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宫婢都是贴身伺候的,外出少不了太监的工作。
比如都知监,皇帝出行,需要他们在前警跸清道,太后亦然。还需要内赞礼官、答应长随,前者负责出行的礼仪指导,后者是抬箱子行李。护送的护卫,抬轿子的女轿夫也必不可少。
出行当日,惠元寺阖寺出动,封闭寺院,清扫禅房,迎接后妃一行人。
第一日,拜佛参观。
第二日,讲经尝斋。
第三日,游玩山色。
寺中树木成荫,又在山上,自然比宫里凉快,景色亦是颇为优美。伴随着晨钟暮鼓,与夏日的微风,不止是太后,妃嫔们也觉得颇为松快。
而到了宫外,许多规矩也没这么严格。
难得出宫礼佛,太后恩准宫人们空闲时也可参拜,为社稷家人祈福。
此举自然得到诸多宫人的感激,后妃们一面感念太后慈悲,一面跟着照做。
第五日,随驾荣安公主的王咏絮,突然开始上吐下泻。这也没什么,偏偏在此之前,她刚吃下一碗公主赏赐的点心。
点心叫做乳糖真雪,据说是宋时流传下来的方子,以砂糖和牛乳制作而成。宫中没有此物,乃是承郡王妃上门,带来给大家尝鲜儿的。
荣安公主脾胃虚弱,不敢吃冷饮,只瞧个新鲜,便赐给最喜爱的女官。
王咏絮吃后不适,但见旁人无恙,便以为只是自己脾胃虚弱所致,不敢声张,悄悄在屋里养着。
隔日,别的宫人也开始上吐下泻。
集体腹泻非小事,宫人不敢大意,上报到贵妃处。
她身边自有老持稳重之人,分析道:“但凡时疫作痢,一方一家,上下传染,王掌籍若感时疫,撷芳宫之人必有发病者,然则此次得病之人,有太后处的,公主处的,丽嫔处的,并不相干。”
此言中肯,贵妃便下令严查诸人饮食。
这一查,果然发现异常。
厨房的牛乳,馊了。
这厨房虽是惠元寺的地方,但却单独为司膳使用,平日为后妃做点心。
贵妃立即责问司膳。
司膳道:“供给太后娘娘、太妃娘娘,以及贵妃娘娘等人的食物,皆由微臣亲自过手。牛乳馊后有一股子酸气,不可能无知无觉使用。这是用完剩下的,没来得及处理。”
贵妃相信她所言不虚,可问题是,假如东西没有问题,怎么这么多人泄泻?
而后,更糟糕的事发生了。
宫规森严,安王之子与妹妹多日未见,今日专程来寻她。上午两人才叙过,下午在山下游玩,突然腹痛不止,也开始上吐下泻。
牵扯到主子,就不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贵妃叫人仔细询问,问出来说,安王之子来寺中只用了几样东西:茶水、斋饭和酥山。茶水、斋饭都出自僧人之手,不止一人食用,皆无事。
那么,是酥山吗?
酥山是唐代发明的冷饮,和乳糖真雪差不多,都是牛乳做的,但比前者高档,先用牛乳做成酥,酥加热后混入蜂蜜,淋成山峦,放入冰窖冷冻。
这是太后最喜欢的夏日甜品,虽不能多吃,却时常要尝一口。故而司膳专门带了擅长做此点心的女史,以备传召。
果然,昨日游玩,惠元寺的方丈说,山中有泉眼,水甘冽,取上游水饮之,能延年益寿,若为洒净,可除秽消恶。
太后大悦,命司膳用泉水所制的冰做酥山。
今日安王之子前来请安,太后就赏了他一碟子。
酥山需要用到牛乳,这么看来,似乎确实是司膳的问题。
但司膳绝口否认,认为酥山做好放入冰窖的时候,肯定还好好的,可能是看守冰窖的太监玩忽职守,使其温度下降,才坏了。
太监自然大呼冤枉,说,这冰窖是山里的地穴,天然的低温,里面的冰块都没融化,怎么可能就坏酥山呢?又指责司膳,说只有酥山坏了,可能是我们差事没办好,但王咏絮等宫人亦有泄泻,这总不是我们的错吧?
