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自己将成为公开的笑柄,鲍尔松巡官终于有了反应,面露忧色。

“你有什么建议?”

“不是建议,而是强烈要求你打电话给斯德哥尔摩的包柏蓝斯基巡官。现在马上打。我胸前口袋的手机里有他的号码。”

茉迪巡官被卧室另一头的手机铃声给惊醒,发现才凌晨四点,不由感到惊愕。她看看丈夫,他还安稳地打着鼾,就算烽火连天恐怕也吵不醒他。她摇摇晃晃地下床,从充电器中取下手机,摸索着按下通话键。

杨·包柏蓝斯基,她心想,还会有谁?

“特鲁尔海坦那边已经一团糟。”她上司也不浪费时间打招呼或道歉,开门见山便说:“往哥德堡的X二〇〇〇列车五点十分开车,搭出租车去。”

“发生什么事了?”

“布隆维斯特找到莎兰德、尼德曼,还有札拉千科,却因为辱骂警察、拒捕和持有非法武器被逮捕。莎兰德头上中了一枪,被送到索格恩斯卡。札拉千科也在那里,头被斧头砍伤。尼德曼逃走了,而且今晚杀了一名警员。”

茉迪眨眨眼,同时意识到自己何等疲惫。她真想爬回床上,休一个月的假。

“五点十分X二〇〇〇列车,知道了。你要我怎么做?”

“到中央车站和叶尔凯·霍姆柏会合。你们要去特鲁尔海坦警局找一位托马斯·鲍尔松巡官。今晚这个局面似乎大半是他搞出来的。布隆维斯特说他是奥运级的笨蛋。”

“你和布隆维斯特说过话?”

“他似乎被捕而且上了手铐。我好不容易说服鲍尔松,才和他说上几句话。我现在要去总局,我会试着了解情况。手机保持联络。”

茉迪又看看时间。叫了出租车后,冲进浴室冲个澡、刷刷牙、梳梳头发,然后穿上黑色长裤、黑色T恤和灰色夹克。她将警枪放进肩背袋,挑了一件暗红色皮外套。随后将丈夫摇到一定清醒程度,向他解释自己要上哪去,天亮后他得负责打理孩子。当她走出大门,出租车刚好到达门口。

她无须寻找同事霍姆柏刑警。她猜想他应该在餐车,果真就在那里找到他,而且已经替她买了咖啡和三明治。他们静静坐了五分钟,自顾自地吃早餐。最后霍姆柏将咖啡杯推到一旁。

“我也许应该转换领域,接受一点其他的训练。”他说。

清晨四点过后,哥德堡警局暴力犯罪组巡官马克斯·埃兰德来到哥塞柏加,从负担过重的鲍尔松手里接过调查工作。埃兰德身材短小、微胖,约五十多岁,头发花白。他第一件事就是松开布隆维斯特的手铐,递给他面包卷,还从保温瓶里替他倒咖啡。他们坐在客厅密谈。

“我和包柏蓝斯基谈过了。”埃兰德说:“‘泡泡’和我已经认识多年,关于鲍尔松如此幼稚地对待你,我们俩都感到很抱歉。”

“今天晚上他害得一名警察被杀了。”布隆维斯特说道。

埃兰德说:“我个人认识英格玛森警员。他调到特鲁尔海坦之前在哥德堡服务,家里有个三岁女儿。”

“我很遗憾,我曾试着警告他。”

“我听说了。你态度似乎十分强硬,所以才会被上铐。去年的温纳斯壮事件是你爆出来的,包柏蓝斯基说你是个无耻的混蛋记者,也是个疯狂的私家侦探,不过你应该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你能不能先跟我说明一下,让我了解整个情况?”

“今晚发生的事其实是两桩命案的后续高峰,第一桩的被害者是我在安斯基德的两位友人,达格·史文森和米亚·约翰森,另一桩命案死者与我不相识……是个名叫毕尔曼的律师,也是莎兰德的监护人。”

埃兰德一面做笔记,偶尔停下来喝口咖啡。

“你想必知道,警方从复活节就一直在找莎兰德,她是这三起命案的嫌犯。首先你得了解,她不仅没有犯下这些命案,而且在整件事当中,她从头到尾都是受害者。”

“安斯基德的案子和我毫无关联,但从媒体的相关报道看来,实在很难相信莎兰德是百分之百清白。”

“但事实就是如此。她是清白的,就这么简单。杀人凶手是尼德曼,也就是今晚杀害警员的那个人。他是波汀的手下。”

“你是说头上插了斧头,现在人在索格恩斯卡医院的那个波汀?”

