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煞:“我的要求你将如何答应,是由你自己决定的事情,难道还要我来教你怎么去做?你已经站在这里,想必心中早已做好了准备,有话便直说吧。”

少务:“我的确有几个问题必须请教宗主。首先关于求亲之事,若我选择了哪位孟盈丘嫡传弟子为巴室国正妃,人家却不愿意,又当如何?”

命煞:“会有这种事情吗?你来之前我早有吩咐,凡是有意成为巴室国正妃者,皆可前去见你,若不想自己被国君选中,那就不要在你眼前露面。所以你此番进山见到的所有孟盈丘女弟子,皆可以随意挑选。就算对方尚心怀犹豫,我自可将她唤到眼前、让她心甘情愿地答应。”

说到这里命煞突然笑了,这笑声虽是在神念中发出,但直接回荡于元神却更显销魂蚀骨,这位高人又笑着说道:“你与师弟方才的私谈,我也听见了。他居然建议你在烟衫与青黛两位长老中选择其一,实在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她们与寻常弟子不同,是已有大成修为的山中长老,我也不可改变其心志。但你若真的想这么办,亦未尝不可,若是看中了谁,我便把她叫来问问。她若是愿意当然更好,若是有所顾虑,或可商量这事该怎么办?反正你我都清楚,立此正妃只是一个象征。

不得不说,你这位师弟行事每每有惊人之举。他在相室国揍了君女宫嫄、与仓煞饮酒同游,又斩了公子宫琅、手持星煞的信物闯过边关。如今来到此地,竟然建议你打两位长老的主意。恭喜你啊,身边竟有这等人才,连本座都不得不赞。”

少务低着头,嘴角却露出笑意:“小路师弟在武夫丘上,也曾让众长老御剑惊飞呢。…不提他的建议了,宗主希望成为巴原国祭之神,位列太昊之后、先君盐兆之前,少务愿意答应。但想请教宗主,我应以什么名义立您为国祭之神呢?”

命煞答道:“在我面前说话不必吞吞吐吐,身为一国之君既然准备做出承诺,就必有对策。我知你此生的志愿是一统巴原,若得孟盈丘之助成此功业,当然可奉我为国祭之神。…怎么,你难道觉得若是孟盈丘公然插手,未必能助你成此功业吗?”

其实这也是少务所担心的问题。他必须取得孟盈丘的支持,但又不希望孟盈丘过早地公然站出来、支持巴室国吞并其他四国。那样的话,必然会引起其他四国的疑忌,或导致他们的同仇一致之心,届时巴室国的处境就被动了。

况且孟盈丘势力虽大,但并非巴原上最强盛的修炼宗门,而且其影响主要集中在巴室、相室、郑室三国。若是孟盈丘公然插手各国间的争斗,很可能也会引起赤望丘这样的宗门过早介入,反而不是少务愿意看到的局面。

所以少务对待孟盈丘的态度与对待武夫丘是类似的,首先希望他们不要支持自己的对手,其次若有其他大派宗门插手巴原各国间的争斗,便阻止这种情况的出现。

少务将头低得更深了,小声答道:“其实我心中已有选择,既符合我的志愿,将来也能名正言顺奉您为巴原国祭之神。只是开口之前,先请宗主不要怪罪。”

命煞不笑了,很平静地答道:“你说便是。”

少务:“宗主方才有言在先,我此番在山中所遇之女修,只要是孟盈丘嫡传弟子,皆在可选择之列,哪怕是两位长老之一也未尝不可。但少务来到此地,无论心中眼中皆无他人,我想选择的正妃就是宗主您。”

命煞的神念消失了,少务感觉那离珠的气息于无形间似乎凝成了实质,穿透形神直如剔骨入髓。仿佛命煞在转念间就可将他绞成碎片并将神魂击散。少务胸前所佩戴的那枚剑符散发的凌厉剑意,也保护着他的形骸百脉,并使他的心神清明。

就这么沉默了片刻,命煞突然冷冷地喝道:“少务,你好大的胆子,还真敢想!”

少务面不改色道:“多谢宗主夸奖!”

