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菀缓步上前,她站在厅堂中央,看着她的母亲:“他确实很好。”
“若不是他,阿娘,我在离邑山中时恐怕就不在了。”
“他从没逾越,是我再三命令的他。”强行染指
“他视我重愈生命,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
孙氏简直要被气死了,“那是他的计策!!”
“他勾引的你,他无所不用其极!!”
这一刻孙氏真恨不得生吃了穆寒:“他救你护你,这是他的本分啊!!”
“韩氏对他恩同再生,他护小主子,难道不应该吗?!”
这些都是穆寒该做的事啊,韩氏如此待他,他不竭尽全力才是狼心狗肺啊!!
他的命谁给的?他的武艺在哪里学的?他还识字当了大总管,谁给的,都是谁给的?
没有韩氏,他早成成了一抔黄土了!
这就是僭越的理由吗?这就是不安分的理由吗?倘若人人都这样,韩氏有多少个女郎够分啊?
“他一个羯奴,竟敢妄想主子!!!”
以卑犯尊,这本身就是大罪,这也就在韩家,韩家仁厚,换了其他人家早就处死了。
孙氏也仅仅是打算将他送走而已。
谁料他竟不思悔改,持着韩菀,变本加厉,再三和孙氏对抗打擂台。
孙氏气得发晕,恨道:“当初他护主不力,本就该送到郡营去,倘若不是你……”
“母亲!!”
韩菀皱眉,厉声打断:“父亲之死,原因何在,我们皆已清楚!”
她挺直脊梁:“这并非穆寒之过。”
“韩氏救了穆寒,养育他教导他这不假,可这十数年来,他尽忠尽责,屡得父亲夸赞,亦从未犯错!”
“他有功无过!!”强行染指
韩菀深吸一口气,瞥布媪几人一眼:“父亲去世后,韩氏危难之际,他与其他人一起,辅助我力挽狂澜,除曹邑宰,襄助稽侯魏其后夺回丹砂矿,助我清除细作,一步一步掌控韩氏。”
“之后,还有襄平侯府及其背后之主的事。”
“又屡次深入险境,救我于危难!”
“他于韩氏有大功!!”
韩菀一番话极清晰,掷地有声。
她蓦上前一步,直视自己的母亲。
“阿娘,穆寒如此大功,除非他背叛韩氏,勾结外人谋害韩氏及主子,否则,不管犯了什么错,都罪不及家人!!”
“他的家人都应得到好的安置!!”
条理清晰,有根有据,合情合理,教人无从反驳半句,孙氏即便找到了布媪等人,也不能动他们分毫。
其实如何可以,韩菀不想和母亲说这话,可没有如果。
她不得不用这最刚硬的姿态。
孙氏被她堵得一句话说不出来,心口哽着一口气,头脑嗡嗡,险些气得厥过去。
她的女儿目光凌厉,一瞬不瞬与她对视,“好,好,说得真好啊,对!你说得真对!!”
孙氏哆嗦着手,指着她:“你就真这般喜爱这个羯奴,连母亲家人都不顾了。”
“你是文王血脉,姜姓后裔,韩氏断断没有一个嫁予羯奴的女儿。”
孙氏又悲,又愤,她的夫君为姜姓天下为百姓黎庶而死,她悲恸至极,又强自按捺,她对一双儿女说,你们父亲做得对,他是真英雄。
可作为未亡人的悲伤,只有她知道。
韩伯齐为之身死的一切,已是她夫死后心心念念的唯一信仰,一直以来,因为一双儿女孝顺得到慰藉而强自压抑多时的伤悲,在这一刻再也压不住了。
孙氏重重喘着气:“你爹是谁?你祖父是谁?你列祖列宗是谁?”
“你的父祖,你的祖宗,给你的血脉给你荣耀,你祖辈给你留下的一切,不是为了让你嫁个羯奴的?!”
不喜欢张青没问题,那就换一个,甚至不想嫁人,招赘也行,但起码得是个士人啊。
“你以后难道要生个小羯奴吗?”
孙氏不可置信看着韩菀,可韩菀抿了抿唇,依旧挺直脊梁不动不摇。
孙氏眼前一黑,一把扶住中柱,她陡然厉声:“如果你真要这样做,你不是韩家人,不是我的女儿!!”
