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了!”伊恩开心地坐入副驾驶座,“我搞定她们了。你看到那些小妞没?她们两个都对我有意思。”
“你知道我们的保险不包括青霉素无限制供应吧?”
伊恩笑了,“你知道这世界上最伟大的矛盾修辞是什么吗?”
“婚姻幸福。”席德不堪其扰地回答。
“没错,一点也没错啊。”
“这案子没什么头绪。他被詹洛克抢了,而且还是两个詹洛克。”
“妈的,这家伙够红的,歹徒一定戴着现在最受欢迎的身份面具。”
席德瞄了一眼时间。十一点三十八分。他们执勤时段到午夜就结束。“再绕一圈就收工。”纽卡斯尔中央警察局位于市场街,不到四百米远,但是还剩下二十分钟就直接从案发现场往家里开,实在不太好看,会被市政府的会计叨念很久。
“他们抢了什么?”伊恩问。
“一台i-3800。”
“机子不错。明天午餐时临门区那里一定又会有新的二手货出现。”
“有可能。”席德承认。近来城里的小偷小摸大多都是要通过通道前往圣天秤星的难民所为,他们一个个走投无路、饥寒交迫。他们会在早上穿过临门区,在无人管辖的巨大市场处理掉前一晚弄到的货物,因为在那里,所有帮助你在全新世界中开始新生活的东西应有尽有。正因为如此,纽卡斯尔的破案率长期陷于低迷,任何犯罪者都能在几个小时之内逃到另外一个世界,而警察再也抓不到他们。
席德倒车离开路边。他的瞳孔智能网元在格图中打出绿色文字,挡风玻璃上也出现同样的信息,听觉智能网元同时开始广播事件内容。
“205案件?靠,我们只剩二十分钟就下班了,他们怎么可以这样。”伊恩不敢置信地说。
席德闭上眼睛——绿字完全不受他的动作影响。他早该知道今天晚上太顺了,整整六个小时都只有小事件,现在好了:205——可疑情况下发现尸体。可疑的是时间,还有地点:桥头区千禧桥旁边的码头,离这里不到四百米。根据警示内容,河警刚刚确认他们打捞上来的是一具尸体。显然有人急着要把这件事备案,而他又正是执勤的资深警官中离那里最近的一个。“混蛋。”他闷声骂了一句。
“欢迎你回来。”伊恩同意。
席德开启警示灯和警笛,叫他的e-i授权本市的交通管理人工智能系统清出一条路来。这个时候当然已经没多少车子了,大多都是正在把狂欢过度的人们载回家的出租车。
路是不远,但是得走迪恩街才能到河边,那是一条陡峭的斜坡路,从古老的铁路和路桥下穿过,被黑色石墙与空白窗户包夹。汽车的自动驾驶模式很辛苦地维持着轮胎不在危险的结冰路面上打滑,有两次车已经开始甩尾,反扭力启动,才让雪胎得以抓住地面。路的尽头,两旁黑暗的建筑物拓展成宽广的路口,地标泰恩桥高高地隔空跨越水面,聚光灯的光圈照亮几乎被盘旋的雪花遮蔽的钢铁结构,变成一抹诡异的新月形光圈,悬浮在空中。席德小心翼翼地开车绕过粗壮的石柱,朝空旷无人的码头区开去。
车子开过法院满是玻璃与石柱的侧面。“发生在这么近的地方,还真让人不能不多想,你不觉得吗?”
