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曼陀,珀陀楠,弥沙珀多耶,娑缚喝——”

  幻境骤然消散,风翔云神智一清,刚想察看澄的状况,突然看到他手中拉着的不是澄,而是一个浑身扎满尖刺的假人,挥舞手臂想紧紧抱住他。

  “好快!”他暗自惊讶对方变幻秘术的速度。可惜对方算错了一步,既然他知道这是密罗秘术,能破解一个,就有把握破解其余的。继续在他面前玩闹雕虫小技,这对手不过尔尔。

  风翔云低低吟唱,任由假人的尖刺扎满全身,依旧曼妙地吟哦着。羽人华美的语言在他的歌声下有了特别的魔力,穿透天空云层,像一颗颗发光闪烁的星辰缀成的七彩画卷。假人和尖刺如吹大了的气泡,被歌声轻轻一戳,顿时烟消云散。

  不远处划过一道异常的风,风翔云知道,隐匿在虚空中的羽人飞远了。

  “连人影也没看见,就让他跑了。要是那一刻他再用刀丝攻击的话……”风翔云自嘲地笑笑,看了看澄。这河络小子一脸轻松,并不知两人刚从生死之际捡回一条命。

  “幸好你能对付他。”澄惭愧地叹息,“秘术丝我就对付不了啦。”

  “那不是秘术凝结的刀丝,只是密罗术伪装后的刀丝,因此用箭抵挡得了。”风翔云没有解释他是如何看破秘术的,澄也没追问,在河络少年的眼里,风早就是神明一般的人物,不需要推敲胜利背后的原因。

  “秘术……”澄浑身颤了颤,接二连三地遇上懂秘术的甄选者,不是个好兆头。

  风翔云的嘴角却流出微笑,天罗的甄选看来不会太无聊了。他终于有了战意,双瞳里盈满了金色的光芒。

  

  飞到远处的羽人在树冠上降落。

  她的羽翼竟是纯黑的,在烈烈阳光下,净透流光。

  那是个纤美动人的羽族少女,雪白的丝衣披在她身上,整个人似一团虚浮的轻烟,飘然没有重量。她遥遥注视已成为一个小黑点的风翔云,深思刚才发生的一幕。

  甄选里竟有能破解她秘术的人,这是个小小的惊喜。要不是她无法持久使用秘术,应该能杀得了这两人。

  她摸出怀里的八枚徽记,这人该是父亲说过的姓风的少年,他不隶属任何家族门派,手中只有一枚被允许参加甄选后发放的铜牌。集鹤雪与天罗之强的高手吗?她淡淡地微笑,鹤雪永翔之术没什么了不起,名头好听而已。

  少女扣紧了八枚徽记,想象那是风翔云的铜牌,被她握在了手心。天罗的荣誉就由她来维护,天罗不需要用鹤雪的名声来装点,也绝不需要一个外人占据天罗最强者的位置。

  她轻挥羽翼,如一只黑鹰消失在天空。

  直到很久之后,她才知道为什么风翔云能够克制她的秘术。那时为时已晚,她宁愿什么也不曾看见,什么也不想知道,只求回复到最初这刻的相逢。

  因为此刻,她尚不曾爱上他。

 

风之眼(二)

  明月升起的时候,澄和风翔云合力杀了十五人。

  如果一直联手下去,清余岭会不会仅剩下他们两个人?澄初次这样大胆僭越地想。九十一人参加的甄选,至今死于风翔云手上的已超过三十个,也许没人的战绩能比他更辉煌。风是这个战场上的杀神,澄谦卑地以为,能站在他身旁见证这一切的自己,终于有了点好运。

  虽然血淋淋的运气,需要坚韧的心去承受。澄不断催眠自己,会习惯并喜欢上天罗这个职业,学会无视生命的骤然消失,享受作为刺客惊心动魄度过的每个时刻。

  在生死边缘来回几遭后,对死的恐惧淡去了,澄为这一点变化感到欣喜。风翔云的冷漠令澄暗自痛恨自己的软弱,常会偷觑他漠然的模样,再照搬到脸上,不苟言笑地面对众生。

  肃然的表情的确影响心境。当两颊僵硬的澄冷淡地眺望远方,忽然感觉内心里有什么在死去,然后,天地万物静了,他成了真正的石头,那是之前隐匿时的他没能抵达的境界。 此时的澄明白他已变得不同,除了和风翔云并肩作战,杀人如无物外,没有更能激奋心情的事情。

