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与之说话的人,是他的夫人莫朵哈拉。
“为何要让?这马上冬天就要来了,官署中有地龙取暖,搬离这里,你让我住在哪儿?我在这住了十几年,已经习惯了,当初这官署是你建的,里面所有布置,是我让人安排的,凭什么让我搬出去?”
莫朵哈拉穿着当地人常见的长皮袄,但在皮袄外面还蒙了一层亮色的绸缎面,衣襟、袖口领口衬以精美的刺绣宽边,看着华丽非常又能保证足够暖和。
一看就价值不菲。
可惜衣裳好看,人却生得极胖,毛苏利则是干瘦如柴,两人倒成了一个极端的对比。
“真是妇人短视,妇人短视!”毛苏利气得直打哆嗦,指着妻子。
莫朵哈拉挑了挑眉。
“我怎么短视了?我当初说不搬,你嘴上不说,心里不也是赞同?要不你为何去找人把消息放了出去,让那些马匪对新任安抚使起了心思?之前还在府里等着好消息?谁知好消息没传来,倒传来人到了的消息,如今却都成我的错?”
“你——”
“别对我指手画脚,我可不是你们汉人女子,要对丈夫唯唯诺诺,你可别忘了你这些年能在黑城当你作威作福的总管,可是全靠了我阿尔丹氏全族的支持。”
说着,莫朵哈拉讥讽地笑了笑。
“更何况,你舍得搬出去?你一旦从这里搬出去,你看看这黑城谁还信服你?你舍得把多年苦心经营让出去,沦为旁人附庸?出了事不知道想办法,反而责怪女人,你就这点出息!”
毛苏利气得脸色青白交加,但又不否认妻子说得对。
他确实不甘心,不然也不会做这么多。
可经略安抚使是朝廷派来的,他即使不甘心又能怎么办?除非抗命,可他本身官职便是朝廷授予,若是公然违背朝廷命令,那就是死罪。
“让我说,你就是顾忌太多?这其中门道,那安抚使也不清楚,你就拖着先不把官署让出来,他又能拿你怎么办?再不行,你自己掏银子给他建一座新的,他肯定愿意用新房子,而不是捡这栋破官署用。”
毛苏利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好办法。
新来的安抚使不知这座官署的意义,只要他愿意另择新地为官署,在黑城人的眼里,就是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新来的安抚使辖制不了他这个‘总管’,被他架空扔出去了。
以后黑城人服的还是他,怕的还是他。
其实房子是次要,关键是谁才是这座黑城的老大,谁说了算才是主要。
另一边,用过饭又用热水梳洗过后,如今炕也烧热了,福儿懒懒地靠在炕上,跟卫傅说话。
“你说这个毛守备想干什么?”
卫傅投以询问目光,因为他看出福儿是有话要说。
“我觉得他想拿捏你,具体为何这么做,我暂时还没想通其中关节。但这种手段在宫里很常见,感觉有那么点味道了,就是不知道是不是。”
福儿露出饶有兴味的笑。
“为何会扯到宫里?”
这里和宫里可是错了十万八千里。
“这你就不懂了吧,不过你以前是当太子的,肯定没见过下面人为了一点小权势,各种斗心眼的场面。比方说,你是上官新派来的一个管事,压了以前的管事一头,旧管事不甘位置被你抢了,却又没办法违逆上面人的命令,她该怎么做?”
福儿一副你听姐细细给你道来的模样。
卫傅也就乖乖坐好,听她讲故事。
一旁大郎也盘着两只小胖腿坐好,不过就没他爹那么乖了,一会儿看看娘,一会儿看看爹,寻思他们在干什么。
“她会先联合手下靠拢自己的人,孤立新管事,再找点事或是设一两局,让你在众人面前丢几个脸。可别小瞧这人前丢脸,管事既然是来管事的,自然要有威信才能服众,你威严扫地就无法服众。
“这就是为何在宫里做事,一定要树立自己的威严,让人不敢轻犯,因为你看得到的地方是一个敌人,指不定暗中就有无数人盯着你,等着拉你下来。所以被人冒犯了,一定要快很准打回去,让她下次再不敢惹你,即使以后别人想惹你,也得掂量自己惹不惹得起。”
“这就是你那回私下跟几个小宫女吵架,又凶又悍,还把人小宫女打哭了的原因?”卫傅突然道。
福儿一愣。
她什么时候跟几个小宫女吵架,还把人打哭了?
