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谁,也随便是谁,只要在此时此际此刻此关头,过来帮铁剑叶告一把,就算不能扭转乾坤,也必能强撑一阵。

盖因叶告尽其所能,只差一点便能敌住文随汉了。

但还是差一点。

他快抵挡不住了。

——偏偏又无人过来助他一把!

44.阴湿的男人

我不能死!

双手紧攥着“名利圈”上横梁的高飞,心中有这桦一声狂呼。

本来,只要是不想死的人便一定想活下去,这点并不出奇。可是,在高亦样要活下去的坚持中,但还多加了这样一个强烈而鲜明的意志:

他要活下去,才能把他今天所发现的事情,告诉他的朋友、同道、圈里的人……

所以他不能死。

他要活下去。

可是,能吗?

叶告也要活下去。

他快守不住了。

他发现文随汉的剑怯自己倒不一定是抵不住、敌不过,而是对方一旦出剑、开打,就大开大阖、大气大势、大劈大杀、大路大步,让他先失去了信心,再招架不住、更陷入了险境。

对方用的是黄金剑,上面镶满了宝石。

——要是别人,使这种黄金打镌且宝钻琉璃粉饰珍贵非凡的剑,最多只供炫耀、奢华、以显家世,多半都是只有姿势。

无实际者,真正一流剑手,决不会把配剑装饰得像八宝箱里的玩意儿般的。

可是事实上却不然。

这个使黄金宝石珍珠剑的家伙,还衣饰华贵、金冠玉佩,美衣丰载,一点也不像是个为银子而杀人的杀手。

然而,这人拿人钱财,不惜替人收买人命,得来的钱,就用来修饰自己。

他一旦扰出黄金剑,一身金饰华服,粉敷俊面,蕊香熏体,踏青皂靴,他的信心全就来了,手里拿剑,腕底风雷,那种高人一等、傲视王侯的杀法和剑招,令叶告真的接不下来,应付不了。

这时分,叶告好似不是输了武功,而是信心先凉了半截,所以,他知道久战下去,只怕要败,所以决定要仗剑冲过去,要用近身制穴法来速战速决。

没想到的是:正是文随汉这等看似光明正大,而且风华、风流且风骚的剑法中,突然之间,他一甩剑穗,就如同小鸟高亦桦袖中藏有独门杀着“说时迟,那时快”一样,“啸啸”二声,发出二物。

那是两条“虫”一样的事物,四边都是铁刺一般的毛!

这两条“毛虫”飞射向叶告!

叶告本已告不支,他毕竟年纪太小,没想到这个每一招每一式都冠冕堂皇的人,所作所为,大方高雅,全都只是他的掩饰,他真正下杀手的时候,他的对手往往就是因为迷眩于他的华衣包装下,而遭了他的道儿。

他这手暗器,也有个名堂:

“点点星星点点虫”。

星光只是梦。

高悬于空,炫人心目。

虫才是真实的。

要命的。

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他是个外面堂皇高贵,内里阴湿龌龊的男人。

叶告刚好要逼近敌手:这形同是送上门去!

这二物来的极快!

叶告已来不及闪躲避。

他突然做了一件事。

趴下!

他说趴就趴,几乎是扑倒于地。

他避得了这两枚“点点虫”吗?

他自己也不知道。

这刹间,他只记得追命曾教过他:万一你来不及闪、来不及躲、更招架不来的时候,你在生死关头,不妨先对手把你打得倒下去之前而突然倒下去,倒得愈快愈好,愈突然愈好。因为敌人的目的只是想把你打倒、杀死,女果果你突然先倒了、先“死”了,他别的可能都能防着,这一下可大半防不着: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先求死,反得活。

由于叶告年轻好胜,且骁勇善战,他很少与人对敌会落败,纵败北时也绝少用这种方式图存、求活。

可是他现在他已没有选择。

他只有扑倒。

趴下。

他还年轻。

他还要活下去。

——一个人要是求死,首先是对他自己的生命不尊重,对他自己的存在完全否定,这种人活下去,已失去了生存的意义。

叶告当然不是。

他可不想死。

——他可还要跟公子无情相随千里不觉远,何况,他的“死对头”陈日月还没死,他又怎能先死!

