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姜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他。

  齐王好不容易才把那份废话连篇的奏报看完,抬起头看着季姜,神情似有些疑惑。

  季姜狡黠地笑道:“怎么样?很有看头吧?”

  “季姜,”齐王踌躇了一下,道:“你……你是什么时候看到这份奏报的?”

  季姜道:“就刚才啊,怎么了?”

  齐王道:“刚才?就是你拿起来读给我听的刚才?”

  季姜道:“是啊,还有第二个刚才吗?”

  齐王道:“你是一边读,就一边把要点找出来了?”

  季姜道:“那当然。等我慢慢琢磨好了再读还来得及吗?你叫我读这些不就是为了省点时间?”

  齐王看看奏报,再看看季姜,许久,才道:“继续吧——就照你这法子读。”

  难得有几天空闲,齐王也不会找什么斗鸡走马之类的玩乐,只偶尔练练剑,或者就一个人坐着下棋。他的棋盘与别人的不一样,线条纵横交错,看得人眼花缭乱。

  季姜好奇地看了几天,道:“大王,自己跟自己下多闷!我陪你下好不好?”

  齐王抬起头来一笑,道:“很难的,你不懂的。”

  季姜道:“哼!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按八卦方位来吗?”

  齐王一怔,似有些意外,道:“好,那你来试试。”

  季姜在齐王对面坐下,恼他看不起人,很用心地下起来,一心要杀杀他的威风。

  下到二十步,季姜输了。

  看着一败涂地的棋局,季姜又气又羞,怎么也搞不懂自己怎么会输得这么快,于是伸手拂乱棋子,道:“不行,再来一局,刚才我大意了,第十七步应该走‘豫’位的。”

  齐王一把抓住季姜的手,道:“季姜!”

  季姜抬头道:“好啦!我认输还不行?再来一局吧,给我个机会嘛。”

  齐王道:“不是的,季姜。告诉我,你学过这‘八宫戏’吗?”

  季姜道:“什么七宫戏八宫戏,听都没听说过!要学过还能被你杀得这么惨?”

  齐王怔怔地看着季姜,半响,才叹了口气。

  季姜道:“咦,大王,你赢了还叹什么气呀?”

  齐王一脸爱惜地看着季姜,道:“我叹呀,叹你可惜是个女子。唉……丫头,你知道你有多聪明吗?”

  蒯彻、李左车等幕僚发现,齐王开始越来越频繁地带着那个“会梳头”的小丫头出入,讨论军机大事居然也不避着她,有时还很自然地叫她去取一些极其机密的文档。于是取笑齐王道:“上回劝了半天,就选了这么一个?大王,我们可是真搞不懂你的口味了。”

  齐王道:“呵!你们想到哪儿去了?也不看看她才几岁?”

  蒯彻道:“不是啊,大王。不管派什么用场,摆在眼前的总得耐看一点吧。齐王宫美女如云,你挑什么样的不行,单单挑了这么一个丑丫头,不怕人家笑话你吗?”

  齐王道:“哦,你们看着她丑啊?那我看到的跟你们不一样,我是九方皋相马,得其精而忘其粗,观其内而忘其外。”

  蒯彻底看着远处季姜忙碌的背影,看了半天,摇头道:“我横看竖看,里看外看,还是看不出她会是个美人坯子。”

  齐王笑道:“就说我看到的跟你们不一样嘛!你没注意到她那双眼睛?什么叫‘聪明尽眉眼’?这就是!老实跟你说,这小丫头要是个男的啊,你们全都要……”

  正说着,侍者通报:“汉王使者到!”齐王忙叫快请。

  使者进来了,原来是张良,故旧重逢,齐王又惊又喜,张良也很高兴。

  两个人坐下,叙了一番别来之情。随后传达了汉王的旨意:正式封韩信为齐王,另外再向齐王要五万精兵,增援广武前线。

  齐王很爽快地答应了,写了一道手令,再叫季姜拿来一块调兵符,一起交给张良。

  李左车脸上露出不悦之意,没告辞就扬长而去了。

  蒯彻没动,站在旁边不声不响地听着,脸上毫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齐王和张良聊了一会前线战况,张良站起来道:“汉王那边还在等我的信,我得马上赶回去,抱歉不能久留。”说罢拱手告辞。

  齐王起身相送。回来时,蒯彻也走了。

  季姜道:“大五,这个张良跟你交情很好吗?”

  齐王点点头,道:“人生难得一知己,他算是一个。可惜每次都是匆匆而别,总找不到机会好好促膝谈一次。”

  季姜道:“我看他心里只有一个汉王,跟他交朋友有什么意思?”

  齐王道:“他心里只有汉王是对的,汉王于他有知遇之恩,再说我和他是惺惺相惜,与实利无涉。”

  季姜道:“‘与实利无涉’?哼!这世上还有什么‘与实利无涉’的事?这次汉王不正是利用他跟你的交情来强要你的精兵吗?”

  齐王笑了笑,道:“不就是五万精兵么?我们间的交情又不是只值这点兵马。”

  季姜道:“大五,你跟张良的交情是一回事,跟汉王又是一回事,别搅浑了!汉王这种无赖小人,贪得无厌,大王你又不是不知道,干吗总对他忍气吞声?以你的实力,早就可以跟他决裂了,何必还要向他俯首称臣?”

  齐王淡淡地道:“有些事你不懂。”

  季姜气得一跺脚,道:“好!我不懂!我不懂!你最懂!早知道不跟你说了,好心反被狗咬!”说完扭头就跑。

  齐王道:“喂!你说谁哪!你骂谁是狗?”