不是她没干过,而是干过的太多了。
“你说得是哪一回?”
卫傅错愕:“原来不止一回?”又道,“就是你说劳什子太子那回。”
这下轮福儿错愕了,没想到他还记着这件事呢。
她白了他一眼,嗔道:“小气鬼,我就那一句话你都还记得。”
卫傅哭笑不得:“我这不是为了提醒你是哪一回。”
“算是吧。”福儿大方点点头,“我其实就是存着杀鸡儆猴的念头,免得她们又来找我麻烦,你看后来她们就不怎么敢来惹我了。”
“所以你觉得毛守备是故意晾我,给我难堪,就是想让我威严扫地,无法服众?”卫傅摸着下巴道。
这时大郎坐烦了,爬过来把爹的手往嘴里放。
卫傅不给他,反而用手指推着他小脑门。
福儿坐视不管当爹的为难亲儿子,一边道:“我瞧着有这么点意思,你看那守门卒嘴里说着毛总管可能不在,却忙命人跑去报信。你以为他要领你去官署,他却领我们来了这民宅。”
说着,她突然灵光一闪:“我怎么觉得这官署才是这个关节点,可不就是一座房子,至于这么大费周折?”
“怎么不至于?”
卫傅缓缓道:“你忘了方才说的,会寻一两件事让我颜面扫地?官署对于一个官员来说,意义非常,尤其这个官署在此地存在十几年,且还是此地唯一的官署。本来按照规矩,新官到任,会做人些的下官,会提早把官署收拾出来,恭迎新官员,可方才我听那守门卒所言,似乎这位毛守备还住在那座官署里。”


第92章
这下福儿终于弄懂了。
合则这官署就相当于皇后娘娘的坤元宫,只有住在坤元宫的皇后,才是正儿八经的皇后。
若坤元宫被人所占,皇后则颜面扫地,无法在皇宫里建立自己的威严,是时阖宫上下都会瞧轻皇后,皇后想做什么事,也无法得心应手。
久而久之,皇后有名却无实,被人夺权甚至鸠占鹊巢。
听完福儿的说法,卫傅苦笑不已:“你为何要拿母后做例子。”
“这例子不是比较清晰明了?你看你懂官场上的事,我懂宫里的事,其实我俩说的都是一件事。如此说来,那官署要赶紧抢回来才是。可如何抢呢?他既然打定主意要占着了,肯定有对付我们的方法。”福儿苦恼道。
而那边,大郎想咬爹爹的手,可爹爹一直不给他咬,还用手推他脑门。
他靠近一点,就被推开了,连续几次下来,他恼了怒了,发出一声愤怒地呜咦声,坐直打了卫傅的手一巴掌。
“你看你,活该吧,不给他啃就不给他啃,偏偏你要推他,恼了。”当娘的幸灾乐祸。
“坏!”大郎脆声道。
“对,他坏,我们别理他。”
福儿把儿子抱过来,大郎也知道跟娘是一国的,当即一头扎进福儿怀里。
“不理!”
说这话时,他还偷偷露一只眼睛来,瞧瞧爹的反应。
小两口被这憨小子给逗笑了。
福儿凑趣道:“好,咱们不理!”
又揽着抱着他,大郎也回抱着娘,眼馋给臭爹爹看。
“我觉得这事不能拖,快刀斩乱麻,最好打他个措手不及。人家在当地待了这么多年,方方面面的事和人都熟悉,指不定多挖几个坑绊着你,拖久了更不好抢回来,就算抢回来,到时候也没用了。”威严已失。
卫傅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打算明儿一早便去官署。”
“他不来请你,你上门找他,会不会损了你的颜面?”
