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迪罗也是个满腹心机的人,听得鸠罗法师说到这里,心中亦已雪亮,当下哈哈笑道:“你要杀人不露痕迹,这个容易!包在我的身上,略使一点毒药,就可以叫耶律元宜一命呜呼,任何人都不能看出他是受毒死的!”

  两人在大笑声中,又走过了蓬莱魔女躲藏之处,距离约有十数丈之遥了。但他们这些话语蓬莱魔女与赫连清霞都已听得清清楚楚。

  蓬莱魔女深知竺迪罗使毒之能,从前古月禅师那么深厚的武功,就是因为先中了竺迪罗的“魔鬼花”之毒,完颜长之才能够将他暗杀的。

  赫连清霞更是吃惊,悄悄问道:“怎么办?不如由咱们先杀了这两个秃驴?”蓬莱魔女心意踌蹰,忽地就在此时,起了一阵大风。

  蓬莱魔女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寻思:“先阻他一阻再说。”抄起一颗石子,施展“弹指神通”的功夫,便即向前弹出。

  这时正是狂风大作,沙飞石走的时候,她这一颗小小的石子,杂在风沙之中飞出哪能分别出来?鸠罗法师行走之间,忽觉脚跟一麻,不由得一跤摔倒。山路崎岖,这一摔竟变作滚地葫芦,在那险峻的斜坡上骨碌碌地滚了下去。原来他正是给蓬莱魔女这颗石子弹中了脚跟的麻穴。蓬莱魔女在黑夜之中认穴不差毫厘,所用的力道又恰到好处,鸠罗法师只道是偶然给狂风刮来的石子打中他的麻穴。哪想得到是有人暗算?

  竺迪罗吃了一惊,慌忙扑下去将他拉起,下面是石笋嶙峋的山谷,幸亏抢救及时,要不然这一跌实是不堪设想。

  鸠罗法师道:“晦气,晦气!恰恰给石子碰着了麻筋。可得歇一歇才能走啦。”竺迪罗虽觉此事太巧,但也没疑心,说道:“好,我给你揉搓揉搓。”

  蓬莱魔女悄声说道:“咱们抢在他的前头,先去报讯。”这时竺迪罗还在山坡上给鸠罗法师揉搓麻筋,医治伤足,蓬莱魔女、赫连清霞二人已经施展绝顶轻功,毫无声息地从上面这条山路走过去。

  转瞬间走到山下,正是耶律元宜的驻地,警卫的士兵,穿梭来往,守备严密,但她们二人穿的是巡逻队的服饰,又有腰牌,沿途自无拦阻,赫连清霞还告诉那些士兵,说是山上发现两个人,不知是否敌人,叫他们小心戒备。竺迪罗是新来的,赫连清霞料想士兵们没见过他;鸠罗法师虽是完颜亮的“护驾法师”,兵士们也未必认得。虽然他们必然能找到证明,最后也终须要让他们通过,但能够阻得一些时刻,也是好的。

  两人走到耶律元宜的营帐,叫人进去禀报。耶律元宜刚要睡觉,听说是哈尔盖(巡逻队的长官,金国的左路指挥使)派了两个人来,有军情要向他禀报,耶律元宜只好暂且不睡,接见他们。心中则是大大惊奇,寻思:“哈尔盖与我各领一军,互不统属,深夜派人来此,是何缘故?只怕不是禀报军情,而是怀疑我这里藏有奸细吧?”

  耶律元宜见了二人,觉得这两个人竟是“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是在哪儿见过的,心中正自狐疑,赫连清霞已上前行军官礼,说道:“哈将军有秘密军情,要我们前来禀报!”

  她行礼的时候,悄悄地掏出一个指环,套上中指,在耶律元宜面前一晃。正是:

  指环为证相呼应,掀起长江浪拍天。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一回

  侠女巧谋逃毒手

  灵堂奇变困魔头

  耶律元宜一见,欢喜得几乎要叫出声来。原来这指环乃是他送与赫连清霞的定情之物,一见了这个指环,当然便知道了来者是谁了。

  耶律元宜抑住心中的激动,说道:“左右退下。与我紧守营门,任何人不许进来!”他身边的卫士,只道这两人当真是来禀报秘密军情的,诺诺连声,慌忙退下。

  耶律元宜这才喘了口气,说道:“清霞妹子,你好大胆。这位是——”赫连清霞笑道:“这位是柳女侠。哈,你都认不得我们了!”

