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昨天我交代过廉百策的。让他去通禀冯奇,再让冯奇进来禀告说地军团有事,让我速速回营。就算郑昭对冯奇用读心术,他也读不出什么意外来。果然,卫宗政不疑有他,郑昭和丁亨利也不觉得意外,我告退后,随冯奇出门。一到门外,我就道:“冯奇,你先回营去吧,我还有点事。”

冯奇怔了怔道:“可是营中…”

“营中之事有杨易弹压,不会出大乱子,我马上就回来。”

我不和他多说,掉头向工部走去,要瞒过郑昭可不容易,冯奇作为我的亲随队长,还会来见我的,这些密事还是瞒着他为好。冯奇倒也不说多,点点头道:“是。”

到了街头,走在人群中,我才有种安全之感,我长舒了一口气,看了看周围。这里是个十字路口,有一大块空地,原本是逢年过节时那些富户请戏班来唱戏还愿的所在,现在却有一些工匠正爬上爬下地搭着一个太子,台上竖着一个高高的架子,约略像一张椅子,只是椅背是两根旗杆,足足有长许高,也不知道谁坐的椅子那么怪。

我到了工部,刚到薛文亦的工房,便听得里面有笑闹之声。走进门,却见小王子正和薛庭轩在院子里玩枪。薛文亦现在常年坐轮椅,人也长胖了,薛庭轩没有他那么胖,也是个小肉球子,手里拿了一把木头枪,正和小王子比试着。见到我,小王子有些局促,叫道:“楚将军,你也来了啊,我正要回营呢。”

薛文亦坐在一边带着微笑地看着,见我进来,道:“楚兄,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小殿下正要我给他做一把手弩,他马上就要回营了。”

军有军纪,士兵轻易不能离营。小王子是地军团监军,身份特殊,他要走也不须向我告假,但他回家后一直没有再来营中报到,多半是因为训练很枯燥,他耐不住。见到我,大概怕我怪他,所以说在头里。我笑了笑,小王子和别的监军相比,不知好到哪里去了,那些监军不遵军令还是小事,更麻烦的还是多嘴。邓沧澜营中的玉公公,就是不懂装懂,老喜欢干涉军务,连向来沉稳的邓沧澜私底下也向我吐过苦水。我道:“这两天枪术没有练吧?”

小王子叫屈道:“哪里,武昭老师天天教我呢。对了,你学过交牙十二金枪术么?”

我摇了摇头,道:“这是武昭老师的十二种枪法吧,我没学全。”

小王子大为得意,道:“哈,原来你也不知道啊。嘿嘿,这是一种枪法,是武昭老师的不传之秘,楚将军,我们来试试。”

我虽然没心思练枪,但小王子兴头那么大,我也不好回绝,而且交牙十二金枪术原来是一种枪法,我倒也想看看,便道:“好吧。”

工部木府承担着制作兵器的任务,边上枪杆也多。小王子拿了一根枪杆扔给我,自己也拿了一根,道:“楚将军,你可要当心点。庭轩。你看到。大哥我可要使出真本事来了。”

薛庭轩“嗯”了一声,拿着那杆玩具枪站到一边。小王子将手中枪杆一抖,道:“楚将军,我可来了。”

他现在长得快,个子已经追上我了,握枪的手法也老练至极,看来天天练枪之说不假。不过他的枪术虽精,我自信仍然斗不过我。只是他与我比过几次,每次都败,不让他赢一次,只怕他要死缠烂打,觉都睡不好。我道:“好吧,你上来。”

如果我先出手,小王子的动作仍然没有我快,他刚学的这一路交牙十二金枪术只怕没有使出来便要被我扎中前心了。军中说到枪法,有种说法是:“一力降十会,一快伏九牛”,说力量大,足以可知种种花哨枪术,而出枪快。就算对方力量再大,仍有机可乘。想想也是,一个人枪法极佳,号称“滴水不漏”,可以格挡飞箭,但人力终有穷时,如果把一具雷霆弩放在身前几步内射出,他枪法再好也挡不开的。

