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大姐!”陈诗羽嗔了一句。

此时已经是上午八点半了,距离“指环专案”第一次专案会还有半个小时。我们全部挤在DNA实验室的数据比对室里,一边闲聊,一边看着电脑显示屏上翻滚着的数字。

“反正在省内大库比对未果。”郑大姐说,“要么和第一个死者一样,家属没有录入失踪人员DNA库,要么就不是我们省的。现在在全国大库里滚数据,慢一点,别着急。”

我一边看手表,一边说:“不着急,不着急。其实说真的,我还真没有抱多大希望。”

我的话音刚落,只听电脑音箱“叮”的一声,然后发出了连续的报警信号。我知道,这是疑似比对成功,需要下一步人工确认的信号。

“嘿嘿嘿,奇了怪了真是。”大宝跳了起来,拍了一下我的肩膀,“你老秦不一直号称‘好的不灵坏的灵’的乌鸦嘴吗?这回怎么这么争气了?”

连躲在墙角玩手机的韩亮,也跑到了屏幕旁边。

虽然屏幕上的一连串曲线我们并不完全看得懂,但是此时的我知道,奇迹可能要发生了。

果不其然,镇定的郑大姐盯着屏幕看了五分钟,坚定地说:“不会错的,比对上了。”

房间里一片欢呼之声。

“左怜,女,31岁,身份证号××××××××××××××××××,江北省淮江市一伦实业有限公司副总经理。”大宝眯着眼睛看着屏幕上的失踪人员信息,“哟嗬,这是个年轻女企业家啊。”

“2月8日上午未到单位上班,晚间未归,其丈夫开始寻找。次日,其丈夫通知左怜的父母,与其父母共同到辖区派出所报案。经初步调查,未发现左怜的具体去向,故于2月15日提取其父母DNA样本录入失踪人员数据库。”我念完了简要案情,“完了?这就完了?这也太简单了吧?”

“没调查出什么所以然来,怎么详细写啊?”郑大姐把数据结果打印出来交给我。

“这人失踪都一个半月了。”我说,“然而死者是近两天死亡的,这样看来,她应该是在某个地方或者就是在龙番市生活了一个半月,然后遇害的。”

“不管怎么说,尸源是找到了!”林涛说,“我们得赶紧告诉专案组,让他们调查死者失踪前的轨迹以及她的背景资料。我看专案会是要延迟了,得等有了初步结果,才能部署下一步工作吧?”

果真,在我们向专案组通报结果后,专案组决定,先对死者的生平情况进行调查,派了专门的人员赶赴死者居住地进行调查。待一切调查清楚后,再进行碰头研究。

师父是不可能让我们这几个壮劳力闲着的。所以在明确了“指环专案”的下一步工作之后,师父指示我们参加一次市政府组织的信访案件听证会。

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了,对于一些疑难的信访事项,通常会用这种方式来依法公正地去解决。如果涉及刑事案件,则有可能会让法医参与。

这起案件我们也不算陌生,因为信访人夏末来厅上访过好几次,我们勘查组也接待过。听证会到了不少领导和当年的办案人员,还有信访人所在行政村的群众,以及信访人雇用的律师。案件是十三年前的一起故意伤害致死案件,是一个未满十四周岁的小男孩和一个十六岁的男孩发生口角,继而斗殴。在互相斗殴的过程中,十三岁的男孩用一块石头击打了十六岁男孩的头部,导致十六岁的男孩死亡。

因为十三岁的未成年人并不是刑事责任的主体,所以不承担刑事责任。在这个男孩家给予对方赔偿之后,男孩被劳动教养三年后释放。又过了十年,在社会上打拼的男孩积攒了不少财富,这让当年的受害人家里非常不爽,于是旧事重提,开始了信访之路。

夏末自称近年来总是梦见逝去十三年的儿子,说明儿子肯定有冤情,来公安厅上访。当然,公安厅接访的同志肯定不会那么迷信,于是希望信访人可以提供更详细的诉求。在律师的指点下,信访人一会儿反映打架当时行为人的母亲也有参与,一会儿指出法医鉴定报告存在失误。

