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玉贞,杜十七!”

  傅红雪放声大呼,没有回应。

  ——是卓玉贞背弃了他?还是杜十七出卖了他们?

  傅红雪仰首向天,问天,天不应;问星,星无语;问明月,明月早已沉寂。他要到什么地方才能找到他们?到什么地方才能躲过这一场风雨?

  夜色深沉,黑暗中突然传来“笃、笃、笃”几声响,忽然有一道闪电亮起!

  不是闪电,是刀光。刀光闪动中,隐约可以看见一条比树梢还高的人影。

  人影与刀光同时飞来,竟是个畸形的侏儒,踩着根一丈长的竹竿,手里挥舞着一柄九尺长的刀。

  天王斩鬼刀。

  刀光一闪,斩破竹篱,急斩傅红雪的头颅。

  傅红雪退出八尺。

  刀光又一斩,屋檐碎裂。天王斩鬼刀的威力,如雷霆霹雳,横刀再斩傅红雪。眨眼间已斩下了七刀。

  傅红雪再退。他只有退,因为他既不能招架,也无法反击。他一定要凌空掠起一丈,他的刀才能接触到竹竿上的苗天王。可是他整个人都已在天王斩鬼刀的威力笼罩下。

  苗天王双手握刀,一刀接着一刀,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只不过就算真的是雷霆霹雳,也有间歇的时候;就真的是天将战神,力量也会用竭。

  傅红雪一连避开了七七四十九刀,身子突然从刀光中窜起。

  他的刀也已出鞘。

  天王斩鬼刀太长,一寸长,一寸强,可是刀锋只能及远,等到对方抢攻进来时,就无法自救。

  他看出了苗天王这一点致命的弱点,他的刀已攻入了苗天王的心脏。

  谁知就在这时,苗天王脚下踩着的两根竹竿突然断成了十余节!

  他的身子忽然凌空落了下去,天王斩鬼刀也已撒手,却反手抽出了另一柄刀。

  一柄寒光四射的短刀,跟着身子下落之势,急划傅红雪的胸腹。

  傅红雪这必胜的一招,反而造成了自己致命的破绽。

  ——虎豹窜起扑人时,有经验的猎人往往会闪入它们的腹下,举刀划破。

  傅红雪现在的情况就像是已凌空窜起的虎豹,猎人的刀已到了他的腹下。

  他甚至已可感觉到,冰冷的刀锋已划破了他的衣服。

  苗天王也已算准了他绝对避不开这一刀。这不是天王斩鬼刀,却是杀人的刀。

  他全身的力量都已集中在这柄刀上,但是他的力量却忽然消失了,所有的力量都消失了,就像是皮囊中的气忽然一下子被抽空。他的刀明明可以刺入傅红雪的胸腹,却偏偏无力刺下去。

  这是怎么回事?他想不通,死也想不通!

  他看见了血,却不是傅红雪的血。血是从哪里来的?他也想不通!

  直到这日寸,他才忽然感觉到咽喉上有一阵无法形容的寒意,就好像咽喉已被割开了。

  可是他不信。

  他决不相信刚才那刀光一闪,就已割破了他的咽喉,他死也不相信世上会有这么快的刀。

  他甚至连看都没有看见这柄刀。

  傅红雪也倒了下去,倒在竹篱下。天地间又恢复了原来的和平与静寂。

  他忽然觉得说不出的疲倦。刚才的事,虽然在一瞬间就已过去,可是就在这一瞬间,他所有的力量都似已用尽了。

  ——生与死的距离,本就在一线之间。

  直到现在,他才能完全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刚才他距离死亡实在已太近,这一战真是他平生未遇的恶战。

  群星满天,血已干了,苗天王的血,不是他的!

  可是他仿佛也有种血已流干的感觉。现在苗天王若是还能挥刀,他一定无法抵抗。

  他甚至觉得就算有个孩子提着把锈刀来,也同样可以杀了他。

  幸好死人不能挥刀,如此深夜,这幽僻的山区也不会有人来。

  他闭上眼睛,希望能小睡片刻。有了清醒的头脑,才能行动思想。

  谁知这时却偏偏有人来了。

  黑暗中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缓慢而稳定的脚步声中,仿佛带着种奇异的韵律。

  只有一个对自己所做的事觉得很有把握的人,走路时才会带着这种韵律。

  这个人是谁?他为什么来的?来做什么?

  傅红雪静静地听着,心里忽然也有了种奇异的感觉。

  这脚步声的韵律,竟和那深山古刹中的钟声完全一样。

  那是丧钟。

  这脚步声的韵律中,竟仿佛也充满了杀机。

  第十七回 绝望

  脚步声渐渐近了,黑暗中终于出现了一个人,手里拈着一朵花。

  一朵小小的黄花。

  来的竟是疯和尚。

  他身上还是穿着那件墨汁淋漓的僧衣,慢慢地走过来,将黄花插在竹篱下。

  “人回到了来处,花也已回来了。”

  他眼睛里还是带着那种浓浓的哀伤:“只可惜黄花依旧,这地方的面目却已全非。”

  傅红雪也在痴痴地看着竹篱下的黄花:“你知道我是从这里去的,你也知道花是从这里去的,所以你才会来。”

  疯和尚道:“你知道什么?”

  傅红雪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疯和尚道:“你既不知道摘花的人是谁,也不知道我是谁?”

  傅红雪道:“你是谁?”

  疯和尚忽然指着僧衣上的墨迹,道:“你看不看得出这是什么?”

  傅红雪摇摇头。

  疯和尚叹了口气,忽然在傅红雪对面坐下,道:“你再看看,一定要全心全意地看。”

  傅红雪迟疑着,终于也坐下来。

  淡淡的星光,照在这件本来一尘不染的月白僧衣上,衣上的墨迹凌乱。

  他静静地看着,就像在暗室中看着那一点闪动明灭的香火。

  ——如果你觉得这点香火已不再闪,而且亮如火炬,你就成功了一半。

  ——然后你就会连香火上飘出的烟雾都能看得很清楚,清楚得就像是高山中的白云一样,烟雾上的蚊蚋,也会变得像是白云间的飞鹤。

  他全心全意地看着,忽然觉得凌乱的墨迹已不再凌乱,其中仿佛也有种奇异的韵律。

  然后他就发现这凌乱的墨迹竟是幅图画,其中仿佛有高山,有流水,有飞舞不歇的刀光,还有孩子们脸上的泪痕。

  “你画的究竟是什么?”

  “你心里在想什么,我画的就是什么。”

  画境本就是由心而生的。

  这不但是一幅画,而且是画中的神品。

  傅红雪的眼睛里发出了光:“我知道你是谁了,你一定就是公子羽门下的吴画。”

  疯和尚大笑:“明明有画,你为什么偏偏要说无画?若是无画,怎么会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