小王子嘿嘿了一声,道:“小心了。”他脚下一错,人踏上一步,枪已当胸刺来。这一枪力量、方位、手法都大有可观,小王子的枪术又有长进。我喝彩道:“好!”手中枪探出,便去格挡。

只消将这一枪格开,下一枪便顺势刺出,足以将小王子逼开数步。哪知两枪甫交,我只觉枪尖一沉,像是系了万钧重物一般,小王子的枪竟然将我的枪压了下去。

败枪势!这是枪术大忌,两枪相交,如果枪尖被压住,那就败了七分了。小王子的力量不及我,但他居然毫不费力就压住了我的枪,当真令我大感意外。

小王子压住我的枪,他自己恐怕也没想到,登时满面欣喜,手下却顺极而流,长枪一缩一伸,枪头忽地弹了起来,刺向我前心。这是我中门大开,已是根本闪不开,他手中是根枪杆,虽然没有枪尖,但毕竟不是白垩枪,我身上又只穿了便服,这一枪只怕要刺得我吐血。他枪是发出来了,但脸上喜色未退,马上又是一片煞白,想必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交牙十二金枪术的威力一至如斯。

我脑中也是一片空白。小王子虽然上过战场,但他经验到底不足,这路枪术他自己也不太熟,手下拿捏不准。现在我的枪已经被他压制在下,再抽枪阻挡已是来不及,我也不及多想,索性手腕一压,枪头在地上一抵,猛一提气,人已一跃而起。而这是小王子的枪正从我脚下掠过,被我一脚踩中,小王子已经握不住枪,枪杆“啪”的一声被我踩在地上。

我落下地来,小王子已抢上来道:“楚将军,你没事吧?”

我惊魂未定,道:“好枪法!”小王子的枪术我已经很熟悉了,没想到这交牙十二金枪术居然如此神奇,短短几天就有了那么大的长进。如果是真个搏杀,我固然还不至于败北,但这样下去,迟早他会超过我的。

小王子见我没有受伤,眼中闪过一丝得意,道:“楚将军,你说我的枪法有没有进步?”

我苦笑了一下,道:“进步太多了。小殿下,我已经打不过你了。”

小王子打了个哈哈,道:“楚将军,你别乱拍,我知道我还斗不过你。不过总有一天,我会超过你的。”

如果别人这样对我说,我总会觉得不舒服,这话明摆着是挑衅了。可是小王子说来,我却并不觉得不快。小王子比我更痴迷于枪法,他才是武昭老师真正的传人。怪不得武昭老师向来眼高于顶,从不媚上,但对小王子却从来都赞不绝口。

小王子将来,回事我一大臂助吧。帝国诸军中,有哪个军团的监军也能带兵打仗的?我拍拍他的肩头,道:“不是拍马,小殿下,你的枪术已经不下于我了。现在正在步下,我有这种怪招,如果在马上交战,已经被你一枪挑下来了。小殿下,你多学些兵法,过两年也能自统一军。”

小王子眼里却有些黯然,道:“还有过两年?”

我道:“战争还久着呢,你急什么。”

战事是不会那么快结束。我们这攻破伏羲谷,接下来肯定就要和共和军对上了。只是小王子大概根本没想到这些,喃喃道:“这两年蛇人大概就要被消灭得差不多了。唉,我该早生几年就好了。”

我道:“你先和庭轩玩玩吧,我有些事和薛大人商议。”

我向边上的薛庭轩招招手,他跑过来叫道:“楚叔叔。”口吃还有点不清,说起来三个字连成一片。我一把抱起他,笑道:“庭轩,你喜欢练枪法吗?”

