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风氏起身弯下腰道:“巴君、宗盐大人,二位有所不知。我幽风部不是近期迁居至此的,百年来一直生活在这里,以往我们都很少下山,二十年前还接纳了不少其他部族的灾民。这里虽然有道路通向山脚下的河泛之地,但我们平日也用不着再去那里。

此地有两条路可通外界,一条是山中小道,通往阴山中的部族,另一条则通往山下的河泛之地。但如今河泛之地已无人居,道路便已荒弃。假如不是奉天子之命、跟随伯禹大人治水,本地族人不会再涉足那条路…”

见这位君首说话有些啰嗦,宗盐直接打断他道:“是不是路上出现了凶物?”

幽风氏赶紧点头道:“大人英明!那条路上一直都有邪事发生,并不是近二十年才有的…”

贺兰山的这一段,接近山脚下多黄土地质、沟壑纵横。从幽风部所在的地方想下山,由于沟壑阻挡没法直接通行,还得向山中高处绕行一大段距离。恰恰是这段路上总有邪门的事情发生,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在幽风氏很小的时候就听长辈们讲过各种传说。

这里深山中有一处邪地,绝不可轻易涉足,否则就会丢了神魂莫名被带走,便永远回不来了。在洪水未泛滥之时,山下还有很多部族,幽风部也会跟他们交换很多东西,并且时有通婚。

但幽风部族人每次下山,都要挑天气最晴朗的日子,并且在正午时分快速通过那一地域,如此才能尽量避免邪事发生——这是部族的祖训。后来山下变成了无人居住的河泛之地,他们就更不必再冒险下山了。

但天子下令治水,幽风部也接到了任务,在山脚下,有一段他们负责开挖的河道,很多青壮劳力被派到了工地上,所需的物资得从村寨运过去。可是由于部族的祖训,符合条件的道路通行时段实在不多、物资运送能力有限,能派出去的青壮劳力就有限,故此工程进度大大耽误。

听到这里,少务仿佛已经想到了什么,又问道:“你们就是因为部族祖训,才耽误了治水之事?”

幽风氏赶紧下拜道:“请巴君恕罪,族人们实在是不敢啊!外人听来可能觉得这是无稽之谈,仅仅因为传说就误大事,但我却清楚那邪地绝非传说,我曾亲眼见到过…”

幽风氏今年已有五十多岁了,但当初他也曾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也曾对传说不以为然,认为都是老人们编出来吓唬小孩的,就是为了警告大家不要在山野里乱跑、以免发生危险。有一次他从山下回来,经过那处邪地时天色已近黄昏,他也没怎么在乎。

眼看着日落西山,脑袋探出山坡恰好看见前方有一个人也在赶路,就是他熟悉的村民。他刚打算开口喊一声,却忽觉山风有点阴冷,莫名打了个寒战,然后就发现那人不对劲了。那个村民仿佛丢了魂似的,脚下竟偏离了道路,傻傻愣愣地就那么走进了密林中。

莫名有一种恐惧感似攥紧了心脏,他趴在那里没敢动,好半天之后才缓缓地退回到山坡后面,摸黑跌跌撞撞地又下了山…后来他回到村寨中,便听说那个村民失踪了,再也没能回来。此事是幽风氏年轻时亲眼所见,从此之后,他便一再告诫族人绝不可违反祖训。

听说了这段往事,少务面色凝重道:“这二十年来,你们不再下山,族人们也不会再经过那一路段,照说应相安无事了。但我问你,是否还有族人失踪?”

幽风氏答道:“居住在山野中,难免会发生各种意外,每年的确总有那么几人失踪,有人说他们是擅自涉足了邪地,也有人说他们是在山中发生了意外。”幽风部共有五个村寨、一千多名族人,每年在山里失踪几个,百年来一直是当地的“正常”情况。

少务又追问道:“山中发生意外难免,比如不慎失足坠崖,可能也就找不回来了。但你们每年失踪的族人,是否大多都是体魄最好的青壮?”

幽风氏微微一怔:“巴君既然这么问,我倒是想起来了,每年在山中不知所踪的族人,少时两三个、多时五六个,大多都是青壮,照说是最不应该出事的!”说到这里,这位君首仿佛突然意识到什么,又突然跪下道,“难道巴君已知他们遭遇了什么状况,并知山中邪地是怎么回事、有办法解决此患吗?”

他这一下拜,其他四位族长也都跪下了,以头叩地道:“若巴君真有办法解决我族自古遭遇的邪事,请您一定要出手相救,幽风部上下皆感激大恩!”

少务赶紧起身搀扶,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呢,只听宗盐道:“你们不必磕头了,不就是有妖邪为祸嘛?我这就去收拾了,你们且起来等着、照顾好巴君,我去去就来!”