命煞突然又笑了,银铃般的笑声在少务的元神中回荡,周身神气与那奇异的离珠都产生了奇异的共鸣,这是一种令人骨头都要酥化、美妙得几乎想呻吟的感受。那剑符所散发的锋芒虽然能让少务保持清醒,但命煞的笑声并无丝毫伤害之意,就是让少务内心中最真切的意念皆无比清晰地呈现。

站在命煞面前,少务早有一种被看透了的感觉,他的心情虽忐忑,但神色并不是很害怕,因为方才说的就是实话!这是他来到孟盈丘之前,便已经决定的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命煞仿佛是笑够了,这才软绵绵地问道:“你若是在见到我之后,才做出了这个选择,我并不会意外,只当你是世上普通的凡夫俗子。但你早有此心,倒真是位难得的人才!…可是想立我为正妃,你配吗?”

少务身为一国之君,且是巴原上最年轻有为的君主,哪位姑娘敢说少务配不上自己?但在命煞面前,少务只能如实答道:“此刻的我,当然不配。但我将来若能一统巴原,便是当年盐兆的功业。若是得孟盈丘之助成此功业、并立宗主您为正妃,百年之后,你我不仅是后人之祖、亦可并称国祭之神。区区百年光阴,别人等不得,但宗主您还等不起吗?”

命煞:“少务啊少务,你想的倒挺美!在如今的巴原五国中,我的确最看好你这位国君,但并不代表你就定能完成一统巴原的功业。仅仅有此志愿是不行的,假如真能让我看到你有此雄才大略,到那时,我未尝不能答应。…我的确是孟盈丘嫡传弟子,你此番进山也见到了我。”

少务:“我思虑良久,唯有这么做,将来奉您为巴原国祭之神方可名正言顺。但我也清楚,不可能在此刻就让宗主答应成为巴室国正妃,必须在您看到我有这个能力之后,才可以公布这个消息。今日来此,只是想与宗主做个约定,并由我小路师弟见证。”

命煞:“难怪你会带他来,能找到一个定能见到我的人同行,还真是难为你了。”

少务笑道:“这也许就是天意。”

命煞与少务这番谈话,虎娃是听不见的。不仅是命煞的神念,包括少务开口答话仿佛也被那离珠的气息屏蔽了,虎娃甚至不知命煞正在与少务交谈。因为与此同时,命煞与虎娃也有另一番交谈。

第040章、就是您(下)

虎娃也看见了命煞的眼睛,实际上他与少务是同时抬头看见命煞的,两人恍惚间却都感觉命煞正在与自己对视。离得很远却又似很近,那眼眸中深不可测的波光,能使人的心神不由自主便沉溺其间。

更奇异的是,虎娃虽看见了命煞,却感应不到法坛上那女子的存在,或者说她的气息与周围这三树离珠是浑然一体的。在她的眼光注视下,虎娃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反应、神气波动、呼吸心跳、血脉运转、甚至欲念心意皆被对方看透了。

只要站在这里、面对着她,身心中的秘密便逃不过她的眼睛,难怪她会被人称为命煞。

至少在这个场合,虎娃很清楚,没有人能对命煞撒谎,甚至隐藏起自己的想法都不能。但虎娃从来就没撒过谎,他来到此地也没什么想法,那离珠的气息透入形神,他只是在很坦然地感受与体会着。

与命煞对视只是短短一瞬,虎娃随即低头行礼道:“当日斩杀宫琅之后,被强敌所追,我持星煞的信物闯关进入巴室国,一路隐匿行踪而走,未及听说孟盈丘的消息。后来在彭山禁地遇到了国君后廪,受他所托前往武夫丘,直至今日才有机会来孟盈丘拜见宗主。说实话,若非陪同师兄少务,我独自一人也不会贸然来此。”

命煞笑道:“小路先生的修为且不论,这份心境恐非常人能及,身为修士,不死神药的诱惑尚且打动不了你。此地离珠的气息能侵人形神,而我见你并未运功相抗,反而是很享受的样子,究竟是何感觉啊?”