薛庭轩道:“殿下叔叔还说要带我骑马呢。”

我笑了笑,摸摸他的头,道:“好厉害啊,我像你那么大时,连驴子都没骑过。和小殿下去玩吧。”

放下薛庭轩,让小王子带他到一边练枪,我捡起地上的两根枪杆,拿起小王子那根枪杆时,不由一怔。

小王子的枪头那边,有一小块地面的浮土也被逼开。虽然不明显,仔细看还能看得清。我暗自吃惊,只有枪术极高知人刺出一枪才会如此,小王子实在不知轻重,大概他自己都不知道这路枪法的厉害之处。

当初我见到徐蒙的黑眚枪智商!而且小王子枪术上的进益,是在也远远超过了我的预料。

如果能学到这路交牙十二金枪术就好了…

薛文亦推动轮椅过来道:“楚兄,你找我有什么事么?”

我把枪杆放到一边,看了看左右,道:“去屋里说吧。”我看了看拿杆玩具枪便在摆架势的薛庭轩,道:“你儿子可不像你,大起来说不定会成为武人。”

薛文亦笑了笑道:“这样不错啊。我正想待他发蒙后就请你教他兵法呢。”

她的儿子也有薛庭轩那么大了吧?我心里忽地一疼,不知是什么滋味,曾经见过一次那个小太子,一身华服,虽然年纪幼小,却一脸一本正经。不知不觉,又是一代人,我也快到三十了。

薛文亦在一边忽然叹道:“楚兄,你也结婚吧。毕竟也不算太年轻了。”

我讪笑了笑,向小王子努努嘴,道:“小殿下可是看着呢,我要是敢娶别人,他宰了我。”

薛文亦也笑了起来,道:“那只是说说的。这小子,对你可是崇拜的五体投地,刚才教薛庭轩枪法时,就是不是说他要能有你的枪法好就好了。”

我听他老牵扯着说这个,忙道:“别说这些了,对了,路上我见十字路口在搭一个台子,上面有个椅子一样的东西,那是什么做的?”

薛文亦道:“那个啊,是断头台。”

我吃了一惊,道:“断头台?”

“文侯大人说,现在刁民日众,为杀一儆百,以后处斩就会在大众之前。以前的刽子手用刀砍,看到的人不多,因此他设计了这个断头台,让木府做出来的,装好了上面会有一把闸刀。把闸刀拉上去,一放,一下把人头砍落。”

我只觉周身一阵阴寒,身体也有些发木了。在文侯看来,杀人也是一种威吓的手段吧。可是,这样下去,百姓明着不敢说,有什么话都在私底下说了,只会觉得帝国更不稳定。

我正想着,薛文亦道:“楚兄,你不说说有事找我么?”

我摇了摇头,道:“是啊,我有件事要问你。”

他推他进了屋,小声道:“薛兄,你有没有一种不用线也能偷听的东西?和你以前给陈忠的传声筒差不多,但不用线。”

我也只是碰碰运气,哪知薛文亦眼里忽地亮了起来,道:“你耳朵可真长!”

我呆了呆,道:“怎么了?”

“你是从谁那儿听到天遁音的?”

我的心猛地一跳,与其说是惊喜,不如说是震惊。我怎么都想不到居然从薛文亦嘴里听到这三个字,我一把抓住他的肩头,道:“你也知道天遁音?”

薛文亦道:“不是我想出来的。上半年有个法统的法师来找我,还是小殿下陪着来的,就说起这个东西。我以前做了个传声筒,也觉得拖根线太不方便,但要拿掉线却实在麻烦。那法师居然也在想这个,这人当真了得,被他做成了。听说过钟妖之事么?”

我道:“没听说过。”

“那是东平城的事。东平城有座大涤玄盖观,山门前后有两口大钟。那还是当初东平两大富豪斗富,同时给大涤玄盖观还愿,结果铸了一模一样的两口…”

我急道:“这些事以后说吧,你快说说天遁音。”薛文亦一肚皮的掌故,我怕他说起来没完没了。薛文亦笑了笑道:“那法师和我说,每当一口大钟敲响,另一口居然不敲也能响,因此他就想到了这一切。”

他转动轮椅到了桌边,两手伸进抽屉里,左手取出一个盒子,道:“你看,这就是天遁音。”

我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喇叭形的东西。薛文亦道:“你放到耳边听听。”

我刚将那喇叭口贴在耳朵上,只听得有刮动的声音,好像里面有个虫子。我连忙拿下来看了看,但里面什么都没有。我不由诧异地看着薛文亦,薛文亦带着得意的笑容,将右手从抽屉里拿了出来。右手也放着一模一样的东西,他的右手手指正在那东西的喇叭口刮动。我心中一动,道:“是你在刮?”