卫傅把被子扯过来,躺下道:“不会,我会让他大失颜面。”
“你想——”
“那几个马匪。”
福儿眼睛一亮。
经过一晚上的调整,毛苏利神清了气爽了,思路有了,心里也没那么慌了。
一大早起来,他吃了两碗用御田胭脂米煮得红枣粥,吃了一笼龙眼包子,一碟凉拌鸡丝。
这顿早饭,在关内甚至在建京都不算什么,可在这黑江之畔,也就只有真正的豪商富户才能用得起。
吃罢,他抹了抹嘴,叫来心腹打算让下面人安排一下,等会儿去接迎那位新上任的安抚使大人。
既然要做戏,就要做全套,京城来的官,人又年轻,最是经不得手下人捧,顺着意把毛捋顺了,哄好了,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
可毛苏利已经好多年没扮过孙子了,他觉得自己不一定能扮得像,遂还在心里演练了好几遍,觉得差不多了,才满意地站了起来。
正准备踏出门,突然心腹跌跌撞撞跑进来,撞了他满怀。
“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
“总管不好了……”
毛苏利不喜下面人叫他大人,喜欢下面人叫他总管,所以他手下平时都这么叫他的。
“什么不好了?一大早上的,晦不晦气?”毛苏利没好气斥道。
“那个安抚使、安抚使……”
“安抚使怎么了?”
“他居然一大清早,拉着捉来的马匪,从住处来到总管府,说来的路上碰到马匪劫掠,正好新官上任,就拿这些马匪开刀。”
心腹喘过来气,终于把话说顺畅了。
可他接下来的话,却让毛苏利变了色。
“他是用绳子把马匪们一个个串起来,一路让人拉到总管府的。黑城难得碰见这样的事,后面跟了许多来看热闹的百姓,现在府外面可热闹了。可由于您交代过,门子不敢放那位安抚使进来,他也不恼,就站在大门前,现在聚集的百姓越来越多……。”
黑城的官署,其实是毛苏利仿造大燕惯制建出来的。
就是前衙后宅的格局。
此时衙门的大门前,聚满了人。
要说黑城人最厌恶什么,莫过于马匪。
这些人荤素不忌,有时碰到普通百姓,都会把你抢劫一空。关键是官府也不作为,以至于黑城壮年男子人人带刀,一旦出城,不管是打猎还是采参,都要结伴而行。
此时见新上任的安抚使大人,捉了这么多马匪,还说要当众审案,围观的百姓都拍手称快。
可在衙门前站了多时,大门竟然不开。
有人思及毛总管平时作风,不禁有些同情新来的安抚使大人,也有人巴不得这个只敢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的毛总管赶紧倒霉。
也有许多做商人打扮的人,远远站在人群外看着。
匪从来只有与官勾结,才能大行其道,稍微明眼点的人,都能看明白前阵子城里疯传新安抚使消息背后的势态。
这位新上任的安抚使抓了这么多马匪上门,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送到自家人手里了?
总之,众生百态,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紧闭的衙门大门上。
等了差不多一刻多钟的时间,眼见聚来的人越来越多,这时大门突然从里面打开,匆匆走出来一个身穿常服的干瘦男子。
刘长山上前一步,冷喝道:“终于知道开门了?让你们的守备官出来,好大的狗胆,上官到来,竟敢不出来接迎,看等我回去不禀了鄂将军治了你们守备官的罪。”
毛苏利直接被这一番话打蒙了。
他就是守备官啊?为何此人说他不来?这才发现自己匆忙之下竟忘了穿官袍。
又听提及了鄂将军,他顿时慌了,以为刘长山是建京那边派来护送新安抚使的武将。
至此,他终于想到自己遗漏了什么。
这黑城处于极北之地,朝廷怎可能命新安抚使一个人上路?即使京里不派人,建京也会派人护送,那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不是全落在鄂将军手下人的眼里?
一时间,毛苏利只觉得冷汗直冒。
黑城的九月过半,天已经极为冷了,即是如此,他的背心也顷刻被冷汗打湿。
他到底是怎么被猪油蒙了心,还是在黑城这地方当土皇帝当惯了,才会觉得自己能拿捏新任的安抚使?
