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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纪襄,宋诗嘉并不惊讶,相处多年,了解甚深,都不是能将心事憋住的人,只没想他来得这般块。

顾长风的停顿只是片刻,抬脚去到了停车场门口,宋诗嘉如释重负,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抬脸打趣纪襄,“新婚燕尔跑出来,不怕老婆收拾啊。”

纪襄用脚底碾灭大把烟头,凉凉瞧女生一眼,笑:“先办的婚礼,没扯证儿呢。”

因为太了解,他简单的一句陈述已让宋诗嘉神经绷住,严肃道:“纪襄,你在外面怎么花天酒地我管不着,可你得对许暖负责。你两大学就在一起,到如今也六七年。不管她爱你的方式是不是你想要的,一个女人用最好的青春陪你,换来的就不该是薄情。还是那句话,做人得有良心。”

看她还妄想逃,纪襄的眼神更凉,离得她近了些,头一次对她挂上恶狠狠的表情。

“良心?没良心的是你吧,宋诗嘉——

“从小到大,哪次不是你惹了事就撒丫子跑,剩我帮你扛,最后被我爸揍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你还哈哈大笑。你高兴,我就陪着你高兴,你不高兴,我就变着法儿的让你高兴,就差没有跳进黄河游一圈了。当初,你和顾长风修成正果,一句‘我觉得你和暖暖特别合适’将她扔给我,我还真就为了让你觉得世界是美好的人生是皆大欢喜的去接手。你说她用最好的青春陪伴我,我特么用了比她多三倍的时间来陪伴你,你有好好看过我吗?

“所以最没资格对我上道德课的人,就是你,宋诗嘉。”

面对纪襄严厉的指控,宋诗嘉瘦削的肩膀在暖暖路灯下抖了抖,而后仿佛在心里下了万万次决心,抬头。

“别以为就你想回炉重造啊纪襄,恨不得钻回我妈肚子里再生一遍的还有我,这样就能在出生那一刻就告诉自己,绝、对、不、要、和你这混蛋说一句话!我就是吃饱了撑的,才在你六年级对班花发花痴的时候,用她的名字给全班打印参考资料,再告诉她那是你做的。我就是闲得慌,才在你打游戏通不了关的时候花钱请人带你,你还自鸣得意呢,以为运气爆棚,一大神级别的主动要收你做徒弟。我也是脑子有病,才在你和高年级男生打架时冲上去帮忙,结果被打掉一颗门牙……”

“这么多年,你老觉得自己情深深几许,其实那就是不甘心。为了这点不甘心,你还一而再地把我推到浪尖上,却没能力替我化解这些风浪!”

得到纪襄结婚的消息时,宋诗嘉以为,生活会有所改变,其实什么都没变。

许暖无法同她干净漂亮的和解,她无法驾轻就熟地面对顾长风的出现,纪襄无法放下心中的执念。

而她能做的,不过是像当初一通电话打去特种部队和顾长风分手那样,再度举剑,利落地在她和纪襄之间,画出楚河汉界。

对不起纪襄,只有远离我,你才有机会重头来过。

果不其然,纪襄因那句没能力保护自尊受挫,他指了指不远处,长身玉立在阴影里的顾长风,冷笑:“他有能力,那就不顾一切回他身边去吧?只不过,等他亲自动手毁你的那天,宋小姐,别怪我没提醒。”

放完狠话,纪襄绝尘而去,关车门的声音震天响。

不知是被纪襄的话吓到还是解脱,宋诗嘉跌坐在热气腾腾的地面,直到头顶一暗,有人居高临下说话:“看来等着找你算总帐的人不少。”

宋诗嘉抬头,那人又从外套里摸出两张纸票一样的玩意,眼睛墨黑墨黑地,“其实我无心刨根问底,但实在有些好奇,这两张票,什么意思?”

那是之前夹在宋诗嘉素描本里的两张奥运开幕式门票,看来是他之前巡视房间的杰作。

去年刚开始卖票,宋诗嘉省吃俭用了两月才买下来。可分明只有自己一人,她却鬼使神差定下两张连票。

其实当初宋诗嘉能告白成功,还得归功这场举国盛事。

彼时的顾长风被她缠得烦了,索性和她打了一个赌,说如果申奥成功,他就勉为其难接受她。可如果申奥没成功,那就证明老天都觉得他两不适合,宋诗嘉要么乖乖地和他当朋友,要么乖乖消失。结果当然毋庸置疑,申奥成功。

所以,后来的宋诗嘉总嚷嚷,自己是被上天眷顾的姑娘,眷顾到上帝用这样的方式,也要予以她成全,直到周衍跟看个傻子似地嘲笑她——

“宋小嘉,你似不似傻?!以他爹的身份,他的姓,要想知道申奥有没有成功,还需等到正式通知那天吗?”