“可疑不代表是故意的。今天这种晚上天气又很糟。”席德提醒伊恩,指指车窗另一边黝黑的河面,“今晚掉进去,立刻死。很快。”
经过政府机构之后,车子开入右边的岔路,旁边虽然有人行道,但似乎从下午之后就没有铲雪车经过,雷达显示路面上的积雪已经超过十厘米,下面还有厚厚的一层冰。席德把车速减低到仿佛爬行一样慢。千禧桥的两道拱弧在前方如天鹅颈一般优美地跨过河面,上层是最近刚整修完成的珍珠白表面,在照明的彩虹灯下隐隐发光。两辆巡逻车车顶上的警灯以及一辆货车的车灯从大雪中透了出来,席德把车停在它们后面。
他下车时,首先感到惊讶的是车外的沉静。虽然码头区不到四十米外就有一家岸边酒吧,一切却仍然静悄悄的,只有等在栏杆边的三名外聘巡警低声交谈的声音,他们注视着下方的警船开到拱桥下被玻璃围住的码头边(里面装有轴向枢轴以及液压系统,负责旋转整个结构,让更大的船能从下方通过),尽头是围墙。另一个巡警正在询问一对坐在巡逻车里的年轻情侣。
席德等他的躯网先连上串联点——这是在旁边等待的巡警已经架好的——然后看了看里面的记录,205容不得他有半点马虎。他的e-i对记录进行辨识和标记,同时认出刚下货车的是执勤法医。
“情况怎么样?”他问。
一名巡警抓住下方船员丢上来的篮子,席德的e-i标记对方是萨兹巡警。“两个夜店客人过桥的时候看到那边的引栏上有东西卡住,觉得像是尸体,立刻报了警。他们只是孩子,没什么可疑的。”
席德走到栏杆边。码头区的走道他走过上百次了,临河的街道旁新旧建筑物混杂,用金钱堆出了英格兰北部从两个世纪前的维多利亚时代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的优雅与富贵。市政府是不会允许这段河没落的,这里是市中心,这里有著名的桥梁,有玻璃拱顶、百年历史的文化遗产塞奇音乐厅,这里展现着欧洲第五富有(以人均收入计)城市的地位。
今天晚上席德甚至看不清桥头区千禧桥对岸、盘踞在泰恩河畔的塞奇音乐厅。他在黑色河面上唯一能辨认出的就是警船。船的另外一边,有两对柱子伫立在水中央,支撑着深深的河道引栏,它们像是平躺在水面上的栏杆,确保直接经过千禧桥下方的大船是从桥底下的最高点通过。
“尸体卡在哪里?”席德问。
马尔丁巡警说:“这边。”她扯动了一下嘴角,“当时正在退潮,所以不能确定它是从多远的上游漂下来的。”
萨兹把船的系绳绑好。席德越过栏杆,开始从卡在码头墙边岌岌可危的梯子往下爬,身边净是无止境的落雪。两名特聘潜水员扶着他走上结冻的甲板。他们身上都穿着顶级加热潜水装,配备贴面头盔,让他们在冰冷肮脏的咸水里扑腾、努力把那具一半浸在水中的尸体套上绳索时,身体还能保持温暖。贴面头盔前方露出两张跟当下情景与天气违和的开心面孔,显示装备性能的确卓越。
至少船长是货真价实的警察:达里安·福伊。席德跟他认识很久了。
“请求登船。”席德说。
达里安露出了然的笑容,“晚安,警探。情况恐怕不太妙。”
“哦?”达里安的反应非常古怪。他太正式了。席德顿时明白,这是一个重大案件。但为何重大就是问题所在了。他后悔自己没有肯尼·安瑟塔那样的全额诉讼险,没有油嘴滑舌的律师会突然出现在身边,确保他说的每个字都是完美的庭上证供。他只能专心遵循司法程序。放了三个月的长假之后要立刻调整回来,真的很难啊……
“让我看看。”他说。
伊恩也被扶上船。达里安此时带着席德绕到小船舱后面。尸体在吊床上,被架在船正中央的绞索起降机放在甲板,上面盖着一块塑料布。船舱顶有两盏灯正照在尸体上,投射出与肃穆气氛格格不入的灿烂白光。
达里安最后向席德投去警告的一瞥,然后掀开塑料布。
席德非常希望自己没有真的说出一声:“他妈的。”
那句话绝对在他的脑海中回荡了良久。不过他应该是真的说出来了,因为正后方的伊恩立刻低低地应了一句:“真的,他妈的。”
男人冻僵的雪白身体一丝不挂。这没什么。他心脏上方狰狞且深得出奇的伤口也无关紧要。立刻引起席德高度注意的,是死者的身份。
他是诺思家族的。
