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二百七十二名精锐壮士,原先就是从巴国最精锐的军阵中挑选出来的,当初来了三百人,有二十八人因为各种意外折损,这也是无法避免的情况。

巴原这三百名精锐壮士的情况还算好的,夏后部同样派来了三百人,如今只剩下二百二十多人。这还是特意挑选出的、最精锐的壮士呢,治水所付出的代价由此可见一斑。

国君出行仪仗,通常前面有开道的,后面则跟随着大队。少务却让二百七十二名精锐壮士都走在前面,自己乘坐的白香木马车却落在了最后,他与宗盐同车而行。

伯禹率众送出了三十里,然后宗盐却说还想再送送,少务便邀她上了车。这两匹白马无需御手操控,车中也只有他们两人。

第064章、白马归来

直至送行的人再也看不见了,宗盐才愣愣地说了一句:“大叔回到巴原,便又是巴君了。”

少务若有所思般答道:“我一直就是巴君,也一直就是少务。就算我不是巴君,也仍然是少务,这三年,你不是都看见了?”

宗盐感叹道:“伯禹大人竟然真的在三年内就开辟了大河的新河道,直至看见了这一天,很多人才敢相信。这三年,我们究竟做了什么?”

少务:“与当年伯羿大人做的事差不多,巡视监察各部,宗盐姑娘不愧是伯羿之妹。”

宗盐又叹道:“若伯羿大人当初身边有你,也不会有那样的遭遇、为天下众君所忌。”

少务:“时运不同,当时洪水将至,崇伯大人在西荒高原上堵不了多久,诸多事宜须当机立断、不可拖延,谁也没有万全之策,伯羿大人只能那么做,就算有我在,亦是无计可施。就说今日之事,巡视监察河泛诸部,有我则更佳,无你却不行!”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少务的感觉有些古怪,心中暗道宗盐是什么意思?既拿当年的伯羿做比较,却遗憾伯羿当时没有他这样一个人在身边。少务也稍微设想了一番自己与伯羿同行的场面,那能和与宗盐同行的感觉一样吗。难道这姑娘就是想当伯羿,却压根没把自己当女人?

拉车的两匹白马听见两人的话,都不禁直皱眉头,这说的都是什么呀?送行的人分明都已经走了,宗盐却独自留下来登上少务的车,连拉车的马都能看出点意思来了,但这两人自己到底会不会聊天?说的话完全都搭不上!

宗盐终于说了一句让两匹白马感觉还算靠谱的话:“大叔,你这是在夸我吗?”

少务:“当然是在夸你,但也是实话。”

宗盐却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了,又似没话找话道:“这辆马车真漂亮!听说就是你当年送给彭铿氏大人的,彭铿氏大人又送给了伯禹大人,如今你又是乘坐它返回巴原。”

少务鬼使神差般突然冒出了一句:“既觉得这马车漂亮,不如就坐着它与我一起去巴原吧,听我讲了那么多巴原上的事情,你不是都很感兴趣吗?”

宗盐却遗憾道:“我可送不了那么远,眼下还有事呢!…就算已完成治水任务,还得安排好部族事务,然后嘛,我再去巴原找你,巴君不会不待客吧?”

少务:“待客?你不是客人!”

宗盐:“嗯?”

少务:“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说,你绝非一般的客人,可以将巴原就当自己家。”

宗盐:“我家可没那么大!…那边又没人认识我,而且我也不认识路,上哪儿去找你?”

少务竟然从座位后面扯出了一块绢布,展开之后是一幅地图,上面特意标注了经夏后部的领地穿过大巴山脉到达迎天城,然后再由迎天城到达巴都城的路线。然后又手指前方那二百七十二名亲卫道:“姑娘考虑得很周到,而我亦有准备。

这些壮士,都是由国都守备军阵中选拔出的精锐,远离巴国治河泛之水三年而归,皆应重重封赏。我就把他们留在沿途城廓,或为城廓兵师,或为城卫、驿所将军,你只要一入巴原,各地皆有官员认识,自会恭谨迎送。”

宗盐瓮声道:“巴君不惭是巴君,就为怕我不认识人、找不着路,一声令下,竟将这些立了大功的壮士都留在了路上。”

少务一怔,有点摸不清宗盐的意思,听语气难道是在嘲笑他吗?两人刚认识的时候,宗盐说话甚为不善、可没少嘲笑他这位巴君。便有些不安地追问道:“宗盐姑娘,你不喜欢这样吗?”