官大一级压死人,他凭什么觉得他一个小小守备能拿捏经略一地的安抚使?
不管毛苏利是如何想法,刘长山在喝出那一番话后,顺手就把他搡了开,往衙门里闯。
一行二十个兵卒,个个都是彪形大汉,那阵势可把毛苏利身后的心腹和手下给吓蒙了。
又见总管也被吓得不敢噤声,竟就任这群人闯入衙门中,而紧随其后看戏的百姓们,一窝蜂地都涌入这不常开启的衙门大门。
……
当初毛苏利为了图省事,也是想展现威风。
特意把官署盖成了前衙后宅的格局,可前面的衙门极少会用到,也没有衙役。他是武将,带的自然是手下兵丁。
一群大老粗,你让他们断案审案,那是不可能的,只有毛苏利为了显示威风时,这衙门才会大开,他会借着守备地方的由头,来公开处置些与自己不对付的人或势力,为自己造声势。
但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也就只能欺负些小商人,或是普通百姓,稍微有点势力的,为了权衡利弊,他也不敢招惹。
此时偌大的公堂,只公案上的灰尘被刘长山等人抹去了。
卫傅一身朱红色的官袍,来到公案后坐下,就这么开始审起案来。
由于苦主是他本人,十多个马匪经过整整一天的寒冷、饥饿以及伤势的摧残,早已是奄奄一息,自然供认不讳。
不过卫傅并未当场判了他们的罪,而是暂时将这些马匪收押,并当众宣称半月内接受百姓对这些马匪的诉状,是时数罪并罚,一并处置。
由于这一番架势做得极足,围观的百姓俱是拍手叫好。
已经有人在仔细认人了,看马匪有没有抢过自己。
因为方才安抚使大人说了,让他们不用害怕被报复,他可在官署里私下接受他们的诉状,并承诺他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剿掉为祸一方的马匪。
说起剿灭马匪时,安抚使大人深恶痛绝,显然还没到任就被马匪劫掠,也让他吃了不少苦处,痛恨至极。
自然让那些曾被马匪祸害过的百姓感同身受,因此对新上任的安抚使大人也有些信心了。
随着马匪被带下去关押,围观的百姓也都散去了,大堂里只剩下颇有尴尬又有些难安的毛苏利,以及他心腹手下,和卫傅一行人。
“安抚使大人,其实下官就是本地的守备官,下官姓毛……”
卫傅做出诧异之态。
“那方才倒是刘大人给误解了?”
他又做出‘刘大人’非本官直属手下,本官也不好训斥,你懂得的姿态。毛苏利自然心领神会,同时更是忌惮这位建京来的‘刘大人’。
“安抚使大人,昨日下官随同拙荆一同回娘家,不知大人已到,今晨回来才听说,正想去接迎大人,没想到大人竟……”
其实说这话的同时,毛苏利看着卫傅年轻俊美的脸庞,心中各种念头往出冒。
昨日便听说这位安抚使着实年轻,没想到竟如此年轻,还生得如此好相貌。通身派头,尤其那股矜贵姿态,像极了某个王公勋贵家的子弟。
其实也是黑城消息太过闭塞,毛苏利着实不知卫傅身份,甚至不知他是新科状元郎,只知道人是京城那边过来的,连新任安抚使很年轻,也是昨晚守门卒禀上来的。
因此他忌惮‘刘大人’的同时,也忌惮上卫傅了,心想他是不是某王公国戚家的子弟。
卫傅做出一副我理解的模样,又道:“无妨,昨日本官和妻眷在那宅子里歇息得还不错,反正不过住一晚,不当什么的。”
这话都说成这样,他该怎么说?
毛苏利心里正寻思着,忽然听闻一女声道:“夫君,大郎困了,让这毛大人先命人带我们下去歇息吧,你们再慢慢谈公务?”
毛苏利这才发现公堂上竟还站着个抱着孩子的女子,之前他也没注意,应该是站在方才围观的那些百姓里。
“这位便是夫人吧?”他忙道。
福儿大大方方地笑了笑,道:“毛大人不用多礼,只是孩子尚小,能否命人带我们先去后面的宅子里歇息?”