  耶律元宜又惊又喜,道:“你们怎么来的?还有二姐呢?”

  赫连清霞道:“这些不太紧要的事情,都留待以后再说。——”

  耶律元宜见她神色惊惶,说话又慌慌张张的,便笑了一笑,轻轻抚拍她道:“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们到了我这里,天大的事情,我也得给你们担待下来,不用惊慌。”

  赫连清霞道:“不是我们的事情,是你的事情。竺迪罗与鸠罗法师要来取你性命。竺迪罗是使毒的高手,你得赶紧设法应付。”

  赫连清霞正要把听到的话告诉耶律元宜,耶律元宜皱眉道:“只是要杀掉这两个秃驴,那倒不难;可这么一来,咱们马上就得反出金营,可就不能再救武林天骄啦!明晚配合宋军生擒完颜亮的大计,也就都要给毁啦!”

  赫连清霞焦急万分,说道:“这怎么办?那两个秃驴就要来的了!”

  蓬莱魔女筹思已熟,笑道:“不妨事,咱们可以来个将计就计。”

  耶律元宜道:“怎么将计就计?”蓬莱魔女道:“你先服下这粒药丸,待那两个秃驴来了,你佯作不知,要恭恭敬敬地接待他们。那秃驴定要暗中下毒,倘若给你发觉,你也不能声张。仍然要装作毫不知情,放大胆子,让他下毒。比如说,他是要敬你一杯鸩酒,你也得喝了。至于怎样将计就计,待他们走了。咱们再说。没时间啦!”说罢掏出一颗碧绿色的药丸。

  赫连清霞放心不下,说道:“这是什么药丸?竺迪罗既是天下有数的使毒高手,必定有非常厉害的毒药,要他的独门解药才行。你这药丸难道能解百毒?”

  蓬莱魔女笑道:“你尽可放心,包在我身上,绝不让那两个秃驴伤了你宜哥一根毫发就是!”

  耶律元宜慨然说道:“只求大事可成,我又何惧以身试毒!柳女侠既有妙策,咱们就不必再考虑啦!”

  刚说到这里,便听得当晚轮值的营中“都护”在帐外高声报道:“鸠罗法师和另外一位大和尚求见将军,让不让他们进来?”

  不出赫连清霞所料,这两个和尚果然是一路受到盘查,此时才到。营门的守卫,遵守耶律元宜的命令,不让他们进去。幸亏这个值夜的都护是个中级军官,认得鸠罗法师,这才替他禀报。不过他也只是认得鸠罗法师,却不认得那个吐蕃国的国师竺迪罗。

  耶律元宜说道:“既然是皇上的护驾法师来了,自当以礼相见。打开中门,请他们进来吧。”

  蓬莱魔女、赫连清霞二人退藏帐后,耶律元宜另外唤来了心腹亲随伺候,他刚刚服下了那颗药丸,鸠罗法师带领竺迪罗,已在哈哈大笑,揭帘而入。

  耶律元宜站起来说道:“法师深夜到来,有何指教?请恕小将未曾出迎。这位大和尚是 ——”他虽然早已知道竺迪罗的身份,但因未曾见过,故此仍佯作不知,有此一问。

  鸠罗法师道:“好教将军得知,这位大和尚是咱们的国宾,吐蕃国的国师戒日法王。”

  耶律元宜故作一惊,说道:“啊呀,这真是折杀小将了。我还未曾拜见法王,倒教法王劳步,罪过,罪过。”

  竺迪罗说道:“将军不用多礼。小僧观光上国,意欲结识上国英豪。久慕将军威名,特来拜访。”

  鸠罗法师道:“戒日法王是来与咱们皇上商谈两国结盟之事的,皇上已请他留下来相助咱们大金了。”

  竺迪罗道:“大金德威远播,泽及各国。小僧得效驰驱,深感荣宠。听说耶律将军是辽国王族,哈哈,咱们都是外臣,而得皇上录用,这倒是一样的呢!”