薛文亦点了点头,道:“这就是天遁音。”

第三十章 脱身之计

腊月二十三,是民间祭灶的日子。这一天也是个节日,要炼糖烙饼,祭完灶后这些食物自然都给人吃了。这一天安乐王让我去王府吃晚饭,只是文侯所给的期限也没几天,卫宗政这些日子已大为焦急,仍然得不到半句口供。

这一天审完,那蛇人已被刑法弄得半死不活了,势必无法再审。把它拖下去,卫宗政面如死灰,看了看我,又看看一边的郑昭和丁亨利,叹道:“楚将军,郑大人,丁将军,看来老朽是无计可施了。”

丁亨利没说什么,郑昭道:“卫大人不必内疚,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离开时,我叫住了他们,道:“丁兄,郑兄,还记得当初在五羊城时我答应的事么?”

郑昭还没说什么,丁亨利却是眼中一闪,微笑道:“哈,楚兄看来终于肯让我得偿所愿了。”

他一定是以为我说的是他招募我之事,大概觉得我答应投靠共和军了。我心中暗笑,道:“终于不辱使命。冯奇,把我送给郑先生和丁将军的礼物拿过来吧。”

丁亨利和郑昭都是一怔,冯奇已拿了两个木盒过来了,道:“都督,在这里。”

我把一个盒子交给丁亨利,一个交给郑昭,道:“丁兄,郑兄,这是小将的一点心意,以供清玩。”

丁亨利和郑昭仍是莫名其妙,郑昭道:“楚将军,这是什么?”

“小将平素颇喜雕刻,这是两个木雕,见笑了。”我叹了口气,道:“你们难得来一次,日后回五羊城,就天各一方,相见也难了。这两个木雕早就动手,昨日方才完工,请郑兄丁兄切莫见笑。”

我在五羊城时根本没和他们说我学雕刻之事,只是为了送出这两个木雕才借这个话头而已,因此故意说得含糊不清,郑昭会以为我答应丁亨利的,而丁亨利又会觉得是我答应郑昭,两人都不会起疑心。送给郑昭的木雕是一株荔枝树,而送给丁亨利的是他的全身像。丁亨利的样子十分奇异,我也经常在雕人像,雕出来不难,但那荔枝树却极为繁复精细,让我雕的话大概得花个把月,那是请薛文亦帮我雕的。而这两个木雕中,有一个暗藏着薛文亦改良过的天遁音。

所谓天遁音,乃是以两片极薄铜片相互感应,从而发声。那天听薛文亦说起,令我大为惊叹。让我更吃惊的事,想出这种奇异东西的,居然就是虚心子!我还记得小王子刚入伍时,讲过郑昭与一个法统之人前来拜会过安乐王,那法统的法师还认得我,只是小王子忘了他叫什么,当时我想不出是谁,直到这时才明白过来,那就是虚心子。虚心子在五羊城时就已经制成了天遁音,但他心思虽富机巧,工艺上却较薛文亦远逊,制出来的天遁音虽能传音,但声音极小,只消周围稍有喧哗,便难以听清了,他想来想去都想不出改进的办法,这才来向薛文亦请教。只是我仍然想不通虚心子为什么会毫无保留,将这天遁音向薛文亦阖盘托出,回想起来,虚心子心无城府,恐怕根本没想到共和军和帝国有兵戎相见的一天吧。那天我就千叮咛万嘱咐,要薛文亦千千万万不可对别人说起,只当忘了这事。万一文侯知道他有这东西,那帝君、张龙友他们就再也无法隐藏形迹了。岂独如此,只怕朝中人人自危,即使私底下都战战兢兢,不敢说什么了。那天薛文亦听我陈说利害,也被吓惨了,连连点头称是。其实无独有偶,薛文亦比虚心子胸中城府多得有限,他虽将天遁音又加改良,形制缩得更小,可谓精益求精,居然用在偷听他老婆背后有没有骂他。也亏他派这么个用途,因此才秘不示人,谁也不知道他改良成这样了。

