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兜兜》


发表于2006年《大众软件》

  一、一个笑话

  从前,有一位记者去南极采访。它对遇到的第一只企鹅提出问题:“你每天都做些什么呀?”

  企鹅回答说:“吃饭、睡觉、打兜兜。”

  记者又问了第二只企鹅,第三只企鹅……一直问了九十九只企鹅,他都得到了同样的答案,这时候第一百只企鹅出现了。

  “你每天都做些什么呀?”他问。

  “吃饭,睡觉。”企鹅回答说。

  “唔?你为什么不打兜兜呢?”记者很奇怪。

  “妈的,”企鹅愤怒的回答说,“我就是兜兜!”

  二、一段对话

  编辑:这个笑话很眼熟么……

  作者(流汗):这个……那个……

  编辑:貌似我很多年前我姑妈的女儿的男朋友的邻居的同学的小舅子就给我讲过了……

  作者(继续流汗):那这一部分别算稿费了……咱们看下面的故事行不?

  三、下面的故事

  下面的故事关于兜兜。兜兜是一只南极企鹅,就住在我隔壁。我也是企鹅。早晨的时候,我和朋友们一起结伴去往冰层边缘,然后潜入海中捕鱼。如果这一天的运气不好,没有抓到多少鱼虾,我们会很不高兴的回家,然后敲打兜兜的冰屋。

  “兜兜,你出来!”我们喊着。

  冰屋的门开了,兜兜出来了。他看了我们几眼,叹一口气,主动转过身,撅起屁股。

  “能不能轻点?”他咕哝着,“我今天还没找吃的呢。打得太肿了,走路不方便。”

  我们横眉冷对:“少废话!撅高点!”

  如果这一天收获不错,我们的心情也会很好。回到家的时候,我们会高声唱歌。兜兜听到了,就会自己开门出来。

  他站到我们面前,主动转过身,撅起屁股。

  “今天就算啦,”我们很大度的说,“一人踢一脚就算了。”

  不要问我我们为什么喜欢打兜兜,这个问题很难得到确切地解释。兜兜有点傻头傻脑,我们玩的时候他一个人站在一旁发呆,或者窝在屋里看书。兜兜有点莫名其妙,我们觅食的时候他一个人站在浮冰边缘,看着远方的大海和天空。上帝啊,你见过喜欢读书的企鹅吗?——但不管怎么说,这似乎并不足以作为打他的原因。

  一个很有逻辑并且富于哲理性的答案是这样的:总要有一只企鹅来挨打,不是吗?

  兜兜就是这样一只企鹅,所有人都喜欢他,当然更喜欢打他。我曾经尝试总结过,在如下的一些情况发生时,我们会很想打兜兜并且立即付诸实践:

  A.我们捉到了很多鱼虾,今晚有好吃的了。

  B.我们没有捉到很多鱼虾,今晚可能会饿肚子。

  C.太阳出来了,今天很暖和。

  D.刮暴风雪了,今天很冷。

  E.我的冰屋出现了裂缝,需要修理

  F.兜兜的冰屋出现了裂缝,需要修理

  G.……

  H.……

  上面是我的总结列表的一部分。最后总结的结果就是:没什么值得总结的。在我们这里,如果你不打兜兜,会被认为是很奇怪的。甚至兜兜自己,如果有一天不被打,也会觉得很奇怪。我们就这样平静的度过在南极的生活,吃饭、睡觉、唱歌、打兜兜。一直到有一天,我们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四、一个严重的问题

  打兜兜打腻了该怎么办?有一天我们无意中发现了这个严峻的问题。你得知道,我们企鹅是优雅的动物,能想出来的花样总是有限的。而兜兜在每天被我们打之后已经产生了——嗯,我们可以这么说——进化。他的身体变得越来越结实,虽然他总不还手,我们自己都打得手疼了。这可不太妙。

  “走,打兜兜去!”有一天下午我提议说。上午的时候,我的表哥,一头来自非洲的大猩猩,穿越了半个地球来看我们,给我们送来了很多美味的热带香蕉,这可是我们从来没见识过的。我们饱餐一顿,来了情绪。当我们来情绪的时候,通常只有一种宣泄的方式,嗯,不说你也知道。

  “我都没兴趣了,”我的一位朋友说,“每次打完之后,我的手都疼得要命。”

  “我也没兴趣了,”我的另一位朋友说,“这种玩法真没有新意。”

  我的表哥静静地听我们说话,听完后问:“谁是兜兜,为什么要打他?”