这姑娘做事干脆,手提神戟如一阵风似地就冲出门了,少务想喊都没喊住。

第054章、去去就来

少务当然知道宗盐是干什么去了,有心抄家伙也去帮忙,可是宗盐已经跑得没影了,想追都不知上哪儿追去,只得留在村寨里等候。等的时间越久,他就越为宗盐担忧,不禁站起身在厅中来回踱步,让幽风部的五位族长也颇觉忐忑不安。

幽风氏嗓音有些干涩地小声道:“巴君,听宗盐大人方才的意思,山中邪祟之事是妖邪所致,宗盐大人这是去斩杀妖邪了吗?”

少务边踱步边点头道:“嗯,一声招呼都不打,就一个人冲出去了,也不好好商量一番再动手,不知她会不会有危险?”

幽风氏似是为大家壮胆道:“巴君不必担忧!宗盐大人乃伯羿之妹、有伯羿大人之遗风,手持神戟威武无双,对付妖邪自然是手到擒来。”

少务下意识地答道:“伯羿是伯羿,她是她,能一样吗?一个姑娘家,就算修为高超,又说什么威武无双?”

幽风氏一时语结,在场其他人还真没把宗盐当姑娘家,与她说话都是低着头不敢直视,这位巴君的眼光倒是挺独特!但仔细想想,宗盐还真是个姑娘家。

宗盐昨日遇到那凶物时曾不战而逃,此刻少务才反应过来,当时宗盐只是为了保护自己、先把他送到安全地带再说。如今没有了他这个累赘,人家便去对付凶物了,而且一点都不带犹豫的,少务也不禁有几分惭愧之意。

不知过了多久,少务突然走到了院子里,抬头望向远方。他察觉到了深山中传来的动静,似有凄厉的咆哮与法力的激荡。村寨里的普通民众察觉不到远处这些动静,但也感到异常压抑与不安,身子发软甚至都喘不过气来,脑袋一阵阵晕眩几乎都站不稳。

就连村寨里的狗都不敢乱叫了,纷纷跑回了各自的家中,蜷缩在院子的角落里发出呜呜的低鸣声。

莫名沉重的压抑感并没有持续太久,大约一顿饭的功夫后,所有人都感觉心头一松,明明一直都是大晴天,却感觉明媚的阳光仿佛刚刚洒落。深山中的斗法应该已经结束了,少务却更不安了,因为尚不知究竟谁胜谁负。

照说他应该对宗盐有足够的信心才对,但就是忍不住会担忧。又不知过了多久,村口有人叫道:“快看呐,宗盐大人猎杀了一头大怪兽!”

少务冲出院子,快步跑向了村口,只见宗盐扛着一头硕大的怪兽大踏步走进了村中。她身材虽魁梧,但那怪兽的个头也未免太大了,仅仅身子就有一丈多长,长长的尾巴拖在了地上。宗盐将怪兽扔在了村寨中央的空地上,溅起一片泥水,很潇洒地拍了拍双手,似是只搞定了一件很轻松的小事——她还真是去去就回!

少务赶紧迎过去道:“宗盐姑娘,你没受伤吧?”

宗盐翻着鼻孔哼道:“受伤?你也太小看我了!…你见多识广,认识这是什么怪物吗,我怎么瞅着就像一头大老虎?”

宗盐已经把这凶物给宰了,却还不认识对方是什么东西。少务沉吟道:“我此前也没有亲眼见过此物,但曾听师尊偶尔提到过。它名剑齿兽,毛色斑斓、体形似虎。有人说剑齿兽其实就是猛虎异化而成的怪兽,也有人说它是虎妖噬人后、因天赋神通修炼某种邪法而化成…”

看地上这头怪兽,确实像一头体型硕大的斑斓猛虎,上颌却生有两根利剑般的长牙伸出口外。不知它原先曾变化成何等模样,但被斩杀后呈现的就是妖物原身。

山野妖物通常是自悟修行,机缘各异,天赋神通也各不相同,但总有一些规律可寻。若说虎妖,其实虎娃最熟啊,他还曾自悟吞虎之形。虎娃悟吞虎之形与得到啸山君的传承有关,而啸山君就是虎妖出身,后来抛却凡蜕飞升到了神农原仙界。

啸山君可没有修炼过操控伥鬼的法术,也许他会,但没有做此选择走这条路,他的原身当然也没有异化成剑齿兽。虎娃反倒在步金山小世界中曾过见古天老祖施展类似的秘法,古天老祖并非剑齿兽,但世上的神通秘法其玄理相类。

