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郑司楚在马上晃了晃,才算坐稳。方才陈忠若是趁势向他砍下,郑司楚慌乱之下定然难逃一死,此时大刀仍举在他面前,听得陈忠的吼声,他也举起手喝道:“住手,搭箭!”

  火军团最为擅长的弓箭,如果全军冲上,那是取长用短,又是混战之局。何况方才冲过来这员敌将虽然在自己枪下救了薛庭轩,却也救了自己一命。

  两军同时站住了。郑司楚才算看清面前之人,他手握腰刀,喝道:“五德营难道没有羞耻之心么?”

  陈忠的大刀仍是平平举在身侧。他慢慢收回,伸手一把抓住扎在刀身上的白木枪,用力一拔,已将白木枪拔了下来。他将长枪扔回给郑司楚,道:“小将,你是什么人?可是姓楚么?”

  郑司楚头一阵晕,道:“不是,我姓郑。”

  陈忠“噢”了一声,道:“你怎么会用这交牙十二金枪术?”

  郑司楚接过枪来,看了看枪尖。白木枪果然神异,硬生生将精铁刺穿,枪尖竟然毫无异样,枪杆上也只有几个白印,伸手一抹便可抹掉。他忽然听得敌人口中竟然也说出了“交牙十二金枪术”,惊道:“你怎么会知道?”

  陈忠的脸色黑了黑,忽然骂道:“胆小鬼!”

  郑司楚不知他在骂谁,心中一怔,陈忠喝道:“十二金枪未必天下无敌,吃我一刀!”

  郑司楚已接住了长枪,无形刀交在左手,本来还不知到底是什么事,哪知陈忠的大刀忽然劈下,他大吃一惊,举枪去挡,“当”一声响,白木枪被击得弯成了一张弓也似,却不曾被劈断。他知道自己力量定然挡不住这人的猛劈,不要说此时只有单臂,左手无形刀猛然挥出,“嚓”一声,刀过如破腐木,陈忠的大刀刀头立被砍落,刀杆忽地横着一扫,正击在郑司楚手腕上。陈忠的刀通体铁铸,比寻常又要重得许多,只是轻轻一磕,郑司楚只觉手腕象被利刀砍中,一阵剧痛,哪里还握得住,无形刀登时落下,陈忠的刀杆仍然落下,正压在郑司楚肩头,力道如山,飞羽被压得发出了一声长嘶,郑司楚再也坐不稳了,登时摔落马下。

  边上有两个持剑之人忽地一闪而至,挺剑向地上的郑司楚刺去,郑司楚人还不曾起来,这两人的剑术又高强之极,哪里还躲得开,心中一凉,正要闭目等死,陈忠忽地喝道:“住手!”

  出手的是五剑斩中的两个。这五剑斩剑术极高,但方才有两人的剑被郑司楚一枪割断,心中大为不忿,听得陈忠喝止,两把剑交叉着压在郑司楚脸上,距他的皮肤只有半寸许。一个剑士抬起头道:“陈将军,这员贼将如此厉害,又伤了薛将军,不能留他。”

  陈忠有些茫然地看着躺在地上的郑司楚。郑司楚会交牙十二金枪术,手中使的又是无形刀,依稀便是他平生最为尊敬的那个人的影子,虽然明明知道如今制住了他,上上之策是将他斩了,但却无论如何都下不去手。

  这个少年,定与那个人有某种渊源吧。

  他默默地想着,抬起了头。此时共和军已在鼓噪起来,程迪文上气不接下气地叫道:“搭箭!搭箭!喂,你们怎么这等不讲信义?”他原先就反对郑司楚去和薛庭轩单挑,眼见他落到了共和军手中,登时方寸大乱。郑司楚虽然说过对方如施暗算便命火军团放箭,但此时郑司楚还没死,若是一放箭,敌军能射死多少还不知道,郑司楚这条命却是铁定保不定了。他思前顾后,心急如焚,额上汗水都淌了下来,而胸前被薛庭轩击伤的地方更是阵阵作痛。

  陈忠忽然大声道:“五德营都是光明磊落的好男儿,郑将军,你已赢了,我饶你不死。放开他。”

  薛庭轩受伤极重,虽非致命伤,但手掌被刺穿,双肩被刺透,定要早点回去医治。那两个剑士听得陈忠的命令,将身一纵,齐齐向后跃出了一丈开外,郑司楚翻身跳起,一把握住了无形刀,叫道:“突施暗算,什么好男儿!”

  薛庭轩说过,两人相斗时旁人不可施暗算,但薛庭轩并没说自己不能施暗算,自然不算违了规矩。郑司楚恨他狡猾,本想以交牙十二金枪将他刺得遍体鳞伤后方才刺死他,哪知只刺出三枪便被挡住了。只是对手实是集众人之力方才制住他,与其说他是因败北而羞辱,不如说是气愤。

  陈忠骑在马上,将失了刀头的刀杆搁在鞍前,道:“郑将军,战场上的胜者,只是活到最后的那个人。”

  他看了看蓄势待发的火军团,冷笑道:“共和叛军,今日之事已了,若有谁嫌命长的,射一支箭来试试!”

  他个头也不是如何魁伟高大,但此时厉声喝斥,竟然有种不可一切的威风,火军团的士兵被他一喝,都是心头一凛,虽然箭已搭在弦上,却没一个敢放箭了。

  郑司楚已拣起白木枪翻身上马,他仍有些气喘,但还是厉声道:“阁下神力惊人,我要向你请教。”

  陈忠却似不理会他的挑战,在马上向郑司楚一躬身,道:“郑将军,请问尊姓大名。”

  郑司楚一怔,这陈忠对自己相当有礼,似乎隐隐有些尊敬。他道:“我叫郑司楚!”