“你走!!”
手往大门外一指,“你若冥顽不灵,坚决让父辈祖宗蒙羞,那你就不再是我韩氏的女儿!!!”
“阿娘!!!”
韩琮一声惊呼,偌大厅堂瞬间死寂。
穆寒头脑嗡一声,他手不可自抑的颤抖起来了,心仿被巨石碾过,身遭一切瞬间变得极遥远又极清晰
到此为止。
他的贪婪,已给她带来太多太多的负累,至这一刻,终要结束了。
两行泪滑下,他勉力控制住自己,他不许自己再给她带来负面影响。
可谁知这时,身边却轻轻一声,“好。”
顿了半晌,韩菀沙哑很轻的一声,她看着孙氏,说了一声,好。
石破天惊。
整个厅堂如洪钟巨震,震得所有人头晕耳眩,穆寒不敢置信,怔了半晌,蓦侧头愣愣看她。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马上就来!!


第96章
韩菀说好。
她并不是冲动。
很早之前,她就想过她和穆寒的未来,亦曾设想过最后,她知道她和穆寒的结合惊世骇俗,母亲只怕是无法接受,实在不行的话,他们就离开。
幸而,时机已成熟了。
这些时日,她日夜忙碌个不停,其实是在抓紧时间安排好后事。
已经好了,现在一切都已上了轨道,后续继续按章程行事即可顺利撤回信国,她已把各方面都仔细考虑过了。
韩氏,母弟,都能顺利保住。
韩菀再无挂碍。
灯火通明的厅堂鸦雀无声,仿佛被人按下的暂停键一般,所有人都被震得失了音。
唯一有动作的,只有韩菀。
韩菀很清醒,轻声说了那个好字后,她仰头深吸一口气,利落伏身跪地,给孙氏叩了三个头。
“儿不孝,请母亲日后勿再挂念。”
韩菀是个非常果决的人,既下决定,断不拖泥带水,重重叩了三个头,她利落站起身。
侧头看穆寒,她一笑,重新牵着他的手,转身离去。
……
韩菀走得很快。
从应了一声好后,到叩首转身快步往外,仅仅数息时间,快得震惊的众人根本反应不过来。
寒风凛冽,衣袂翻飞,一玄一紫一高大一纤细两道身影转眼已出了厅门穿过庭院,韩菀一脚踏出门外,韩琮睁大眼睛:“阿姐!!”
他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哭着追了上去,瘦弱小少年飞奔而出,惶惶间被门槛绊了一下险些扑飞出去,他全顾不上,一个趔趄狂冲出去。
韩琮追了上去,在院门处追上姐姐,他死死攒住姐姐的手,“阿姐,阿姐不要走!!”
瘦弱少年泪如雨下,全然不顾母姐平日教导要稳重,扑上去抱住胞姐的腰,眼泪顺着下巴尖滴落:“阿姐你别生气,阿娘不是故意的,你不要走好不好?”
韩菀轻抚弟弟的发顶,半晌,轻轻拍他的背:“阿姐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好不好?”
韩琮哭着愣愣抬头。
“你是男子汉,可不许哭了。”
韩菀抹了抹弟弟脸上泪水,疼惜带不舍,只她的还是说:“阿姐欢喜穆寒,想和他在一起,阿姐想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她看着弟弟,微笑,神色温和也很平静。
韩菀并不恋栈权位,她重活一回,目的很纯粹,只是为了保住家业和母弟。
再有一个,那就是穆寒。
如今她一切部署妥当,只要按部就班不出意外,家业和母弟都能平安。
日后韩氏未必很煊赫,但没那么起眼也是好的,自保有余。
从前她一心为了家业和家人,殚精竭虑步步惊心,如今终于安排妥当了,剩余的时间,她希望留着自己。
她想和穆寒在一起。
韩琮对上姐姐浅笑的一双眼睛,劝留的话忽说不出来口,眼泪刷刷落下。
韩菀将胞弟揽进怀里,轻声附耳说:“阿姐都安排好了,太子丹事宜交予陈孟允韩充负责;郇王这边,则是韩渠和冯念盯着。”
“还有挪移郇国产业之事,各国由明转暗之事,阿姐俱已定下具体章程,按计划行事即可,让韩渠和陈孟允一同打理。”
“你和阿娘,要过问,亦不能事事刨根问底,这些都是忠心耿耿之人,守成有余。日后,你要多信多敬多重,凡事多听问多问多说多学。”
“还有罗平等人,亦是忠心有加,只你还年幼,若非万不得已,近卫与外事不可同掌。”
“罗平等人隐瞒,乃受我之命,忠耿之人难得,此事就作罢了。”
韩菀仔细叮嘱,韩琮拼命点头,韩菀笑了笑,长话短说过后,她最后摸了摸胞弟脑门,放开手,转身大步往她命牵来的膘马行去。
摸了摸大黑马的鬃毛,备的马最终还是用上了,她也不再犹豫,携穆寒一踩马镫而上。
一扬马鞭,大黑马长嘶一声,踏过甬道,飞速往外奔去。
“阿姐!!”
