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谁?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东海君吗?

  韩信忽道:“你真的有一千多岁了吗?”

  沧海客目光一跳,道:“你说什么?”

  韩信道:“听说你曾成功地向秦始皇证明了自己有千年之寿,你这么做是不是就是为了从秦始皇那里盗取这片鼎心?”

  沧海客沉声道:“你究竟知道了些什么?”

  韩信道:“你做的事秦朝满朝文武都知道,秦始皇悬赏缉拿你的画像现在都还在。我知道一点有什么可奇怪的?只是我现在才知道,为什么你失踪后,秦始皇会发了疯一样地找你,恨你恨得咬牙切齿——原来你破坏了他统治天下的最有力的工具。”

  沧海客冷笑道:“他恨我?他有什么资格恨我?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谁叫他……”说到这里,沧海客忽然住口不说了。

  韩信道:“谁叫他怎么?”

  沧海客道:“那与你无关。年轻人,我知道你很聪明,但有些事知道得太多,对你没好处。我说过了,凡人是不能窥测天机的。记住这句话!现在我再问你,对于那桩交易,你到底考虑好了没有?怎么样?”

  韩信道:“我接受。”

  沧海客道:“很好。鼎心你拿着,好好保存,不要弄湿。切记!它不怕火,不怕摔,但怕水。千万不要浸水。九鼎的形状是外方内圆,色作青灰。外形有点像一个玉琮,但要大得多。高一丈二尺八寸,长宽俱为五尺三寸。鼎下方有个火门,火门正上方六尺处有一条细缝,不细看不易发现。找到这条缝,把鼎心这面朝上插进去,插到严丝合缝。使用时只需在鼎中的圆孔里放满木炭,从火门中点火焚烧。烧到大约半个时辰,九鼎就会启动了。很简单,到时你一试便知。”

  韩信接过那片鼎心,看了看,很小心的放入怀中。

  “这是陈仓古道的路线图,”沧海客说着,又递过来一卷图画,“下面我说的话请你仔细听好:今年八月,你率军从此道出蜀。路上不管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别理会。走你的路!你只有这一个月时间。八月一过,一切又会和现在一样,道路将不复存在。所以,你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要尽快获得兵权,并说服汉王在那时发兵。”

  韩信接过图画,展开借着月光看了看,隐约看得出是一幅画的很详细的地图。他收起地图,想了想,道:“为什么选在八月?整军备饷的时间太仓促了,就不能在开春吗?”

  沧海客道:“不,必须在八月。原因我不知道,这是我主人作出的决定,但他一定是有理由的。”

  韩信道:“好吧,粮饷我到关中再筹措。我可以设法取食于敌。”

  沧海客赞许地点点头道:“很好,我相信你有这个本事。记住,这一仗你有进无退,所以一定要迅速在三秦夺得立足之地。以后的路就好走了。以你的用兵之能,天下已没有谁是对手。在战略部署上,你务必把齐国放在前面。占领齐国,填海的先期工程就可以开始了。你当上齐王的时候,我会把工程图和具体的方案拿来给你。”

  说到这里,沧海客停了停,忽然道:“萧何来找你了,跟他回去吧!”

  黑沉沉的夜色中,除了偶尔听到几声野鸡“雊雊”的鸣叫,再没有别的声音。韩信满心疑惑。

  “我走了,记住!”沧海客的声音像是一下子冷了许多,“和神做交易,是不能毁约的。否则,他能让你得到的,也能让你失去!”说完,就转身离去。

  韩信被他的话说的心中一寒。

  沧海客的身影即将隐入黑暗中,韩信忽然想起一事,向他的背影大声道:“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沧海客的脚步停了一下,但没有回头。

  “我叫篯铿。”冷冷地抛下这句话,他的身影便完全没入了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篯铿?篯铿?……篯铿……一个毫无线索的名字。

  忽然耳边“轰”的一响,把沉思中的韩信吓了一跳,继而才发觉,轰响连绵不绝,竟是寒溪的滚滚波涛声。急看那寒溪,果然已恢复成水深浪急、奔腾不息的模样了。

  韩信又转身看自己的马。

  如果马能说话,也许就能告诉他刚才发生的一切到底是真是幻了。不是常说,禽兽比人更能识别鬼魅吗?

