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回忆之电击梦游事件》


发表于2009《大众软件》

  “喂,快点打开电视,有大新闻了!”早乙女好雄在这个休息日的早晨打电话过来说。我从不安的睡梦里烦躁地醒来,打开了电视。电视台的新闻主持人一脸严肃,正在通报重要新闻:动物园新引进的杀人无尾熊昨晚破笼而逃,不知去向。动物园火速报警,警方借助电视台提醒市民保持高度警惕,因为这种无尾熊性情凶暴、力大无比,很容易伤人。

  我摇摇头,这可真是件麻烦事,多了这么一头危险的野兽在外面流窜,出门的人都得提心吊胆了吧。但突然之间,我想到了点别的什么,心里微微一颤。

  我扭过头,看着自己挂在墙上的外衣。外衣上沾着一根奇怪的毛发,是棕色的。那个颜色我很熟,因为就在昨天,我刚刚到过动物园,亲眼见识了那只可怕的无尾熊。那时候围在周围观看的人们一个个都露出害怕的神色,看着无尾熊庞大的身躯在铁笼上不断撞击,发出哐哐的巨响,那一身棕色皮毛在铁枝间显得很醒目。

  一、

  一切好像都是从伊集院丽家的圣诞之夜开始的。我们已经是三年级生,这将是毕业前的最后一次圣诞舞会,所以现场难免有一些依依惜别的气氛。不过除了伊集院丽这家伙始终是那么傲慢无礼,以及伊集院家的管家神态有些奇怪之外,这一次圣诞晚会并没有什么特异之处。大家绝口不提毕业的事情,脸上堆满欢笑。

  “好好享受吧,对于你们穷人来说,这样的盛宴一年也就只有一回吧!”伊集院丽还是那么的阴阳怪气,尖尖的嗓音让我一听就厌烦。而这句台词简直三年都没变过,更是让人觉得恼火。据他说他家腌泡菜都用的金刚石,当然这一点我无缘得见,但当上一个学期他被绑架的时候,伊集院家可是货真价实地出动了私人军队,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听说当时绑匪吓得腿都软了,在坦克的威胁下乖乖投降。

  伊集院丽带给人的不快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我很快就见到了诗织。藤崎诗织和我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从我家的窗户就能看到她的窗台,她是我一直以来在心里倾慕的女孩。我们国中三年并没有同校,却幸运地在高中时代重逢了,没想到她已经变得那么漂亮,学习也那么好,难免让我自惭形秽。这三年来,我努力学习,努力参加社团,一次次地约诗织出去,就是想要打动她的心。如今高中生涯进入了最后一个年头,对于目标能否实现,我真是半点数都没有。

  诗织似乎一点也不知道我内心的煎熬,很大方地邀请我跳舞。我看着她美丽的脸,心里有点迷糊:这会是我们俩最后一次跳舞吗?

  一曲舞毕,我没有再邀请别的女孩跳舞,独自坐在椅子上发愣。这时候有人拍我的肩膀。

  “那么多漂亮的女孩子,你居然像木头一样地坐着,未免太傻了吧?”说话的是早乙女好雄,我的好朋友,专业收集所有女孩子情报的探子,也是我最重要的情报来源。我叹了口气,没有回答,但我的目光所指,分明地给了他答案。好雄对着我神秘地一笑:“刚才你和她跳舞的时候,我可在旁边替你观察哟,藤崎同学好像有点紧张呢。”

  有点紧张?为了什么?难道她也对我有好感,所以才会紧张吗?一刹那我觉得心里又燃起了希望。这时候害羞的美树原爱一点点向我这边挪过来,想要开口又不好意思,我站了起来,主动请她跳舞。她很高兴,脸上泛起了红晕。

  这之后大家交换了礼物。我很希望能拿到诗织的礼物,但拆开之后,里面是纽绪结奈自制的电击器,根据说明,这种电击器可以让一头大象当场晕倒。可怕的科学少女啊,不愧是连美国国防卫星都有办法劫持的狂人。但这个电击器我拿到手能有什么用呢?防色狼吗?