明明早知道会成功,却装模作样来打赌。不过是用这样的方式,为自己难以克制的心动,找到最好的台阶下。

为此,宋诗嘉终于抓到顾长风的把柄,开始从奴隶翻身变地主,走上在他面前肆无忌惮的道路。不仅作死作活,还在两人恋爱一百天时嚷着要礼物。顾长风没准备,她就趁机要他许诺,2008年的奥运会两人要同去现场观看。

“不管那时你有没有结婚的打算,顾长风,你都得当着全国观众的面,向我奉上牛头那么大的钻戒,让我火一把!千万不要想着用什么工作太忙的借口推脱,到时我会告诉你,要老婆还是要当单身狗,你自己抉择!”

距离分手已六年,当初的誓言还恍如隔世地响彻耳边。而开幕式门票背后,正是她一行漂亮的小楷——

千万记得天涯有人在等待。路程再远,不要不回来。

仲夏天幕下,宋诗嘉从地上翻身而起,慌张地踮脚去抢。无奈顾长风个子似乎又高了,稍伸长手,她根本无法触及半点。

她泄气,欲盖弥彰整理了下表情解释:“票是纪襄送的,拿到的时候恰好听见一首歌,实在喜欢,记下了歌词。”

女孩一双机敏大眼躲躲闪闪,脸蛋在路灯下看起来红扑扑地,不知是被纪襄气到了,还是热到了,又或是心事被窥见羞的。无论哪一种,这表情显然都令顾长风很受看,受看到他竟然不计前嫌地打趣她。

“在深海,有些鱼遭遇外敌时会换掉表皮颜色伪装自己,也有的会吐出蓝色火焰企图吓走对方。现在有人看起来,像极了这些狐假虎威的鱼。”

被拆穿的宋诗嘉面容更烫,牙尖嘴利反驳,“是吗?那肯定不是我,因为我就算是鱼,也是深海占星师。就那种喜欢埋伏在海底,等待机会袭击它的猎物,并且眼睛长在头顶上不可一世的生物。”

她承认了自己曾经的不可一世,同时取笑顾长风曾遭遇过她的埋伏。

原以为脱口而出的这番话,会得到刻薄的反击,不料顾长风却一怔,眸子幽幽盯着她不发一言。

他想起大学时读过的那部海洋百科,见到过这种叫深海占星师的鱼:擅攻击埋伏,眼高于顶。

原本只是无聊翻阅,却因注解像极了他对宋诗嘉的最初印象而记忆深刻,遂在上边标了记号。可他没想,自己曾经的微小举动,在宋诗嘉眼底,样样是印记。

此刻,浓稠如墨砚般化不开的夜色下,故人的目光穿心掠肺。

“如果现在还想抱你的话……

“宋诗嘉,我肯定是个傻子吧。”

第 7 章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

一上楼,阮雪碧八卦的小火焰就在眼睛里蹭蹭地燃烧起来。

公寓楼层高,偏偏宋诗嘉与顾长风站的点儿正好在视线所及之处,阮雪碧原想开窗打探她怎么这么久不回来,恰好瞧见旧情人拥抱的八点档情节。

反观宋诗嘉却还没从震惊里回过神,她鞋都没换,门捅了好几下才打开,进来就半梦半醒地朝卧室走去,遑论阮雪碧表现得有多想打听消息。

城市那头,似乎也有人对自己的表现特别不淡定,所以周衍的住处在半小时后被破门而入。

公寓是小二层,进门便见一地乱七八糟的衣裳,楼上水灵灵的姑娘一听见响动,便将自己完全裹进被子。

顾长风恍若未睹,大喇喇地往沙发里一坐,抬高了些音量问楼上正受惊穿衣服的人:“你被甩了那么多次,应该比较能了解那种心理状态吧?就是,明明在对方身上受挫过,再出现也只想把她毁掉夺回丢失的脸面,可每每多看两眼又还是想拥有的心情,你有过吗?”

“就是贱。”

回出这三个字时,周衍已睡衣加身,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前面说了什么,又怒气冲冲地扒着金属栏杆朝楼下吼:“你才被甩了很多次!你还会被同一个人甩很多次!”

顾长风难得没反唇相讥,喃喃道:“兴许只是男人天生的征服欲作祟?越对自己负隅顽抗的人越想要她臣服。”

看他六神无主的样子,周衍下楼来,心情好到几乎想连夜给宋诗嘉送去一面锦旗,感谢她总能让他见到这样的顾大少。

“男女之事哪有这么复杂呢?说白了不就你情我愿约会扑倒吗?”