韩琮哭着要追,可韩菀上马动作很快,一扬鞭膘马已飞跃而出,他急跑了几步,忽院内一阵惊呼。
“夫人?夫人!!”
他慌忙回头,却见母亲捂着额头,晃了晃一头栽倒。他大骇,下意识往回跑了两步,又刹住脚步,回头前看。
可这一耽误,大黑马驮着两人没入黝黑夜色,远远一拐弯,再看不见。
韩琮泪如雨下,哭着看了好一阵,他想起阿姐说的话,又担心母亲,最后一咬牙,奔回院内。
……
孙氏怒急攻心,晕厥过去了。
她这是老毛病,瞿医士被背着飞奔而至,见孙氏脸颊潮红触手冰冷,不敢怠慢,立即就施了针。
一盏茶后,孙氏醒转,她不顾头上还扎着金针,翻跳了下床,“她呢?”
瞥见床畔的儿子,她一把攒住韩琮的手,急切一叠声:“二郎,你阿姐呢,你阿姐在哪?!”
韩琮眼睛还红着,抽噎:“阿姐……”走了。
他身体偏弱,大哭一场后哽咽说不出话来,伸手指向大门外,半晌哭道:“阿姐她走了……”
孙氏愣愣半晌,嚎啕大哭,她连鞋子都没穿,飞奔而出,一路追出至外院的府门之外。
夜色已深,宵禁将至,偌大府门外黢黑寂静,行人寥寥,秋风瑟瑟,一阵寒过一阵。
两盏绢灯咕噜噜打转,空荡荡已不见人踪影。
“她去哪呢?”
“这狠心的丫头啊,她真走了!”
“快找啊,快追,还不快去!去啊!!”
孙氏崩溃了,人在气头上,什么话都会说出口,谁知她竟真走了!
“快追,快去,赶紧啊!!”
一叠声吩咐,身边人冲了去了,孙氏余光瞥见罗平,她一把拉住他:“你怎么才来,你快去,你赶紧带人去啊!”
她晕厥前,恍惚见罗平一闪冲出的,慌忙问:“你去了没,可带她回家了!”
罗平顿了顿:“禀夫人,卑职去过了。”
孙氏没看错,其实罗平当时就急追上去了。
他追上了韩菀。
急促的马蹄声,停在青石板长街的尽头处,韩菀勒住马,罗平滚落马跪在地上:“主子!!”
韩菀回头,“我意已决,不必多说。”
她招手让罗平起身,低声把她安排布置都说了一遍,太子丹郇王以及转移产业三方皆已上了轨道,“你多盯着一些,琮儿和阿娘就交给你了。”
“届时一切转移妥当,申王一死,能顺利跟着太子丹撤离最好。倘若不成,就按照我先前与你说的,乔装易容,经陈方戍守的西城门而出。”
这个事情,是罗平经手的,打通关系之后,她还把她叫到跟前,把详细的备用计划都给他细说了一遍。
罗平怔怔,他这才恍然,原来韩菀早就有了离开准备。
“主子?”