  我于是给他解释了一遍,虽然他对于我们为什么要打兜兜的原因还并不了然,但却很慷慨的表示愿意帮助我们解决这个难题。

  “花样么……很容易的,”他说,“在非洲的时候,我们经常在丛林里抓住那些调皮捣蛋的小猴子,然后……唔,我给你们演示一下好了。”

  我的表哥从他随身的行李里找出了一根又粗又长的大棒。他左顾右盼,看到了一座高高的冰山,走了过去。

  “你们说的那只企鹅,叫什么……兜兜?”他说,“把他带过来,我告诉你们什么最好玩。”

  于是我们去往兜兜的冰屋,把他从屋子里揪了出来。

  “跑那么远干什么?我还要看书呢!”他抱怨说。但兜兜的抱怨通常都是被我们忽略的,很快他就被我们带到了冰山下。我的表哥手里拿着木棒,站在下面。

  “你们要干什么?”兜兜脸色煞白。

  “亲爱的兜兜,他是我的表哥,”我温柔的说,“大猩猩不会喜欢吃企鹅的,他只是要打你一下而已。”

  兜兜低声说:“可是……我也从来没听说过猩猩喜欢打企鹅的。”

  我不再跟他罗索,硬把他推上了冰山

  “喂,你跳下来!”我表哥在下面大喊大叫。他扭过头对我们说:“你们都散开点,小心误伤。”

  兜兜不明白为什么,但他也顾不上去弄明白为什么。他把双眼一闭,从冰山上跳了下来。我们则连忙躲开,只保持着视线的方向。

  兜兜大头朝下的掉了下来,看那个架势,似乎是要笔直的栽到冰里去。但在他落地前的一刹那,我的表哥高高扬起手中的木棒,狠狠地挥击出去。我们听到“篷”的一声闷响,然后兜兜的身体就倾斜向上高高的飞了出去,一直到我们几乎看不见的高度才开始下坠,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我们呆呆的望着这一幕,几乎忘记了鼓掌。等我们想起要鼓掌的时候,表哥发话了。

  “都别愣着!”他喊道,“快点找皮尺,量一量这一击的距离。”

  我们都回家去找皮尺,可是没有一根皮尺够长,只好把所有人的皮尺都连接起来,一直连到了兜兜身边。他的脑袋紧紧地插入了冰层中,正在徒劳的试图把自己拔出来。

  我们七手八脚的把兜兜扯出来,然后根据他的脑袋形成的冰窟量了量距离。

  “一共是……683米75厘米!”我们经过一番计算,把每一根皮尺的数据加在一起,向我的表哥汇报说。

  表哥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真差劲!我还没掌握这只企鹅的最佳横向击打点。”

  他补充说:“空气阻力也没有计算得太精确,出手早了,见高不见远。”

  我们都很崇拜的围在表哥身边,听他高谈阔论击打的经验。不得不承认,这种玩法刺激多了,非洲的生物就是比我们有创意,看来过低的温度确实对智力不利。

  兜兜这时候才摇摇摆摆的走了回来,看上去有点失魂落魄。我问:“兜兜,你没问题吧?”

  “还好,”他闷声闷气的回答说,“头在冰里面扎久了,有点运转不过来了。”

  我的表哥经验非常丰富,他很快指挥我们以冰山下为起点,标出了若干计量点,每两个点之间的距离是五十米——我们的皮尺的最大长度,这大大方便了我们的计量。

  “再来试试,”我表哥豪迈的说,“我会慢慢摸到门道的。”

  于是兜兜又爬了上去。他嘴里不知道唧唧咕咕的嘟哝着什么,无可奈何的往下跳。

  我表哥大吼道:“看好了!这一棒会远很多的。”

  果然,这一次,他的出手没有上一次那么着急。兜兜飞出去的角度要平缓许多,他在半空中持续飞行了许久,才开始下坠,而落地之后,身体又被冰面弹起来,连续弹了好几次,才最终慢慢的停下来。

  我们欢呼雀跃着扑上去,兴奋的丈量着。

  “1137米85厘米!”我们高喊着,“真了不起!竟然能打那么远!”