沙发上的人想想,“不是。”

又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对牛弹琴,“算了,你这种人根本不会明白。”说完起身要走,临出门时回头对周衍笑笑——

“你还没机会被同一个人甩很多次呢。”

周衍一口鲜血哽在喉,始作俑者已翩然离去。

清晨,镜前。

宋诗嘉披头散发地出现,深青色眼圈,有气无力的,吓了正在刷牙的阮雪碧大跳,差点一嘴漱口水喷她脸,宋诗嘉却定定地盯着她。

“老实交代,我夹在素描本里的门票是不是你故意放桌上引他注意的!”

阮雪碧脸色一白,别开眼,“我吃零食压惊还来不及,哪有脑细胞去做这些事啊?”

赶紧开溜。

六年前,上边人倒台,老宋跟着受牵连,宋家产业也因一场金融风暴被抵押给银行,数年心血打水漂,老宋还面临金融罪的指控即将锒铛入狱。

那仿佛是多事之年,顾长风的母亲也意外车祸身亡。他从部队回来奔完丧,归队没多久,宋诗嘉便一通电话去提分手,十头牛都拉不回的决绝口气——

“没听说过吗?当你需要一个人的时候,就像遭遇空难的求生者需要降落伞。如果我最需要的时候你不在身边,那就永远不必在了。”

简直雪上加霜。

那通电话是阮雪碧陪宋诗嘉打的。

圣诞节深夜,人烟稀少的长青街上,她将贴了两人大头贴的手机扔进下水道,抱住雪碧鬼哭狼嚎。那样的声嘶力竭,听得旁观者都肝胆俱啐,后来还大病一场,是宋妈成堆的眼泪才将她唤醒。

醒来的宋诗嘉似乎变了一个人,只字不提顾长风,乖巧得不像话,成熟地帮着宋妈处理老宋倒台的后事,唯独在查封老宋名下一处偏院时又激动了一阵。

“你们已经拿走那么多东西,不差这一处啊!”

她挡在一堆银行的人身前,首次失了章法不知如何是好,无奈下只得拿匕首割手腕威逼恐吓,可惜此一时彼一时。

当初老宋风光的时候,带头的那个人还逢年过节都来家里拜访,声声亲昵地喊着诗嘉,如今她以命相抵,对方却眼都不眨。典型的晴天帮你打伞,下雨了又收回来。

宋诗嘉第一次意识到,离了宋家千金这个名号,自己渺小如尘埃。

最后是宋妈将匕首从宋诗嘉手里夺下的,她的妆容依然精致,却仿佛一夜间苍老,眼窝深深陷下去,丝毫没了别人羡慕的贵气。

那时那刻,她不仅是一个落难贵妇,更是一个母亲。她已经亲手送走了自己的丈夫,绝不能容忍再失去唯一的女儿。

其实阮雪碧清楚,宋诗嘉真正舍不得的不是那座房子,而是房前的那片园子,里面遍布紫荆和迎春。

紫荆是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宋诗嘉亲手栽下的,因为语文老师在课堂上说,紫荆是家庭和美的象征,耐寒。后来和顾长风在一起后,她又种下一片迎春,小小黄黄的,远远看过去和腊梅似地,花语是相爱到永远。

“你每惹我生气,我就毁掉一根树枝,直到我把所有的树毁完,我就再也不喜欢你了。”

两人第一次吵架的时候,宋诗嘉赌气如是说。没想她一语成谶,房子被收走的第一件事,估计就是将院子夷为平地,供其他买家修筑爱巢。

收房那天,阮雪碧不放心前来,隔得远远,便见青天白日下,那个嚣张瘦弱的姑娘泪流成河,却发不出任何声响。

所以,傻气如阮雪碧,都从没相信宋诗嘉能将顾长风放下,尤其在发现了那两张奥运门票后,她更笃定。否则以宋诗嘉的性格和面貌,并不乏追求者,她却从没动过心思。

心里有结界的人,怎么看得见别人?

怕宋诗嘉再追问会穿帮,阮雪碧喊着要迟到了,匆匆从浴室溜走,留宋诗嘉倚着门框暗自神伤。

她不是介意阮雪碧的推波助澜,而是思考昨晚顾长风的话。

虽然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让这场重逢变得旖旎,但那些柔情似水忆当初的画面其实并没有发生。

他只是在她耳边直截了当地告诉她,“坦白讲,在见到你之前,我想过很多让你生不如死的方法。但见到你之后,我能想到的,居然只是好好告别一场。”

