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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风与宋诗嘉下飞机,一场狂雨刚好过境,天际挂上弯虹。

酒店坐落地段就在鸟巢附近,拉开落地窗能看见银光闪闪的场馆。宋诗嘉有点喜不自禁,兀自猜测他应该也从未忘记这属于两个人的世纪约定。

尽管,时光毫不留情卷走了年轻的模样,却也将许多痕迹磨得发了亮。

定的套房,两间卧室两张床。

宋诗嘉不客气地选了景观比较好的那间,一屁股躺上去就往后倒,被子立刻染上专属于女性的馨香。

以前顾长风校外公寓的床略硬,宋诗嘉躺了几次,事后就下单了一张乳胶床垫。顾长风起初说床太软容易驼背,宋诗嘉却嘟囔说躺久了背疼。

顾长风尽管聪明,到底年轻又直男,心思没想太深远。

直到两人亲密时,她终于不再皱眉头并且无比配合,他才勉强同意,床软还是有一定好处的……

“喂!”

宋诗嘉饿了,翻身爬起推开另间房门。

两人下午抵达的,机餐不合胃口,宋诗嘉恹恹地冲过去,发现顾长风刚洗完澡正换衣服。

宋诗嘉一愣,却压根没有要退出去的意思,倒是换衣裳的人慌了一秒,下意识侧身快速扣上衬衫。再回头,脸上竟带着微微窘迫和小孩子的怒气。

“宋诗嘉,你个头没长进,个性也没长进,这六年你究竟都干了些什么?”

都在想你啊。

宋诗嘉差些脱口而出,好在及时转弯:“都做了什么?我想想,上大学,毕业答辩,找工作……”

顾长风给出一个“我并不是很想知道”的表情,抑郁地收整好自己,接着被拉出公寓。

大下午,天热,他只着简单衬衣,稍稍挽起袖子,又是白衣胜雪的模样。宋诗嘉宽松T恤配短裙,黑长的头发一边卡在耳根,两人并肩走,像极了大学里的惹眼情侣。

出小区大门不远有家新疆大盘鸡,不是饭点,没什么人,菜很快就上了,曾被纪襄等人赐封土豆公主的宋小姐筷子直指土豆,鸡肉一块也没动,悉数留给顾长风。

顾先生:“不知道的以为你爱惨了我。”

宋诗嘉不以为耻,含着食物语言模糊,“何以解忧,唯有土豆。”眼角眉梢都是充盈的明朗。

依旧神采奕奕的模子,鲜活伶俐的表情,在顾长风层峦叠嶂的回忆里,找到最中心的位置,攻城略地。最终他唯有撇开眼,才做到不念不想。

盛夏三点,外间阳光比任何时候都炽烈。

店内冷气很足,悠悠放着与饭店不搭调的老歌,周迅独有的中性沙哑,讲述故事般低吟浅唱。

你一来,我插翅难飞/有些恨挫骨扬灰不后悔/有些爱逃不出天网恢恢

顾长风的心理状态宋诗嘉毫不知情,只当他是刚下飞机没胃口,潦草吃几口后便叫来服务员买单。

等待算账的空隙里,她无意识扫视四周。片刻,瞳孔收紧,一声不吭地起身朝大门外飞奔而去。

距离开幕式仅两天,鸟巢附近已经人满为患。待顾长风追上,宋诗嘉还在茫茫人海里探头探脑,似乎寻找什么,被他一把逮住,“怎么回事?”

宋诗嘉惊喜又着急,“我刚刚看见连默了!”

连默。

几近被遗忘的姓名,一如自己张牙舞爪的性子被遗忘那样。

然而宋诗嘉比谁都清楚,那个名字是纯真友谊的代表,也是救赎。

“可能……看错了吧。”