  我表哥很谦虚地笑了。这时候兜兜才哼哼唧唧的坐起来,检查自己的肚子。

  “再来几次,毛就会被磨坏了,”兜兜喃喃的说。

  “放心好了,”我对他说,“我们帮你用海豹皮做个垫子,保证你的肚子没事儿。”

  兜兜呻吟了一声,不再言语。这就是我们喜欢兜兜的原因之一,他很少说废话,只是乖乖的挨着打。

  五、乖乖的挨打

  我们掀起了新一轮的打兜兜的热潮。这真让人激动。大家排着队,战战兢兢的拿起表哥那根沉重的木棒。

  “双手握紧木棒,”我表哥在一旁指挥着,“注意上半身放松!不要太紧张!看准下落的走势!好,来了!挥棒!”

  喀嚓一声,兜兜大头朝下,深深地扎进了冰层了。我毕竟是第一次做这种高难度的游戏,太紧张了,那一棒抡出去,结果打空了。

  我的朋友们的第一次尝试也大抵如此。偶尔有打中的,也没有吃准部位,更重要的在于,我们企鹅的力量和大猩猩相去太远,最多打个几十米。

  这很让我们沮丧,成绩差的太远,就没什么参与的热情了。当然光是看看也不赖,可只有我表哥一个人打,太没有竞争气氛了。幸好我的表哥是一个天才的社会活动家,他很轻松的解决了这个问题。

  “我给我的兄弟们写信了!”他宣布说,“很快他们将从非洲来到南极,参与到这项伟大的运动中来!”

  这一天晚上,我不知道为什么睡不着觉,坐起来烤了两条鱼吃,然后决定出门去走走。

  最近一段时间很奇怪,风虽然大,气温却并不是很低。我走在冰层上,并不感觉冷。抬起头来,天空中的极光绚丽夺目,变化多姿,一会儿像四散弥漫的彩雾,一会儿像摇曳挥舞的彩带,有时候又像是一块正在迅速铺开的宽阔的帐幕。

  我一边走,一边仰着头欣赏着,突然碰到了什么东西,撞得我差点摔倒在地上。我站住脚,定睛一看,原来是兜兜。这家伙白天被打了一天,居然还不睡觉,半夜三更的跑出来做什么啊。

  我问:“兜兜,干什么还不睡觉?明天还得接着挨打呢。再说,我表哥的朋友们也快到了。”

  兜兜摇摇头,似乎并不在意我说的这些。他回答我说:“我在看极光呢。”

  “为了看极光,连觉都不睡了?”我也跟着他摇摇头,“你果然是个奇怪的家伙,难怪大家都喜欢打你。”

  兜兜似乎没有听到我的话,只是出神的看着极光。夜幕下,吹过冰原的风高声呼啸着,海水也掀起阵阵涛声。我还是觉得有点凉了,也没兴趣再去打兜兜了,就转身回到自己的冰屋。关门的时候,我回头望了一眼,兜兜还站在那里,就好像结成冰了一样。

  过了一段时间,真的来了好几头大猩猩,都是万里迢迢从非洲跑来的。他们说,生活真无聊,每天打猴子都打腻了,现在有南极企鹅可打,还可以领略南极的冰原风光,当然要过来凑凑热闹。他们带来的见面礼还是香蕉。

  他们的力气都很大,和我的表哥一样强壮,闲得没事儿的时候,敲打着自己的胸脯,那咚咚咚的敲击声就好像打鼓一样,可以顺着风送出好远。

  “那只企鹅呢?”他们叫嚷着,“快点弄出来,让我们来试试身手吧!”

  “对啊,把那只企鹅叫出来!”我表哥说,“他叫什么……兜兜?”

  兜兜于是又被我们从冰屋叫了出来。最近一段时间,他似乎只干两件事情,要么把自己紧紧关在家里,要么莫名其妙的看海和看天。我们都有些怀疑,他的脑袋一次次扎在冰里,是不是被冻傻了。

  这一次,他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看了一眼我表哥和那些与他体貌相似的同类,径直走上了冰山。

  大猩猩们都赞叹起来:“这企鹅真自觉!”“这素质,比我们热带丛林里那些该死的小猴子高多了!”