“斧头已经不在他头上了。我猜砍他的人应该是莎兰德。他的真名叫亚历山大·札拉千科,是莎兰德的父亲。他曾是俄国军情局的职业杀手,七十年代期间叛逃,后来被瑞典国安局吸收直到苏联垮台,之后他一直在经营自己的犯罪组织。”

埃兰德打量着面前这个男人。他脸上因汗水而闪闪发亮,但看起来冻僵了也累垮了。到目前为止,他的话似乎都合情合理,不过鲍尔松——他的意见对埃兰德几乎毫无影响——曾警告他说布隆维斯特满口关于俄国特务与德国职业杀手的胡言乱语,在瑞典警察勤务中可不常见到这类人。布隆维斯特的故事显然离谱到一定程度,才使得鲍尔松决定忽视他的一切说辞。但死了一名警察,还有另一人重伤倒在诺瑟布鲁公路上,因此埃兰德愿意听一听。只不过他声音里仍流露着一丝狐疑。

“好,俄国特务。”

布隆维斯特无力地笑了笑,他很明白自己的故事听起来很怪异。

“是前俄国特务。我的每句说辞我都能举证。”

“说下去。”

“在七十年代,札拉千科是个顶尖的间谍,叛逃后,国安局为他提供庇护。他上了年纪以后成为帮派分子。据我了解,苏联垮台后,这种情形并非特例。”

“好。”

“我说过了,今晚发生什么事我不完全清楚,总之莎兰德追踪到十五年未见的父亲。札拉千科对她母亲凶狠施暴,害她住院大半辈子。他还试图杀害莎兰德,并借尼德曼之手策划达格与米亚的命案。此外,莎兰德友人米莉安·吴遭绑架,他也是幕后黑手,你应该听说过保罗·罗贝多在尼克瓦恩那场拳王大赛,米莉安就是因此死里逃生。”

“如果莎兰德拿斧头砍她父亲,就不算真的无辜。”

“她被开了三枪,我想她的行为应该可以算是自卫。我在想……”

“什么?”

“她全身灰尘、泥巴,头发就像一大块干硬土块,衣服里里外外都是沙。她可能在夜里被活埋。尼德曼显然有活埋人的习惯,南泰利耶警方已经在尼克瓦恩外围、硫磺湖摩托车俱乐部所属土地上发现两个埋尸的坑洞。”

“其实是三个,昨晚又找到一个。但假如莎兰德被枪杀活埋,又怎么能爬出来,还拿着斧头乱晃?”

“无论今晚这里发生什么事,你都得明白,莎兰德有过人的应变能力。我不断想说服鲍尔松派警犬队……”

“他们已经出发了。”

“那就好。”

“鲍尔松逮捕你是因为你辱骂警察……”

“这点我要抗议,我只说他是白痴和无能的笨蛋,就眼下的情况看来,这两个称号都不算离谱。”

“嗯,的确不是完全不正确。不过你还持有非法武器。”

“我不该主动将武器交给他。关于这点我得先和律师谈谈,现在不想多说。”

“好吧,那件事先到此为止,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讨论。你对那个尼德曼了解多少?”

“他是个杀人犯,而且有点不对劲。他身高两米多,壮得像坦克,你去问问和他打过拳的罗贝多就知道了。他患有一种名为先天性痛觉缺失的病,也就是说他神经突触内的传导物质运作失常,所以没有痛觉。他是德国人,在汉堡出生,十几岁加入平头族帮派。如今他逃亡在外,可能对任何人造成严重威胁。”

“你知道他可能去哪里吗?”

“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把他绑得牢牢的,要逮捕他易如反掌,偏偏被特鲁尔海坦那个笨蛋给搞砸了。”

约纳森脱下沾血的橡胶手套,丢进回收桶。一名手术房护士正在包扎莎兰德的臀部伤口。手术进行了三个小时。他看着女孩受伤、剃了头发,目前已缠上绷带的头。

一份柔情油然而生——他对手术后的病人经常产生这种情愫。据报纸报道,她是个病态杀人狂,但在他眼中,她更像一只受伤的麻雀。

“你是个出色的外科医生。”埃利斯开心地看着他说。

“我请你吃早餐好吗?”

