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士兵的惊呼声中,毒来无恙等几人下意识地抢前就要对巧拙出手,却再次被明将军举手制止。

静默许久后,明将军鼓掌大笑:“先以百招之约稳住我,再蓦然出手救人。机变百出,似拙胜巧,实不愧做了我九年的对手。只可惜他逃得一时,终也必落入我的掌握中。”他面容一整:“师叔既然决意与我一战,不妨便来试试流转神功与《天命宝典》那一个才是本门至尊。”

明将军果非寻常,虽然受挫却毫无气馁,反而更为尊敬对手,甚至重新称巧拙为师叔。

从头到尾,巧拙甚至没有站起过身,一直保持着盘膝的坐姿,此刻似是一抛之后用尽了全力,头软软地垂在胸前,再也没有了动静。

明将军亦不急于出手,转眼看向毒来无恙:“许漠洋就交于毒君,务必生擒之,我要知道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毒来无恙眼见将军受挫于众将士之前仍是面不改色,发号施令井然有序,一副大宗师的泱泱气度,心中佩服,躬身一揖:“将军放心,属下必不辱命!”当下毒来无恙也不叫同伙,孤身一人朝着许漠洋的方向掠去。

明将军转脸面对巧拙,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数度变化。

巧拙一举奏功,众兵将自知失职,心头忐忑,俱都鸦然无声。加之从未见过明将军出手,此时可亲眼见将军神威,不由大是兴奋,远远围定四周观望。

巧拙大师却仍是全无动静,众人大奇,莫非巧拙面对天下第一高手也能从容若此,而不用集气待战吗?

静。良久。远方传来隆隆的雷声。山雨欲来。

将军脸色突然再变,深吸一口气后,渐渐回复平常的神色,仰首望着天边渐近的一片乌云,轻轻一叹,下令道:“回城!没有我的命令,三天内不许有人再踏上此山。”

诸人心头疑惑,明将军打算就这样放过巧拙吗?但看着明将军凝重的神情,却是谁也不敢多问一声。

明将军转身刚刚踏上下山的石阶,一声狂雷震耳欲聋,暴雨终于倾盆而至。

季全山壮着胆子轻轻问道:“将军,怎么处置这个道人?…”

明将军脸上闪过一丝苦笑:“师叔已悟道了。”

“咔嚓”,一道闪电由半空中击下,正正打中巧拙的身体。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巧拙大师的身体就在刹那间灰飞烟灭。

第二章 二字天书

明将军带军下了伏藏山,一路上不发一言,众人眼见巧拙为天雷所击,化得一点踪迹也没有,心中都是有些隐隐的惶惑,偷眼看到明将军凝重的神色,更是大气也不敢出。

刚刚到了山脚下,明将军转头望向季全山与齐追城:“巧拙九年来处心积虑,其所图决不可轻视,许漠洋此子经巧拙神功点化,只怕已非常理所能度之,我恐毒来无恙孤身去追会有失,请季堡主与齐大侠一并前去接应。”

季全山拱手领令,与齐追城一同去了。

千难眼望季、齐二人离去,正容道:“冬归城已破,塞外谁敢不服膺将军神兵,许漠洋武功并不足虑,最多熟悉塞外环境而已,我军攻城三年,方才大获全胜,正值用人之际,此时让季、齐二人离开,是否…”

明将军轻轻一叹:“九年了,没有人比我更知道巧拙师叔坚毅的心志,若非有重大图谋,他怎会这般蹊跷的身神俱散,万劫不复。”

千难回想刚才巧拙的神情态度与那诡异莫名的雷击,心中也是暗凛。

明将军又道:“我昊空门最讲究心神交汇,虽然我不明白巧拙是何用意,却隐隐已觉出巧拙实已有了他一整套的计划。《天命宝典》既为本门不世出的二大神功之一,实有通天彻地之能,决不能掉以轻心。加之冬归余孽不除,于塞外纠结余党,日后必成祸患,所以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麻烦大师出马。”

千难肃容躬身:“不知将军对贫僧有何吩咐?”

明将军从怀里掏出一件物事,交给千难。

千难一眼看去,心中大震,脱口而出:“天女散花!”

那是一只样式独特的烟花,精巧细致,内行人一眼即可认出那是京师流星堂精制的烟花,烟花本身并不出奇,只是上面刻着一个字——“八”。

字迹潦草却是极有神韵,尤其是“八”字的最后一捺意兴遄飞,豪态尽显,就像是要从烟花外壁中脱空而出…

明将军淡淡道:“机关王与牢狱王正在此地东北方五十里外的幽冥谷中查案,泼墨王与北雪在长白山纠缠五个月之久,现在也应该正往我处赶来,只要会齐了这三人,巧拙任何阴谋亦都不用放在心上了。我要你这便去幽冥谷负责接应。”

听到这几个威慑京师的名字,千难深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下心中的震惊,一时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双手合什,将那支烟花郑重放入怀中,领命而去。

许漠洋在荒野中狂奔时,心神尚被刚才巧拙给予他的种种如真如幻的景象紧紧攫住。

适才他从伏藏山顶飘然落下,入地轻巧,竟是毫发无伤,而身上的旧伤似也好了大半,显见巧拙大师的武功举重若轻,已臻化境。可既便如此,他也自承敌不过明将军,那么明将军的武功岂不更是惊世骇俗?!