要他们说,或许是乳饼出了问题。
乳饼是常见的宫廷药膳之一,“取牛乳一斗,绢滤,入锅煎三五沸,水解醋点入乳内,渐渐结成,漉出,绢布之类裹,以石压之”。宫中做法又更精致,能够压成不同的模子,可供奉于佛前。
太后礼佛虔诚,命司膳每日做新的,晚间撤下来的乳饼则分赏宫人,让宫人也沾沾佛气。
太监们这么说,锅可就扣大了。
司膳自不会坐以待毙,反驳:乳饼各个地方都有,还送给了寺院的和尚,为什么没听说和尚出事,只有宫人们不舒服?
太监则咬死了,现在牵扯到所有病人的饮食,只有牛乳。如今天热,牛乳保存不当便易腐坏,必是缘由所在。
双方各执一词,难以评判孰是孰非。
贵妃协理宫务多年,自有手段。
她将宫人、妃嫔、安王之子全部留下,自己携荣安公主三人,奉迎太后回宫,并立即将此事告知皇帝。
皇帝果然重视,命东厂提督李保儿调查清楚。
李太监领命:“奴婢一定将此事查个明白。”
但洪尚宫于贵妃处听闻始末,立即求见,要求带上宫正司:“宫正司执掌纠察宫闱之事,东厂调查,宫正司评判,方可万全。”
李太监和气道:“洪尚宫说笑,此事牵扯甚大,非是宫人偷奸耍滑,您瞧,也没什么内正司的事儿,可是这个道理?”
宫正司管宫人,内正司管宦官。皇帝既然没提内正司,显然没宫正司什么事。
洪尚宫道:“内外有别,审问也好,看病也罢,宫正司做来更妥当。还有,请陛下允许臣派司药的人同去,好医治病者,以防不测。”
李太监亦不与她争执,谁去谁不去,谁负责总理,靠的不是嘴,是帝心。
他只躬身朝向皇帝,等他示下。
皇帝自然看出了他们的明争暗斗,甚至可以说,这是三方心照不宣的默契。但作为帝王,所思所虑又非是制衡那么简单。
“贵妃行事小心,唯恐宫中过染疫病,将人都留在了惠元寺,派宫正司去倒也便宜。”他沉吟道,“这样,宫正司协理东厂,尽快查明原委。”
李太监恭敬道:“是,奴婢一定尽心竭力。”
洪尚宫蹙眉。她的理想结果是,宫正司查司膳,好坏都能掌控,可东厂主理就不一样了,以其权势,不让她们插手易如反掌。
届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岂非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皇帝约莫也想着了,问:“今日是谁当值?”
近侍回答:“是谢郎。”
“叫他来。”
谢玄英很快受召:“陛下。”
皇帝说:“献均(安王之子)身体不适,你叫上太医,去惠元寺替朕看看,和他说,让他安心养病,药材都从内库走。还有,那里的事,暂时由你看着,弄清楚来回朕。”
谢玄英虽然还不知晓是什么事,但立即应下:“谨遵圣谕。”
李太监与洪尚宫也齐齐告退。
三人出了殿门,于拐角处商议此事。
谢玄英得知来龙去脉,知道问题可大可小,不敢耽搁:“我先去太医院,二位尽快安排人来。”
说完,想问洪尚宫打算派谁过去,是不是程丹若,但转念想想,还是作罢,这潭浑水何必让她来蹚,遂拱拱手,疾步而去。
但洪尚宫并没有别的人选。
她回到后宫,立即找来程丹若,简明扼要地说明状况,吩咐:“你随潘宫正一道去,有的话该怎么说,多问问她的意思。”
程丹若着实诧异,却责无旁贷地应下:“是。”
消息传到宫正司,潘宫正点了一个司正与自己同去,其他一概不带。
“宫正,东厂人多势众……”其他人十分担忧。
潘宫正却道:“办差事看的不是人数多寡,是怎么办得主子满意,要这么多人去干什么?咱们人少,才能显出本事呢。”
她在宫门口与程丹若会合,三人一道上了马车,迎着晚霞,匆忙到了惠元寺。
那时,天色刚擦黑。
谢玄英告诉了他们一个坏消息:“太医说,是痢疾。”


第84章 时疫痢
痢疾, 古代有多种称呼,比如“肠澼”“热利”“下痢”“滞下”, 等等, 主要症状是腹痛便血。中医按照病因进行分类,如风痢、痧痢、暑痢、湿热痢、寒痢……但现代医学认为,这多和细菌感染有关。
被谢玄英找来加班的御医是这么说的:“痢疾由湿热所致, 或外感湿热、疫毒之邪, 或内伤饮食,脾胃运行失常, 气血搏结。”
说人话。
痢疾的病因有三:外感暑湿, 感染疫毒, 饮食不对。
“敢问御医, ”李太监不止是东厂提督, 也是司礼监的秉笔,故不亲自来,派出了手下的一名姓何的掌班。
何掌班开口就是直切要害:“小王爷是何种缘故所致?”