“这里吃得到煎饼加果酱吗?”

“有松饼。”约纳森说:“在我家。我先打电话回家通知老婆一声,我们再去搭出租车。”他停顿了一下,看看时钟。“我想还是不要打电话比较好。”

安妮卡·贾尼尼忽然惊醒,看看时间是清晨五点五十八分……八点约了第一个当事人开会。她转头一看,安利科还睡得很熟,八点以前恐怕不会醒。她用力眨了几下眼睛,下床按下咖啡壶之后才去冲澡,然后穿上黑色长裤、白色高领衫和暗红色夹克。她用两片吐司夹干酪、橙酱和一片鳄梨做成三明治当早餐,拿着到客厅吃,刚好来得及看六点半的新闻。她喝了一口咖啡,正张嘴要咬三明治时,听到了头条新闻。

一名警员被杀,另一名受重伤。昨晚发生的惨剧,三尸命案嫌犯莉丝·莎兰德终于落网。

起初她完全听不懂。是莎兰德杀了一名警察?新闻内容并不完整,但她逐渐拼凑出警方正在追捕一名涉嫌杀人的男子。已经通令全国留意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但并未公布姓名。莎兰德本身受伤严重,正在哥德堡的索格恩斯卡医院接受治疗。

安妮卡转到其他频道,仍无法进一步了解情况,便拿起手机拨给哥哥布隆维斯特,却直接转到语音信箱。她内心闪过一丝恐惧。哥哥前往哥德堡时打了电话给她,说他正在追踪莎兰德和一个名叫尼德曼的杀人犯。

当天色渐亮,一个敏锐的警员在柴房后面的地上发现血迹。警犬追踪血迹来到农舍东北方约四百码处一个林间空地,空地上挖了一道窄沟。

布隆维斯特与埃兰德巡官一同前去,两人神情严肃地检视现场。沟内与四周显然留下更多血迹。

他们发现一个变形的烟盒,似乎曾被拿来当勺子用。埃兰德将烟盒放进证物袋,贴上标签,另外也给沾血的土块采样。一名穿着制服的警察前来报告,在坑洞不远处有一根烟蒂,是没有滤嘴的宝马烟。这也同样放进证物袋,贴上标签封存。布隆维斯特记得曾在札拉千科家厨房的长台面上看到一包宝马香烟。

埃兰德抬头瞄了一眼阴霾的乌云。当晚稍早蹂躏过哥德堡的暴风雨,显然已移向诺瑟布鲁地区以南,下雨只是迟早的事。他指示一名下属去找防水布,将坑洞与邻近四周全盖起来。

“我想你猜得没错。”走回农舍时,埃兰德对布隆维斯特说:“血液分析结果应该能证明莎兰德曾被埋在这里,我开始觉得那个香烟盒上应该有她的指纹。她被枪杀后埋在此地,却不知为何竟能存活逃生,还能……”

“还能回到农场拿斧头劈札拉千科的头。”布隆维斯特替他把话说完:“她可真是喜怒无常的坏脾气。”

“但她到底怎么应付尼德曼的?”

布隆维斯特耸耸肩。关于这点,他也和埃兰德一样困惑。

第二章

四月八日星期五

八点刚过,茉迪和霍姆柏抵达哥德堡中央车站。包柏蓝斯基打了电话下达新指令,要他们不必找车前往哥塞柏加,而是搭出租车到恩斯特方特尔广场的警察总局,即西约塔兰郡刑事局所在地。他们等了一个小时左右,埃兰德巡官才和布隆维斯特从哥塞柏加赶回来。布隆维斯特向曾照过面的茉迪打招呼,也和不认识的霍姆柏握手寒暄。埃兰德的一名同事前来告知追捕尼德曼的最新消息,只是简短的报告。

“我们有一个小组在郡刑事局的协助下办案。当然,已发出全面通缉令。失窃的警车,今天清晨在阿林索斯找到了,目前线索只到这里。我们不得不假设他换了车,但那一带并没有人因车辆失窃报案。”

“媒体呢?”茉迪问的同时,略带歉意地觑了布隆维斯特一眼。

“有警察丧命,记者是大批出动。我们会在十点举行记者会。”

“有人知道任何有关莎兰德的消息吗?”布隆维斯特问道,奇怪的是他对追捕尼德曼一事毫无兴趣。

“她昨晚动了手术,从脑袋里取出一颗子弹,现在还没恢复意识。”

“有任何预后评估吗?”