薛文亦改良过后的天遁音在十丈以内可以听到,郑昭他们以天遁音窃听文侯,我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听听他们背后究竟说什么。那天在得意居听到他们交谈,其间疑问实在太多,郑昭他们未必就对着这木雕说机密之事,但布下这个局,总多一些得知秘事的机会。

他们接在手中,连声道谢。我知道丁亨利多半不疑有他,但以郑昭的性子,定然在狐疑不定,可是他又没办法对我用读心术,只怕心痒难搔,难受之极。我虽然绷着个脸,心中却不由好笑之至。

告辞后,我上了马,却不回营,到城南找了个小酒楼,叫了几个菜自斟自饮。放天遁音之事,我谁也没有告诉,却已派了冯奇让手下暗自跟踪郑昭和丁亨利。十剑斩马上厮杀并不强,但这些隐迹跟踪却是他们所长。等了没多久,冯奇急匆匆来见我,说是已查明郑昭和丁亨利到了共和军设在帝都的议事处。其实这也是不出所料的事,丁亨利一行随我们北上后,谢绝了文侯给他们安排的鸿胪寺寓所,就一直住在议事处。

一探明了他们的去向,我在酒楼里和冯奇互换了衣服,让他先回营中,自己上了先前备好的马车向共和军议事处走去。冯奇他们已经实地看过,给我讲过议事处周围情形。那是一所大宅院,占地数亩,但房屋大多靠墙。我不知郑昭他们到底是哪一间,现在也只能赌一赌运气,趁去安乐王府吃饭之前,看能不能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这车是预先备下的,与军中无关,只是寻常的小座车。

马车沿墙缓缓而行,赶车的是一个不常出面的十剑斩中人,名叫周艺持。周艺持在十剑斩中剑术也不算强,不过这人就是长相普通,如果放到人丛中,只怕转眼便找不到了,我现在就要这样的人。

走了半圈,我耳边忽然传来低低的一点声音,我敲了敲车厢前壁,周艺持会意地停下了车。

车停下来的地方是一个拐角,正好有一块空地。墙上原本开着几扇窗,但窗子已用砖块砌上了,多半是郑昭不想让闲杂人等窥视里面。这样一来,车子停在这儿倒更不觉异样了。

车子一停下,周艺持听我的话,到街对面一家酒店吃饭,这辆车便装作是先放在这儿。等他一走,我就将手罩在听簧上,仔细辨认着从中传来的声音。这天遁音虽经薛文亦改良,声音仍是极轻,要仔细听方能听得见。我连大气都不敢出,拼命听着。

这时听簧里传来的,居然是丁亨利的声音。听簧传出的声音虽有些变形,但语气还是丁亨利的。他正道:“不会吧,天遁音是虚心真人的独得之秘,帝国并没有这个。”

“虚心子有点不识轻重,他不是在上半年到过帝都么?万一他将天遁音交给哪个人了该如何。”

这声音不知是谁的,边上又有一个人忽道:“应该不会吧。虚心真人对共和忠贞不二,绝不会做这事。”

这口气,正是郑昭。那么方才说虚心子有可能将天遁音交给旁人的,就该是那个公子了。这人很有可能便是白薇说过的南武公子。我不由微笑起来。这人实在多疑,但猜得正中肯棨,实是不好对付的人。可是这人再多疑,再聪明,也不可能发现我所装置的天遁音的。