许漠洋回头望望伏藏山顶,明将军的旌旗已然往山下退去。

他不知巧拙大师如今是凶是吉,这个老道虽然与自己非亲非故,却又好似比任何一个人都亲近,刚才的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直到此时方才有机会在心中细细品味…

暴雨淋漓,令他神智一清。当时产生在脑中的种种景象再次一幕幕地闪现眼前。在那短短的一刹,元神在恍然间飘忽游走,数十年的记忆杂乱纷呈,浑不知身为何人。此时想来,那一刻自己分明就是巧拙的化身,这样的经历真是闻所未闻。

巧拙传授过许漠洋不少术理神算。记得巧拙曾谈及西藏活佛转世重生的情形,与此时的境遇似有些大同小异,然而不同的是活佛转世是原有的肉身已死,却将一生的智慧、领悟与经验传于转世灵童,才得以生命在某种意义上的延续与永生,而他目前体内的一切并无异样,只是多了一种巧拙的记忆,与原有的本我交汇而成,却又并不冲突,他仍还是许漠洋,不过心念间却又绝对多出了一种什么东西。理性告诉自己一切或许只是幻觉,可是这样的变化又实实在在地发生在自己身上,追想起来,百思难解。

许漠洋急速奔驰的身形蓦然站定,愣了半晌,一滴虎泪终于夺眶而出,和着雨水顺着脸颊流下。这一刹,他突就已知道巧拙已然离开尘世了。这明悟来得毫无道理却又清清楚楚,就像有人在他心里不容置疑地告诉了他,心间泛起了一种精莹通透的灵智——从此之后,他既是许漠洋,亦是巧拙大师。

他一点也不清楚巧拙大师为何要这样做,就算当时明将军众兵虎视,拼死一博也未必不能同时杀出重围,巧拙为何要舍已而救他,而且是用这样匪夷所思的方式?但他明白巧拙大师既然如此做必有深意,遥想那恍若洞悉天机的深深一眼,再望着手中紧紧握住的那柄拂尘,心中似隐有所觉,一动念间却又是一团乱麻,找不出半点头绪…

远方隐隐又传来人马嘶叫声,许漠洋知道,要想不辜负巧拙别有深意的牺牲与安排,自己首先就是要顽强地活下去。他轻叹了一口气,从现在起,他要不顾一切地躲开将军的追杀,而不再是去和敌人拼命。虽然他对巧拙大师的意图一无所知,但心中却仿佛隐隐有种念头在提醒着自己,他已是巧拙对付一代枭雄明将军的一枚重要的棋子,明将军必然视己为其心腹大患,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抓住自己。

当下许漠洋朝着伏藏山的方向重重叩了三个响头,辨清方向,展开身形,住东北方掠去。

塞外天气多变,转眼间暴雨已歇。伏藏山地势广阔,许漠洋重伤之余,凭着坚强的毅力一口气奔出三十余里,眼见便出了山口,前面一片宽阔,竟全然是莽莽黄沙,原来已到了大沙漠的边缘。

冬归城地处塞外贫寒之地,往东北方去已是一片荒漠。许漠洋虽是自小生活在冬归城,却从未来过此地。

“东北方笑望山庄找兵甲传人!”许漠洋想到巧拙大师临别言语,忽然惊觉自己驰骋塞外这多年来,为何从未听过笑望山庄之名?眼见已踏入了沙漠中,虽是隐有道路的痕迹,一眼望去却尽是一片漫漫黄沙,仿佛连天空亦染上了这凡世的尘嚣。

残阳如血,喷吐着令人难以忍受的热浪。在此沙漠深处,到处都是一片茫茫黄沙,如何去找那笑望山庄?一念至此,不禁略有沮丧。随即反手重重打了自己一记,巧拙大师可说是为自己而死,就算是刀山火海亦要毫不犹豫地闯进去,何况不过是戈壁荒漠。当下振奋精神,强忍饥渴,顶着残阳,往前行去。

走了数里,许漠洋再也支撑不住,停下身来大口喘息,身上的数处伤口都已迸裂,小腹那中了毒来无恙一毒镖处痒麻难耐。他尚不知道,若不是巧拙大师传功于他,将毒镖的死气化去大半,只怕他现在早已倒毙在地了。

一阵清风拂来,带着一丝湿气。他精神一振,但凡沙漠中有此清风,附近必有绿洲,极目望去,果然前方不远处似有人烟。当下强自振作,认清方向,一步步朝前挪去。

走不多久,首先映入眼睑的却是一面小旗,原来那竟然是一家旅店。许漠洋大喜,心想不妨先休息一夜,顺便打探一下笑望山庄的地址,明早恢复元气后再赶路。料想追兵在此不辨东西的沙漠中也必不敢连夜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