“据我了解,在她醒来之前一切都是未知数。不过动刀的医师说,撇开不可预见的并发症不说,她活下来的希望很大。”

“札拉千科呢?”

“谁?”看来埃兰德的同事还不知道所有最新的细节。

“卡尔·阿克索·波汀。”

“喔……他昨晚也动了手术。他脸上有一道很深的伤口,一边膝盖正下方也有一道,情况不太好,但没有生命危险。”

布隆维斯特消化着这个信息。

“你看起来很累。”茉迪说。

“你说对了,我几乎两天两夜没合眼。”

“信不信由你,从诺瑟布鲁来的路上,他真的在车上睡着了。”埃兰德说。

“你能把整件事从头跟我们说一遍吗?”霍姆柏问道:“我们觉得私家侦探和警察之间的比数差不多是三比〇。”

布隆维斯特虚弱地笑了笑。“我倒希望从泡泡警官口中听到这句话。”

他们一同前往警局餐厅用早餐。布隆维斯特花了半小时逐步解释自己如何拼凑出札拉千科的故事,说完后,探员们全都默然以对。

“你的说辞有几个漏洞。”最后霍姆柏先开口。

“有可能。”布隆维斯特回答。

“例如,你没有提到:国安局关于札拉千科的极机密文件怎么会跑到你手上?”

“昨天我终于研究出莎兰德的住处后,在她的公寓里发现的,而她很可能是在毕尔曼的避暑小屋找到的。”

“这么说你知道莎兰德的藏身处啰?”茉迪问。

布隆维斯特点点头。

“所以呢?”

“你们得自己去找出来。莎兰德费了很大工夫建立秘密住所,我无意泄漏公寓的所在。”

茉迪和霍姆柏焦虑地互望一眼。

“麦可……这是命案调查。”茉迪说。

“你还是没弄懂,是吗?其实莎兰德是清白的,警方却以令人不敢置信的方式侵犯她,毁她名声。‘撒旦教女同性恋帮派分子’……这说法到底是哪来的?更别提她还为了三起与她毫无干系的命案遭到追捕。如果她想说出自己的住处,我相信她会说的。”

“还有一个地方我也不太明白。”霍姆柏又说:“当初毕尔曼是怎么卷进这件事?你说是他找上札拉千科,请他杀死莎兰德才启动整个事件,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认为他雇用札拉千科想除掉莎兰德,计划让她葬身在尼克瓦恩的仓库。”

“他是莎兰德的监护人,有什么动机要除掉她?”

“事情很复杂。”

“说来听听。”

“他的动机可大了。莎兰德知道他做了某件事,因此威胁到他整个前途与发展。”

“他做了什么?”

“我想你们最好给莎兰德一个亲口解释的机会。”他坚定地看着霍姆柏的双眼说道。

“我猜猜看,”茉迪说:“应该是毕尔曼对他的受监护人做了某种性侵害……”

布隆维斯特耸耸肩,不置可否。

“你不知道毕尔曼肚子上刺青的事吗?”

“什么刺青?”布隆维斯特顿时愣住。

“有人用粗糙的手法在他肚子上刺了一句话:我是一只有性虐待狂的猪,我是变态,我是强暴犯。我们一直不明白那是怎么回事。”

布隆维斯特不禁放声大笑。

“什么事这么好笑?”

“我一直在想她到底怎么报仇?不过呢……我不想讨论这件事,原因我刚才说过了。她才是真正的被害者,她想告诉你们什么得由她自己决定,抱歉了。”

他的表情几乎真的带着歉意。

“被强暴就应该向警方报案。”茉迪说。

“这点我有同感。不过这桩强暴案发生在两年前,莎兰德却还没告诉警方,这表示她不想说。不管我多么不赞成她的做法,这都是她的选择。何况……”

“什么?”