御医有两把刷子, 直言不讳:“下痢赤白相杂、腹痛后重, 为湿热痢,感染暑湿、疫毒之邪, 食不洁生冷之物,均有可能。”
何掌班无语。
这说了和没说有什么区别?
“既是如此,”他慢慢道, “先从饮食查起吧。潘宫正以为如何?”
潘宫正问:“不知其他宫人可是如此?”
御医看了一眼谢玄英,回答:“尚未诊断,毕竟是宫人聚集之处, 多有不便。”
潘宫正看向程丹若。
“我去看看好了。”她忖度道,“不过, 我建议诸位不要查什么饮食了。”
何掌班转过脸。他长着一张方脸孔,眼睛不大,很老实的面相,说话也没有半点不男不女的阴阳怪气,反而慢条斯理的,透着一股子恭敬顺和的味道,叫人见了就觉得信服。
这是大太监们的统一气质,可亲可信,如此才能让主子们爱用。但真把他们当做好人,那可就太天真了。
“噢?掌药有何高见?”他笑眯眯地问。
程丹若道:“你们都知道,痢疾一人传一家,一家传一乡,如今,最源头的病人已经传播了新的一批,哪怕核查诸人饮食,也不可能查出每个人都吃过的东西。”
御医赞同她的话:“确实如此,在下曾问过小王爷饮食,并无异样。”
何掌班却说:“酥山不曾有问题?”
御医道:“酥山为生冷之物,寒湿食积壅塞肠中,气滞血瘀,化为脓血。”
但这并不是何掌班要的答案。
他刚想说话,就听程丹若又开口了:“痢疾会传染,寺内尚有妃嫔,比起调查源头,更重要的是切断传染途径。”
潘宫正立即附和:“此言在理,何掌班,孰轻孰重,你应当明辨。”
何掌班略一思忖,倒也不急着现在就定罪,便道:“张御医,你怎么说?”
张御医道:“痢疾怕暑湿,令众人少去寒湿处,亦当忌口,清淡饮食。至于小王爷的病情,可用针灸缓解,再服芍药汤。”
谢玄英点点头,余光却瞥向程丹若。
她眉间闪过一丝失望,目露踟蹰,却似乎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他便道:“此次病情来得突然,陛下也颇为关心,这里便全托付于你了。”
张御医拱拱手,识趣地退出了纷争。
外人走了,潘宫正反而好开口,问程丹若:“你想说什么?”
“治疗疫病有三点:第一、切断传染途径,第二、寻找传染源,第三、治病,三者缺一不可。”程丹若眉关紧锁。
御医虽然没有提出荒诞的理由,什么疫病是由于天相、神鬼而生,勉强算得上唯物,但对于传染病的认识还非常浅薄。
“饮食不必说,忌生冷(要吃熟食),寺内的食物或许已染外邪(病毒),全都不要为好。餐具全部放入滚水中,沸腾三次以上。而口鼻与胃肠相通,唾沫可能飞溅到物品上,接触病人的时候,千万不要触碰东西,出入换鞋、洗手。
“痢疾是邪壅滞肠中而成,所以最危险的东西,莫过于病人的秽物。一定要处理好秽物,不然必定会导致更多的感染。”
程丹若注视每个人的眼睛,强调说:“粪便要掩埋,也可撒上石灰,绝对不能露天放置,若惹来蚊蝇,叮了食水,你我都会倒霉。”
何掌班大皱眉头,但事关自己与众妃嫔,一时不能反驳。
谢玄英:“好,我吩咐人去办。”
潘宫正则道:“何掌班,你我不如先去给两位娘娘请安?”