虎娃:“我此番拜见宗主,一是答谢您赐予神药之美意,二是为师兄少务之事做个见证。既然见到了离珠,当然要把神药的物性感应清晰。离珠如火,可激引生机中的种种渴求,仔细体会它,也是身为生灵的喜乐享受。”

这番话是什么意思?离珠的气息本身并不伤人,只是人们的欲念和狂想被激发后,易导致神智迷乱进而自受其伤。但是能够清晰地体会到本能的渴求,不动念地去感受它,确实也是一种享受,就像定境中自然生出的喜乐。

普通人也许并不了解,修士的定境不仅只有安宁与清静,也有身心内生的喜乐,有此体会便是一种享受,若是沉溺于其间,可能就变成一种困扰了。饿时吃饱,冷时取暖,热时清凉,涩时滑爽、春时生发、夏时绽放…凡此种种,皆是顺应生机之本,也是有生之享受。

虎娃并没有抗拒离珠的气息,只是在体会这一切自然的感应,站在这里非常舒服,舒服得简直想哼哼。虎娃不仅能定住心神,且能将神气波动与这离珠气息融为一体。他甚至可以顺势入定境去修欲乐之道,但在此时此地,肯定是会被命煞看透的,所以他什么都没做。

命煞又笑道:“我见过太多的人,尤其是男人。与你一树之隔的师兄,可能是其中最大胆、最自负的,而你倒是最有趣的。很多人来此,能对抗这离珠的气息,或者无惧于它,但你是第一个走到这里,便将形神自然融入其气息去体会的,就算我当年也做不到!”

虎娃谦虚道:“宗主当年初临此地时,可能年纪尚幼、修为尚浅。而我今日已有一身修为,好歹也算有些修炼根基了,不可如此比较。”

命煞轻叹道:“你说的也是,我随师尊第一次登临此地时,年纪比你还小,也是刚刚突破四境未久,确实不如今日之你。但你的心神虽定,却在担忧什么呢?”

虎娃很清楚,在这种场合不必说任何假话,甚至连兜圈子都没必要,他很老实地答道:“我是在为少务担心,怕他的心神被夺,无论你说什么,他都会答应。”

命煞在神念中笑出了声:“小路先生,你也太小看我了!我怎会在这种场合迷惑他的心神,让他答应本不该答应的要求?他若有任何状况,第一个出手保护他的人便是我。我需要的是一位清醒的国君,媚惑心神的手段在这种事上并无用处。

你也不必为少务担心,他自有秘宝守护心神。但你自己呢,同为武夫丘弟子,却并不拥有同样的秘宝。”

虎娃如实道:“师兄随身佩戴的秘宝,是当年武夫大将军所留的剑符。至于我,到孟盈丘来拜见宗主,带着随身法器又能有什么用处?”

虎娃的确什么法器都没带,就连石头蛋和那枚兽牙神器都私下交给盘瓠暂时收存。形神中所融合的诸多神器,也丝毫没有动用。哪怕他只是暗中借助神器妙用、对抗或洗炼离珠的气息,也一定会被命煞察觉的,说不定会引起大麻烦。

命煞又问道:“有一件事我很好奇,南荒的蛇女齐罗难道不够美吗,她有哪里打动不了你?世间好色妄行之徒,我很厌恶;但若不知人间真趣,亦是憾事。”伴随着神念,命煞也告诉虎娃,他在南荒中的经历,孟盈丘已经打听过了,命煞甚至亲自去了一趟南荒。

虎娃诧异道:“宗主去了南荒,就在前不久吗?”

命煞答道:“难道在世人眼中,我就该长年坐在此地不动吗?偶尔出去走走,看看天下发生的事情,也是我的修炼。…你相助齐罗以及岚媚儿之事,我很欣赏,所以不仅要赐你一枚离珠神药,你若还有什么别的要求,不妨也提出来。”

虎娃想了想:“我摘取一枚离珠,能否就在这树下定坐服食,炼化吸收其神效?”

命煞莞尔道:“当然可以,哪怕你想在这里闭关修炼都行,这也算是我对你的答谢。…你不用在心里琢磨了,我确实出身于蛇纹族,但请你在他人面前不要多言。”

在对话时,虎娃终于感应到命煞本人的生机气息,令他觉得很熟悉,忽然间意识到这位孟盈丘宗主可能也是蛇女出身。他的心念刚一及此,命煞好像便已察觉,主动开口承认了。

原来命煞竟是出身于蛇纹族的女子,难怪她对虎娃的印象很好,也难怪她天生带着那种媚惑至极的气息。虎娃又问道:“我与师兄在来此的路上,曾谈到了一统巴原的战事,以及孟盈丘赐予各国的噬魂烟。我当时听见了一声笑,原来就是宗主您在笑?”