她有些失望地垂眸,作罢。

之前顾长风说带宋诗嘉见的人,原来就是参与场馆设计的几位人物。她身处设计行当,多认识点前辈有益无害。

其中有两名是外国人,中文并不流利,无奈宋诗嘉和英文绝缘,口语也不太好,全程只得靠顾长风撑场。

顾长风包揽了宋诗嘉大部分回答与问话,其中一个伦敦腔极重的外国人打趣他是护花使者,他敛容不驳,只遥遥举杯,剩宋诗嘉像个局外人似的,懵懵懂懂望着他。

奇怪,光这样望着,心里就有股怪异的甜。

若两天后离不开他了怎么办?宋诗嘉想。

当初那句分手,也是隔着遥遥万里才能脱口,而如今面对面,她该以什么姿态走,会不会崩溃痛哭,她一点也没把握。

想着,有人心里就闷得发慌,一把夺过他举着的酒杯:“我自己来。”无视旁边人黑线的脸。

宋诗嘉故意买醉,一场酒下来,酣畅淋漓地醉倒在夜风中,苦了抱她上楼的顾长风。

他循规蹈矩地将宋诗嘉弄进房间,摸黑往里走了几大步,将她放置床上后打开了床头开关。

啪一声,刺眼的光线打在女孩眼皮上,她不满地抬手遮掩嘟囔。几乎下意识地,那只手又摁了“关”,灯熄。

借着窗外月光环视,零零碎碎的化妆品被没有章法地摆在梳妆台前,箱子大开,被翻出来的衣物也没及时回收。在部队呆过的人,多少有些强迫症,顾长风微叹气,起身去收拾。

熟知中途坐床边休息,一下就被只胳膊压倒,起不来了。

兴许夜风与月亮都温柔极了的缘故,长久又和谐的沉默里,男子调整完毕呼吸,像与自己达成某种和解协议般,干脆闭了眼,和衣与她躺在一起。

原本也只打算闭目养神,没料一睡却深了。

半夜,宋诗嘉晕乎乎醒来。一侧脸,窥见张熟悉轮廓,不知今夕何年。

这下轮到清醒的她不断给自己心理暗示,克制脉搏砰砰跳个不停的频率,却失败了。

不仅失败了,还魔怔地伸出手去,抚上男子眉头、发鬓,像触摸老回忆。

见他毫无清醒的意思,宋诗嘉的兴致彻底起了,恶作剧地扒弄顾长风额前的头发,来来回回变样式。一会儿偏分,一会儿中分,跟从前别无二致,毫无生分。

没多久,他装不下去了,唰地睁开眼,吓宋诗嘉一跳,语气刻意抹上了一层冰。

“你究竟想怎样?痛快点。”

无奈,再冷漠还是泄漏了语气里的糖渣子,加之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宋诗嘉失笑,酒意二度上头,“我突然想吃水蜜桃。”

两千五百多天前,她散着头发,在一个人怀里撒娇,撩起发尖扫他下巴叫:“顾同学……”也是这样的表情,惹来青年皱眉:“我拒绝。”

话虽这么说,最终还是忍辱负重地拎着一袋当季水蜜桃,去到厨房,将水敞开哗啦啦地流,锅碗瓢盆都震天响。

其实不怪顾长风,他对毛茸茸的东西过敏,桃子更被列为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但当初他没能对宋诗嘉亲口说出一句喜欢,却老在实际行动中为她破了原则。

或者说,在她一意孤行走上前来与他四手联弹的时候,他就已经打破了自己的原则。

而今,在这盛夏深夜,宋诗嘉壮着胆子挪近些,几乎抵在男子肩胛了才停下,“出门的时候我看见酒店外有家二十四小时水果店……”

顾长风立马闭眼假寐,全然不似方才的痛快。

宋诗嘉笑了,却还是不依不饶地,似乎只有他这样做了,她才能确定点什么,“在北京这么个城市,我们怎么说也算老乡啊?我不期待你看见我这个老乡就泪汪汪,出于礼貌买个水果不算什么难事儿吧?”

眼见宋诗嘉的无赖性有回温迹象,顾长风忍不住想,是不是自己无意间太过让着她了?

但任凭他本事通天,六年过去,竟还是没办法去控制这个“无意间”。

同一时刻,防卫严密的某幢大楼。

靳齐规矩地敲了敲三下门,直到里面传来简洁的一声:“嗯。”

他推门而入,步子迈得又开又正,来到桌前行了个臣下礼,才将手里的信息资料呈交到桌面,随后行礼要走。身后伏案的人忽然叫住他,神色被案灯遮掩了。

“我和长风约了明天的午餐,你趁机走一趟酒店。”

“是。”

第二天,顾长风午饭点约了人,让宋诗嘉随便到楼下吃点什么等他回来。

换鞋时,他听见客房里的宋诗嘉在打电话,应该是打给阮雪碧确认安全,紧接着又问她要什么礼物。那头的阮雪碧不知说了什么,宋诗嘉笑着嗔骂,俨然还是大学时的姐妹花,令顾长风略微放了心。