所谓的好好告别,是指完成那个口头之约,一起迎接奥运开幕,然后好好说再见,从此分头老死,再不相干。

当然,宋诗嘉没敢告诉阮雪碧这些,否则以她期盼自己与顾长风和好的程度,以及丰富的想象力,不知又会做出什么奇葩事情。

尽管精神不济,宋诗嘉还是简单收整好了自己,跟着阮雪碧后脚出门挤地铁。她早已不是娇娇小姐,缺勤的工资可以全当作扔进了许愿池。

懵懵懂懂混到下班,总监方宇发来短信问宋诗嘉有没有空,一起吃晚饭。

宋诗嘉不是傻子,她知道方宇对自己不是单纯的同事感情,可对方刚展开攻势的时候,她才来公司不久,碍于方宇是上司,她若想在这个公司久命一点儿,得学会识时务,偶尔还是会赴约。

但现在时局已稳,她明白,应该避嫌了。

“男朋友来接。”

利落几个字,将方宇满脑子心思都逼上死路。

宋诗嘉强顶着一系列心碎目光,忐忑地收拾好东西下班,没想楼下还真有人等。

顾长风的车隐在大厦楼下的车列之间,又是黑色,并不起眼,宋诗嘉却有心灵感应似地,一眼便望过去,纠结了好久要不要自投罗网,无奈脚始终控制不住心。

打开副驾驶门要坐进去,恍然闻见隐隐的女性馨香,并不刺鼻,还有些好闻,虽然宋诗嘉不愿承认。

她坐进去的姿势顿了顿,突然关上副驾驶门坐进了后座,顾长风没做声,从前视镜里打量一生气腮帮子就微微鼓起的人,忽然觉得开会一天后的疲乏顿解。

“想好了?”

方行驶上宽阔的柏油马路,他已追问结果。

宋诗嘉原还犹豫不决,一方面,她怕两人再有牵扯会真如纪襄所言,大天塌下。

可另一方面,她在多年前患上的‘顾长风说什么是什么综合症’的确尚有余威。好在,刚刚副驾驶里的馨香已解开她所有纠结。

“世上哪有什么好聚好散呢顾总?只有藕断丝连。我觉得,保持从前的失联状态对大家都好。”

她以退为进,顾长风却见招拆招,“失联的结果当然最好,但什么时候失联,就算排队,也该排到我来决定了吧。”

宋诗嘉眨了眨眼,鼻间的馨香还在萦绕,当即回:“您当然可以决定什么时候,但我没有配合的理由。”

顾长风不再接话,稳稳转个弯,车子上了另条道。

半小时后,宋诗嘉丢盔卸甲。

六年之间,宋诗嘉再没来过这里。

她怕,怕看见面目全非或一地灰烬,哪怕是工作需要她也宁愿绕路走另外的道。只她假设了千万遍,也万万没想到,曾经的小洋房还原封不动地屹立,而那片紫荆和迎春,也开得比她在时还要好。

盛夏夕阳,烈烈云烧,女孩的发丝被半缕清风撩起,眼底印着整个世界的紫与黄,失声。

顾长风牵着木然的她徐徐缓行,朝满园景色走去,一步一个字,“你不是要我给你理由吗?这就是。”

说话的人顿了顿。

“这片茂盛的迎春,够不够换个好散的结局。”

宋诗嘉被罩在层层峦峦的枝桠花朵中,直到远方最后一缕光消失,才回过神来。

离她十步之遥的男子本想说点什么,接了一通急电,打算回城。

宋诗嘉以为他因自己的不发一言而生气,慌不择路跟上那道背影,下意识拉了拉对方衣角,试探性地“喂”了一声:“想再续前缘的搞不好是你吧……”

眼睛眨巴眨巴。

本来还维持高姿态的人一下尴尬得要死,也呕得要死:为什么,这么多年她还是没什么改变呢。

真讨厌。

可自己装的x,跪着也得装完啊,于是只能绷着神色顾左右而言他:“有份紧急协议要处理。”

返程路上,宋诗嘉还在回味刚刚看见一片迎春时的震惊。

她倚着后排玻璃窗,看四周路灯快速闪过,思考良久才主动开口问:“什么时候启程?我得请假。”

捏着方向盘的人没料到,手差点打滑,兀自稳了稳,“提前两天过去吧,带你见几个人。”

宋诗嘉又想想,征询意见的口吻:“可以让雪碧同行吗?前几天那场莫名其妙的失踪我心有余悸,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

顾长风欲言又止,“她,就不必了吧。上次绑她的人并非来者不善。”

他的话令宋诗嘉生疑。

其实近两个月来,阮雪碧也偶尔留下只字片语就失踪,没几天又自发性回家,说心情不好周边小城走了一遭,可像这样堂而皇之的上门却是首次。

但既然顾长风这样讲,说明他有十足的把握。

“那……你安排吧。”

第 8 章

火红八月,北京时而艳阳天高,时而暴雨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