宗盐:“你为我安排,我当然高兴。可是这些壮士,万里迢迢来到河泛辛苦三年,如今却不得归乡与家人团聚,就因为巴君一时之兴,我又于心何忍?”

原来是这么回事,少务暗暗松了一口气,宗盐显然是误会了,他又笑着解释了一番。

少务没打算将这些人继续留在野战军阵中,若说服役,三年也早已到期了,此番是改任地方武官。巴原的地方值守武官,很多时候也是跨地域任命的,只要享四爵以上官职,都拥有官方提供的府邸,可将家眷接来、就在任职地安家。

就算相应的官阶不到四爵,也可以自寻宅院将家眷接来,而且这样的官员大多都是在当地任命。少务的言下之意,既然是恩赏,这二百七十二名壮士至少也该享四爵之尊,还有二十八名壮士为治水而死,亦按应受的封赏给相应的抚恤。

这二百七十二人不仅立过大功劳,而且在这样的年代,也是经受了大考验、见过了大世面,理应受到重用,只是要考虑把他们任命到什么地方去。少务在归国路上便沿途封赏吧,宗盐不说将来要到巴原找他嘛,这样也更方便。只要她一出现在巴原,少务立刻就能得到消息。

还好两人这是私下里小声说话,那些亲卫不会也不敢偷听主君的私语,否则前面这二百七十多人立刻都会跪下谢恩了。

宗盐将少务又送出了近百里,都快到了夏后部的领地,这才告辞离去。回去倒也方便,她的修为高超,又有少务所赠的飞天神器。那飞天神器本说是暂借与她,但少务却没让宗盐还,只说反正她还要到巴原来,那时见面再说不迟。

看着宗盐离去,少务有种很古怪的感觉,心里空荡荡的十分不舍,却又弄不清楚这是怎样一种情绪。

少务当然不是傻子,可是涉及到某些方面的问题,他还真像个白痴,尤其对象是宗盐那等人物,确实不太容易想明白。少务随即又想起了虎娃,他来河泛之地陪同宗盐巡视各部,就是虎娃举荐的,如今任务已经完成了,可虎娃仍然没有露面。

少务却不清楚,因为广寒仙界的出现,虎娃与仓颉一起跑到恒娥那里品饮造化玉露了。那一杯造化玉露,若以人间岁月论,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喝完的。

一旦想起了虎娃,少务又立刻变得聪明了,从这件事中品出了很多其他的意思。假如虎娃不举荐少务,伯禹就无法如期完成治水计划吗?当然不是!少务虽然是很好的人选,但绝非不可取代,就算他没来,云起、伯益、哪怕是小獬豸善察都可胜任,不会耽误大事。

严格地说起来,少务的确是虎娃所能举荐的最佳人选,但绝非是最合适的人选。若只看才干,那么中华天子重华不是更可以吗?但伯禹若任命重华,那简直就是大不敬了!虎娃自不会拿天子重华开这种玩笑,却和少务开了这个玩笑,谁叫他和少务的关系不一般呢。

那么虎娃的用意究竟是什么,难道是提醒他该找个机会禅位于后人了?宗盐也是虎娃举荐的,虎娃就好像是特意要让他们俩在一起共事这三年。少务边走边琢磨,就这样到达了迎天城。

巴君去国三年,如今归来,迎天城震动,城主率当地民众出城数十里跪迎,将少务迎进了紧急布置好的城中行宫。少务询问了一番这几年来国中诸事,其实他也一直掌握着各方消息,然后便准备休息了。

少务刚刚把城廓官员打发走,突然又有人求见,来者竟是黄鹤。黄鹤一直就跟着少务呢,他奉虎娃之命在河泛之地暗中保护少务和宗盐,可是后来宗盐与少务在路上分别,黄鹤也不知自己该继续跟着谁、师尊布置的任务算不算已完成?

他想了想,少务毕竟是虎娃的结义兄长,那就继续跟着少务吧,直至护送他安全返回巴国,进入迎天城后,才特意现身相见。

少务当然没摆巴君的架子,就在行宫中点燃灯烛迎见黄鹤。黄鹤直到此时才告诉少务,自己其实一直暗中跟着他,奉师尊之命随行保护。但师尊有交代,能不出手就尽量不要出手,并不要暴露行迹。

这三年对黄鹤而言也是大有收获,而且并没有什么需要他出手的机会,因为宗盐太厉害了,自能搞定一切麻烦,巴君少务也是大展神威啊。少务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虎娃师弟确实早有安排,又赶紧离席行礼拜谢黄鹤。

黄鹤倒不是跑来找少务表功的,他只是到现在也没有见到师尊,特意来请教少务,既然少务的任务已经完成,他接下来又该怎么办?既然师尊不在,那就继续听从巴君的调遣吧!