韩菀抬手止住,“我离去,对韩氏未必不好。”
她抬头望向郇王宫方向,淡淡道:“郇王必然会更加放心。”
韩菀是反复考虑过的,降低郇王的戒心,让他轻视,视韩氏为掌中之物,在现今这形势下,反而对韩氏更好,更容易暗度陈仓。
“后续但凡有需要,不必吝啬钱财。”
郇王还用得上韩氏,大变开战前不会动韩氏,至于战事拉开帷幕之后,他们已撤到信国了。
“一切俱已安排妥当。”
韩菀长吐了一口气,重新看罗平:“稍候,我会去信张允公羊夷等人,还有韩渠陈孟允冯念诸人。”
“回去吧。”
“务必护住琮儿及阿娘。”
罗平才跪地应是,头顶一声扬鞭,他急忙再抬头,膘马已疾奔而出,驮着黑色深紫身影很快远去。
徒留下嘚嘚马蹄声,渐听不见。
韩府大门前,秋风瑟瑟。
罗平跪地,涩声说完。
孙氏愣愣的,这个狠心的丫头,她真为了个羯奴不要母亲了。
她喃喃:“我不信,你骗我。”
伸手扶住门框,孙氏摇头落泪,良久,蓦抬起头:“去!都去啊,快赶紧找去啊!”
……
韩菀已经出城了。
大黑马驮着她和穆寒,已顺着人流出了城门,一路往东奔去。
与人流分开,经行渐远,街巷变得空旷寂静,偶尔听见两边民房传来一两声咳嗽倒盆。
深秋的风冷,嘚嘚的马蹄声在秋风中愈发清晰。今夜有皓月当空,月光驱散了秋夜的薄雾,一层银白色洒在黄褐色的街面上,长夜虽冷,却皎洁美丽。
穆寒这才渐渐回过神来。
他如坠梦中,似踩着云雾一般跟着韩菀出来的,到现在他都没敢相信这是真的。
“主子,您……”
他仰脸,捂住眼睛,半晌抹去眼泪,急忙摇头,他拉着她的手,急声要劝她。
不是的,他不是想这样的,怎可累她至此!
话一出口,却被韩菀捂住嘴巴。
她回头看他,皎洁月色映着她的面庞,她一双美丽眼眸比那月光还有更亮几分。
她瞪他:“你是不是打算自个走?”
穆寒哑口无言。
韩菀轻哼一声,她就知道。
她表情一下子难过了起来,“你要离开我,剩我一个人么?”
她眼睛一下子溢出泪,抿唇:“那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如他真这么做,那她的心怕是要碎开的,韩菀是真难过,眼泪一下子就落下来了。
穆寒慌忙抱紧她,“不是,不是的,我不走!真的!”
他一叠声保证,韩菀却不信,急得他要发誓,韩菀却抬头看他,却要他以她的名义起誓。
但凡他偷偷离开她,那就她不好。
逼得穆寒无法,只得指天:“我断不会私下离开你,若违此誓,教,教主子夜不安寝!”
这已是极限了,他红着眼睛说完,韩菀才算勉强满意。
她伏在他的怀里,搂住他的腰,低声说:“你放心罢,我不是冲动的。”
“我想得很清楚了。”
想了很久了,也想得很清楚。
强留下来,穆寒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她是可以强硬和他在一起,可所有人都会因此改变对他的态度。
冷眼,愤怒,审视,排斥,这样的日子,想想就让人窒息。
甚至乎,万一孙氏愤怒之下冲动做出了些什么,造成了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这是亲娘,那届时她要怎么办?
百密亦有一疏,韩菀不想赌。
月色幽静,如银光倾泻,韩菀仰头,轻轻抚摸眼前这一张轮廓深邃的面庞。
穆寒双目通红,除了眼眶,连眼白也泛起血丝,近些时日压力实在太大了,他整个人憔悴了下来。
她仰脸,轻轻吻在他的眼睛上。
即便没有百密一疏,她也不愿意穆寒过这种饱受冷眼和指谪的生活。
命运亏待了他,韩菀不愿意亏待他。
这个两辈子都用生命在爱她的男人。
她舍不得啊。
韩菀眨眨眼睛,隐下泪光,轻声说:“你知道的,我一切都布置妥当了。”
如今韩氏险中已稳,她可离去。
“我说过的,将来不管如何,我们一同面对就是了。”
韩菀低头,把挂在马鞍一侧的大匣子解下来。
她这趟出来,只带了穆寒送给她的那个木雕摆件,轻轻打开匣盖,里面一个半尺见方的浅褐色小小庭院。
她已经重新拼好了,摔碎和摔断栏杆也都一一细心黏合起来。
银白色的月光照在这方小小的庭院之上,她珍爱低头,细细看过,抬头看他。
她笑了,笑中有泪:“我想和你建一个家,你愿意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两人都会成长的,但穆寒旧观念根深蒂固打破真需要时机啊啊,宝宝们别急哈
阿菀这决定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她有分寸,她里外都分析清楚了,放心哈,别急,会好的!!