命煞:“你已经听出来了?是的,我其实刚从南荒回来,路上看见了你们,你与少务的那番谈话我当时也听见了。我的笑声融入山川景色,而你却能感应到。…少务请你到这里为他做见证,还真是请对人了,你可知他方才对我提出了什么要求?”

虎娃:“晚辈不知,也很好奇呢。”

命煞又咯咯笑出了声:“如果我答应了他的要求,你恐怕就不能自称晚辈了。”伴随的神念中,转述了方才她与少务的对话内容。

虎娃愣住了,没想到少务的选择竟会这般出乎预料!但再转念一想,少务做出的还真是最绝妙的、不可替代的选择。

命煞是同时与少务和虎娃分别以神念交谈的,与虎娃说到这里时,与少务那边的谈话也刚刚结束。

虎娃正在愣神间,那三树离珠的气息莫名消失了、不再侵扰形神。这是命煞施展大神通将之屏蔽,使虎娃和少务都不再受其影响。虎娃与少务不由自主都向前走了几步,并肩站在了法坛前的空地上。

命煞的笑容显得有些深不可测,以一只手轻轻理了理披在身前的长发,开口道:“少务,你请小路先生来做见证,方才你提的要求他也都知道了…小路先生,你对国君的选择是怎么看的?”

没有了那种时刻都能被人看透的感觉,少务终于松了一口气,扭头望着虎娃。而虎娃低头答道:“我认为师兄的想法虽然离奇,却也有道理,就看宗主您愿不愿意。您若不愿,便让他回去;您若愿意,便与他商量。”

命煞眯起眼睛看着虎娃道:“你虽然意外,却不震惊?罢了罢了,第一次见到离珠便能放开形神坦然体会其气息,少务的选择恐怕也吓不着你。…少务,你既然做出了选择,又想怎么去现实呢?”

少务早有准备,抬头答道:“我即将与郑室国开战,战事正酣时,相室国必然从后偷袭。我便是给相穷一个机会、让他这么做。他若领兵入境,我便取其王都。先取相室国,回兵再谋郑室国,赶在其他两国以及各大宗门未及反应之前,尽量平定三国局面。”

命煞:“是剑煞教你的吧?”

少务:“是的,这的确是师尊剑煞先生的指点。与郑室国小战,引相室国出兵入境,截其后路、取其都城。”

命煞沉吟道:“与郑室国小战,你要速胜止兵;与相室国大战,你要先败诱敌。取相室国必须神速,赶在其他势力未及干涉之前。此战略虽妙,但想做到却是极难,岂能仅是空谈!”

第041章、各取所需(上)

少务反问道:“假如我真能做到呢?”

命煞:“这不是你能不能的事情,而是你必须做到,如此才有一统巴原的根基。你若能取相室国,再大败郑室国,方有望图谋巴原。到了那时,本座可以昭告天下——下嫁于你。”

少务:“那么在此之前呢?”

命煞:“我答应你的请求,孟盈丘不再将噬魂烟赐予任何一国,也不会以任何方式支持巴室国的对手。郑室与相室国中军情动静,亦会派人报知于你。但孟盈丘是世外修炼圣地,不会以宗门之名公然参与巴原上的混战。若有弟子离山归国参战,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我身为宗主,亦勉强不得。”

少务:“这就足够了,多谢宗主成全!”

命煞:“别着急谢我,你先做到这些再说吧。也别和我谈什么百年之后,当你一统巴原后的第一场国祭之时,便要奉我为国祭之神。巴原上的人们知道我是谁,你就不必再拿别的借口推脱了。”

少务想了想,郑重地点头道:“一切就依宗主之言!”

虎娃在一旁听得直眨眼,少务是真敢想啊,选正妃居然选到了命煞头上;而命煞行事也非常人所能料,居然也没反对。

但命煞也是有条件的,首先少务要先平定相室国、至少还要重创郑室国,然后才会正式宣布——她将下嫁少务。

这是选择了一个最佳的时机,假如少务做到了这些,便能让民众相信他是顺应天意、一统巴原之人,更能顺利地招抚原相室、郑室两国的力量,得到最广泛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