虽然十三年前的办案质量不如现在这么精致,但仅就这起案件来说,还真是挑不出来什么毛病。所以虽然听证会开始的时候还有一些辩论,但在后期基本是办案单位占据了绝对的上风。信访人的律师最后指出,法医鉴定照片中,受害人明明是左侧颅骨骨折,鉴定书里却写成了右侧颅骨骨折。因为调查显示行为人殴打的是受害人的右侧头部,如果真的是左侧颅骨骨折,那么这个案子就存在蹊跷了。

我看了听证会现场展示的照片,受害人确实是右侧颅骨骨折。但为什么律师一定要声称从照片上看是左侧颅骨骨折呢?道理很简单。法医是在锯下受害人颅盖骨后,仅仅对颅盖骨进行拍摄。如果不是专业人员,不会运用骨缝的生理结构来判断前后的话,还真看不出这个椭圆形的颅盖骨哪边是前面额部,哪边是后面枕部。不能确定前后,就不能判断左右。

十三年前还是胶卷拍摄,所以在仅有的几张照片中,并没有发现可以让人一目了然确定左右的照片。好在受害人所住的村庄当年还是土葬区,所以尸体没有火化,而是掩埋。既然法医不能说服律师,听证会最终的结论就是:由省厅法医会同市局法医组织开棺验尸,明确死者头部损伤位置。如果原鉴定无误,则停访息诉;如果原鉴定有误,本案推翻原结论,重新侦查。

虽然作为法医的我们,心里很确定原结论无误,但也没有办法,必须要遵照市政府制订的下一步工作计划,开展开棺验尸工作。

在火化基本普及的今天,开棺验尸倒是并不常见。但是在一些仍然施行土葬的区域,也偶尔会遇见。我工作十几年来,也曾经碰见一次开棺验尸工作,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是我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去我省西北部的一个县城复核一个信访事项。尸体是在数月之前埋葬的,需要开棺验尸。

由于当地的风俗习惯,开棺后不能将尸体随意拖移,所以只能在原地进行解剖检验。棺材埋在当事人家田地的中央,而开棺验尸的时间又将近黄昏。为了能够保证光线的充足,办案单位拉了数百米长的电线,在坟头附近支起了一个临时的矿灯。

那个时候,有些财政状况较差的县的法医装备是没有保障的。因为嫌一次性解剖服较贵(那个时候其实也就六元每套),局里并没有专门的经费为法医工作提供保障。所以法医每次解剖,都穿着那脏兮兮的白大褂。待解剖完毕,法医会把白大褂带回去,自己戴着手套去清洗,清洗完后下次接着使用。

那次开棺验尸,我拿到白大褂时,非常诧异。二十一世纪了,法医还穿着白大褂去解剖尸体,基本和现在还有人使用传呼机一样稀奇。稀奇的同时,心里也充满了硌硬。毕竟是反复使用的衣服,陈旧的血迹还赫然在目。

不过,总比没的穿好。于是我和林涛满心郁闷地穿上了白大褂等待民警用铁钎撬开棺材盖。

就在棺材盖被掀开的那一瞬间,所有的民警纷纷后退。

我和林涛站在数米之外,也立即闻见了一股刺鼻的腐臭味。不过常年和“巨人观”“尸蜡化”打交道的我们,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不过就是一阵腐臭味,算个啥嘛。于是我和林涛一脸鄙夷地戴好手套,走近棺材。

那第一眼,我终生难忘。

棺材里根本就看不到什么尸体,而是满满的一层蛆虫。黄白色的蛆虫朝着各个不同的方向蠕动,恍惚间仿佛成了棺材里的一片液平面。

有轻微密集恐惧症的林涛差点晕过去,还是我一把把他扶住。然后他打开我的手,高声叫道:“别……别碰我。”