“她也没什么道理相信警方。她曾经试图解释札拉千科何等禽兽不如,结果却被关进精神病院。”

初步调查的负责人理查德·埃克斯壮请调查小组组长包柏蓝斯基与自己面对面坐下时,心里有点七上八下,不自觉地推推眼镜、捻捻梳理得整齐的山羊胡。他感觉得到情况十分混乱而不祥。他们已经追捕莎兰德好几星期,他亲口宣称她精神极端不稳定,是个危险的精神病人,还泄漏消息以便让自己在未来的审判中占上风。一切都显得无比顺利。

他内心深信莎兰德绝对是三起命案的凶手,审判过程肯定简单明了,完全是以他为中心的媒体盛会。不料转眼间事情全出了岔,他发现自己面对的是截然不同的凶手和看似无边无际的混乱场面。那该死的女人莎兰德。

“这下我们的麻烦可大了。”他说:“今天早上有什么发现?”

“已经对这个罗讷德·尼德曼发出全国通缉令,但没有他的踪迹。目前我们只针对警员英格玛森的命案追缉他,但我预料将来应该能指控他涉嫌斯德哥尔摩的三起命案。也许你应该召开记者会。”

包柏蓝斯基最后这个提议,完全只是为了惹恼向来痛恨记者会的埃克斯壮。

“我想暂时还不用开记者会。”他断然回答。

包柏蓝斯基勉强忍住笑意。

“第一,这是哥德堡警方的案子。”埃克斯壮说。

“可是我们确实派了茉迪和霍姆柏到哥德堡的现场,而且也已经开始合作……”

“在了解更多案情之前,先不用开记者会。”埃克斯壮口气冷淡地再次说道:“我要知道的是:你有多肯定尼德曼涉入斯德哥尔摩的谋杀案?”

“依直觉,我是百分之百肯定。不过要破案也不是太有把握,因为没有目击证人,也没有足够的鉴定证据。硫磺湖摩托车俱乐部的蓝汀和尼米南什么都不肯说,他们宣称从未听说过尼德曼。不过他杀了警员英格玛森,还是得入狱。”

“没错,”埃克斯壮说:“现在最主要的就是警员遭杀害一事。但我要你告诉我:有没有任何蛛丝马迹显示莎兰德可能涉入那几起命案?她可不可能是尼德曼的共犯?”

“我觉得不可能,换作是我,绝不会公开提出这个论点。”

“那么她到底是如何涉案的?”

“这非常复杂,布隆维斯特一开始就说过了。一切都绕着那个……亚历山大·札拉千科打转。”

埃克斯壮听到布隆维斯特的名字,略感畏缩。

“继续说。”

“札拉千科是俄国职业杀手,而且似乎无恶不作,他在七十年代叛逃,而莎兰德很不幸地正好是他女儿。国安局有某个派系资助他,并替他收拾所有犯罪的烂摊子。另外还有一名国安局警察负责将莎兰德关进一间儿童精神病院。当时十二岁的她曾威胁要让札拉千科的身份、他的化名、他的所有掩护曝光。”

“这实在有点令人难以理解。这几乎是不能公开的事。如果我的理解正确,所有关于札拉千科的东西都是极机密。”

“可这是事实。我有证据资料。”

“可以让我看看吗?”

包柏蓝斯基将活页夹推到桌子对面,里面有一份一九九一年的警察报告。埃克斯壮暗中瞄了一眼“极机密”的戳印和档案编号,立刻认出那是属于秘密警察的文件。他很快地翻阅这百来页的档案,跳着细读其中一些段落,然后将活页夹放到一旁。

“对此我们得尽量低调,以免局势一发不可收拾。所以呢,莎兰德是因为企图杀害父亲……也就是这个札拉千科,才被关进精神病院,现在又拿斧头攻击他。不管怎么说,这都是预谋杀人,而且她也得因为在史塔勒荷曼对马哥·蓝汀开枪被起诉。”

“你想抓谁随便你,但如果是我,我会小心行事。”

“万一国安局涉案的消息泄漏出去,可是天大的丑闻。”

包柏蓝斯基耸耸肩。他的职责是调查罪行,不是为丑闻善后。

“国安局那个王八蛋,那个古纳·毕约克,你对他的角色了解多少?”

“他是主角之一。现在因为椎间盘突出请病假,住在斯莫达拉勒。”

“好……暂时先不要揭露国安局介入一事,目前重点要放在警员的命案。”

“要保密恐怕有困难。”

“什么意思?”