少务在黄鹤这里听说了一件事,大约一年半以前,在宝仓部的领地中斩杀那头大鳖时,曾有一人一妖在暗中窥探,且明显心存歹意,结果让黄鹤顺手给收拾了。据说那两人是众荒王派出来巡山的,应该就是为了刺探消息。

少务不禁又为宗盐担忧起来,便托黄鹤回去继续暗中保护宗盐。到了这个时候,事情好像已经超出虎娃当初的交代了,但黄鹤仍然听从了少务的安排,临行前他还特意宽慰少务道:“师伯不必为宗盐姑娘担忧,若有谁心怀歹意,躲她还来不及呢!况且有我师尊在,估计诸事早就安排妥当。”

听黄鹤这么说,又见这位上古仙家回去保护宗盐了,少务也放心了不少,踏上了从迎天城返回巴都城的道路。这条路,少务走得并不快,甚至是刻意放缓了脚步,当然了,慢也有慢的理由。

少务首先要封赏二百七十二名立了大功的壮士,在沿途安排最合适的职位,这便很费心思和时间。更重要的,虽然这些年少务一直都掌握着国中的各种动态,但从情报中听说的情况与实地所见还是两回事,他要考察一番,看看公子少廪治国究竟如何?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谁也说不清楚,就连少务本人也可能没有意识到,他或许是在等宗盐。宗盐不说回头就来巴原吗?他在路上走得慢些,等宗盐安排好了部族中的事,说不定在他未到巴都城之时,就从后面赶上来了。

宗盐告辞离去,当然也因有任务在身。三年前她就向伯禹提出要求,能否由她亲手劈开贺兰山,伯禹虽然没有立时答应,却把庚辰留下的长戟交给了她。如今宗盐立下了大功,修为法力也比当初更加强悍,再提这个要求时,伯禹当然不好拒绝,点头答应不过是成人之美。

宗盐想亲手劈开贺兰山,就有效仿当年伯羿崩开大陇山之意,而且在内心深处,这种感觉很复杂。伯羿崩开大陇山,固然为大河下游的中原各部族争取了时间,但也在上游导致了一场灾难,人们对此褒贬不一。

可是宗盐从自己的角度,却能体会伯羿当初为何要那么做,确实已没有更好的选择,总要有人做出一些他人难以接受的决定。可宗盐如今却有更好的选择,劈开贺兰山引大河改道,象征着伯禹治水最终大功告成,这是有功于天下之举,且是在伯羿遗部后人手中完成,这仿佛是一个贯穿时空的仪式。

宗盐虽然天生神力且修为不俗,但还远远无法与当年的伯羿相比,可是劈开贺兰山的难度并不大,也用不着防风氏、庚辰这样的高人。她不是真的切开整条山脉,只是在大河上游高处掘通一条连通下游新河道的水口。

伯禹若动用足够的人力、物力,肯花足够的时间,发动民夫也可以将这条水口掘开,只是那样做比较麻烦,施工也很危险。让宗盐手持神戟来这么一下,倒是更方便了。届时真正需要小心的是,河水从高原涌入下游的新河道后,在各地可能会发生的种种意外状况,整条大河两岸都要暂时戒严。

第065章、治水功成

假如宗盐劈山未能一举成功,倒不是什么大问题,无非再来一次,真正要安排好的是劈山成功后的一系列事情。

因为上游河水改道而去,下游原有河道的水位会迅速降低甚至有短暂的断流。而河水所过之处,又会携带着洪峰,在沿途将有短暂的泛滥。特别是河水兜了个大圈子重新汇入下游原河道后,已经断流的下游水位又会快速上涨。

为避免导致两岸民众伤亡,天子已下令,各部民众暂时谁都不得接近大河两岸,不论是新开辟的河道、还是原有的旧河道。

天子重华也离开了蒲阪城,亲自来到了河泛之地。行宫就是一座临时的大营,驻扎在吕梁山南麓、大河拐弯处的东北方向,这个位置其实很危险。

大河原先自西向东直行,经吕梁山南麓进入中原之地。如今伯禹令大河改道,向北兜了个大圈子再绕回来,沿吕梁山西侧南下,在此地重新汇入原有的河道、拐了一个陡弯。谁也说不好会发生什么状况,大水会不会冲出河道、巨浪四处漫延?