天遁音是两部份,一部份是声簧,就装在那木雕中,另一部份叫听簧,放在耳朵边听的。薛文亦不愧妙手之名,他说过,虚心子的天遁音簧片是平的,这样制成形状就不能太小,否则无法传得远了。而薛文亦设想不落俗套,将声簧和听簧打成了蜗纹形,这样形制大大缩小,窃听距离却更大了。送给郑昭的那棵荔枝树是他的得意之作,簧片被他巧妙地做成技头的颗颗荔枝。虚心子所制簧片,都是暗藏在内,而薛文亦却堂而皇之地就放在外面,郑昭心思再灵敏,也不会想到那就是簧片。那两个木雕,送给丁亨利的人像腹中空空,大有暗藏机关的可能,但其实那人像倒毫无机关。我送那两个木雕,人像是故布疑阵,让他们疑神疑鬼去。听他们说话,自是没有发现我的圈套。

南武公子顿了顿,道:“你对虚心子用过读心术么?”

郑昭也顿了顿,道:“这个不曾。其实问他的话,他一定会说实话的,只是卑职根本没想到这个。”

听簧里传来“嘶”的一声,想必是南武公子叹了口气,道:“如果这木雕中真被藏了天遁音,那么偷听之人定然就在附近。郑昭,你立刻到外面看看,有没有可疑人等。”

我浑身一凉,险些就要叫出声来。我只想到了他们发现不了我所安装的天遁音,却没想到他们会这样釜底抽薪。现在周艺持在那边吃饭,照事先说定,他要见我扳下车项暗号再过来,不然得在饭馆吃上一个时辰。我一欠身,几乎马上将车项的暗号扳下来,但又停住了。

不对。木雕毕竟在他们手上,那议事处占地庞大,隔了几间屋说话,定然传不到外面。如果南武公子仔怀疑的话,不该对着木雕说这话,完全可以找个别的地方。

他这是在敲山震虎!刹那间,我已明白了南武公子的计策。他根本不是要让郑昭来看,而是现在就有人观察周围情形了。如果我贸然拉下记号,那才中了他的计。

想到此处,我顿时停了下来,索性躺在车板上,仔细听着。但现在却没有声音传来了,过了好一阵,才听得郑昭道:“左墙外停了一辆空车,右墙边有几个小贩,没什么可疑。”

听得郑昭的声音,我不由得暗自长吁了口气。要是我沉不住气,就一下被他诈出来了。我正在得意,耳边却一下子听不到声音了,等了好一阵,仍是一点都听不到。我正在想那天遁音是不是坏掉了,突然从听簧里传来一个人的声音:“这是什么?”

听簧里传来的声音有点变形,我也听不出那是谁,却听得有人道:“是个木雕,放回去吧。”

这正是郑昭的声音!我一呆,猛然间明白了郑昭的意思。原来天遁音并没有坏掉,而是被收在什么密闭的地方了。看来南武公子虽然没发觉有什么异样,但还是让郑昭将这个收好。这个南武公子当真是个极端小心的人物,太难对付了。

我正在惊叹,却听方才那人道:“是楚休红做的?给你的还是给我的?”

听到那人说我的名字,我不由一呆,也不明白这人跟郑昭说话怎么这样随便,还没回过味来,郑昭已道:“当然是给我的。阿薇,收好吧,我们出去吃饭。”

一听到郑昭说“阿薇”这两个字,我的头登时“嗡”了一下。是白薇!原来白薇也在帝都!小王子上回就说郑昭曾携眷前来拜会过安乐王,只是在五羊城时我听紫蓼说她们是共和军女营的统领。我回帝都以后,她一回也没没来看过我,我只道她早已回五羊城了,没想到原来还在这儿。

在五羊城,白薇也曾经想利用过我,但最后还是告诉了我实情。我知道她对我有一种很微妙的感情,郑昭也知道,在当时他就因为怕我给他戴绿帽子而险些对我下手。不过以他的读心术,也该知道白薇和我是清白的,看来是郑昭不让她来看我。

现在我只希望白薇能和郑昭多说几句话,从中多少可以透点消息出来。但顿了顿,我听得白薇道:“阿昭,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郑昭也顿了顿,道:“我相信你。快把东西理好吧,明天公子就要回去,你把这木雕带回五羊城好了。”

我心底一凉,郑昭虽然没有发现这木雕里的奥妙,但一旦被白薇带走,那我的布置就全盘落空,连一句有意义的话都没能偷听到。事已至此,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我又等了一阵,但听簧里再也没有传来声音,大概被白薇打好包了。我仍不死心,拼命听了一阵,但听簧里仍是一丝声音都没有。正竖起耳朵听着,却听得大门边有人道:“郑先生郑夫人要出门么?”