不碰林涛可以,但是不碰尸体肯定不行。

如果有全套式的解剖服,倒是也不怕,毕竟可以把我们的身体和外界完全隔离。可是仅仅是一件白大褂、一双破胶鞋,想把尸体从蛆虫堆里弄出来非常不易。

不过,再不易也没辙,我和当地的法医只能闭着眼、咬着牙,一只脚踏进棺材,然后弯腰在蛆虫堆里找尸体。

我知道,那一脚,踩碎了无数蛆虫,因为我能感觉到噼里啪啦的碎裂声从脚底传上来。尸体还没有白骨化,所以也不至于支离破碎。在我和当地法医同时拉住尸体的上下肢衣物的时候,我们合力把尸体从棺材里拽了出来。

同时,拽出来的还有成百上千的蛆虫,撒得满地都是。

这就是我为什么对开棺验尸有着强烈的记忆。因为正常解剖工作,我都在担心会不会有地面上的蛆虫沿着我的胶鞋鞋筒爬进我的胶鞋里。然后就是回忆着刚才拽尸体的那一下,会不会把蛆虫带到了我的衣领里。由于心理作用,我甚至感觉浑身不自在,脚背上有的时候似乎还有一些痒痒的感觉。

林涛比我好得多,毕竟拽尸体的时候他已经跑出了几丈远。不过,他不能闲着,所以每次靠近尸体进行拍照的时候,也难免会踩死几只蛆虫。

没穿胶鞋的林涛,回到县城就去商店买了双皮鞋,把他的那双给扔了。而我,在解剖完尸体后,仔细检查了自己的身体,庆幸的是并没有蛆虫黏附。不过,毕竟是穿着白大褂解剖尸体的,所以回到宾馆后,洗澡就洗了一个多小时。

我们什么样的尸体没见过?但是谈到开棺验尸,我和林涛还是不由自主地对视了一眼。可能是因为,我们都想起了那一块无法磨灭的心理阴影。

当然,那样的情况不可能再次遇见。一来,现在法医的装备设施已经今非昔比;二来,这一具已经埋葬了十三年的尸体,早已经完全白骨化了。既然没有了软组织,也就不会有苍蝇前来觅食、产卵。

既然只是看看十三年前的死者颅骨骨折线在左边还是在右边,那肯定是一项非常简单而且毫无压力的工作。

和上次开棺验尸相比,这一次的阵仗可要大多了,毕竟是市领导直接交办的案件,而且又像煞有介事地举办了听证会。

我们到现场的时候,已经有两个特警中队先期抵达了。特警在现场周围拉起了警戒带,每几米就有一名特警呈跨立的姿势站岗。看起来这里的风俗也是开棺之后,不能把尸体移走,只能在现场进行检验。

和上次开棺验尸的现场场景几乎是完全相同的,那个十三年前的坟头,矗立在信访人夏末家田地的正中间。夏末家的田,本来就在村子的最拐角处,所以这一块地方比上次开棺验尸的地方更加偏僻。数百米的电线,估计都没法把电从村子里引到田地里。不过现在是下午,离黄昏还早,还不需要照明。而且,现场周围停着的三四辆刑事现场勘查车,顶端都有可以发出强光的射灯。所以即便是晚上工作,这几辆车也可以让这一块地方变成白昼。

看到这一些景象,我不由得感慨,经济发展给我们法医工作真是提供了不少便利。短短十年时间,我们的工作环境可以说是翻天覆地啊。

见我们在警戒带的外面开始穿全套式的一次性解剖服,特警的两名兄弟便开始用铁锹挖掘坟头。几名村民拿着竹竿在旁边等着,准备等棺材现形的时候,把它从土坑里抬上来。

不一会儿,一个个头不小的掉了漆的棺材被从土坑里挖了出来。虽然知道不会重蹈覆辙,但我和林涛还是情不自禁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负责挖土的特警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从一旁拿出一根铁钎准备撬开棺材,却被夏末伸手拦住了。夏末说:“别乱来!这可是魔术棺材!你们这些粗人,上来就撬哪儿行?”