“我派安德森去带毕约克来接受正式讯问。应该……”包柏蓝斯基看看手表。“……对,现在正在进行中。”

“你说什么?”

“我其实很乐意亲自开车到斯莫达拉勒,不过昨晚命案的相关事件得优先处理。”

“我可没有允许任何人逮捕毕约克。”

“没错,但我没有逮捕他,只是请他来问话。”

“不管怎么样,我不喜欢你的做法。”

包柏蓝斯基俯身向前,仿佛要说悄悄话似的。

“埃克斯壮……事情是这样的,莎兰德从小开始,权利就多次受到侵犯,我不会让这种事在我的眼皮底下继续发生。你大可以撤除我调查组长的职位……但要是你这么做,我也只好针对此事写一份严苛的备忘录。”

埃克斯壮露出一脸仿佛刚吃到某种很酸的东西的表情。

请了病假的国安局移民组副组长毕约克打开斯莫达拉勒避暑小屋的大门后,仰头看着一位身材壮硕、理着小平头、身穿黑色皮夹克的金发男子。

“我找古纳·毕约克。”

“我就是。”

“我是库特·安德森,郡刑事局警员。”男子说着举起证件。

“有什么事吗?”

“想请你跟我去一趟国王岛总局,协助侦查莉丝·莎兰德一案。”

“呃……这其中恐怕有什么误会吧。”

“没有误会。”安德森回道。

“你不明白,我本身也是警察。未免你犯下大错,还是再去问问你的上司吧。”

“就是我的上司想和你谈谈。”

“我得打通电话去……”

“电话可以到国王岛再打。”

毕约克登时认命。事情发生了,我会被捕。那个该死的布隆维斯特。该死的莎兰德。

“我被捕了吗?”他问道。

“暂时还没有。但如果你希望如此,我们可以安排。”

“不……当然不是,我跟你走。我当然愿意协助警界的同仁。”

“那就好。”安德森说着走进门厅,密切监视着毕约克关上咖啡壶、拿起外套。

近午时分,布隆维斯特忽然想起自己租来的车还在哥塞柏加农场,但实在精疲力竭,根本无力也无法去找车,更别提开车了。埃兰德好意地安排一名刑事鉴定人员顺道将车开回。

“就当作补偿你昨晚遭受的对待吧。”

布隆维斯特向他道谢后,搭了出租车前往罗伦斯柏路上的城市旅馆,花八百克朗订了一晚的房间,然后直接进房,脱去衣服。他裸身坐在床上,从夹克内袋掏出莎兰德的奔迈T3,拿在手里掂了掂。想到鲍尔松对他搜身时没有将它没收,他仍感到讶异,鲍尔松想必以为那是他自己的,而他始终没有遭到正式拘捕与搜索。思索片刻后他将它放进电脑袋的隔层,那里头还放了莎兰德注明“毕尔曼”的DVD,鲍尔松也没搜到。他知道严格说来自己是在藏匿证据,但这些东西莎兰德绝不想落入不该落入的人手中。

他打开手机,发现电池量很低,便插上充电器,然后打电话给妹妹安妮卡·贾尼尼。

“嗨,安妮卡。”

“昨晚的警员命案和你有何关系?”她劈头就问。

他将事发经过简短地说了一遍。

“好,所以莎兰德在加护病房。”

“对,在她恢复意识前无法知道她伤势有多严重,但她现在真的需要一个律师。”

安妮卡略一沉吟。“你想她愿意让我当她的律师吗?”

“她恐怕根本不想要律师,她不是会求助的那种人。”

“麦可……我之前说过,她需要的应该是刑事辩护律师。我先看看你手边的资料吧。”

“去找爱莉卡,跟她要一份副本。”

布隆维斯特一挂断电话,自己也打了爱莉卡的手机,她没有接,于是他又打到《千禧年》办公室。接电话的是亨利·柯特兹。

“爱莉卡出去了。”他说。

布隆维斯特简单解释了来龙去脉,并请柯特兹转告总编辑。

“我会的。你要我们怎么做?”柯特兹问道。

“今天什么都不用做。”布隆维斯特回答:“我得先睡一觉。如果没再发生什么事,我明天就回斯德哥尔摩。《千禧年》将有机会在下一期报道这则故事,不过几乎还有一个月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