而当年在武夫丘上,少务也听尊长介绍过很多世间的灵异传说。据说凶残的虎妖噬人,感受到人身所包含的生机元气,便有可能由天赋神通中领悟出一门秘法。

很多虎妖的天赋神通就有震慑心神的威压之势,使人不自觉地心胆俱裂,宛如行尸走肉。假如虎妖吃人吃的已不仅是肉,而主要是为吸取其生气修炼,而被虎妖吞食后的人又化为怨魂阴神凝聚不散,那么就会变成受虎妖驱使的伥鬼。

这种概率其实很小,并非所有的虎妖都能领悟出这样的秘法,就算领悟了也未必会如此修炼。但若真的在修炼中发现了这等“奥妙”,就能渐渐学会操控这些伥鬼,然后利用伥鬼引来更多的人被它吞食、以吸取生气修炼。

如此久而久之,虎妖就会异化为剑齿兽。至于传说究竟是不是真的,剑齿兽的来历是否就是如此,少务也不敢肯定,就连其师尊剑煞也从未亲眼见证过一头虎妖异化成剑齿兽。但是今日,宗盐倒亲手斩杀了一头!

听少务介绍了有关剑齿兽以及伥鬼的传说,宗盐露出恍然的神色,向着聚拢而来的幽风部族人大声道:“此地自古相传的禁地邪事,就是这头凶物作祟。如今这凶物已经被我亲手斩杀,不再会发生邪事,你们以后尽管可以放心大胆地下山。”

说完这番话,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凶物被斩杀了,邪事不会再有了,但山野中还有其他的凶险。比如道路崎岖、毒虫猛兽,外出时仍然要小心。”

幽风部君首以及另外四位族长也赶到了这里,闻言领众族人下拜叩首,感谢巴君与宗盐大人的恩德。这让少务觉得很有些不好意思,明明是宗盐斩杀的剑齿兽,幽风氏感谢时却把自己的名字与宗盐并列,而且还放到了宗盐前面!

宗盐倒没在意这些,摆了摆手道:“这凶物已除,也不能浪费了。百年来它吃了幽风部不少族人,如今你们就把它给吃了吧,也算是报仇了!放心,此兽的血肉无毒,只需做熟即可,而且还有大补之效。只是有身孕的妇人不能吃,体弱者与小孩子也不宜多吃。”

说完话,她弯腰伸手将剑齿兽那两根如利剑般的长牙硬生生拔了下来,在毛皮上将血迹蹭干净了,转身朝少务道:“这是此凶物祭炼上百年的原身法宝,可是好东西呀,完全可以炼化成法器、打造为宝剑,可比你那把破剑漂亮多了!我们俩一人一根。”

剑齿兽的长牙确实漂亮,通体晶莹雪白,看上去就有一股锋锐之意,差不多有三尺长,很适合祭炼成剑式法器,其妙用可能还带着剑齿兽的天赋神通、有冲击元神的威压之势,是难得的天材地宝。

少务:“此妖是姑娘你亲手斩杀,我怎可贪功,这两根宝牙全是你的。我有一位友人云起,极擅炼器,至于我的师弟虎娃就更不用说了,连神器都打造过不少。若有机会我便托他们出手,为姑娘祭炼一对法剑。”

宗盐:“事情是我们俩遇上的,当然是一人一根!你是不是宝物已经太多了,所以看不上我给的东西啊?”

少务赶紧道:“不是不是,既然这样,我就多谢姑娘了,你我一人一根。”

宗盐:“我先替你收着吧,也自行祭炼一番。如果你的朋友和师弟手段更高明,将来也可请他们帮忙继续打造,我也先谢谢你了。”

这一路上两人带的东西,都是由宗盐装在包裹里背着呢,包括少务的那柄剑胚,此刻这两根长牙自然也是由宗盐收着。说完这番话,宗盐已经拎着这两根长牙走回了刚才的院落里,幽风氏和另外四位族长也跟了进来。

方才发生的事情仿佛只是一个小插曲,治水的正事还没谈完呢,大家接着商议,外面就由村民们去分切剑齿兽的肉了。

重新坐下后,幽风氏又不无担忧地说道:“宗盐大人,您在山中斩杀了那头怪兽。但那怪兽真的就是此地邪事的源头吗?万一搞错了…”

有这种担忧也是正常的,宗盐随手在山中猎杀了一头怪兽回来,就说已经解决了困扰此地百年的邪祟之事,也得有理由让人相信啊。这位君首还算明智,刚才没有当着众族人的面提出这种疑问,直到此刻才开口。

少务道:“幽风氏大人不必怀疑,那凶物名为剑齿兽,能操控伥鬼引人为其吞食。被吞食者死后化为怨魂阴神,又能成为被其操控的伥鬼。我与宗盐大人来此的路上,曾亲眼见到那些伥鬼…”

