道墙干脆拆了,整个弄了个大园子,领着两头獒犬在后园里挖池子、堆假山,种树、种豆子,还从彭山移植来不少灵药。

但就在一个月前,汪声氏大人却把自己的宅院送给了另一位盘元氏大人。这位盘元氏大人据说也是从武夫丘下山的高人,与彭铿氏以及国君少务曾是师兄弟,人非常年轻,模样长得也很俊朗,是一位美少年。

没听说此人有什么事迹功业,可是他一来到国都,便受国君封赏、赐氏号盘元氏。汪声氏的宅院是国君所赐,照说他不能擅自出售或转赠他人,可他就这么送了,而国君也没有反对。

如果国君宠幸盘元氏,另赐一座宅院便是了。况且宅院已经被改造,与彭铿氏大人的宅院是连通的,这件事也应该得到彭铿氏大人的同意,但好像无人提出异议,国君也是认可的。这令包有琚也感到很纳闷,他还问虎娃——盘元氏大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虎娃也不禁愣住了,再转念一想,又面露惊喜之色,笑着答道:“这位盘元氏大人嘛,与我还有国君确实情同兄弟,来历颇不简单啊。汪声氏大人这座宅院,恐怕是非送不可。”

路并不算太远,说话间已经到了虎娃的府邸门前。门外有四名仆从守护,手里拿着长长的枣木棍子,皆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仿佛能为彭铿氏大人守门,便感觉很有光彩。

他们见到包有琚驾车停下,倒也没摆什么架子,有一人很客气地上前问道:“有琚先生,您又来拜见我家大人吗?可惜他老人家仍然云游未归。…这车上坐的可是鹅公包的尊长?”

能让包有琚亲自驾车,那么坐车的人应该是其尊长了,虎娃府上守门的仆从倒是挺有眼力的。虎娃还没来得及说话呢,包有琚便大声道:“来者不是我鹅公包的尊长,就是你家彭铿氏大人,你们连自己的家主都不认识吗?”

几位仆从赶紧上前拜见,恭迎虎娃下车,并打开大门进入府内通报。虎娃走进前院时,府中的下人们都来了,包括负责给他做饭的厨子、打理库房的伙计、掌管车驾的马夫、照顾起居的侍女等等…虎娃反正是一个都不认识。

众仆从在院中拜见家主,看着虎娃的神情是既敬畏又好奇。虎娃笑着对方才那位守门者说道:“以后别再称呼我为老人家,我年纪还没你大呢。”

第036章、盘元氏大人(下)

这时从前院侧门冲进来两个人,拜伏于地惊喜地喊道:“大人,您终于回来啦!自从九灵走后,这么久都没有您的消息。我们今天正在收拾行装,准备去西荒找您呢。”

来者正是藤金与藤花,虎娃一手一个将他们给拉起来道:“你们不必去西荒了,我已经回来了。这段时日你们倒把这府邸搞得很热闹…你们的师叔汪声氏呢,他在哪里?”

当着这么多陌生仆从的面,虎娃没有直接叫出盘瓠的名字。藤金与藤花对望一眼,藤花小声道:“汪声氏师叔嘛,他暂时有点事,您要过一会儿才能见到。”

藤金也说道:“我们先把闲杂人等都清退了吧,有一位盘元氏大人要拜见您。”

虎娃也点头道:“那好吧,我们就到厅中等着他来拜见。…这些仆从是哪儿来的,是你们雇的还是买的?我一进门发现家里这么热闹,差点被吓了一跳。”

包有琚见虎娃已归府、与两名弟子及众仆从相见,便告辞离去,他还要回到国都西门继续值守呢。

虎娃与两名弟子单独来到前厅中,藤金说道:“师尊您还没有赶上热闹的时候呢,前段时期,这里简直是门庭若市啊,来拜访的、答谢的、送礼的、邀请饮宴的、祝贺的…我们每天都应付不过来。至于这些仆从,有一半是国君连着宅子一起赐的,另一半都是大家送的。不仅是您的府上,师叔那边的府上还有不少呢。”

虎娃:“我走的时候也没给你们留钱啊,你们能养得起这么多人吗?”

藤花笑了:“师尊,您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有多尊贵吗?别说这几十号人,再多几倍也养得起啊。您不仅有一座田庄,而且还有国工的奉养,九灵先生也被赐予国工身份,他领的那份奉养也直接送到您的府上来了。还有朝中各位大人、国中各支宗族、各大修炼宗门、各座城廓所送来的礼物,把两座府宅的库房都堆满了。幸亏有这么多仆从,否则我们可打理不过来。”

虎娃:“有一身修为,又何惧俗务繁杂?”