  耶律元宜心里暗骂,“你这无耻秃驴,谁与你一样。”但口中却不得不道:“好说。请两位上人用茶。”

  那亲随端来了三杯刚泡好的茶,鸠罗法师笑道:“法王正是因为与将军身份相同,所以第一个就来拜访将军。同时也是奉了皇上之命。来视察各营防务。深夜打扰将军了。”

  耶律元宜道:“请两位上人多多包涵,在皇上跟前美言两句。”

  鸠罗法师笑道:“将军军令森严,我们都几乎进不来呢,佩服佩服!”

  耶律元宜道:“交兵前夕,防卫不得不多加小心,得罪了两位上人了。请用茶。”

  鸠罗法师有意和耶律元宜说些闲话,分散他的心神,好让竺迪罗施展手脚。

  竺迪罗一抖袍袖,端起茶杯,僧袍的宽袖,遮着耶律元宜的目光,说声:“请!”就在说话的当儿,小指尖一弹,指甲中预藏的毒粉,已弹入了耶律元宜面前的那一杯茶!

  这手法巧妙无伦,莫说在一旁伺候的那个亲随,丝毫也没察觉;连耶律元宜,早已在暗中加意提防的,也只是觉得他这个端茶的动作有点异乎寻常,也看不到他已经把毒粉弹入自己的茶杯,不过他虽然没有察觉,也想得到竺迪罗这个动作,定是在他杯中下毒。

  耶律元宜依从蓬莱魔女的吩咐,佯作不知,端起茶杯,把满满的一杯茶一口喝了。他明知喝的乃是毒药,虽说有蓬莱魔女的安排,心中亦总是难免有点惴惴不安。

  鸠罗法师与竺迪罗也同时把茶喝了,鸠罗法师道:“谢茶。哎呀,已是三更时分,我们该回去了。”营中更鼓,正报三更。

  耶律元宜笑道:“难得两位到来,多坐一会。”

  鸠罗法师道:“我们还要巡视别处地方,将军也该早些安歇了。”

  耶律元宜道:“如此,我明日再回拜两位上人,请两位在皇上面前多说两句好话。”

  竺迪罗道:“当然,当然。咱们今后都要彼此提携。”心中则在暗笑:“你明日要来回拜?哼,哼,等到你再世为人吧!”

  耶律元宜送出帐外,走回来的时候,只觉已有点儿晕眩,脚步也有点虚浮。那亲随道:“将军,你怎么啦?”耶律元宜说道:“没什么,稍觉劳累,不要紧的,你不必在这里伺候了。”那亲随应了声“是”,便即退下。

  赫连清霞与蓬莱魔女躲在帐后,赫连清霞一直紧握剑柄,手中又扣着暗器,防备意外,直到那两个和尚走了,方始“吁”了口气,揭开帐幕。蓬莱魔女和她一同走了出来。

  蓬莱魔女端起烛台,走到耶律元宜面前,仔细地看了一眼,说道:“果然所料不差,是中的魔鬼花花粉之毒。”

  赫连清霞听说过魔鬼花的厉害,道:“你怎么知道?”蓬莱魔女道:“你瞧他眉心。”赫连清霞凝神注视,果然发觉耶律元宜的眉心,有一道淡淡的黑气。

  蓬莱魔女道:“是魔鬼花之毒,那就不要紧了,我有他的独门解药。”前文业已交代,原来那次竺迪罗毒害古月禅师,用的就是这种毒粉,竺迪罗还用这毒粉毒古月禅师的好友释湛和尚,释湛迫他交出解药,未曾服下,便已身亡。这解药后来却落在蓬莱魔女手中。

  耶律元宜服下解药,便即盘膝静坐,用本身内功助药力的运行。赫连清霞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在旁伺候,只见耶律元宜眉心的那道黑气,越来越淡,不过一盏茶的时分,已经谈到看不见了。

  赫连清霞知道解药已经奏效,方始放下了心上的石头,笑道:“柳姐姐,假如那秃驴另用一种毒药,将他当场毒毙,那岂不是危险得很?”