  “要杀多少人才够?”他不再会这样问。鲜血与疲劳令澄的两眼布满了血丝,可他把双眼睁得大大地,不再畏惧任何一个血腥恶心的场面,反而努力地将它们深深刻印在脑中。

  如此,就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天罗了。

  他不想死,不想永是逃跑,不想无法向师父交代,不想风翔云用轻慢的眼神看他。

  澄觉得早在初见风的时候,他已经死过了一回,如今这个身体可以肆意地拿来挥霍。他想知道极限究竟在何处,跟随风的雪翼又能飞到多远。偶尔想到过去的那个自己,澄会凛然一惊地想,为什么心甘情愿供风翔云驱使,对方难道是一个魅族,有天生迷惑人心的力量?

  最终没有答案。

  他对于风翔云而言,不过是一粒微尘,在风经过时飘扬了起来。

  “你累了吗?”风翔云望着正在出神的澄。

  “是啊。”澄转过脸。河络在黑暗中的视力远甚白日,他看见风翔云脸上疲倦的神情。羽人也有极限,澄顿时觉得他和风翔云之间或许并未横亘天与地的距离,

  两人开始有默契地寻找安身休憩的地方。澄想起路过的一个火山口,灵机一动,“刚才的火山口有很多岩洞。”

  “我差点忘了,你是火山河络。”风翔云微笑着看他。

  “嘿嘿,我去找个舒服的地方,别人绝对找不到我们。”澄愉快地说道,“而且,火山也不会突然就发脾气。”

  河络是能听懂大地语言的种族呢。风翔云这样想,不由抬头望了望天空。天上没有羽族停留的地方。一座永久飞翔的天空之城,只能藏在每个羽人的心底。

  他的故乡在哪里?

  风翔云侧耳听到了风声,以风为姓氏的他,常觉得风声里有某个悠远莫明的声音在呼唤。他辨不清其中的含义,却对那声音越来越熟悉,有很长一段时间,它是他唯一可沟通的伙伴。

  如今,身边多了一个热心笨拙的河络。风翔云望着赶路的澄的背影,也许,又要多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了。

  

  澄领了风翔云渐行渐远,在他们看不见的暗处,几个黑色的影子慢慢浮起。

  “这两人相当碍眼,再这样下去,我们就没人可杀了。”一个影子冷冷地说道,纤细的女子腔调,仿佛仰了脸用眼白在瞧人,尖锐而狂妄。身边的树木经受不住她散发的沉郁晦暗的光芒,黯然且迅速地枯萎了。

  “晚秋不喜欢的话,我就为你除掉他们。”另一个影子的声音天生有种蛊惑人心的力量,“敢比我们六家的人还出风头,想是不要命了。”

  第三个影子呵呵笑起来,“纯狐麟阁,你早就想杀姓风的家伙了吧?假惺惺说得好听,这人可是你们纯狐家的眼中钉。只不过对方的鹤雪术比你强得多,难怪他不肯拜入纯狐门下。”他的声音很年轻,语气里不乏挑唆的意味,如未经世事的顽童不知分寸地说笑。

  天罗六家中的纯狐家皆是至羽体质,以善飞著称。传说他们依靠了冰玦的力量,能爆发出强大的精神力使自己长时间飞翔,并利用太阳秘术抵消了冰玦折寿的弱点,成为极其厉害的羽人天罗。此外,自幼修习太阳秘术的人多半长相俊美,纯狐麟阁因此从小自恃甚高,除了六家的人外,并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

  “苏笑!你大哥不在,以为没人能教训你了?纯狐家的事轮不着你插嘴。风翔云算什么东西,一个孤魂野鬼。你放心,明日太阳高升的时候,就是他的死期。”纯狐麟阁森冷地说道,虽然如此,语声依然好听,对了晚秋柔声道,“用天罗丝给他送行太便宜了,我就让他死在太阳的光辉下如何?”