藤金赶紧解释道:“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与藤花皆涉世未久,很多俗务该怎么打理还正在学习之中…至于盘瓠师叔,前段时间也不方便出面。”

虎娃:“前段时间不方便,那他什么时候又方便了呢?…你们说有位盘元氏大人要拜见我,他怎么还没来?”

藤花小声嘟囔道:“怎么还没出来呢?”

恰在此时就听见“呵呵”一声笑,从厅后走进来一位少年,穿着一身蕊锦衣裳,腰悬一支装饰得很华贵的长剑,长发披束、梳理得十分整齐,看上去约十七八岁的样子,五官形容很是俊朗。

他笑着向虎娃行礼道:“在下姓盘,名元俊。久仰彭铿氏大人之名,今日特来拜见!”

虎娃正坐着呢,身子一弹抬脚就踹过去道:“好你个盘元俊,说是来拜见我,怎么是从后面出来的,有你这么做客的吗?老实交待,方才是不是溜进后园偷东西去了?居然敢佩剑闯入私宅正厅,莫非是想行刺本大人?藤金、藤花快将他拿下!”

那盘元俊竟毫无惧色,身子一转便避过了虎娃的飞踹,身手竟极为灵活,似是对虎娃的动作反应早已熟悉至极。藤金、藤花扑过去作势欲拿住他,但并没有真动手,也被他很轻巧地闪开了。

虎娃又笑道:“敢跑到我这里来撒野,果然是有两下子。”接着起脚踹去,两人如蝴蝶穿花般在厅中转了好几个圈。

盘元俊一不留神,腰间悬的剑让虎娃顺手给抽走了,再转身时只听“当”的一声,脑门正好撞在剑上。虎娃倒没有用剑刃去砍,只是反手用剑脊拍了他一记。盘元俊被拍得向后打了个滚,剑鞘、衣服、发带落了一地,身形已化为一只毛色黄白相间的小花狗。

虎娃提剑哈哈笑道:“盘瓠啊盘瓠,你以为自己变成个人样,我就认不出来了吗?”

花狗在落地的那堆东西里打了一个滚,再站起时又化为了人形,且瞬间穿戴完毕、动作熟练无比,凑过来嬉笑道:“师兄啊,我就是想给你个惊喜!除了个别几人,这世上并没有他人知晓我此时的身份,今后在外人面前,你可别给我说漏了。”

虎娃将剑还给他道:“我当然会为你守密,否则也不会遣退闲杂人等,专等你这位盘元氏大人来拜见了。…你没事佩着这把中看不中用的破剑干什么?我还以为是什么新得的法器呢。”

盘瓠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它是装饰之用,你看国都中的那些大人们,出门没事都喜欢佩把剑。”

虎娃:“可你是武夫丘弟子,随身佩剑也不能只图好看啊。”

盘瓠:“师兄你的眼光太高了,这也是国工以精钢打造的宝器、世上难得的好剑啊,是少苗送给我的。”

虎娃恍然道:“哦,是这样啊,那你就佩着吧。但别忘了以武夫丘的炼剑之术,将此精钢长剑再行祭炼一番,不要改变其外形,但将之打造成法器。”

盘瓠苦笑道:“就算师兄不说,我也有这个打算。但不改变其外形,却要将材质物性凝炼纯净,这好像很难呢。”

虎娃:“正因为难,才能考验你的本事。你方才自称姓盘名元俊,可是我又听说少务给你封的氏号叫盘元氏,这又是怎么回事?”

盘瓠又解释了一番,他前不久突破四境化为人形,便想给自己再取个名字,不欲让外人知晓他原先的身份。武夫丘上有师兄大俊和小俊,盘瓠的名中也要带了一个俊字,而且意思要比其他人都俊,所以就叫元俊。

至于姓什么呢?他可以姓路、也可以自姓盘。既然山神有叮嘱,不要暴露有关出身来历的任何线索,那还是姓盘吧。但是少务派使封赏时却出了点差错,众人熟悉的氏号通常都是两个字,君使将他封成了盘元氏。

所以现在也搞不清,他是姓盘名元俊,还是氏盘元名俊?反正只是一个称呼而已,在民间,众人皆称呼他为盘元大人。盘瓠又特意叮嘱虎娃,虽然少苗不算外人,但也不知内情,见到少苗时说话千万要注意点,可别给说漏了。

虎娃瞅着盘瓠道:“我可以不说,但少务是少苗的兄长,他难道不会告诉少苗吗?”

盘瓠:“我特意叮嘱过少务了,我从来没有求过这位国君师兄什么事,就是这么一件,他也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