这表示,一定会有审判。审判的结果无论从司法还是媒体的角度来说,都必须毫无瑕疵。而且要快。
从前——准确来说是一百三十一年前——有三兄弟,三胞胎,同父异母的三胞胎,是他们有钱到不行的父亲凯恩·诺思(Kane North)的完美克隆。他把他们取名为奥古斯丁(Augustine)、巴特拉姆(Bartram)、康斯坦丁(Constantine)。
他们是他们兄弟/父亲的完美克隆品——因此也完全具备所有诺思家族成员都有的特质:恶名昭彰的执着,对金钱的崇拜,还有极高的智慧。但他们有一个缺陷。创造他们的基因技术当时刚起步,只通过很基本的生殖技术把凯恩的DNA固定在胚胎里,即凯恩独有的生理特征将完全不受到改变,同时在新身体的所有细胞中都维持显性,包括精子。怀上三兄弟任何一人子嗣的女性生下来的孩子,仍然是原版的克隆,这成了家族的缺陷:与其他的克隆定律一样,副本的副本必定会有衰退之处。DNA的克隆造成下一代的错误,接下来的一代被称为诺思二代,质量跟他们的父亲们几乎一样好,但已经出现细微的缺陷。诺思三代的质量就更不尽如人意了,诺思四代同时存在生理与心理的异常现象,诺思五代通常活不了太久。传言在第一批诺思五代出现之后,所有的诺思四代都被家族以低调且体面的方式结扎了。
即便如此,头一组三胞胎仍然是很杰出的男人。他们在跨太空联结技术的形成初期便大力支持其发展,冒险创立了诺森伯兰星际企业,最后终于建造出通往圣天秤星的通道。后来,也是诺森伯兰星际企业率先在圣天秤星开辟浮藻田,如今大欧洲多数有机油都是由此而来。他们就是董事会,为巨型企业主持大计长达五十年,直到巴特拉姆与康斯坦丁离家去追寻他们自己不同的目标,留下奥古斯丁继续带领这家有机油业巨擘。
公司高管都是诺思二代。诺思二代忠心耿耿地替他们的兄弟/父亲经营事业,与大欧洲的政治与经济核心体系有牢不可断的联系,以温和却绝对的手腕统治他们的藩国纽卡斯尔。如今,诺思二代们也会想知道是谁杀了他们的兄弟,以及杀人动机——他们肯定会迫切地想了解事实真相。
赶快想!席德命令自己,一面闭上眼睛,不想再看到躺在落雪中光溜溜的事业终结者。程序。程序为王。永远如此。
他深吸一口气,想要恢复到平静、理性的心境,一个古井无澜、智珠在握的男人。上千种无聊管理课程的幻想产物,媒体中塑造的刻板警察形象。
他睁开眼睛。
死去的诺思克隆人死不瞑目地看着被极光蚕食、色彩波动的天空,眼球却已经破损无比。是鱼干的吗?这念头光想到就令人不舒服。席德不解地看了一眼怪异的胸部伤口,死因似乎不简单,但他根本想不出到底什么鬼东西会留下这样的穿刺伤口,至少这样利落、直入心脏的方式意味着死亡来得很快,这名诺思族人应该没受多少活罪。活罪显然报应在周围人身上。
席德的手虚放在尸体的脸上,命令他的e-i与死者的躯网建立联结。埋在冰冷死去皮肉里的智能网元根本不在乎躯体已死,它们仍然能通过改良的三磷酸腺苷(ATP)分子汲取能量,这些分子组成能量转换系统的核心,就像真正的细胞,通过氧化过程持续利用周围的脂肪和碳水化合物,直到皮肉终于开始腐败。
没有反应。席德的智元格图中每个代表联结的符号都毫无动静。诺思家族成员没有运行中的躯网。“他被断网了。”席德说。重现诺思家族成员生前的最后一段时间——看着杀手刺穿他的心脏——应该立刻就能结案。席德当然知道绝对不会这么简单,但是程序……他弯下腰,盯着尸体破损的双眼,在船上聚光灯的强烈照射下,要看清细节并不容易,但是他依稀看到眼球瞳孔周围有极小的切割伤口,像是被昆虫小口啮咬过。“不只是躯网被断,看样子他们连智慧网元都拿走了。”
“哇,这是专业的吧。”伊恩说。
“是啊。请翻一下他的双手。”他请戴着橡胶手套的潜水员们帮忙。每根冻僵的白色手指尖端都没了皮肤。有人很努力要让尸体的辨认变得困难,这样对待一个普通受害人也许很合理,但是这样对待诺思家族……?
席德当机立断。“可以了。把鉴证官放下来清理现场,取回尸体。我现在正式将本案重新归类为101案件,所有档案都必须进行备份,寄到我的案件档案里。”他转向两名潜水员,“尸体的附近还有别的东西吗?”