特警一脸茫然。

我一听,顿时来了兴趣。“魔术棺材”?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我走到棺材旁边,绕着看了一圈,这个其貌不扬的棺材还真是有一些与众不同。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口棺材周身没有一枚铁钉,全是靠木料的契合组合而成的。我曾经在一些书里看到过这样的技术,但是还没有实际看到过不使用钉子的家具。虽然棺材不属于家具,我反正没有见过。

“不用钉子的棺材,你们撬得开吗?”夏末一边说着,一边叫来了身边的人。

他身边的这个人白发苍苍,却獐头鼠目,看起来应该就是这口棺材的制作者了。夏末走到棺材的尾端,按住棺材盖,白发老头在另一头不知怎么一用劲,就听咔嗒一声,棺材盖立即松了,随之而来的,是棺材盖缝隙中被震落的灰尘。

这破解机关似的开棺方法,还真是巧妙,瞬间让我想到了《鬼吹灯》。

“人点烛,鬼吹灯。东南方向在哪儿?要不要先点根蜡烛?”大宝最近在看《鬼吹灯》,神秘兮兮地说。

我见棺材已经被打开,没理睬大宝,和林涛一起走到棺材的旁边。夏末和白发老头已经离开,我叫来大宝合力把棺材盖抬了下来,倒过来放着。这个棺材盖一会儿就是我们的临时“解剖台”了。棺材内部和空气连通的这一刹那,我没有闻见任何异味,当然,这也是意料之中的。

放好了棺材盖,大宝率先朝棺材里看去。在我还没有直起腰的时候,就听见了大宝一声尖叫。不远处的林涛被吓得打了个踉跄。

“怎么了?一惊一乍的!”我斥道,“小说看多了吗?”

大宝一紧张结巴的毛病就犯了:“不……不……不会吧!这……这……这里面,有……有……有两具尸骨!”

2

大宝没有眼花。

棺材里果真是有两具覆盖了尘土的尸骨。一具尸骨平躺着,而另一具尸骨侧卧在他的身旁。出于职业的本能,我第一眼就去看了两具尸骨的骨盆。一具是男性,而另一具是女性。

“这是怎么回事?”我也顿时蒙了。

“夏末怎么说?”虽然陈诗羽最年轻,但是遇见意外情况时,她却是最镇定的一个。不像林涛早已跳到警车后面,不敢上前。

我们朝远处的夏末看去,他和白发老头两个人此时已经从特警的口中,知道了变故,显得也异常惊讶,指手画脚地说着什么。

“他们也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名侦查员说。

“还真成了‘魔术棺材’了,能多变出一具尸体。既然这样,这就不仅仅是个开棺复核的案件了。”我说,“在这里检验尸骨显然是不具备条件了,我们也不敢保证,肯定不会遗失重要物证。”

“我马上来安排车辆,把棺材拉去解剖室。”侦查员说,“现在我就向赵局长报告。”

“不是说这里有风俗,开棺验尸不能移步他地吗?”我说。

侦查员冷哼了一声,说:“夏末儿子的棺材里多出来一具尸体,他逃不了干系。现在他的力气都用来为自己辩白了,已经顾不上什么风俗习惯了。”

“辩白?”我说,“会是什么?”

“至少不能排除是有些封建迷信里的‘冥婚’。”韩亮说。

“冥婚?”我似懂非懂。

“有些人为了给死去的人在阴间找个媳妇,就会在埋葬之前找一具年龄相仿的异性尸体同时埋葬。这倒还好说,就怕是有些人为了封建迷信而故意杀害一个人去陪葬。”韩亮说。

“这,不会吧?”我有些不寒而栗,说,“真相究竟怎样,还是等我们的检验结果吧。”

在殡仪馆工作人员的帮助下,我们把这一口不小的棺材用一辆小型卡车给拉走,然后我们一起坐着勘查车向殡仪馆赶去。看着窗外的夕阳,我们各自都不说话。有的是因为惊魂未定,有的是因为担心,也有的是因为连续工作而疲惫不堪。

