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在仓库时说话,声音怕到发抖,”方姐没好气的说,“你没给当场认出来,不是关帝保佑你,就是实在没有天理了。”

  游白云大为尴尬。

  生电珍笑嘻嘻地,幸灾乐祸地睨着他。

  “还有你,”方姐这回针对生电珍,”居然要匪徒出来投降都会把话说错!”生电珍伸伸舌头,耸耸肩。

  方姐转身,上楼,“我先把东西藏好,你们先休息一下,待会儿再一起去庆祝。”

  大家都欢呼叫好。

  方姐才上了楼,生电珍就拍拍心口,说:“吓死我。”

  方姐走到楼梆中段,忽然停了下来,遥俯向阿浩疾言厉色的说:“你一动手就杀人,这样不是替我们办事,而是替我们结仇。你再要这样辣手无情,小心他日别人也对你辣手无情,一个真正的高手,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是不会轻易伤人的,更何况是杀人!”

  阿浩脸上闪现了青筋。他似不服,但竭力忍了下来。

  他把自己在白纸上所画的人像大力涂掉。

  他是那么的用力,以致把铅笔也折断了。

  三、美丽得令人原谅一切

  方心如回到了楼上房间,锁了房门,然后脱掉身上的男装,棉袄。

  她穿着这些粗陋的衣服时,她的容姿,在风尘中带了三分艳色,在倦意里又生了七分楚楚,这都衬出了那一缕英朗之气和粗犷之色。

  等到她身无寸缕的时候,整个人都奇迹一般的柔和了起来。那种柔和,就像在渐黯的窗边点亮一盏灯一般,不但美丽浪漫,甚至还有点伤感。

  方心如似乎也有点伤感。

  岁月是不饶人的。

  她在化妆镜前坐了下来,在端详自己和容姿。

  她已不算年轻,可是肤色匀美如皂,肩膊和弧度就似是鹅蛋壳,修长的玉臂就像是月夜中静淌的长河,然而她的乳房仍是坚挺如处子,就像凝脂堆成的山坡,可以令人的视线来不及作一声失足的惊呼。

  她微微笑着,薄叶般的唇呈现美好的形状。

  她轻抚自己的乳房。

  她把黑发全拔向后脑。

  然后化妆。

  当她涂上淡紫色的唇膏时,忽然“哎”了一声。

  她在叹息。

  她是寂寞的。

  然后她穿上了衬裙。

  她已完全恢复了女性的娇柔,跟刚才英气豪风的她,判若两人。

  之后她推开盒子,旋开夹万,把丹凤朝阳翠玉舟放进了夹万。

  夹万里还有一大堆奇珍异宝。

  她没有马上关起夹万、而是走到那座大衣橱去,大概是要找一件衣服穿上。

  她打开衣橱。

  衣服里有一个人。

  男人。

  方心如退了一步。

  男人神色镇定,微笑而有礼貌。

  “你好。”

  方心如甚为震动,“是你!”

  那男子穿整齐西装,蜷在衣柜里已许多时候了、他却似点尘不染,连衣服也不皱。

  他态度从容,神情温和,眼里透露着一种深情,但语音却十分冷峻。

  “你几时进来的!?”

  “你进来之前。”

  “你看到了什么?”

  “我什么都看到了——”男子的眼里浮现了一种无限陶醉的神色,“包括该看的和不该看到的。”

  方心如恼了:“你——”

  “你放心,我一向都是非礼必视、而且还目必邪视的,”那男子笑着注目向方心如丝质衬衣里的胴体,“更糟糕的是,看到这么美好的事物,我一面看一面心有邪念。”

  方心如豁出去了,把胸脯一挺,笑骂:“神探张夸,你想怎样?”

  张夸用枪嘴顶一顶帽角,笑道:“我什么都想,可惜——”

  他无奈地道:“我什么也不能做。”

  方心如瞪着他,眼里却无多大的恶意。

  “对不起,我想看你夹万里的证据,便不能不等你把衣服换好,”张夸解释道,“当然,那是我的眼睛有福气。”

  “你都看到了?”

  “我看到一切我要看的东西了。”

  “你不伯我对付你?”

  “你没看到枪在我手里?”

  “你不知道我楼下有一群手足么?我一叫,他们就会一拥而

  “你不知我在外在已有二十一个兄弟在等着我么?我一扳枪掣,他们都会冲进来。”

  “你想干什么?”