“没有,警探。”
“船长,尸体一上岸,我要求船立刻回去重新搜寻一遍你发现尸体的区域。”
“当然。”达里安说。
“需要对这一区域进行声呐扫描吗?”
“这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但可以查查有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两人同时瞥了一眼死者胸口的伤。
“麻烦你了。”席德指示他的e-i开启一个101层级的案件档案,瞳孔的智元格图显示绿色的小球符号展开,报案记录与巡逻船的记录同时开始下载。
“把报警的那两个人带回警局,进行彻底询问。”他吩咐伊恩。
“没问题,老大。”伊恩利落地回答。
“先这样。”席德走回梯子边缘,等执勤鉴证官过来。那个人突然显得非常紧张。“我要你严格依据档案标准执行每一个步骤。”席德告诉他。
席德爬回梯子,同时指示e-i找出局长的跨网通信码。符号出现,一个小小的红色星形指控似的在他面前闪啊闪。他一直等到爬回路面,握住栏杆,确保自己不会摔倒时才叫e-i拨通电话。
罗伊斯·欧鲁克花了一分钟才接起,以这个时间来说很合理。符号变成蓝色时,显示是声讯连接,同样很合理。席德可以想象他半醒半昏地躺在床的一边,欧鲁克太太在刚打开的灯光下不高兴地眨着眼。
“赫斯特,你他妈的想干吗?”罗伊斯·欧鲁克质问,“你才回来六个小时而已。老天爷,你难道连撒个尿都要有人替你端着——”
“长官!”席德立刻插嘴,他太清楚欧鲁克这个人的嘴巴是怎样的,“我刚刚把一个案件升级为101级。”
欧鲁克在沉默中消化这个信息的含义,他说的每个字都会成为正式案件记录的一部分。“说吧,警探。”
“河中发现尸体。胸口有严重穿刺伤。我怀疑同时有智元被移除。”
“明白。”
“长官,初步身份判别为诺思家族的一员。”
这次沉默蔓延得很久,雪片在沉默中亲吻着席德的脸颊。
“请重复。”
“长官,尸体是诺思氏的克隆人。我们在千禧桥。鉴证官正在清理尸体,准备带上岸。除此之外,现场还有四名外聘巡警、两名潜水员以及福伊船长,同时有两名市民目击者正在录证词。”
“我要你立刻进行区域封锁。立刻将现场所有人带去市场街警局。不可与外界联络,明白吗?”
“是的,长官。我已指示福伊船长在将尸体移入鉴证官的车子后,重新扫描发现遗体区域。”
“很好。”
“周围没有目击证人,而且我确定死者不是单纯从桥上摔下。我的初步结论是他在上游某处被弃入河中,尸体看起来像是泡了一阵子水,但是要等鉴证官回报之后才能确认。我要派遣拉纳金警探随法医车辆回到市立殡仪馆。他可以确保程序完整。”
“很好,这是个好的开始。赫斯特,暂时不要引起媒体的注意,我们必须在不受打扰的情况下进行侦查,证据链必须维持干净。”
“是的,长官。嗯,局长,有件事……”
“什么事?”
“你要怎么处理亲属通知?”
又是沉默,这次比较短。“我来处理。你专心封锁现场,妥善开始侦查。”
“是的,长官。请求准许并授权我与河岸巡防队合作。我需要他们辨识并搜索所有在泰恩河上航行的船只。”
“好主意。你到市场街警局的时候,我会把授权准备好给你。”
“谢谢长官。”席德看着符号闪回紫色,然后消失。
伊恩从梯子最后一格下来,踩回扑满松雪的路面。
“怎么样?”席德问。
“鉴证官不想给出确切结论,很能理解,可是考虑到这种水温和暴露在外的情况,他估计尸体已在水中泡了至少一小时了。”伊恩说。
“他不是从桥上摔下去的。”
“不是,他不是从桥上摔下去。潮汐的浪太大。”
“我们的鉴证官愿意提出死亡时间吗?”