  这些夸奖听得我们美滋滋的,就好像在夸我们自己一样。

  兜兜站在冰山顶上,等待着下面的大猩猩发号施令。大猩猩们排着队,摩拳擦掌的准备比赛谁能打得更远。

  六、谁能打得更远

  这是一场事关尊严的较量,猩猩们表面上不动声色,但我们都能看得出他们绷紧的肌肉。第一头猩猩挥棒打出去,飞出的角度太高,兜兜直冲冲的插进了冰里,只有七百多米。

  那只猩猩红着脸走开了,后面的猩猩们吸取了他的教训,逐渐调整着打法,只听见我们不断的在远处报数。

  “952米22厘米!”

  “1096米46厘米!”

  “1201米13厘米!”……猩猩们干劲十足,我们只看见兜兜一次次的从冰山上跳下来,然后一次次的飞出去,有时候一头钻进了冰层,有时候在冰面上蹦跳、滑行。

  “会不会把兜兜直接打进海里去啊?”有人担心地问。

  “不会的,不会的,”我表哥回答说,“这里离海边远着呢,打得再远,也进不去。”

  兜兜就这样挨着打,有时候不得不靠我们拖着才能回到冰屋。但他从不抱怨,也不反抗。

  猩猩们兴致勃勃地打了两三天,渐渐的越来越熟练,彼此之间的差距也越来越小。看来他们深深地爱上了这个游戏,一边打着兜兜,一边热烈讨论,交流着经验。

  有一只最聪明的大猩猩,居然在纸上列出了算式,综合了重力加速度、兜兜的空气阻力、风速等等因素,认真的计算了所谓的出射角度。最后他得出结论:“水平线以上33.75度,能够取得最佳效果。”

  我们——所有的猩猩和企鹅,都很佩服他,这时候兜兜发话了:“你开根号开错了……31.33才是正确的角度。”

  “我曾经听说,人类有一句谚语,”我的表哥很疑惑的对我说,“人家把你卖了,你还替人家数钱。”

  显然兜兜就是这样的冤大头。不愧是兜兜啊。

  七、不愧是兜兜啊

  有一天南极狂风大作。在极光的照耀下,似乎空气中都在闪动着电火花。我们企鹅都不想出门,来自热带的猩猩们却兴奋异常。

  “那么大的风,会破纪录的!”那只最聪明的猩猩说。

  我们也兴奋起来,一起去看破纪录的场景。兜兜自觉地爬上了冰山顶峰,在下面,我的表哥第一个出场。

  许久之后我都记得那一天发生的事情。兜兜跳下来,我表哥挥棒,标准的31.33度。兜兜飞出去,看似一切如常,但接下来……飞在半空中的兜兜,从裹在肚子上的海豹皮里掏出一样东西,然后扔掉了海豹皮,把那个东西高高的举在手里。

  “见鬼!”最聪明的猩猩叫了起来,“那是我们带来的香蕉叶子!”

  但我们来不及作出反应了。兜兜高举着香蕉叶,在狂风的推动下,飘飘悠悠,跨过大海,向着远方绚烂的极光飞去。

  结局之一

  “完了,兜兜走了!”我们呆若木鸡,不知所措。

  “可我们以后打什么!”我的表哥咆哮着说。

  最聪明的那只猩猩环顾四周,平静地说:“这里还有很多企鹅呢。”

  “你说得对!”我表哥赞许的说。他转过身,温柔的看着我:“表弟,真对不起,我们已经彻底地爱上这个游戏了。”

  “我们不回非洲了,就留在这儿了!”猩猩们附和说。

  结局之二

  过了些日子。这一天我被一棍子打出去,七荤八素的在冰面上蹦跶,一只海鸟飞过来,递给我一片香蕉叶子。

  我昏头胀脑的爬起来,发现这是一封信,第一行歪歪扭扭的写着:“我是兜兜”。接下来的内容是:“我已经在非洲定居了,这里真暖和,感觉不错。”

  “我正在参加反对人类破坏臭氧层运动……根据我离开前的观察,有一股暖流很快将会到达你们那里,那块浮冰也许会融化。祝你们好运。”

  我抛下信,抬起头,猩猩们还在远处大呼小叫着,一只企鹅摇摇摆摆的爬上了冰山,准备往下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