顾元和顾长风见面的时间仅一顿饭,两点还得飞国外,用餐地点只好在大楼区域内。

对于顾元的邀约,顾长风从来不拒绝,也不见得能多亲昵地说多少话。自己很小的时候父亲已经为大小事奔忙,但那所有的事情里,绝对不包括家事。

家是什么?在顾元眼里,大概就是装点他完美一生的饰品。治国先攘内,他身居高位,家庭理所应当要和睦,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两父子感情淡薄,除了成绩和能力检验,几乎没有共同话题。好在顾母路月华温柔不争,和顾长风是真正日积月累的母子感情。大三那年,特种部征兵,顾长风心不在此,也是路月华出面将他说服。

只没想,他以为是对母亲的成全,成为永别。

用餐过程中,顾长风主动搭了一次话,在顾元将牛骨切到他面前时,他微微垂眼道:“不用了,顾您自己吧。”

对面的人尽量保持着不咸不淡,“记得你小时候爱这一块。”

他头也不抬:“您也知道,是小时候了。”

顾长风一而再三用话呛声,顾元索性放下刀叉,尽管上了年纪,看过去依旧英目浓眉,“有什么不满意大可同我商量,虽然我没有你母亲细心,却也不认为自己是个不合格的父亲。”

顾长风轻笑,手上有条不紊地切着盘里的食物:“如果您真这样觉得,脑子里就不会出现不合格三个字。”

看着这被自己一手□□出来拥有绝对话语权的儿子,顾元怒意起了又消。

“我承认,在陪伴这件事上的确对你们母子照顾不周,但其他该有的,少了哪一样?你生在这样的家庭,就该有这样的意识,我不可能像普通父亲那样将你当做宇宙中心陪你去游乐园,除非这个世界它是个游乐园,没有硝烟和战场。”

顾长风也在这个当头放下了餐具,他盯着眼前那年过半百却依然意气风发的男人,薄唇轻启。

“你在战场上的所向披靡,都是那个女人背后奉献换来的。谈合格,你敢吗?”

他眼珠如墨,细看,里面有碎裂的光影闪过。

酒店。

听见门铃声,宋诗嘉以为自己点的外卖到了,毫无防备开门,却见到靳齐。

她一眼认出,顾元的贴身近卫。宋诗嘉青天白日猛一抖,攥着的手机差点跌落在地。

来北京之前,宋诗嘉尚抱着侥幸心理,只是几天而已,至少给她和顾长风留个完整的结局。可靳齐的出现像一把利剑,他并未开口说点什么,却已悄无声息横亘在中央,令她兵败如山倒。

“宋小姐,我以为你早该明白。能原谅的事,不用做什么就能获得原谅。不能原谅的事,过多久也不会原谅,没有侥幸。”

门口的姑娘足足矮对方一个头,她在那迫人的打量之下,紧紧握住手机,力道大得几乎听见骨节咯嘣作响,连咬字都变得异样艰难。

“今晚,就今晚。开幕结束后,我一定连夜离开。”

头上那束目光终于缓了侵略,门如他来时一样,轻轻咔哒。

第 9 章

餐厅。

这头的顾长风依旧与顾元僵持,良久才打破僵局,他轻描淡写起身,“算了,有些话并不是说出来就可以互相了解。”

转身离开之际,他忽然想起那个青春少艾的姑娘,曾拉着自己陪看韩剧。当剧里所有人都对男主又敬又怕,说他像鲨鱼般侵略性十足的时候,唯独宋诗嘉,在男主角深夜看星空时,神神叨叨地哭出声音。顾长风尚未有所反应,她已经回过头死死吊着他的脖子,类似警告又仿佛请求的语气呜咽。

“长风,答应我,永远不要成为那样的人。”

那个狭小公寓里,她泪如雨下,可彼时的顾长风并不了解。到如今,他才明白。

鲨鱼,是顾元想要他成为的样子。

无论栖身何领域,都尽量让别人光听见名字就闻风丧胆,可宋诗嘉不希望他如斯。因为在那本海洋百科全书上,还有那么一句令人印象深刻的注释——

鲨鱼的一生都不能停止游动,直到死亡。

它强大,却注定孤独。

理解了宋诗嘉当日的傻气,有人莫名归心似箭。

匆忙赶回酒店,以为能瞧见一番大快朵颐的画面,却发现酒店安静得不像样。他神经一紧,猛地推开主卧门,发现安然躺在空调被上午睡的人以后,总算如释重负。

宋诗嘉被吵醒,半坐起来揉揉眼睛,悻悻然问:“几点啦。”