解剖室只是提供一个空气环境稳定的场所,解剖台已经用不上了,因为解剖台太高,不可能放上去一口棺材。

好在棺材看起来还比较干净,于是我们穿好了解剖服趴在棺材边沿,从观察开始,到逐步动手来检验这一口棺材里的两具尸体。

尸体被尘土覆盖,一时半会儿也看不清尸骨的全貌。我打开林涛的勘查箱,从里面拿出了两把指纹刷,递给大宝一把,然后我们俩一人一边开始清扫尸骨上的灰尘。

“嘿!你们这是干什么!你们这就直接废了我的刷子啊!现在购买耗材的流程很麻烦的!”林涛心疼他的指纹刷,举着手抗议着。

“那你说怎么办?我们现在去买刷子也来不及了。”我笑着说。

“你们真当自己是考古匠了啊?”韩亮说。

“不好吗?”我吹了一下刷子上的灰尘,对大宝说,“以后改了哈,是‘七匠合一’。”

“你们有必要这样吗?不就是两具尸骨吗?”林涛说,“这样刷,就能刷出东西了?直接取出来,就不行?”

因为人体骨骼是需要软组织、软骨来连接的,所以尸体完全白骨化之后,缺失了这些连接的组织,就会完全散落。尤其是一些小的骨头,就会容易遗失。不过所有的尸骨都在棺材里被一齐拉来,就不会轻易遗失骨头了。两具尸骨因为都穿着衣服,而且衣服并没有完全降解,所以把尸骨包裹保存得还不错。

“你看,你看,如果直接取,肯定就看不到这些线索了。”我刷出了两具尸骨贴合在一起的部位,指着给林涛看。

“这是什么?”林涛不明就里。

两具尸体的面部是贴合的,也有一部分肢体是贴合的。贴合的部分,并没有完全白骨化,而是有一些黑色硬纸壳似的东西包裹着骨骼。

“这是没有完全腐败的皮肤和皮下组织,已经皮革样化了。”我一边用止血钳夹下硬壳,一边说,“因为两具尸体的压合,使得这部分皮肤和皮下组织干燥不透风,所以大部分尸体腐败殆尽,而被贴合的这一小部分却干尸化保存了下来。”

“就这么点皮肤,有什么意义?”林涛看了看只有两三个平方厘米的硬壳,不以为意。

我摇摇头,说:“呵,你可不要小看这点小东西,意义大了去了。你看,这个硬壳是从哪具尸体上剥离下来的?”

“主要是男性的,好像也有一点是女性的。”林涛说。

我笑了笑,说:“既然是贴合而导致的局部风干不腐败,那就说明,两具尸体贴合的时候,男性尸体还没有完全白骨化,对吗?”

林涛恍然大悟:“啊,对啊,这就说明另一具尸体不是在男性尸体白骨化以后放进去的,而是在男性尸体完全腐败、表皮消失之前放进去的。”

“对了。”我赞许道,“一具尸体在棺内腐败到完全白骨化需要一年的时间。十三年前的九月份,男性尸体被埋葬进去,说明在十二年前的九月份之前,甚至更早,女性尸体就被放进棺材里了。也就是说,这是一起隐藏了十二年的积案。”

“基本确定了死亡时间!”林涛叹道。

“这是什么?”在棺材另一头刷灰的大宝,用镊子夹出了一朵干花。

“花?棺材里有花?”陈诗羽说。

韩亮靠在解剖室的门口玩手机,抬眼看了一下,说:“这是野菊花。”

“野菊花?”我说,“野菊花不是这个季节开吧?”

“嗯。”韩亮说,“一般是在十一月份盛开。”

“棺材里有折断的野菊花,而且男性死者是九月份安葬的。”我沉吟道,“野菊花不可能自己折断跑到棺材里去,说明肯定是投放女性尸体的时候,不小心把坟头的野菊花折断并带进了棺材里。这很明显,说明女性死者是在十三年前的十一月份死亡并被放入棺材的。”

“精确定位死亡时间!赞!”陈诗羽鼓了鼓掌。

“光知道死亡时间可不行。”我说,“来,把女性尸骨弄到解剖台上,小心点。”