“这——”
“怎么?难道有什么不便之处?”福儿问。
卫傅也投以疑惑目光。
毛苏利尴尬道:“也是下官不知大人何时会到,本打算最近迁宅,但一直因为有事耽误了,如今下官的家眷都还住在后宅……”
福儿打断道:“那这可怎么办?难道还让我们住昨晚那宅子?”
她故作不满之态,看向卫傅。
不待卫傅说话,她又跟毛苏利道:“毛大人你看这样行不行?你现在可能挪出一个小院来?先给我们暂时落脚,我给你一日时间,一日若不够,两日够不够?两日应该够你们迁出去了吧?”
“这——”
“难道两日也不够?是不是因为人手不够?姐夫,要不要你帮帮他们?”福儿面向刘长山说道。
一听福儿竟然叫刘长山姐夫,毛苏利更觉得这伙人不好惹。
想想,‘刘大人’是鄂将军的手下,鄂将军总管整个辽边一带三地,这位新安抚使又是京城来的,疑似某王公勋贵家的子弟。
真闹出什么来,刘大人只会帮妹婿去鄂将军那里告状,而不会向着他说话。
“够了够了,”毛苏利冷汗直冒,陪着笑道,“不用两日,一日就够了。”
送卫傅一行人去了小院稍作歇息,毛苏利便匆匆去安排迁宅的事情了。
进了房间门后,又把门关上。
卫傅道:“夫人,你看为夫的方才演得好不好?”


第93章
是的,方才那一套都是演的。
还是提前演好的。
福儿和卫傅商量好了方法,怕他不会现场装腔作势,专门让他当着自己的面演了两遍。
不光卫傅演,刘长山也被拉来帮忙。
福儿还给姐夫安排了个疑似鄂将军手下的身份,这法子是福儿想的,狐假虎威嘛,宫里哪个人不会?
而假哪个的虎威,这个人选是卫傅挑的。
再没有比鄂毕河更适合拿来扯的虎皮了。
如今事情办得极其完美,还把新安抚使的名头打了出去,只等着这位毛总管挪出官署,接下来才能办接下来的事。
不提这些,卫傅进门后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福儿便知晓他想压自己一头的不死之心又燃起了,寻常夫君姐姐什么就是他们的闺房情趣,她不轻易叫他夫君,可方才为了在毛苏利面前演戏,她连着叫了好几声。
这人估计是得意了,没忍住冲她显摆,才会说了这话。
她自是不会少了法子对付他。
福儿做出端详他的模样,卫傅估计觉得自己穿这身朱红色的官袍还是那么回事,展了展衣袖,又挺直了腰,任她端详。
她把手里的小胖孩塞进他爹怀里,先坏他形象,又踮起脚尖捧起他脸颊,上下左右地端详他的脸。
卫傅错愕:“你做甚?”
大郎估计被挤着了,也挣扎起来。
福儿这才道:“演得真不错,姐疼你啊。”
还在他脑门上印了个亲亲,就跟平时亲大郎那样。
可把卫傅亲得是错愕不已,又窘又羞又恼,若不是顾忌有大郎在,又不是时候,定要把她按在榻上狠狠教训一顿。
福儿瞥了色厉内荏的他一眼,忙又亲了亲抗议没被亲的大郎。
“先别急着高兴,一早姐夫他们出去打听,不是说这毛苏利的夫人也是个难缠的角色,还是什么阿尔丹氏族的姑奶奶。咱们先稍作歇息,等会儿我去拜访下这位总管夫人,打铁趁热把人给弄走了,免得再出什么幺蛾子。”
事实上福儿猜得没错。
此时后宅中,毛苏利和莫朵哈拉又爆发出一场激烈的争吵。
莫朵哈拉就是不搬,毛苏利生了恼。
“现在这事不是可以玩笑的!天高皇帝是远,可如果状直接告到鄂将军耳里,那就不是天高皇帝远了,随便来个人就能处置了我。你平时胡搅蛮缠,我不与你计较,这一次一定得听我的,先把宅子挪出来,不然太过难堪,那就是脸皮当场撕破了。”
莫朵哈拉恼恨道:“撕破脸皮就撕破脸皮,我就不信就他手里那二十几人,还能在这黑城翻天了?我回去联系爹爹,我们不如……”
她眼中闪过一道阴狠的光芒,做出一个手势。
毛苏利不禁打了个寒颤,急怒道:“你快打消你这念头,若只他一行人从京城而来,不用你说,我之前就是这么打算的。可独眼豹已经失手了,现在人已到了黑城,众目睽睽之下,进了总管府,若人却没了,瞎子也知道是我们干的。”
接下来的话,毛苏利说得格外语重心长。
“这黑城也不是全听我们的,你敢说不会有其他人,或是你阿尔丹氏的对头透露出去?关键是还跟着个建京来的刘大人,若鄂将军的心腹手下在黑城这一亩三分地里的出了事,我有几个脑袋够砍?你阿尔丹氏有多少人够屠?”