此次礼佛,二公主的母妃要照顾年幼的女儿,故不曾来,丽嫔受宠,跟着皇帝去了西苑,顺嫔和庄嫔意欲求子,倒是都在。
何掌班老神在在地答:“这是应当的。”
程丹若却问:“我能不能先去看看病人?人命关天。”
“你做你的。”潘宫正点头同意,“贵妃娘娘已经将生病的宫人关押在一处,你小心一些。”
她颔首:“我省的。”
“哪能让掌药孤身前去,小六子。”何掌班不疾不徐吩咐,“你跟着去,眼睛放亮点儿。”
他背后的小太监点头哈腰:“是,孙儿明白。”
何掌班转头,恭敬又亲昵地劝说:“谢郎,天色已晚,你可要早些回去?这里有我们在,放一百个心。”
潘宫正也客气道:“若害你过了病气,那就是我们的不是了。”
谢玄英摇摇头,眸光隐蔽地转过他们背后的倩影,道:“身负皇命,岂有偷懒之理。我就在前院住下,以便支应。”
他坚持不走,何掌班与潘宫正也乐得有人一起分担责任,便不再劝。
随后各自行动。
贵妃已将所有患病的宫人,全部转移到寺中最大的一处禅院。门口有四个身强力壮的宦官守着,无论里头的病人怎么拍门呼叫,均无反应。
程丹若无视影子似的小六子,让他们开门,问:“总共有多少人?”
宦官道:“十八人。”
这么多。
她微蹙眉梢,戴好口罩进去。
第一个就找王咏絮。
她单独住一间屋,里面暗蒙蒙的,只点了一支蜡烛。空气里飘散着药味,帐子胡乱搭着,一个角没挂好,耸塌塌的。墙角放着马桶,没有遮挡的屏风掩着,只好拿一个箱笼堆在外头,勉强遮蔽。
王咏絮身穿纱衫,病歪歪地靠在枕上,嘴唇起皮,听见动静,沙哑地问:“我药都吃完了,别来烦我。”
“是我。”程丹若蒙面进入,小心取出脉枕,“手放上来,诊脉。”
王咏絮愣愣地瞧着她,忽而落下泪:“没想到又是你来救我。”
“职责所在。”程丹若见她这样,便知她这几日必不好过,却不多废话,“手,快些,我要看所有人。”
王咏絮擦掉泪,赶忙伸出手腕。
把完脉,又道:“舌头。”
脉滑苔黄,与湿热痢的症状吻合。
“便血吗?”
王咏絮摇摇头,有些难为情,小声说:“只是次数多了些,有时候都是水。”
便血是痢疾的显著特征,而粪便如清水却是泄泻的症状。
程丹若拧眉:“腹痛吗?”
王咏絮点点头,还说:“肠子好像在叫,怪怪的。”
“有没有里急后重之感?”
“什么叫……里急后重?”王咏絮眨巴眼睛,面露不解。
程丹若形容:“就是肚子有紧缩的感觉,□□后坠,便出不爽?”
王咏絮仔细想想,不甚确定:“好像没有,我就觉得肚子疼,总是泻。”
“很急?”