  马还在用蹄子刨着地,又喷了个响鼻。它毕竟不会说话。他又把视线转向寒溪。

  不久之前,他还万念俱灰,以为自己是世上最不幸的人,甚至要把生命葬送在这湍急的河流里。可现在,他忽然成了世上最幸运的人,夺取天下和统治天下的奥秘,都藏在他怀里。

  可这是真的吗?他真要凭着刚才那番虚幻离奇的对话,去决定一件关系着成千上万人命运的军国大事吗?

  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还隐隐听得萧何的呼唤声。

  声音越来越近了。

  马蹄声止。

  “可找到你了!”萧何喜不自胜的跳下马来,冲过来一把抓住韩信的胳膊,“你不辞而别,我都快急疯了!汉王那里我都来不及说一声,就赶着来追你!你把我找得好苦。你不能走,你得给我说清楚,你那封信是什么意思?那把剑又是什么意思?什么‘有负子房先生所托’?什么‘剑诚至宝,才实庸驽,不足以受之’?你想把我逼疯吗?天下除了你还有谁配用那把宝剑?你这样一走了之对得起谁啊?你……你明明早就带着这把剑了,为什么一直不肯拿出来?你好大的傲性啊。你知不知道你要早拿出来……”

  韩信慢慢地把目光从寒溪收回,看向萧何,道:“丞相,我错了,我跟你回去。”

  萧何欣喜若狂。

  回到南郑,萧何坚持要让韩信暂住自己的相府。

  韩信笑道:“丞相,这次我真的不会再逃跑了,你放心。”

  “我放不下这个心!”萧何道:“你这匹千里马脚程太快,不拴在身边我连觉都睡不着的。”

  韩信心中感动,道:“丞相,我只是想找个清静地方待一下,想一些事。”

  萧何道:“那你用我的书房好了,没人会打扰你的。”

  萧何的书房通常是不让外人进去的,这是他处理军政要务的地方。这一点韩信知道得很清楚。

  “我现在就去王宫,你放心,这一次决不会让你久等了。”说完,萧何衣服也没换就匆匆离去了。

  韩信坐在萧何的书房里,从怀中取出那卷图画,轻轻摊开在几案上。

  一幅他从未见过的,极为精细、详尽的军事地图展现在眼前。

  王宫中,汉王像一头困兽一样怒气冲冲地走来走去,嘴里骂骂咧咧。

  “你也走了,他也走了,萧何也走了。好!我算是看清了:什么叫交情。呸!狗屁!”

  “好啊!走啊!走得越远越好,全走光了才好。哼!我不稀罕!我不稀罕!我不……”

  骂着,骂着,忽又蹲下去抱头大哭起来:“谁走了不该你走啊!萧何,萧何,你忘了我们同富贵共患难的誓言了吗?那时在沛县,你当吏椽,我当亭长,你就一直很照应我了。现在我好歹也混上个汉王了,你怎么反而弃我而去呢?我哪里对不起你啊?你攀高枝也别挑这个时候啊!萧何,萧何,我需要你啊……进入咸阳,人人争抢金玉珍宝,只有你去收集秦朝的律令图籍,你说这些咱们将来用得着……现在你叫我用到哪里去……呸!你这个骗子!你这个无赖!你这个朝三暮四的家伙,我要杀了你……”

  “大王,你要杀了我?”

  汉王猛地抬头,萧何垂手恭立在殿门口,微笑地看着他。

  汉王跳起来,撩起衣袖擦掉脸上的泪痕,冲过过一把揪住萧何,左看右看,看了半天,突然破涕为笑,一拳砸在萧何肩上,骂道:“老萧,你没良心!我什么地方亏待你了?别人逃走,你也逃走,你还对不对得起我?”

  萧何见汉王像孩子一样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也不禁好笑,揉了揉肩头,道:“大王,你冤枉我了。臣不敢逃,臣只是去追逃走的人了。”

  汉王道:“追谁?”