莫朵哈拉也不是真不懂事只知胡搅蛮缠的,见一再被丈夫反驳,不甘道:“难道真要搬走?搬走我们住哪儿?”
“先住回那宅子,之后再说。”
是的,昨晚卫傅他们住的那座宅子,其实是毛苏利之前给自己准备的。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说他胆大他又胆大,说他胆小他也胆小,就为了挪出官署这事,他犹豫了又犹豫,也做了不少安排。
不然昨晚城门那守门卒也不会把卫傅一行人领到那处宅子里,就是因为他还不想做得太绝。
他的上峰对他的评价是,性格优柔寡断,瞻前顾后,难成大事。
可恰恰这样的人也闹不出什么大事,而恰恰又因他和阿尔丹氏族有这层关系在,索性就让他当了这个守备官。
不提这些,莫朵哈拉一边站起来命侍女收拾东西,一边抱怨道:“你那守城门的手下是怎么办事的?为何独眼豹的手下被活捉了这么多,他竟毫无所觉?”
“他们一行人带了三辆马车,估计人装在马车里,城门那才没有察觉。”
“那独眼豹呢?他怎么没来找你?”
毛苏利烦躁道:“也许死在哪儿了。别说这些废话,你让人把东西收拾了,我去书房收拾东西。”
又道:“你也别生气,我们先让一时长短,他不了解当地情况,又胡乱作为,只会惹祸上身,我再在一旁多煽风点火,到时自然有别人收拾他。等他被收拾了,咱们又能回来了。”
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莫朵哈拉忍着气,把毛苏利送走,扭头侍女们命收拾东西时,却故意拖拖拉拉,就是心存当官的男人不好和个妇孺计较,她如今要被撵走,临走之前也要恶心一下这位新安抚使。
又寻了两个侍女的霉头出气,刚心里的火消了一些,有侍女来报,安抚使夫人来了。
福儿特意穿了一身自己最好的衣裳。
这衣裳是当时在承德行宫卫傅没被废时提前置办的过冬行头,缎面的夹袄,领口袖口都镶了一圈白狐毛,裙摆上也镶了一圈白狐毛,衬得福儿一张芙蓉面格外白皙娇嫩,人也显得十分俏丽。
缎面不稀奇,白狐皮在黑城就更不稀奇了。
稀奇的是夹袄和裙子的样式,还有福儿外面裹的那层毛里缎面的披风。
披风是银灰色的,本是素淡至极的颜色,偏偏披风背后绣了一副仙鹤衔灵芝的图案。
绣样栩栩如生,仙鹤像活了似的。
原本两厢素淡,底衬素淡,图案也清灵,配在一起未免寡淡,偏偏由于做这披风的人绣工极高,凑在一起竟极为出彩夺目。
福儿进来后,因室中温暖,就风淡云轻地把披风脱了下来。
莫朵哈拉只看到披风一角,便惊艳至极,着实心痒难耐,恨不得把东西夺过来细细看一遍。
福儿未曾料到黑城因远在边陲,上好绸缎布匹本就难以获得,更何况是绣工好的绣娘。莫朵哈拉最是喜欢汉人刺绣,从她衣裳边角都有绣样衬托,便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