“很急。”
奇怪,这是湿热泄泻的症状。
程丹若想想,道:“我给你开个葛根芩连汤,你吃着试试。”
王咏絮忙不迭点头。她入宫自是带了药丸,乃是家中常用的丸剂,这次腹泻,她早早服用,原有缓解,可后来又有不少人出现症状,知道她有药便来求。
她抹不开脸,给了她们几丸,原想回到宫里再弄就是,谁知道被关了起来,药全吃完了。
“这是怎么回事?怎的那么多人生病?”王咏絮试探着问,“他们说,是时疫。”
程丹若不动声色:“确实有些蹊跷。正要问你呢,你来寺中数日,都吃过什么,去过哪里。”
“我一直跟在公主身边。”王咏絮解释,“你不知道,各地挑选来的驸马人选已然进京,待过了礼仪房的挑选,便将进宫面圣。公主怕之后都要拘在宫里,这几日可劲玩耍,托她的福,我又把惠元寺里里外外转了遍。”
程丹若问:“公主身边只你一人病了?”
王咏絮道:“倒也不是,有个宫婢也在,她比我晚了几日。”
“你们俩照过面么?”
“怪就怪在这儿了,她不是公主面前伺候的,素不曾见。”王咏絮皱眉,“程姐姐,我对你说心里话,那碗乳糖真雪,我尝着的时候就觉味涩,只是,这是承郡王妃带来的,又是公主所赏,不好不吃……”
程丹若想她在王尚书身边长大,政治嗅觉应当不低,便放轻声音:“你觉得,会是她吗?”
王咏絮立时摇头,低声道:“你若认为有人陷害郡王妃,离间郡王爷和陛下,那就大错特错了。”
程丹若:“愿闻其详。”
“东西是郡王妃给的,无论是不是被陷害,终究难逃其责,故郡王妃绝不会做下此事。可若是他人,也太难了些。”
王咏絮约莫打探过,仔细道来,“郡王妃是路上临时起意带来的,由她的宫婢亲自送来,不曾假手他人。”
程丹若不动声色:“到公主手上后呢?”
“公主就瞧了个新鲜,便令人送到我这里。”王咏絮困惑道,“虽说也经宫人之手,可谁有道理害我呢?即便有,也不该用郡王妃送来的。”
“也是。”程丹若笑笑,转而说,“药会给你送来,好生休养,多喝水。”
她掏出数个米纸包好的盐糖袋,叮嘱道:“不要喝茶水,用这个,一袋正好是一茶壶的水。”
王咏絮问:“这是什么?”
“盐和糖。”程丹若道,“你体内失水太多,喝这个非常必要,明白了吗?”
王咏絮这才点了点头。
接下来,程丹若依次看完了剩下的十七个病人。
她们都惴惴不安,生怕被关在这儿等死,见程丹若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每个都很配合。
然而奇怪的是,除却王咏絮外,剩下的人都有或轻或重的痢疾症状。
程丹若记下每个病人的姓名、差事、发病时间,以及最要紧的行程安排。
录完,夜已深沉。
她退出院落,门口却已经换了一批人。小六子笑着问:“姑姑进去这么久,病人情况可是不大好?”
程丹若点点头,掏出方子:“病人的症状有轻有重,开了三个方子,麻烦你们找人熬药,按照上面的名单送。”
小六子接过来看了好一会儿,才应下。
“辛苦姑姑了。”他笑眯眯地说,“咱们一定把差事办好。”
程丹若笑笑,在门后换了一双鞋,将原来的鞋履包好,放在门槛后面:“我的鞋放这里,劳烦你们看一下,你们进出最好也要换,以防万一。”
小六子也应了。
接着是洗手。
“哪里有井水?”她问。
看门的宦官随手指了个地方。
程丹若提起药箱,将信将疑地往那边走。前头有个月洞门,她才拐进去,忽然感觉背后有人,猛地回身。
“谁?”


第85章 夜色浓
谢玄英自墙角转出来, 皎皎月光渡身,真如广寒宫来。
程丹若松口气:“吓我一跳。”
“你在这里做什么?”谢玄英本在院外等她, 谁想她离了院子, 不回去安歇,反倒是越走越偏僻。
程丹若道:“打水洗手。”
他蹙眉:“为何不去灶房?”
“他们不是要查吗?现在去,怕也不让我进。”她回答, “你怎么在这里?”
谢玄英避而不答, 反倒说:“东厂封掉的是小厨房,前面的还在, 你跟我来。”
程丹若离宫时是下午, 现在却近三更, 又累又饿:“去哪里?”