那是共和军议事处的司阁在说话。

“是啊,我和郑先生出去赴宴,钱大哥你辛苦了。”

那正是白薇的声音!

我抬起头,从车厢的一条小缝里向外望去。刚看出去,正好看见郑昭和白薇两人携手过来,我只看见白薇的身影一闪而过。这几年,她倒没什么变化,虽是惊鸿一瞥,但我总觉得她的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忧色。

不知为什么,我的心头忽地一疼。我很少想起她姐妹二人,只有偶尔穿上她给我的衣服时才想起她来。在这一瞬,我却突然觉得她似乎时时都在想念着我。

在高鹫城,如果她们没有出城的话,肯定也要被武侯杀了充作军粮。生命,原本也就是决定于一个微不足道的选择。现在已看不到她的身影,我眼里却不知不觉地湿润了。

看来已经没办法再窃听到郑昭的事了,但我却没有失望。虽然不怎么想起白薇,我也不知道我对她究竟有没有感情,可是觉得能够听到白薇说话,见她一次也是好的。

我拉下了车项的暗号。周艺持一直都在注意,一看到我放出信号,他马上过来赶着车离去。

将车带到我先前吃喝的那小酒馆前,我下了车,冯奇已迎了出来,道:“楚将军,你怎么来得这么晚,我怕会误了王爷的饭局。”

我道:“稍稍晚一点也没事吧。”冯奇看了看左右,小声道:“我方才才听说,原来今天郑昭夫妻也受王爷之邀了。”

这话像一个晴天霹雳,我道:“他们也要去?”

我终于明白了丁亨利烧那块手帕的用意了。我自以为得计,恐怕我在得意居听他们说话,早就被他们在外的眼线看在眼里。在得意居,他是故意露出破绽,又故意说什么天遁音,应该是在确认我有没有天遁音,假如我真有天遁音,一定会就此送上去的。可笑我自以为得计,居然真的把天遁音送上门去。郑昭今天去赴安乐王之约,一定是想确认我去做什么了,我不知道他也会赴宴,有可能会让安乐王帮我掩饰迟到之由,他就可以读取安乐王的心思查探出来。但他想错了一点,以为我是奉文候之命,一定各个步骤都安排妥当,其实我却是临时起意,文侯根本下知道,除了我自己以外没旁人知情,薛文亦改良后的天遁音不是他们这些不通机关之学的人所想象得到的,阴差阳错之下,他们这才劳而无功。如果真被他们发现了我藏的天遁音,那他们一定以为自己所谋尽为文侯知晓,那时帝国和共和军表面上的同盟也一定会马上破裂。

在这一瞬间,我才突然意识到自己险些坏了大事。现在文侯和何从景之间都在互相猜测对方的心思,既互相利用,又互相忌惮,两者之间只有一层薄纱掩盖,这才维持一个表面上的合作。我差点把这层薄纱挑破,而现在同盟破裂的话,文侯一定不敢发兵远征伏羲谷,同样共和军也不敢急着要抢先出兵了,那么进攻蛇人巢穴,消灭蛇人的良机也会错失。

有些事,双方心知肚明,但没人挑破时就行若无事。一旦挑破,后果不堪设想。

这正是现在的情形。

冯奇道:“如果他们先到就坏了。楚将军,你快去吧,我把飞羽带来了。”

飞羽脚力虽快,但如果在大街上全速飞奔,那反而欲盖弥彰,可是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了,我道:“快,快牵出来。”

等赶到安乐王府,王府的管家陈超航已迎了上来,行了个大礼道:“楚将军,您来了,王爷方才还在说起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