  蓬莱魔女道:“他们奉了完颜长之的意旨,要丝毫不着痕迹地除掉你的宜哥,岂能让别人知道是他毒杀的?所以使用的毒药,必定是待他们走后方才发作。魔鬼花之毒可以令人在毒毙之后,丝毫不露中毒的痕迹,我也曾见过他使用这种毒药害人,所以断定他今晚必然也是使用这种毒药。”

  赫连清霞道:“你第一次给宜哥眼下的那颗药丸又是作什么用的?”

  蓬莱魔女说道:“那是我爹爹制炼的辟毒丹,若是比较寻常的毒药,服了辟毒丹便可预防。而且,若是碰上了极厉害的几种毒药,它虽然不能解毒,也可以使得中毒不至太深。我让你的宜哥服下,这正是预防万一,即使他不用魔鬼花之毒,也还可以有挽救的机会。”

  赫连清霞十分感激,道:“柳姐姐,你计虑周详,真可说是万无一失。我刚才的忧虑,倒是多余了。”

  说话之间,耶律元宜已是行功完毕,哈哈一笑,站起身来,说道:“这解药果然效验如神,如今我神清气朗,连睡意都消失了。”

  蓬莱魔女笑道:“耶律将军,你如今却是应该死了!”

  赫连清霞怔了一怔,正待要问:“这是什么意思?”耶律元宜领悟得快,已在哈哈大笑道:“你是教我诈死?”

  蓬莱魔女笑道:“不错。你已经中了竺迪罗之毒,哪能不死?这就是我所说的将计就计了。”

  耶律元宜道:“这道理我懂得,但怎样将计就计,还得请柳女侠细道其详!”

  蓬莱魔女道:“你营中可有巧手工匠?”

  耶律元宜道:“正有一个人称赛鲁班的工匠。”

  蓬莱魔女道:“这就更好了。你叫他雕一个木人,和你一模一样的。再叫他给你造一副棺材,将你的假身放入棺中,明日一早,立即叫你的亲信向完颜亮报丧。当然,还得准备灵位香烛等物,在营中布置灵堂。除了你信得过的将领之外,风声绝不能泄漏!”

  耶律元宜笑道:“满营都是我的心腹,这场丧事一定可以假戏真做,风光热闹,包无破绽。”

  当下耶律元宜把最亲信的几个将领和那个“赛鲁班”招了进来,面授机宜。“赛鲁班”是工匠班头,手下有一班小工匠。接过命令,连夜在山上找木取材,赶制桐棺。“塞鲁班”则精心雕刻那个木人,完工之后,给木人穿上衣服,戴上假发,面部再涂上油彩,果然是栩栩如生,与耶律元宜一模一样。

  天亮之后,一切都已布置妥当,在营中设了灵堂,点起香烛,耶律元宜手下的军官也都穿上了临时赶制的孝服,气氛十分肃穆。于是一面派人向金主完颜亮报丧,一面由副帅吴哥儿出面,向阖营兵士,宣布主帅暴病身亡。兵士们信以为真,哀声不绝。轮流至灵堂吊祭。

  不久那报丧的使者回来,耶律元宜在密室接见,蓬莱魔女、赫连清霞二人躲在幕后,吴哥儿则陪同主帅,细问那使者报丧的详情。

  那使者笑道:“完颜亮果然丝毫也不起疑,他还说要亲临御祭呢!”

  耶律元宜喜道:“真的?”

  那使者道:“岂有戏言?哈,不过完颜亮也真会做戏呢,他听了将军的死讯,也不知哪里来的一副急泪,居然簌簌地掉了下来。说是将军有功于国,出师未捷,便先死了,他非常哀悼。他决定亲来吊祭,以示对将军的荣宠。”

  吴哥儿笑道:“这场戏是演给咱们看的,他要笼络军心。让咱们辽国的士兵继续为他卖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