顾长风整个立在阴影里并未靠近,神色几变,半晌道:“我从来不爱好刨根问底,更不愿承认你拥有改变我的能力,可事到如今——

“宋诗嘉,我真的很想你亲口告诉我,六年前铁心要分手的原因。”

宋诗嘉发懵,呆呆的表情我见犹怜,顾长风却不为所动。今日,他誓要逼出个所以然来的。

好片刻,她才给出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我就是这么容易头脑发热的人啊,顾长风。当初不顾你的感受闷头倒追,离开的时候同样义无反顾,能有什么特别理由?如果非要找点什么借口,我家破产算么?你不在,我孤立无援,只有纪襄可依靠。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和许暖反目成仇的?后来嘛,他好像也帮不了我什么忙,就此作罢。”

他微一滞,“答应我来北京的原因呢?”

她伸展筋骨佯装轻松:“因为你的重新出现让我觉得,你还是蛮让人心动的,也不是完全没有重修旧好的可能。”

一招以退为进,听起来实在讨厌却合情合理,令顾长风无法置喙。

良久,男子嘴唇翕动,开口却疑似有妥协的温柔:“宋诗嘉,抱歉。”

“啊?”

“在你最需要的时候,没能做降落伞。”

有人心一抽,眼眶不期然热了,房门已再次关上。

奥运开幕式。

临到入场,宋诗嘉才发现票根不知被丢三落四的自己放去了哪儿,那感觉像是在规划好的凄美离别中不小心摔了一跤,出尽洋相,急得她快哭出来,只差没原地打滚。

顾长风一手帮她隔绝摩肩擦踵的游客,一手打电话。

人群的交谈声中英夹杂,令她听不清顾长风是在和谁打电话。过了没多久,有人送来两张奥林匹克大家庭的吊牌,宋诗嘉捏着吊牌,那刚挂上睫毛的眼泪,顿时就掉不下来了。

唯唯诺诺跟着顾长风进入专属通道,找到票上的座位,宋诗嘉坐定,心情和人声一样鼓噪。

傍晚七点五十分,在欢快的乐曲声中,一道耀眼的光环,照亮古老的日晷。

体育场中央,随着一声声强劲有力的击打,2008尊中国古代打击乐器缶发出动人心魄的声音。大屏幕上,时间的光波推开层层浪。体育场焰火升上高空,五彩焰火沿北京南北中轴线次第绽放,呈现出象征第二十九届奥运会的29个巨大脚印。

身处盛事现场,宋诗嘉矫情到眼眶湿润,周围观众也比她好不了多少,无数大男人抱头哭成一团。

接着,璀璨的焰火绽放得更加剧烈,激昂旋律响彻全场,彩旗挥动,此起彼伏的欢呼声经久不息。与此同时,宋诗嘉恍惚觉得有双手握住了自己,那皮肤的质感和温度,她都不陌生。

不知是不是场馆里人太多,气氛太热,宋诗嘉的双颊发烫,掌心也密密麻麻出起汗来。比起第一次同顾长风牵手的感觉还要震撼,那种稍微碰碰就触电的体验,自他之后,再无别人。

就当她要沉浸在这熟悉又久远的体温时,一张满含威胁的脸却闯入脑海。

“宋小姐,我也是为您着想。毕竟哪天,他知道自己遭受的苦难都拜你所赐,届时驱逐您的人,绝对不是我。”

靳齐的话生硬地冲撞神经,令宋诗嘉瞬间像被打到天灵盖,腾地从座位起身,膛目几秒,接着在周围惊疑的眼光中,跌跌撞撞地朝会场出口逃去。

大街上少了大半人口,连出租司机都找了附近的小店看直播,宋诗嘉冲出会场,这才敢深呼吸一口。在这个陌生城市,她无处可去,漫无目的走在寥落的行人天桥上,然后接到了顾长风的电话。

他应该还在会场,旋律由远及近飘来,却盖不住语气里的清冷。

“回来。”他说。

宋诗嘉站在原地,捏着手机久久失语,那头的人又轻描淡写重复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