笔芯笔芯!明天见啦宝宝们~(づ ̄3 ̄)づ
最后还有感谢“付小C”扔的地雷哒,么么啾?


第97章
穆寒怔怔看着她,喉结上下滚动,想说话,却哽着一句都吐不出来。
即便深冬寒夜,他也甚少觉冷,可今日,在这个未曾入冬的秋夜,他却连心脏骨髓都战栗了起来。
却不是冷的。
水雾渐渐模糊眼睛,那个捧着匣子微笑看他的少女看不清了,他眨眼,努力要看清她,泪水刷刷而下。
他真的从来没想过啊。
没想过有朝一日,他真的能和她在一起。
可他的心上人,却为他舍弃一切,携着他的手冲出家门,只告诉他,想和他共建一个家。
她没有带任何东西,只带了那个偷藏了他妄想的庭舍木雕。
原来她都懂。
穆寒泪水滚滚而下,哽咽片刻,他蓦展臂抱住眼前含笑看他的少女。
“好。”
他浑身战栗,声音嘶哑,语不成调,哑声道:“好!”
他真把她拥抱入怀了。
穆寒太过激动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韩菀轻轻拍着他的背,感受这魁伟如山岳的身躯的战栗,她心很宁静,一种风高浪急过后的恬甜。
她静静伏在他的怀里,听着那一下一下极急促的心跳声,感觉很甜蜜,余生能他在一起,她想自己会很幸福的。
轻轻拍着他,一下接着一下,直到怀里身躯稍稍平复了一些,韩菀轻笑:“等写几封信,我们就离开郇都好不好?”
穆寒低头只看着她,哑声:“好。”
他除了好,已不会说其他话了。
韩菀轻笑一声,转过身去,放开缰绳,让大黑马撒开四蹄。
衣摆迎着风猎猎而飞,他紧紧在背后抱着她。
她畅快轻笑,笑声迎着风,洒落在大街小巷,随着嘚嘚马蹄声,渐渐远去。
……
当夜,二人并没有投宿驿舍,就由得大黑马撒开四蹄随意奔跑。
大黑马时快时慢,有时累了会停下来啃草根,韩菀和穆寒就跳下来,两人席天幕地,抬头看星月,看无边旷原,头挨着头坐在一起。
一直到了快天亮,韩菀才提起马缰,驱马往南而去。
抵达郇都南郊三十里一个叫骆庄的镇甸。
骆庄南北往来,甚是兴旺,韩菀找了地方,连写了数十封信,最后加盖了她的私印,封进竹筒中,交给镇头一间货行,吩咐掌柜立即亲自送往郇都。
这是韩氏的货行,这掌柜是她先前安下的心腹耳目之一,他会安排好,并不会暴露韩菀所在。
第一封信,是写给太子丹的。长长的一封信,言道她因私事离开,但韩氏一切俱已安排妥当,自可无间隙配合各项事务,请太子丹放心。
仔细写清具体负责的人员之后,她再三致歉,最后请太子丹多照应韩氏和她母弟,他日若再见,她亲自请罪,言辞恳切,极之诚挚,足足写了三尺长一卷绢帛。
除了太子丹的,还有张青燕北等等己方熟悉的人。
以及公羊夷,和以他为首郇王一方的僚属及官员。
另还有一些明线暗线,她旧日交往的人脉等等。最后就是韩渠陈孟允等等她的心腹们。
不少是需要仔细斟酌语气措辞的,韩菀足足写了一整个上午,才算全部写完。
之后,她滞留郇郊数日,观察过各方反应如自己先前预料相差无几。
终于妥当了。
该离开了。
韩菀遂不再犹豫,与穆寒驱马直接往南而去。
深秋的一夜雨,晨早空气清冷沁人心肺,一路过了骆庄,平县,高县云县,最终抵达了郇都地界的边缘。