  “郑司楚?”

  陈忠象是咂摸了一下这个名字,冷笑道:“郑将军,若是你能活到五年后,那时只怕你会成为我最大的对手,但今日还不行。回去小心点,不要太相信旁人,活得长些,五年后再来向我挑战吧。”

  “不要太相信旁人”,这句话实是陈忠的肺腑之言,郑司楚也觉得这话似有言外之意,一时竟有些怔忡。这时陈忠一挥手道:“走吧。”他又向郑司楚道:“郑将军,请你不要动追上来的主意,否则以郑将军这等良材美质,今日便要玉碎,陈某也会觉得可惜的。”他原先不苟言笑,一本正经,年纪大了,反倒会说些挖苦打趣话了。

  等陈忠他们在小路上离去,程迪文拍马过来道:“司楚,你没事吧?”

  郑司楚在马上晃了晃,叹道:“好厉害的五德营!唉。”他这一声叹气极是悠长。出发时他踌躇满志,只觉以自己的兵法枪术,加上火军团的精锐,敌人定是不堪一击,可真正接战后,才知道火军团实是大有不及之处,而自己的枪术在这敌将的神力之下也毫无用武之地。

  五年。五年后,定要让你再尝尝交牙十二金枪术的厉害。

  这时一个军官过来道:“郑参谋,要不要追?”

  郑司楚还没说话,程迪文已惊道:“追不得。敌人军纪极严,定已安排妥当,若是追上去会吃亏的。”

  郑司楚点了点头,道:“不要追了,这些小路我们不熟,还是清点一下伤亡人数。对了,将敌军的尸首也掩埋了吧。”

  这一番恶斗两边都死了数十人,五德营只带走了伤者,死者便仍留在原地。那军官带人过去清点,这时又有一个军官带着几十个人过来道:“郑参谋,这是护送粮草的军中弟兄,骁骑向海战死。”

  郑司楚心中恻然。他请命出来护送粮车,结果粮车还是没能保住,心中颓然,道:“一块儿走吧。弟兄们,你们都尽力了,是郑司楚无能。”

  这时刚过来的一个军官道:“郑参谋,你也尽力了,只是敌将居然会是陈忠,真想不到。”

  “陈忠是谁?”

  那军官道:“郑参谋不知道么?他是当初五德营的信字营统领。五德营的五统领,他可是名列第三的,现在也是天炉关里的第二号人物。”

  那陈忠居然有这么高的身份!郑司楚吃了一惊。那军官还在滔滔不绝地道:“当初这陈忠可是副将军,仅仅比毕将军低一级……”说到这儿自觉多嘴了,马上又住口不谈。郑司楚心知他是想起了不得谈论前朝的禁令。这军官已经近四十岁了,是个什长。四十岁了还是个什长,多半也是因为多嘴所累。

  整队回去时,郑司楚有意走在最后。待没人的时候,他将那什长叫到一边,小声道:“老哥,你知道敌军多少底细?”

  那什长被郑司楚叫了一声“老哥”,甚是高兴,但还吞吞吐吐地不愿说,郑司楚小声道:“此时也没有旁人,快说吧,这可是军机。”

  那什长看了看四周,方道:“那是旧帝国的事了。当初帝国的地、火、水、风四军团,都是赫赫有名的强兵。”

  郑司楚沉吟了一下道:“火军团便是毕将军这一支吧?”

  “是的。”

  郑司楚有些茫然。这么说来,那地军团五德营当初也是和火军团并肩与共和军作战才对,可是过了这许多年,居然两支军团会成为敌人,世界的变化实在不是人想象得到的。

  正是因为军中与旧帝国的军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举国都不能谈论前朝之事吧。但就算再隐瞒,能永远瞒下去么?

  共和国的信条是以人为尚,以民为本,号称“万民当家做主”,可是郑司楚越来越觉得,这仅仅是一句假话。

  当陈忠所带的一百多人进了天炉关,向楚帅汇报时,楚帅骑在马上声色不动。可是当薛庭轩抬进来时,陈忠仍然发现她在马上微微一颤。

  即使星楚再有统帅的气度,毕竟她还是个少年女子。陈忠不知道自己心中是该高兴还是伤悲,当看到星楚发号施令时,一副运筹帷幄的大帅样子,他也有些伤心,战争夺去了她应该有的快乐,让人几乎忘了这仅仅是个少女。但看到她心中有所动时,陈忠又有些担忧,毕竟,五德营的前一代将领都已经老了,要把五德营的旗号传下去,就得靠星楚她们。可是,把命运的重担压在一个少女的肩上,这也太难了。

  楚帅,你究竟在哪里?http://www.qxtxt.com/

  他茫然地望着天空。朗月省的天空清澈之极,一眼似乎可以看到千万里的高空。在那里有个黑点盘旋,想必是飞得极高的大鸟。

  如果是那个人的话,即使到了绝境,陈忠仍然有信心,绝不会象如今这样忐忑的。

  卸了战甲后,他心中仍有些担心,先去看了看薛庭轩,然后独自走到帅府。薛庭轩受伤极重,还是昏迷不醒,但医官说性命无忧,浑身筋络也没有伤损,除了多几个伤疤,不会有什么大碍。

  星楚站在窗前,正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似乎薛庭轩的伤势一点都不放在她心上。陈忠走到她身后,还不曾说话,星楚象后背长了眼睛一般转过头微笑道:“爹,有什么事么?”

  陈忠走到她身边,道:“庭轩没事。他受伤虽重,但没伤到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