  “我?”张夸忽然大力地用双手抓紧方心如的肩膀,很急切诚恳的道:“小方,到今天,你应该收手啦,再搞下去,就再也回不了头

  方心如本想挣扎,但只挣动了一下,就黯然地道:“我现在已收不了手了。”

  “你拿得起的东西没有理由放不下的,就看你有没有决心去放下而已。”张夸说,“我知道你们一向都是劫富济贫,这么多年来,慈善机关那一大堆无名氏的捐款,大概有不少是你们的杰作,但你总不能当贼当一辈子呀!”

  方心如无奈地道:“一次当贼,一辈子都是贼!现当做贼的不是已给兵抓到了吗?真凭实据,也不到我抵赖。”

  “我这次可以不抓你。”张夸诚挚地道:“但你一定得要不再做这一门,早日做正行生意才行。”

  方心如错愕:“你……说什么?”

  张夸凝视地道:“我说真的,趁总探长未来之前,你早些走吧。”

  方心如很有些感动:“你放了我?”

  “答应我,不要再做贼。”张夸幽默的说,“卿本佳人,奈何作贼。我也不想那么活色生香的女士‘恭喜发财’,被人关进牢里发霉。”

  方心如一双美眸对剪着许多谢意,带点怀疑的问:“你……什么要放我?”

  “余地,”张夸倒有些夸夸其谈他说,“做人处事,一定要留人余地。何况……你们专门黑吃黑,只劫不义之财,我何不留你们一线余地,好让你们重新做人,重返正路?”

  “得了得了”,方心如觉得很有些扫兴,“洗手就洗手,不干就不干,反正老娘干别行也有的是时间,有的是本钱,别大条道理了。”说着拨开张夸的枪,大大方方的随便套上件衣服,便要下楼去。

  张夸急着扬枪:“你?”

  方心如没好气的道:“解散呀,我不到楼下去,又怎样遣散他们?”

  张夸这才松了一口气,见方心如忿忿的下楼,忽微微笑着唤了一声:

  “恭喜发财。”

  方心如一怔,停步,回盼,眸色美极。

  “你,”张夸又用枪嘴推推帽角,“真是美得令人原谅一切,遗忘一切。”

  方心如哼了一声,“也不见得能令你忘了公事。”

  说着便走楼去,嘴角禁不住飘出一抹难以自抑的笑意。

  四、解散

  方心如在另一处向在场的方巧争、阿浩、李一直、张一横、游白云、阿忠、阿奸等一干手足道明解散、洗手不干的事。

  阿好登时变了脸色,粗着脖子嚷道:“神探张夸!让我干掉他!”

  方心如立即制止道:“我不准你这样做!”

  阿忠抗声道,“方姐,现在是人家来绝咱们的路,我们难道就这样算了不成!?”

  “如果人家真要绝咱们的路,早就把我们全送到牢里去了,”方心如忽然生起了感喟:“……···这些年来,咱们也干了不少大买卖,也该收山,干点正事了。”

  阿忠、阿奸有点忿忿不平。

  生电珍偏了偏头问:“那么,方姊,你洗手不干之后,要干什么?”

  方心如悠然负手,来回踱步,“这几年不是从正途取得的钱财,咱们只为自己留下十分之一,要开间酒楼总是可以的吧……”

  生电珍试探着问:“那……我呢?”

  方心如笑,“你?就来帮我的手吧。”

  “生电珍高兴得跳了起来,拍手笑叫:“好,我不必失业了!”

  游白云也笑得嘴巴合不拢:“好哇、我也过去帮方姊开酒楼,”一面幻想起来,“我当大厨,一面炒菜,一面吃……”

  “我们酒楼的菜给你吃光了,还能招呼客人么!”方心如笑啐,“一个大男人,还不自己我事做去!”

  游白云登时美梦碎,叫了起来:“太残忍了,我……我这样,谁会请我?我能做得了什么?”

  方心如甜甜笑开了:“你可以去找张探长啊。”

  游白云愕然:“张夸?”

  方心如抑不住甜笑:“张大哥会照顾你的。”

  游白云苦口苦脸、颓然不振。

  阿浩猛抬头,涩声说,“方姊,你真的不干了?”

  方心如笑啐:“这还有假的不成。”

  阿浩用力握住手中的笔:“为什么?”

  方心如回味似的道,“余地,别人给我们余地,咱们也该留一条退路给人。”

  阿浩的话音仿似从牙缝里吐出来,“你信了张夸的话?”