一击得手——还是不中,文随汉已无暇理会,他马上回卷剑穗收回了一对“点点虫”,然后转腰扭身:大步迈出,跨向床那儿去。

陈日月手持着剑,面对他,似为他气势所迫住了,几不敢出手。

文随汉举起了剑,自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让开!”

陈日月没有“让开”.他只是怔怔的看着文随汉的剑。

文随汉扬起了剑,就要发出了他的“官贵剑”高招:

“滚开!”

陈日月仍然拦在床前。

不走,不退。

文随汉连划三道剑招,连剑花也堂皇华丽逼人,他发出一声断喝:

“给我滚!”

这一刹间,他就出了手。

不,他出的不是手。

而是时!

他全面吸住了陈日月的注意。

然后出袭。

猝然出击的是肘!

他一时,撞开了陈日月。

陈日月一移开,他就迅速地跳到了床边。

然后伸手一扯,扯开了被。

扯开了被,便看到了人。

一个阴阴湿湿、龌龊龌龊的男人。

伤痕累累、血迹斑斑、奄奄一息、吁吁而喘的天下第七,就斜躺在床上,以一双绿色的眼,有气元力的望着他。

文随汉笑了:“你好。”

文雪岸死气沉沉地道:“你好”。

文随汉大声道:“你都有今天。”

文雪岸垂死的睨着他,似已听天由命,引颈就毙。

文随汉开朗得十分开怀:“我是来救你的。”

文雪岸那两片皱皱的薄唇拗了一拗,不知是表示致谢还是反映委屈。

然后文随汉大笑道:“我救你的方法是杀了你——那你就不必再在人间受苦了!”

话一说完,剑光金光宝光齐闪,他一剑斩了下去:

对着天下第七那截弯垂在胸口的脖子。

45.腰斩

黄金剑。

剑光黄金芒。

这一剑,就要斩落他兄弟的人头!

原来,他不是来救他的兄弟的。

他是来杀他的。

——他原本就恨他,一直都在恨他。

他恨他的母亲,夺走了他父亲部分的爱。他恨他的存在,又夺走了他父亲对他的爱。

他恨他比他自由自在,恨他比他早些成名,恨他比他更有江湖地位。他也恨他先自己一步,加入蔡京麾下,使自己只能选择“六分半堂”;更恨他就算落难,但仍是那么矜贵,到处各方都有人找他,要他说出,了不起的大秘密,就像是一部活着的秘籍,看来还随时都可以靠这一点来东山再起,他亦恨他比自己丑陋难看,但却可以到处糟蹋美丽的女人,又能名成天下。他最恨他一向瞧不起自己,没负过家庭的责任,但爹却肯授他的“九天十地、十九神针”。他恨他的死样子。他恨他比自己更卑鄙、阴毒,他恨他看他的眼神、眼色,他恨他的幸运。到头来,他最恨他是因为他的存在、使他恨自己!

所以,他要杀他。

他想杀他,已经很久、很久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了。

可惜苦无机会。

而今有了。

他趁他负伤,要他命。

机不可失。

再无二次。

——他要杀他、除此无他!

他等了好些年岁,而今终于等到了:

他以一种比手刃仇人更欢悦的快感,去杀自己的兄弟:

文随汉终于能格杀文雪岸了!

——从今而后,江湖上,武林中,就只有“富贵杀人王”,而无“天下第七”了!

他为这个想法而奋亢不已。

——一种几令他射精的快感,正充斥着他,他手起剑落,要斫掉他兄长的头!

没有比这更愉快的了。

世事常难逆料。

不过,人生的好玩处亦在于此。

残酷处亦源于此。

文随汉一剑斩下,突然发现了一蓬光。

一起很亮很亮但又很粗糙很粗糙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