天子重华亲自坐镇于此,便是无声地宣布了两件事:其一是他信任伯禹;其二也是提醒伯禹,务必要做到万无一失。

天子出行,群臣跟随,大家看重华将行宫放在这处险地,便苦劝他换个地方,其实很多人自己心里也害怕。但重华坚持如此,大家也都硬着头皮陪在天子身边。

重华亲自坐镇险地最大的好处,便是各部的君首和高人都来了,无论出什么意外状况,也要保证大河在这一段行水通畅、改道成功,最容易发生险情的地方反倒最不会出问题。

伯禹当然也赶来拜见天子,随后他却没有留在天子行宫中,而将自己的营地安在了与天子行宫相隔十里的大河对岸,那里的位置更凶险。

伯禹此举也是向天子重华及朝中众臣表示了自己的决心与信心,他就站在新旧河道的交汇处,指挥这一浩大工程的最终完成,并由天子与天下各部见证。

伯禹身边的众高人也都各领任务。伯益和巫讴去下游了,督促中原各部民众撤离大河两岸,并要各部君首保证不出任何意外状况、否则将受惩处。

敖广与善吒守在贺兰山与阴山的交汇处,也是大河新河道北上再东行的第一个大拐弯处。丙赤和丁赤守在阴山与吕梁山的交汇处,也是大河西来再南下的第二个大拐弯处。下面第三个大拐弯处,便是天子重华与伯禹大人所在之地了。

之所以在这些地方要派高人守护,是怕应龙引洪流下行时控制不住,大水冲出甚至冲毁河道。这一次的主力是应龙,在宗盐劈开贺兰山水口后,应龙将控水下冲,引领洪流直入汪洋,中华之地将出现一条新的大河,而东华则在入海口处接应应龙。

应龙此刻收敛气息、化为人形就站在贺兰山脉的一座山峰上,其西侧就是大河。伯羿崩塌大陇山后,洪水曾在这一带蓄积成一座巨大的堰塞湖,后来虽然因地震引发山崩,堰塞湖的面积大大缩小,但还是在此地留下了一座方圆十里左右的湖泊,由宽阔的河道形成。

宗盐东方的高坡上面对着山坳,手持神戟蓄势已久,以神念给应龙发了个讯号。应龙也回了一道神念,告诉宗盐他已经准备好了,她随时可以动手,附近也没有任何人,民众早已撤到了安全地带。

宗盐大喝一声,若晴天霹雳,手中的神戟抛出,化为硕大的青色光刃,狠狠地劈在山脉间的坳口上。宛若烧得通红的刀切在凝固的油脂上,山坳间无声无息就被切开了一个狭长的口子。

几个呼吸之后,才传出地动山摇之势。上游洪水滚滚而下,若不加以约束,肯定会冲出河道、冲毁堤坝、四处漫延泛滥。应龙等的就是这一刻,瞬间就化为原身,硕大的羽翼向身体两侧一拢,顺着新开挖的大河河道便冲了下去,施展控水之法引领着身后的洪流。

应龙毫无保留地尽全力冲开水道,所过之处风雨大作,沿贺兰山东侧如梭如犁冲至阴山南麓。前方忽有一股柔和的力量阻挡,就似折转了空间,他顺势便引领洪流拐了个弯向东而去。

这是敖广和善吒施法相助,让大河改道一气呵成。敖广随即也跃入水中,善吒则在浪头上飞天相随,皆跟在应龙身后保护,他们要控住水势,假如应龙力有不继,还要随时将其替换下来。

水行一日千里,又过了一天,冲到了吕梁山西麓,又似撞在了一道柔和的屏障上。应龙当然不是撞上了吕梁山,否则就是一场大灾祸了,那是丙赤和丁赤联手施法仿佛扭转空间,助应龙引领河水再次转向南行。随即这两条妖龙也飞上半空,一左一右约束后方泛滥的洪流。

应龙开道,敖广于洪流中潜行,善吒飞于浪头上方张开神目随时观察前方情况,丙赤和丁赤则飞行于洪流两侧约束后方水势。又是一日之后,洪流经过了天子行宫脚下,只见滚滚大河奔流而去,伴随着风雨雷鸣。

重华站在山坡上,任凭风雨打湿了全身,而身后的群臣皆肃然而立,天子都湿透了,大家也不可能自行去躲避风雨。风雨过境后,山脚下已看不清大河的河道,只有浑浊的洪水在翻腾,一时泛滥近十里宽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