少务介绍了昨日路遇伥鬼的经历,当然省略了他被宗盐夹在腋下跑路的这一段,只说他和宗盐合力斩灭了众多伥鬼,今日宗盐又独自斩杀了操控那些伥鬼的剑齿兽,然后又介绍了有关伥鬼和剑齿兽的种种传说,并分析了此地百年来的邪事根源。

此地深山中有一头剑齿兽盘踞,山野妖物大多都有领地意识,而幽风部下山的那条路往高处兜了个大圈子,就穿过了剑齿兽的领地边缘。如今已不知是谁第一个被妖物吞食化为伥鬼,而那妖物也由此习得了操控伥鬼的神通。

幽风氏年轻的时候,曾亲眼看见一名族人如丢了魂般自行走进密林中、然后再也没有回来,应该就是被伥鬼袭身了,而普通人是很难看见伥鬼的。幽风氏也很幸运,他当时恰好躲过了一劫。

伥鬼是阴祟之物,通常不能在白日现形,所以幽风部的祖训很有道理。深山中的那一段路,应该选择最晴朗的天气、挑正午时分通过,这样才能避开伥鬼。

可是能避开伥鬼未必能避得开剑齿兽。剑齿兽修成气候,往往就不会亲自去抓人吃了,而是操控那些伥鬼将人弄来、供自己吞食修炼。但它偶尔也会离开自己的领地,或者幽风部族人也会不慎进入剑齿兽盘踞之地,所以每年仍会有人无故失踪,而且大多都是体魄强健的青壮。

第055章、黄鹤之忧

听完了这番解释,五位族长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又伏地跪拜,向少务与宗盐致谢。宗盐将双手握在一起,捏着指节道:“如今妖邪已灭,巴君也将话说明白,你们便对族人解释清楚,今后不要再以部族祖训为借口、耽误治水之事。这一次就不责罚尔等了,如果下次再来时,发现你们还是没有赶上进度,可休怪我无情!”

问题解决了,宗盐便开始吓唬人了。五位族长连连叩头道:“请放心,我等一定尽派族中青壮、全力赶回进度,必不能耽误治水大计!”

少务又说道:“你等耽误的进度较多,幽风部恐难独力赶上,但也不必太过担忧。再过两个月,伯禹大人所派的筑路队伍就该到达幽风部,沿贺兰山方向至此的大道也该修通了,天下各部的支援便可送达,应能助你等抢回进度。”

当天黄昏,幽风部众族人分食剑齿兽肉,吃得是兴高采烈,天黑后各自安歇。那时的普通人也没什么娱乐活动,最早的原始部族还会围着火堆跳跳舞,再后来天一黑就是各自回家睡觉。剑齿兽的肉果然大补,有滋阴壮阳助兴之效,食之令人浑身发热、思饱暖之欲。

用后世的粗俗俚语形容,这东西,男人吃了女人受不了,女人吃了男人受不了,女人和男人都吃了…床榻受不了!

可想而知,天黑后的村寨里是怎样一派风光。各家各户皆传出夹杂着喘息、呻吟的动静,闻之令人面红心跳、想入非非。

幽风部的事情处理完了,宗盐和少务也没有在此久留,次日便继续出发,沿着山中小道赶往下一个部族。临别之时,幽风氏率领众族人下拜道:“幽风部感谢二位大恩,将每年为恩人祈福,祝巴君与宗盐大人长命百岁!”

宗盐却板着脸反问道:“你什么意思?巴君可是吃过不死神药的,怎么可能只活百年?”

幽风氏一怔,赶紧改口道:“那就祝二位恩人长生不老!”

少务哭笑不得道:“过了,这又过了!”

等走得再也看不见送行的众人了,少务才以略带责怪的语气道:“宗盐姑娘,我知你的手段高超,但昨日独自去对付凶物未免太过危险,好歹事先和我商量一番,有更稳妥的计较再行事嘛。”

宗盐又瞪眼反问道:“你有什么更稳妥的计较吗?把你留在村寨里,我一个人去收拾凶物,这才是最稳妥的!不瞒你说,前天夜里白兔已经悄悄探明了那凶物的老巢,我当时早就准备好要过去动手了。”

少务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情况不明,你一人孤身犯险总嫌冒失,我们完全可以将事态掌控得更好。尽量打探清楚那凶物底细,若是没有把握,可以给跟在我们后方的善吒传讯,大家一起动手,最好把八丙和丁老九也叫来。”

宗盐:“你的意思,不就是嫌我当时没叫上你嘛!…善吒我见过,本事应该不小,但八丙和丁老九是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