因为尸骨已经散架,好在有衣物包裹,我们小心翼翼地把女性尸骨翻转到一大块塑料布上,然后用塑料布兜着尸骨抬到了解剖台上。

大宝和韩法医开始检验尸骨,我则对棺材里进行进一步检验。首先我让林涛拍摄了男性尸骨的颅骨,明确了死者确实是右侧颞部骨折,算是满足了信访人的诉求。另外,我对男性尸骨周围进行了搜索。搜索了一周,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但是在夕阳的反射之下,我看到了一个透光率不同的物件,于是拿了起来。看起来,那是一个透明的塑料块,不知道做何用。但是看位置,应该是女性尸体上掉落下来的。

“这是什么?”我端详着这个透明的塑料块。它形状不规则,但是周身很光滑。显然,它不是一个自然生成的东西,肯定是人工打磨的。

“好像是演员上台唱歌,耳朵里面戴的那个东西。”韩亮每次漫不经心地抬一下头,都能回答出一个关键性的问题。

“你说的是耳模?”在我的印象中,耳模应该是蓝色或者绿色,橡皮泥一样的东西,我说,“如果是耳模的话,那就是你们铃铛姐姐的专长了呀!”

耳模通常使用在耳背式助听器上,是耳背式助听器发挥作用的必要配件。耳模塞进外耳道里,然后助听器通过一根管子连接到耳模上。这样外界的声音就会通过助听器放大,然后通过密闭了外耳道的耳模传送到中耳。

铃铛现在是省残联的助听器验配师,是这个领域绝对的专业人员,不找她找谁?

“你们正常检验尸骨,我去去就回。”我一边脱着解剖服,一边对大宝说。

铃铛正在给一名听障儿童检测听力,她看见我急匆匆地跑来,挥手示意我在检测室门口等着。我在检测室门口跳着脚等了大约十分钟,铃铛走了出来。

“快帮我看看这是什么?”我拿出一个物证袋,给铃铛看。

铃铛很奇怪我为什么会在临近下班的时候跑到她的单位,可能原本以为我是来接她下班的,结果我是来咨询问题的,略显失望。她看了看物证袋,说:“耳模啊。”

“真是耳模啊?耳模不都是绿色、蓝色的橡皮泥一样的东西吗?”我喜出望外。

“你说的那个是耳印膏,是制作耳模的前期工序。”铃铛说,“这个是成品的耳模。”

“可是棺材里没有助听器啊。”我自言自语。

“什么棺材?”铃铛问。

“那你说,一个人会不会只戴耳模,不戴助听器啊?”我接着追问。

铃铛说:“戴耳模就是为了安装助听器啊。不过助听器不是每时每刻都戴着的,睡觉就可以取下来,但耳模可以不取下来。而且耳背式助听器是通过软管连接耳模的,不小心的话,也有可能会丢掉。”

“明白了。”我笑着说,“那你看看,这个耳模,能不能看出什么线索来?比如说,通过这个耳模找到它的主人?”

铃铛无奈地拿过耳模,用放大镜看了看,说:“这个耳模上有芬达克助听器公司的logo,还有国家抢救性助残项目的logo。”

“那也就是说,我可以知道它的主人是谁了?”我惊喜道。

“这个国家抢救性助残项目是每年划拨几万台助听器到全国各地市县区,免费为符合条件的听障贫困人员提供助听器安装服务,每年几万台!”铃铛白了我一眼,随即又说,“不过,芬达克公司已经退出中国市场十年了。”

“不错,不错,就是十几年前的事情。”我说,“我可有什么办法来找到它的主人?”

“这是全国性的项目,可不太好查。”铃铛说,“不过这制作耳模的习惯,我可以保证不是我们省的。”

“外省的?”我的心凉了半截。

“那你怎么知道是十几年前的?”铃铛说,“芬达克十五年前进入中国市场,十年前退出,其实只做了五年,这范围就小了很多吧。”

“我甚至可以肯定它是在十三年前十一月份之前做出来的,这样其实也就不到两年。不过,这也还是不少啊。”我叹道。

“那我就爱莫能助了。”铃铛笑着说。

“已经帮了很大忙了。”我很意外自己可以说出这样相敬如宾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