  “你的运气不错了,总算拿到一个女孩子的礼物。”好雄苦着脸对我说。我看着他手里的东西,哑然失笑,他真是好命,居然得到了自恋狂伊集院丽的自制写真集。

  “拿回家垫桌脚吧。”我对他说。

  回去的时候,下起了雪。我裹紧围巾,正在自责衣服穿得太单薄,却发现诗织也遇到了同样的烦恼。这种时候当然不能表现得太小气,我赶紧把外衣借给了诗织,告诉她我正热得慌。诗织没有拒绝,这让我很高兴。

  在吸溜着鼻涕走出伊集院家大门的时候居然被人拦住了。那是伊集院家的管家,今天进门时他的表情就很奇怪,现在又找到我,想要做什么?

  “那个……你、你好……”管家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你……我……我想……不知道你能不能……”

  我一头雾水地站在那里,听着他这串不知所云的话。忽然管家“啊”了一声,转身快步走开了。我一扭头,原来是好雄跟了上来。

  “照我看,纽绪送给你的防狼电击器,还是有点用的。”好雄的笑容很奇怪,我看出他心里有事,情绪很低落。

  “我刚才向美树原同学告白了,”好雄低声说,“她拒绝了我。”

  美树原爱吗?那个和人说话都不敢抬头的女孩?好雄这家伙真是乱弹琴。没办法,我只好陪着他回家,安慰了他许久,夜深了才回去。

  路上的积雪已经很深,白晃晃的,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里,心里还在想着诗织。如果我去向诗织告白,也会像好雄那样被无情地拒绝吗?那时候我会是什么反应呢?我的心情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忧郁过,即将到来的毕业之日,忽然间变得那么令人恐慌。

  二、

  晚上我睡得很不踏实,不停地做着各种各样的怪梦,可惜大多都不记得了。在最清晰的一个梦境里,我好像是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时候,还和诗织关系很亲密的时候。我们一起在附近的公园里游玩,在一棵大树的树皮上刻下记号,比赛着身高。那真是让人缅怀不已的童年时光。

  醒来时已经是中午了,幸好今天是周末,不必去学校。我伸了个懒腰,慢慢从床上坐起来,忽然发现挂在墙上的外衣上沾了点什么东西。那是好雄的外衣,因为我的外衣昨晚已经借给诗织了。我把外衣拿下来,仔细一看,不由愣住了。

  那是一片树皮。

  我回想着昨晚的行为,好像没有什么动作会让自己的衣服上沾上一块树皮,而且脱衣睡觉的时候也并没有留意到。那么这块树皮从哪儿来的?

  我很纳闷,努力回想着昨夜的细节。可以肯定的是,一直到进入好雄家脱下外衣时,我身上都绝对没有这块树皮。这之后呢?我仔细想着,却发现记忆有些模糊,甚至于连我到底是怎么从好雄家走回来的都有点记不清了。我唯一的印象就是在回去的路上我不断地想着诗织,向着我万一被拒绝会怎么办。

  等等!万一这一段并不是真的呢?万一这一段也是我梦境的一部分呢?我发现我的头脑出现了一段空白。我甚至还记得进入早乙女家时,好雄的妹妹优美跑过来纠缠了我好一阵子,要我去看她收集的战斗人玩偶。可我本应当抓紧时间安慰她失恋的哥哥,这个不知轻重的小女生。在圣诞晚会上时也是这样,优美不知为了什么事一直在缠着好雄,当时好雄那张可怜的苦瓜脸哟……之后呢?之后我好像真的记不起来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决定给好雄打个电话,抬起手时我一下子浑身一震。我的手上也粘着一小块树皮,真是奇怪了,我到底干了些什么?正在手足无措,电话铃响了,是好雄打来的。

  “你怎么样?感觉好点了吗?”好雄问,“我一直都在为你担心呢。”

  “什么好点了?”我不明白他在问什么,“你在担心些什么?”

  “昨天晚上你不是被电击器电了一下吗?现在好点了吗?”好雄说。

  电击器?电了一下?我扭过头,看了一下放在桌上的电击器,突然有点明白了。我深吸一口气,用很冷静的口吻含含糊糊地回答:“还好吧。说实话,我现在脑子都还有点晕晕乎乎,你能把昨晚发生的事情再给我讲一遍吗?”