  季姜已经跑远了。

  齐王笑笑,摇了摇头。

  尽管齐王有些做法让季姜无法理解,但她依然和以前一样关心齐王的生活,所以当那只该死的野鸡又开始莫名其妙地夜啼时,她决定说什么也要逮住它,叫它以后再也不能打扰日理万机的齐王的睡眠。

  她在宫里找了一夜。

  第二天,她呵欠连天地为齐王梳头,齐王笑道:“怎么样?吃不消了吧?早跟你说我起居无常,很难侍候的,还不信!”

  季姜又打了一个呵欠,道:“不是大王你难侍候,是那只野鸡难伺候。”

  齐王目光一动,道:“你说什么?野鸡?”

  季姜道:“近来不是老有野鸡叫吗?我怕它打扰你睡觉,昨晚我去抓它了……”

  齐王道:“结果没抓到,是吧?”

  委姜道:“咦,大王,你怎么知道的?”

  齐王回过头来,抓住季姜的手,拍了拍,微笑道:“好丫头,辛苦你了,去睡吧。今天不要你侍候了,把觉补回来,以后别再管那只野鸡的事。你抓不住它的。”

  季姜很高兴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在床上躺下来。

  补个觉是小事,她高兴的是齐王的体贴,只是说到那只野鸡的时候,齐王的神情似乎有些古怪,为什么呢?

  项羽终于真正感觉到了那个他昔日不屑一顾的侍卫的份量。

  他的爱将龙且率二十万大军伐齐,居然一天之间就败了个干干净净,主帅当场被杀。二十万哪!这是个什么数目?就韩信那点兵力,二十万人伸长脖子由他们砍,也得好几天啊!这里面到底出了什么毛病?

  然而现在不是追根究底的时候,他必须面对现实,赶快采取补救措施了。

  他派了一个名叫武涉的说客来游说齐王,希望能劝说齐王反汉联楚,或者至少保持中立,三分天下。

  武涉的口才不可谓不好,搬出一大套证据,说明汉王只能同患难,不能共富贵,而项王与齐王于此时此刻,可以重新联合云云。说得指天划地,唇焦舌燥,自以为就算石人也动心了。

  哪知齐王只是这样淡淡地回答道:“我在项王手下为臣,官不过郎中,位不过执戟,言不听计不用,所以我才弃楚归汉。汉王授我上将军印信,给我数万人马,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言听计从,所以我才会有今天。背叛这样亲近信任我的人,是会遭天遣的。我不能接受你的建议,劳驾替我向项王道个歉吧。”

  武涉走后,蒯彻来了。

  蒯彻今天的打扮有些稀奇,青袍高冠,竹杖芒鞋,一副江湖游士的样子。一开口,说的话更稀奇道:“大王,想看个相吗?”

  齐王笑道:“蒯先生在玩什么花样?你什么时候会这个了?我怎么不知道?”

  蒯彻正色道:“在下年轻时曾受高人传授,学过相术,不信大王您试试看。”

  齐王忍住笑道:“好吧,那你先说说看,给我看相是怎么看的?”

  蒯彻道:“贵贱在于骨骼,忧喜在于容色,成败在于决断,经此三项来参验相人,万无一失。”

  齐王点点头,道:“嗯,倒也不是信口开河,有点道理,那你看看我这相怎么样?”

  蒯彻向四周望了望,道:“我想单独对大王说。”

  齐王挥手命左右退下。季姜最后一个退出,很细心的把门带上了。她觉得蒯彻不像是真要给大王看相,而是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事要说。

  过了大半天,蒯彻才出来。皱着眉,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一句也不说,就走了。

  季姜跨进殿内,齐王也正起身向里面走去,见她进来,便道:“季姜,你来得正好,跟我到书房里来一下。”

  季姜跟上去好奇地道:“大王,蒯先生跟你说了些什么?”

  齐王一边走一边道:“哦,没什么,就是看相。”

  季姜道:“骗人!看相看怎么半天?”

  齐王道:“信不信由你,反正就是看相。”

  季姜满心怀疑,噘起嘴不说话。

  齐王看了看她,一笑,跨进了书房门。季姜进来,齐王叫季姜先坐在一旁,自己取出笔墨,开始绘一幅图画,想一想,画一画,有时还用尺矩精心测量。季姜好奇,走到齐王背后看,一时却看不出是什么,只得重又坐下,闷闷地看着。

  画完后,齐王将那幅画交给季姜,道:“季姜,你去给我找个临淄城手艺最好的冶工,叫他照这张图给我打顶紫金冠,钱花多少无所谓,做工尺寸一定要地道,记住了吗?”

  季姜接过图一看,外形果然是顶王冠,只是构造挺复杂。她卷起图一脸的不高兴。

  齐王道:“咦?又不是苦差事,你拉长了脸做什么?”

  季姜道:“神神秘秘搞了半天,我以为大王你在弄什么军政要务呢,原来是这个!大王,你以前可从来不讲究这种衣冠饰物的呀!”

  齐王道:“我现在讲究了,怎么,不行吗?”

  季姜道:“没什么不行,你是大王么!只是你挡不住我在心里看轻你。”

  “看轻我?”齐王笑了起来,“你这是跟我说话吗?没上没下的。”

  季姜道:“有上有下的人不敢跟你说真话,我可是真心为了大王你好,这叫‘忠言逆耳’。”

  齐王笑道:“不得了,拿大道理压起我来了!行了,快去给我办事吧!”

  季姜拿着图画怏怏不乐地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忽又回头道:“大王,刚才蒯先生真的是在给你看相?”

  齐王收拾着案上笔墨,道:“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