再往前去,绕过一道山梁,就彻底离开郇畿了。
韩菀勒停马,回望过去。
蔚蓝的天,茫茫的原野,一条宽敞的黄土驿道自地平线尽头延伸至脚下,人流车流,熙熙攘攘。
韩菀很不舍,但最后还是毅然转头。
“走吧。”
策马扬鞭,疾奔而去,马蹄踏翻泥土,带起一路黄尘,渐远,渐看不见。
……
恰巧与追来的人擦肩而过。
这条宽敞的主驿道四通八达,大黑马汇入人流车流,一旦错开,就再寻不见了。
追来的人并不止一拨,茶寮伙计先后给指了足足五六次的路,其中也有郇王那边的。
一行十数骑快马赶至十字路口,人潮车潮,烟尘滚滚,一出郇畿,水路陆路本国的各国的畅通东西南北各方,追下去已没有意义了。
李翳勒停马,挑了挑眉。
他姿态闲适,因为他只是来确定而不是来找人的,瞥一眼远处正焦灼拉着小贩行人询问的韩氏府卫们,他哼笑一声,一挥手,调转马头。
郇王很快得了回禀,把手中正看着的简牍往案上一扔,心情大畅,“果然不过是个女人罢了。”
走得好啊!
最好不过。
要说信任,郇王多疑,他对初来乍到的韩菀及韩氏并没太多真信任,目前去用,更多的是基于实际情况评估后得出的结论。
如今正好,韩菀拘泥于小情小爱,没了她在,韩氏他用得放心许多。
眼下各国暗流涌动,他不断往各国安钉子,各国则愈发警惕不断在拔钉子,大家都这样,现在眼线人手难以安插不说,连许多旧钉都被撬了出来。
郇王这才会想着走韩氏,否则,韩氏距离这些事情还远着呢。
韩菀一走,他心情大好,这简直是意外之喜啊,郇王当即吩咐加大走韩氏安插细作的力道,“杨膺,你……算了,还是公羊夷吧。”
杨膺一贯负责与各国明交暗谍的工作,不过郇王瞥他一眼,摆摆手,还是算了,将和韩氏打交道的事继续交给公羊夷。
又被老对家横插了一杆子,但杨膺心情居然还不错,回到府中,撞上爱妾使人送汤,非但很赏脸喝了,还命赏了十匹锦缎。
僚属察言观色,笑道:“诶,如今那韩元娘不在,我们不妨……”
他是知杨膺极恨韩氏的,因数年筹谋毁于一旦还被公羊夷夺功,这是其一,其二还致使父子俩数度大争执。
虽事后和好了,但杨于淳心里还是搁下了此事,父子之间相处比起从前到底是差了点。
杨膺睨了他一眼,捋须:“诶,不可不可。”
暂时不可,现在不是收拾韩氏的时候,郇王正用着,他可不能私下动手脚。
现在天下是暗潮涌动,牵一发万一动了全身,误了郇王大事,那麻烦就大了。
“等韩氏用完了,再慢慢收拾不迟,哼!”
但这句话一出口,杨膺的好心情就没了,因为他想起了杨于淳。
“大公子呢?”
他若出手,只怕杨于淳必会全力维护,杨膺脸黑了下来。
他一问,果然,贴身近卫低声回禀:“大公子未回,……据杨福说,呃是去了韩府。”
韩菀一离开,除了公羊夷,杨于淳也立即赶去了韩府,前者为稳定人心局势是必会去的,而后者则单纯为了给韩家压阵了。
并且杨于淳近日还频频过去。
杨膺一阵憋气,偏还不能说说什么,阴着脸一阵:“去,去请大公子回家,就说夫人风寒有反复。”
杨于淳现正在韩府。
对上孙氏希冀的一双眼睛,杨于淳摇了摇头,“还没有好消息。”
没找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