  “昨天晚上在我家的时候,你正在摆弄纽绪同学的圣诞礼物,结果突然被电了一下,昏过去了。我和优美吓坏了,幸好马上发现电流很微弱,不像她宣称的可以电昏大象。那肯定是纽绪同学故意的恶作剧,谁拿到她的礼物谁倒霉……不然以她的理科天才,绝对不可能意外漏电。”好雄说。

  这么一说我真是想起来了,我的确有这个印象,在好雄家把玩那个电击器,似乎是优美对它很感兴趣,想要观赏一下。我苦笑一声:“那后来呢?”

  “后来你醒了。我看你还有点头晕,想送你回家,你不肯,非要自己走。你都忘了吗?”

  “没有,我都想起来了,”我说,“只是确认一下。毕竟人并不经常有被电击的机会。”

  放下电话,我松了口气。原来是被电击了,我还以为我得了奇怪的失忆症呢。如此说来,衣服上和手腕上的那片树皮也很好解释了。我做梦梦到了和诗织一起在附近的公园里玩,在树皮上刻画印记比赛身高,但实际上,可能是我被电后晕晕乎乎自己到公园里逛了一圈。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休息休息就能好。

  我在家里呆了一天,哪儿也没去,感觉身体不再有其他问题了。星期一上学一切如常,下午参加篮球社社团活动时,我故意加大了运动量,也没有觉得身体有什么不适。放学的时候,我在校门口遇到了美树原爱。

  “那个……请问……可以和我一起……”美树原爱深深地低着头,说话声音像是蚊子在哼哼。我明白她的意思,是想和我同路回家。过去几年里,我也曾好几次和她一起回家,但现在,美树原爱有了特殊的意义。

  “我刚才向美树原同学告白了,她拒绝了我。”这是好雄说的话。我忘不了他说这话时忧伤的神情。虽然他被拒绝了,但我还是不希望伤害他的心,哪怕只是放课后和美树原一起回家。

  “对不起,我刚刚想起来,我得去图书馆查几本书,”我说,“你先自己回去吧。”

  美树原红润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她低声说了声“打扰了”,几乎一路小跑着离开了学校。我知道我的借口很生硬,仓促间却也想不出更好的了。不过谎话既然出口,我也只好装装样子,无可奈何地回到学校里。

  我在校园里乱逛,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偶然一抬头,才发现自己无意间已经来到了理科实验室。实验室里冒出一股刺鼻的化学药品的气味,不知道是谁那么晚了还在做实验。我正想着呢,门被拉开了,一个女生从里面走出来,那张脸我很熟悉,是全校公认的理科天才少女纽绪结奈。纽绪是个科学怪人,一直热衷于各种疯狂的科学实验,看到她出现在实验室倒是半点也不奇怪。

  纽绪看了我一眼,用她惯有的阴沉嗓音说:“这里不是普通人来的地方,你应该珍惜你的生命。”

  见鬼,这难道不是学校公用的实验室吗?可不是某个科学怪人制造毁灭地球的武器的私人场所。何况一说到“珍惜生命”,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我也想珍惜生命,但是偏偏抽到了你的圣诞礼物,真是……运气不错。”我一边说,一边牢牢地盯着她的脸,想从上面看出点什么来,但纽绪的表情始终没有变化,保持着她那令人不寒而栗的万年冷笑:“哦,原来最后是你做了实验品。可我记得实验手册上说得很明白,不要轻易对自身使用……”

  这家伙越说越可恶了,难道拿到她礼物的人其实是被当做实验品吗?

  “我可没有对自身使用!”我很不高兴地说,“纽绪同学,这个东西会自己漏电,你为什么不写在……实验手册里?”

  纽绪的口气活像一个创造世界的上帝:“主宰者赐给实验品一点彩蛋,也是合情合理的。你在什么地方被电的?”