“我会害你不成?”谢玄英抿住嘴角, “跟我来。”
美人愠怒, 还是很好看,程丹若犹豫一下,没能坚持, 跟上去。
他似乎对惠元寺很熟, 抄了捷径,一炷香便拐到了禅房。
屋中灯火通明, 茶炉上摆着一个小巧的铜壶,还有简单的盆与手巾。桌上有盏喝过的残茶,红木托盘上是两只硕大的盖碗。
谢玄英提起铜壶, 往盆中倒了水。“不是要洗手吗?”他尽量自然地说。
来都来了,程丹若也不矫情,接受他的好意, 认真用香皂洗了手。
他又拿开盖碗,一碗是素三鲜拌面, 一碗是白糖糕。
“吃吧。”他说。
程丹若以为是他的夜宵,但确实饿了,血糖偏低,便说:“我吃这个……”她去拿白糖糕,被他一把夺走碗,“吃面才能吃点心。”
她:“??”
谢玄英扭过脸:“吃饭。”又说,“我吃过了。”
她没有力气扯皮,干脆就坐下动筷:“多谢。”
面有些坨了,三鲜里有蘑菇,增添不少鲜味,虽素也好吃。她饥肠辘辘,顾不得仪态,一口就是一大块。
谢玄英靠在罗汉床边,假装看烛火,余光却总在桌旁。
自到京城后,两人再也没有一道用过饭。而比起船上克制的进食,此时明明是独处,她的吃相却更为随意,汤汁沾到唇角,大口大口地吞咽。
看来是饿坏了。他想着,又不满,办事的时候抢着做,照顾自己却这般疏漏,潘宫正也是,再着急与人商谈,也该将人安置妥当。
幸好他惦记着,否则,她忙了半夜,连饭也没处吃。
程丹若瞟了他一眼,暗暗忖度:半夜三更,悄悄过来找她,总不能是请她吃顿夜宵那么简单,他眉关紧锁,事情很棘手?他想从她这里知道什么呢?
这次的事,东厂、宫正司一起调查,女官和宦官的纷争,是否会有影响呢?
谢玄英代表的又是谁?
她该怎么做?
“谢公子,我吃好了。”她放下筷子。
谢玄英骤然回神,拧眉:“谢公子?”
程丹若:“……”古人是有多在意一个称呼。
他板起脸。
她叹气,吃人嘴短:“三郎。”
他微微勾起唇角。
“所以,你是想问我病人的情况吗?”程丹若试探地问。
谢玄英:“……是。”问是想问,但不是今天、半夜、此时此刻。
她打开药箱,自夹层里取出写好的记录:“一共十八个病人,但我怀疑不止这些,但她们发病早,很有参考价值。”
谢玄英接过细看。
每张纸上都记录了病人的身份情况,以及她们的活动轨迹。假如以礼佛日程为准绳,可以发现有一些端倪。
第一个发病的是王咏絮,出现症状是礼佛第五天的傍晚。
第二批发病的病人,是第五天晚上到第六天白天,总计六人,不约而同地开始腹泻乃至发热。
这批人的症状引起了贵妃的注意。
第三批发病的,是第六日到第七日、第八日,也就是昨天,一共十一人。
今天是第九天。
“王咏絮先不去说,你看这六个人。”程丹若将她们的身份信息挑出来,放到桌上,“她们分别是太后身边每日供奉佛果的,顺嫔身边管梳头的,庄嫔身边管首饰的,以及两个司仗的宫女,一个司设的女史。”
谢玄英道:“她们的职责毫不相干,与王掌籍更无关系。”
“没错。”程丹若又拿出下一叠,“这是后一批发病的,她们有明显的关联性。这个是司仗的女史,这个是太后身边的嬷嬷,平时负责佛堂的,这个是司膳的宫婢。”
她一张张按次序放好:“司仗的宫女过给了司仗的女史,太后的宫婢,过给了她伺候的嬷嬷,而这个司膳的宫婢,我专门问了,她当值的时候,司设的女史曾经去过厨房,说腹痛想吃热食,问她要粥喝,作为报酬,给了一篮山下买的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