  他刻意讨好的女子也是六家子弟,同为羽族的影晚秋。她见多了两人争吵,淡淡地一笑,点头道:“我会助你一臂之力。”

  “别忘加上我。”苏笑兴奋地接口,不顾他刚惹恼了纯狐麟阁,“我们有三重天罗,四种秘术,就不信他能活着成为最强的一个。”

  “你想要他手中的徽记?”影晚秋问,“还是想和他争第一的位子?虽然轮不到你。”

  “不,我只要他身边那个河络。记得留活口,我苏家太缺奴隶了。”苏笑朝纯狐麟阁打哈哈,“狐狸哥哥,你肯答应我的话,我保证乖乖的,还帮你造趁手的兵器。”

  纯狐麟阁冷哼了一声,影晚秋婉言道:“有笑笑帮忙,我们能省事很多……”

  “对,对!”苏笑乖巧地笑,小小的身躯凌空翻了一个跟斗,像走路一样自然,“今天干掉七个,太弱的对手真是不过瘾。不过加上你们的,一共杀了二十八个,再多两个就凑够三十人。最后只要我们三个活下来就好,噢,还有那个河络,嘿。”

  “胡说,你忘了若眉吗?”

  “咦,晚秋姐不是不喜欢你妹子么?”

  “我不喜欢是我的事,她若活不过这十五天,也太丢影家的脸面。”

  “好吧,再算她一个,不知道她埋伏在哪里,要是突然向我们出手,那就好玩了。”

  “量她没这个胆。”影晚秋似乎不愿多谈,转头对纯狐麟阁道,“我去侦察他们落脚之地,你速去布置。放心,我不累。”

  纯狐麟阁点头,“好,今晚的明月会送他们最后一程。不过苏笑,你不拖后腿就谢天谢地,我不指望和你联手。”他身后忽然凝出一对淡金色的羽翼,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飞离了他们藏身之地,苏笑定睛再看时,他已翱翔在暗色的天空上。

  “他真没幽默感。”苏笑撇了撇嘴,喃喃地道。

  远处的天空发出奇异的幽暗红光,脚下的大地在隐约震动,山风吹来硫磺的气息,又有不知名的小火山喷发了。苏笑皱了皱眉,又道:“晚秋姐,你记得别往南方飞,那里的火山大概会持续爆发一阵。”

  两人缓缓隐去了形迹。他们消失后,立身地的树木喀嚓断为数截,无力地瘫软在地。

风之眼(三)

  风和澄站在火山口的高处眺望,清余岭南部有火光冲天,响声接二连三的传来。

  “不只一个火山睡醒了。”澄忧心忡忡地道,“但愿那里没有人。”

  “没人会去那里送死,既找不到要杀的人,又时刻担心火山爆发。”

  澄叹了口气,回到他看中的岩洞里,简单铺了些柔软干燥的草和树叶。漆黑的夜晚令他无法心安,于是又将数十根长短不一的刀丝拉在洞口,排列成奇怪的阵式,更把一些叫不出名目的暗器机关一齐埋下。

  看他忙里忙外,风翔云不由轻笑,“你打算叫这些玩意值夜?”

  澄认真地点头,“敌人碰到其中一个,我们就会醒,这样就不需要整夜不睡地看守。”

  风和澄的夜视的能力极佳,但连续的出手让两人非常疲倦,甚至精神也出现极短暂的恍惚。河络强在爆发力,羽人胜在精神力,可惜他们的体质并不能应付长时间的厮杀交战,适当的休息绝对是在甄选里活下去的关键。

  风翔云想了想,“也对。”将路上采摘的水果抛给他,“这是无毒的。”

  澄认得那是清余岭靠近曲蛇山谷地带繁殖最多的果实,长得像铃铛,俗名叮当果,也叫曲蛇果。这种水果极易为敏感,生长过程中遭受一点邪毒,果皮就会发黑。眼前的这只叮当果皮色鲜黄,显然是在远离火山毒气的地方长成的。

  澄咬下大大的一口,津津有味地吃着,味道很甜,充足的水分一下解了他的饥渴。他这才感受到肚子空空如也,连忙摸出背囊里的干粮狂啃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