  “在早乙女好雄家里。”我闷闷地回答。纽绪看了我一眼,转身回到实验室,关上了门。

  几天之后,新年到了。我所熟识的女孩子们,藤崎诗织、虹野沙希、古式由加利……纷纷给我寄来了贺年卡,美树原虽然可能有点伤心,也仍然寄了卡。我正在考虑要不要邀诗织一起出去走走,优美却找上了门来,这个小女孩总是那么主动,和她的哥哥一样热情过度。我不好拒绝,只能陪着她去神社了。唉,这本来应该是个和诗织约会的好时间。

  “你哥哥……最近怎么样了?”我旁敲侧击地问。

  优美大口嚼着章鱼烧,过了好半天才回答我:“什么怎么样?还不是老样子,成天跟在女孩子屁股后面转,搜集各种情报。”

  看来好雄的心情恢复得挺快,我想,倒是满符合他的性格。事实上过完新年,好雄就看上去完全如常,经常在社团训练时过来看我,给我带点饮料。但他并不知道,我内心的恐慌忧郁远远大于他。那一次电击,好像给我带来了大麻烦。

  三、

  麻烦的一开始就是新年的第二天早上,当我睡醒后,觉得右臂上有点疼。抬起胳膊一看,上面有一块青肿,像是睡觉时在床上什么地方不小心碰了一下。但我左看右看,不觉得床上有什么东西能造成如此的杀伤力,这张床我都睡了好多年了呀。

  我也并不是太在意,背上书包出门上学,走到门外花坛时,发现去年刚种上的一棵小树的一根树枝被人折断了。“谁这么不像话!”我骂了一句,到花坛里查看,一靠近就愣住了——那根树枝的高度,刚好到我的胳膊。而且看断茬,断得很脆,像是被人撞断的。我伸出右臂,在断枝处比划了一下,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一直凉到背心。

  我低下头,看着树下一直延伸到花坛另一端的脚印,试着把自己的脚放到脚印上。严丝合缝。与此同时,我也发现了鞋帮上沾着的泥土。从颜色和质地来判断,就是花坛里的土。

  我猛地冲回家,给好雄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发烧了,让他替我请假。然后我靠在床上,拉过被子蒙住头,恐慌像潮水一样把我淹没。

  我睡觉之后出过门吗?我究竟干过些什么?为什么我完全不知道呢?

  我得出了一个可怕的结论:我梦游了。

  梦游这种病,危害性可大可小。如果只是在自家门口窜来窜去,碰翻几个花盆,踩死几棵草,应该不算什么大事。但万一跑到街上被车撞了怎么办?万一拿起刀子……怎么办?

  我跑到卫生间,用凉水冲在头上。一月份的水寒冷刺骨,让我稍微镇定了一点。首先要弄明白为什么梦游。我的身体一向比较健康,尤其上了高中以来,为了获得诗织的青睐,我加入了她担当经理的篮球社,把体格锻炼得相当不错,几年来也只得过几次无关紧要的小感冒而已。

  我忽然灵光一现:电击!就是圣诞之夜在好雄家里的那次电击!如果说最近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特异事件,就只有那一次电击了。被电之后,我甚至失去了当天夜里的记忆。

  我突然想到了更可怕的事情:圣诞第二天早上,沾在衣服上的那片树皮也有了答案了。并不是我回家路上到附近的公园里去发疯,而是睡着后梦游了!我在梦里梦到和诗织一起游玩,但我的真人其实就在那时候梦游到了公园,并且在衣服上沾上了树皮。然后我回到家里,倒头就睡,完全忘记了之前发生的事情。

  我的第一反应是打电话告诉好雄,但犹豫了很久之后,我又把电话放下了。这件事不能传出去。三月一日的毕业典礼已经临近,在这种时候传出梦游症的消息,肯定会影响我的毕业成绩的。我的目标在二年级时就已确定:进入本地一家一流企业工作,但一流企业会收容一个患有梦游症的员工吗?这个员工说不定会半夜梦游把公司的资料全都偷走吧……最后我做出了决定,谁也不告诉,瞒着大家。但每天夜里睡觉的时候,我的不安情绪越来越浓,甚至于一看到枕头就害怕,因为我不知道我睡着之后会干出些什么。每日天早上起床后,我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全身上下,检查衣物,生怕再出现什么树皮、伤痕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