  萧何道:“韩信。”

  “呸!”汉王又火了,“你这个笨蛋,连撒谎都不会!诸将逃跑的有好几十个,你不追。哦,单单去追一个钻过人家裤裆的懦夫?鬼才相信!你撒谎撒得像一点儿嘛,我心里也好舒服些。”

  萧何道:“臣没撒谎,臣真的去追韩信了。大王,他不是懦夫,而是国士!别人逃走多少也没关系,他这样的人才,一国之中绝对找不出第二个来,一定要把他拉住。”

  汉王道:“又来了,又来了。我听的耳都快起老茧了!你和夏侯婴到底吃错了什么药,拿这种人当宝贝?我问你,他韩信要是真有本事,怎么在项羽那里没干出什么名堂来?”

  萧何道:“宝剑落到不识货的屠夫手中,只会被用来杀猪宰羊,也许还不如普通的屠刀来得称手,可若握在豪侠剑客手里,就可以成为无敌于天下的利器。项羽没能重用韩信,是他的失策,也是大王的幸运。韩信是上天赐予大王的宝剑,大王一定要重用他啊!”

  汉王道:“嗬嗬!你这个老实人什么时候说话这么厉害起来了?看来我要是不肯重用韩信,就要堕为‘不识货的屠夫’之流了。”

  萧何道:“臣不敢。臣只问大王一件事:大王是只想做一辈子汉中王呢,还是想夺取天下?”

  汉王道:“废话!谁甘心一辈子窝在这鬼地方?我当然想向东发展,夺取天下啊,可是……”

  萧何道:“大王要向东进取,就必须重用韩信!”

  汉王愣了半晌,才道:“好吧,算我怕了你!我就用他为将。”

  萧何道:“这不够,他还会逃跑的。”

  汉王道:“那你说吧,要怎样才够?”

  萧何斩钉截铁地道:“拜他为大将!”

  “什么?”汉王差点跳了起来,“樊哙、曹参他们跟我打了那么多场血仗,我还没拜他们为大将哪!这小子一来就爬过他们头顶去?你还讲不讲理?我用他为将已经够给你面子了……”

  萧何道:“不是给我面子,是给张子房面子。”

  汉王一怔:“张良?你是说……你是说……”

  萧何道:“横尘剑就在他身上!”

  汉王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道:“那他……那他……为什么一直不拿出来?早知道他有这个,我也不会那样对他了。”

  萧何道:“我怎么知道?他这个人一身傲骨,也许是不想单靠别人的推荐获得名位吧。”

  汉王道:“好!你现在就叫他来,我马上拜他为大将!”

  萧何道:“这不行。”

  汉王又差点跳起来:“这还不行?你到底想要怎样?是不是要我杀身以谢?”

  萧何忍不住笑了出来:“不是这样,大王。拜一名大将不是叫一个小孩,不能那样随随便便。而且,韩信也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他逃走,就是因为以前受了太多的冷遇。要真正把他留住,就必须郑重其事:择良辰吉日,斋戒沐浴,筑土为坛,除地为场,行拜将之礼,这才行。”

  汉王道:“好,好,都依!真是,明知道我最怕这一套了。”

  “不要紧,大王。”萧何安慰道:“就几句仪式上的套话要背一下,不难的。”

  汉王要拜大将了!

  消息像一阵风似的迅速传遍了三军将士。

  会是谁?樊哙?曹参?夏侯婴……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有人去向丞相萧何打听,萧何笑而不语。

  于是人们纷纷自行猜测。一番评头论下来,多数人认定:樊哙的可能性最大。一是因为他有鸿门宴上救驾之功,二是因为他与汉王有一层诸将谁也比不上的关系——他的妻子就是王后的妹妹。

  斋戒三天之后,汉王前往太庙祷祝。祝毕,上拜将台,仪式开始。

  “宣——”司礼官拉长了嗓门传唤,众人凝神屏息倾听,“治粟都慰韩信上台!”

  惊讶,意外,怀疑,还有一些窃窃私语。

  “韩信?”

  “韩信是谁?”

  “不知道……”

  韩信神态平静,步履沉稳地向拜将台上走去。登上拜将台,恭恭敬敬地向汉王行参拜之礼。

  汉王从身旁一名侍从手上取过黄钺,手持黄钺上部,把钺柄授交韩信,道:“从此上自天者,将军制之。”

  韩信接过黄钺,道:“谨诺。”

  汉王从另一名侍从手中取过玄斧,手持斧柄,将斧刃授交韩信,道:“从此下至渊者,将军制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