  “你又打算怎样?阿浩,你身手这么好,有什么打算?”方心如反问他。

  “你不干,”阿浩下定决心似的,“我就去跟大佬大大。”

  “你要跟李大鳄?”方心如微诧,“他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但他一定会重用我。”

  阿浩极有信心。

  方心如长吁口气,“好吧,反正我是不干这一回事了。李大鳄无恶不作,你要去跟他,我也不阻拦你,但你要小心才好……希望你日后行事,能予人一点余地。”

  五、那女子有一双烟花般的眼

  这日,方心如打扮得特别明丽雅净到酒楼去喝茶。

  酒楼时值客人最多的时候,很多男性的茶客,见到这么一个美得出神入化的女人,都直了眼睛。

  方心如神态自若,还特别娇娆婀娜,绕到一张桌子旁去。

  桌上开了几个茶位,但只来了一个人。

  那人有报纸遮着脸孔,似是读报入神。

  方心如足足等了好一会,那人仍没有反应。

  她自手袋里取出化妆镜,抚平翘起的鬓发,又整整耳环,那人

  隔着报纸,取桌上的茶,呷了一口,又放回桌上,似在根本不知道有

  人坐在他对面。

  方心如不耐烦了。

  她轻咳一声。

  那人似仍无所觉。

  方心如忽然调皮地笑了笑,偷偷地拿了那人的杯子,一口茶加

  了十块糖,还洒了些胡椒粉,用小匙搅匀后,再推回原位。

  果然那人拿起怀子:

  方期待那人照样喝茶。

  可是茶杯停在半空中。

  “恭喜发财,我知道是你。”

  方心如登时红了脸。以平时她的老练沉着,也不知怎的,一遇上这个男人,她就变得像少女一般脆弱多感,这点她自己也不明。

  “哗,在公从场合这样叫法,想人来我我麻烦呀!”

  那人移开报纸,现出一张十分男性的脸。

  脸上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一双多情的眼。

  那男子微微笑,“你在里面加了什么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唉了一声,放下报纸,把那一杯“胡椒茶”倒掉。他却一点也没有生气。

  方心如看看桌上已倒了几杯茶,问:“怎么?大侦探还约了人来?”

  那男子正是张夸,他点了点头。

  “有什么事?”

  “那次的事,很多谢你。”

  “没什么。这世上恶人这么多,轮都轮不到你们这些还有良心又肯帮人的人入狱。”

  “我已经改邪归正了。”

  “哦?”张夸打趣他说;“只要别改正归邪就好。”

  这时,忽上来了两个衣着光鲜得有点夸张的妇人,无意间看见方心如,喜得叫着过来,即亲热又敬畏的招呼起来。

  “方姊。”

  方心如没好气的点了点头。

  那两名妇人当即向方心如倾诉她们手头拮据,被“大耳窿”追迫,急需钱用的事。一人则说她丈夫好赌,给“狗王”抓走了,方心如一拍桌子,叱道:“有这样的事!”

  张夸也眼皮子一跳,但冷眼旁观。

  方心如当即给那妇人一叠钞票,挥手吩咐:“你们先回去,不要害怕,那些事,我会替你们解决的了。”

  那两名妇人,对方心如感激涕零:

  “方姊,日后要有什么事,告诉我三姑和我金牡丹一声,我们一定……”

  方心如挥挥手,两位妇人知机的说:“我们就不妨碍你们两位饮茶了,你们慢慢饮啦……”

  好不容易那两名妇人才离开,方心如见张夸嘘了一口气,便间:“你……你不高兴?”

  张夸把报纸折起。“没有。”然后又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她们来找我帮忙,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呀。”方心如不服气他说,“你们警方要是做得好,又怎么有这种事?何况,这种事由我们出手,总比你们警方好办。我是在帮你的忙呀。”

  “帮忙?”张夸对方心如觉得很有趣地道:“你不给麻烦我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方心如机趣地偏首道:“原来,我常给你麻烦的么?”

  “你不是已开了家酒楼吗?”张夸把话题一转,“今天上这家酒楼来,不是喝茶吃点心这么简单么?”

  “你说对了。”方心如索性“打蛇随棍上”:“我来介绍人来帮你的忙。”

  张夸笑了。

  “你笑什么?”

  “果然无事不登三宝殿。”

  “谁说!人家也是想来见见……”方心如咬着下唇,忽闪现了一种平日绝少见到的忸怩。

  忽听有个小女孩的声音叫道:“爹爹。”

  张夸连忙道:“叫方阿姨。”

  小女孩道:“方阿姨。”

  小女孩身边有一位妇人,温良贤淑,手里挽了一大堆超级市场的袋子,腹部微微贲起,正说:“这位是……”

  张夸介绍:“她是我太太。这位是方小姐。”

  方心如机械式的站起来,寒喧了几句。

  小女孩要吃虾饺,张夸替她叫了,又抚着她的头发,问太太想叫点什么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