伊恩的嘴唇抿出一道细细的微笑,“不愿意。那是验尸的事。”
“好吧。我跟局长谈过了。你带鉴证官一起回殡仪馆。小心点,不要出错,事事要按照程序走,没有例外。”
“行。”
“我回市场街了。网络组执勤的人可以把今天晚上河边所有罩网的监视记录锁定下载。我还得去追查船那边的线索。”
伊恩一脸怀疑,“今天晚上这种天气,没办法行船的。”
“现在的能见度也只有一百米,我连对面的波罗的海交易所都看不到。就算前面停了一艘超坦舰,我们也不会知道。”
“什么啦,我们会知道的。”
“警探,我们不能放过任何可能。”
伊恩严肃了起来,顿时想起有多少人会反复检查今晚的记录,更不要提那些人的官衔了。“唉,你说得没错。”他朝已经等在一旁的外聘巡警走去,“好了,大家快点把尸体吊上来。希望你们最近的体检都过关了,这还挺重的。”
席德等了一下,看着鉴证官和潜水员把绳子绑上担架,好让尸体能被拖到大街上。他一直回想自己有没有漏掉什么。基本的几个大项目都已经处理了,这点他很确定。妥善开始侦查。欧鲁克说得够清楚了。等到早上,一定会由资深警探来接手指挥案件的侦查,而且奥尔德雷德·诺思一定会从诺森伯兰星际企业安全部派来十几个特聘顾问加入。等到午餐时,就没席德的事了。


第二章 2143年1月14日,星期一
刺耳的闹铃声硬是把席德吵醒。他呻吟了一声,伸手就想朝暂停键按下去。
“你敢!”雅辛塔从另一边伸出手,一把抓住他蠢蠢欲动的手臂。
他又呻吟了一声,更响亮也更懊恼。闹钟吵不停。“好啦好啦,真是的,宝贝。”席德两腿一挪,下了床,这时她才愿意放开他的手。他愤恨地一掌劈在闹钟上,恼人的噪声这下才停住。他打个呵欠,眼前一片模糊,觉得只睡了十分钟而已。再生空调在天花板风扇后面嗡嗡作响,房间仍然很冷。
雅辛塔正从她那一边爬下床。席德拿起闹钟,举到眼前,不这样他根本看不清楚发光的绿色数字是什么。
6:57。
“妈的。”呵欠根本停不下来。躯网感应到他走路的动作,等待预设的一分钟过后,便开始启动所有显示标记与提示音。瞳孔智元在他眼前展开重重鬼影,这是智元的基本符号网格。
“你几点回来的?”雅辛塔问,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他虚弱地朝她一笑,算是回答,一边享受着眼前的美景。雅辛塔只比他小三岁,但是她保养得要好太多了。黑色的头发比当年他们在伦敦相遇时要短一些,但仍然丰美,每天早上这个时候向来保持狂野的状态。她的身材跟当年也很像,生过两个小孩的人根本不该这么窈窕,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她旺盛的决心。少了肥肉,全身都是经由扎实、规律的健身房运动锻炼出的肌肉——她越来越常指出同样的健身房运动也能阻止他近来增加的体重。她健美得诱人,但是真正隐藏年龄的是她的肌肤,似乎浑然不受皱纹的侵扰。这也是应该的,他心想,因为他这个外科护士老婆的一半薪水都花在乳液、化妆水、药妆凝胶,以及许许多多其他保养产品上,通通来自百货公司里但凡真男人皆不敢涉足的禁地。
她敏锐的绿眼一边打量他,手里一边别发夹,“到底几点啊?”
“大概三点半。”他老实承认。
“宝贝!怎么会这样?发生什么事了?”她突然一副十分同情的样子。
“我接到101了。”
“不会吧!你才回来一天啊!还真倒霉。”
他决定对老婆坦白:“不只是这样。你不要在上班的地方多提,但我跟你说,昨晚那个是诺思家族的。”
“什么狗屎运啊。”她震惊地叹了一声。
“没办法。”他耸耸肩,“我看今天上班后不用一分钟,欧鲁克就会把我从案子上撤掉。”
“你确定吗?”
“当然。这案件的侦查过程必须完美无缺。”
“你办得到啊。”她立刻回答,相当为他抱不平。
“是没错。”这就是他暗自无奈的一点——他知道自己有能力处理侦查过程,而且可以做得很好。事实上,他还挺期待这个挑战的。他花了大半夜拟定侦查计划,打算等白天值班的人一到就执行。把工作中的绊脚石处理好,就能化其为升迁的垫脚石。“可是我回来只有六个小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