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啪地关上手机,爬进被窝里,不到半分钟就睡着了。

郡警局副局长卡里娜·史庞柏用笔敲着玻璃水杯,要求大伙安静。她总局办公室的会议桌旁围坐着九个人,三女六男:暴力犯罪组组长与副组长;三名刑事巡官包括埃兰德和哥德堡警局公关室警察;负责初步调查的检察官阿格妮塔·耶娃,以及斯德哥尔摩警局的巡官茉迪与霍姆柏。让他们参与是一种善意的表征,显示哥德堡警方愿意与首都的同仁合作,或许也是为了让他们瞧瞧真正的侦查程序。

经常是万绿丛中一点红的史庞柏向来不喜欢在形式或纯粹的礼貌上浪费时间,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她解释说郡警局局长目前在马德里参加欧洲刑警组织会议,一听说有警员遭杀害便立刻中断行程,但得到当晚深夜才会抵达。接着她直接转向暴力犯罪组组长安德斯·裴宗,请他向与会人员作简报。

“我们的同事在诺瑟布鲁被杀至今大约十个钟头,已知凶手名叫罗讷德·尼德曼,但还不知道他的相貌。”

“我们在斯德哥尔摩有一张他约莫二十年前的照片,是罗贝多通过德国一间拳击俱乐部取得的,但几乎不适用。”霍姆柏说道。

“好的。我们认为被尼德曼开走的巡逻车,今天早上在阿林索斯找到了,各位想必都已知情。车子停在距离火车站三百五十米处的巷道内。今天上午那一带尚未接获任何车辆失窃的报案。”

“搜索的情形如何?”

“我们正在监视抵达斯德哥尔摩和马尔默的每一辆列车。除了发出全面通告外,也知会了挪威与丹麦警方。目前约有三十名警员在全力调查本案,当然全体警员也都睁大了眼睛留意着。”

“没有线索?”

“都还没有。不过尼德曼外表如此独特,应该很快就会被注意到。”

“有人知道托腾森的现状吗?”暴力犯罪组一名巡官问道。

“他人在索格恩斯卡医院,伤势似乎很像车祸伤员——竟然有人能徒手造成这种伤害实在不可思议:他断了一条腿、肋骨断裂、颈椎受伤,而且还有瘫痪的危险。”

众人沉思着同事的惨况,片刻后史庞柏才转向埃兰德。

“埃兰德……跟我们说说哥塞柏加到底出了什么事。”

“哥塞柏加出了一个鲍尔松。”

听到他的回答,在场的人发出一阵嘘声。

“就不能让那个人提早退休吗?他简直是个活灾难!”

“我很清楚鲍尔松。”史庞柏打断道:“但是最近……嗯……最近两年当中,我没有听到任何关于他的抱怨。他在哪方面变得难以掌控呢?”

“当地警局局长和鲍尔松是老朋友,所以很可能袒护他,这当然是善意,我不是想批评他。可是昨晚鲍尔松的行为实在太怪异,他的几名手下来跟我提过。”

“怎么怪异?”

埃兰德觑了觑茉迪和霍姆柏。要在斯德哥尔摩的来客面前讨论自己组织的缺点,让他感到难为情。

“我个人觉得最奇怪的是他派了一名鉴定人员去清点柴房里的所有东西……也就是我们发现札拉千科那家伙的地方。”

“清点柴房里的什么东西?”史庞柏好奇地问。

“是的……就是呢……他说他要知道里面究竟有多少柴火,这样报告才会精确。”

埃兰德继续说下去之前,会议桌旁一片紧绷的沉默。

“今天早上我们得知鲍尔松正在吃至少两种不同的抗忧郁剂。他应该请病假,但没有人知道他的状况。”

“什么状况?”史庞柏语气尖锐地问。

“我当然不知道他出了什么问题——事关病人隐私之类的——但他现在吃的药不但有强力镇定剂还有兴奋剂。他整晚亢奋得不得了。”

“我的老天!”史庞柏语气很重地说,脸色阴沉得有如当天上午横扫过哥德堡的雷雨云。“叫鲍尔松来跟我谈谈,马上。”

“他今天早上病倒了,因为疲劳过度住进医院。刚好轮到他的班,只能算我们运气不佳。”

“请问一下……鲍尔松昨晚逮捕布隆维斯特了吗?”

“他写了一份报告提到攻击行为、激烈拒捕与非法持枪。他报告里是这么写的。”

“布隆维斯特怎么说?”

“他承认骂了人,但也说是出于自卫。至于拒捕,他说其实是以强力言词试图阻止托腾森和英格玛森在没有后援的情况下,单独去抓尼德曼。”

“有目击者吗?”

“有托腾森。我根本不相信鲍尔松说的激烈拒捕。这是典型的先发制人的报复行为,如果布隆维斯特提出控诉,便能借此削弱他的可信度。”

“但布隆维斯特毕竟独力制伏了尼德曼,不是吗?”检察官耶娃说道。

“他拿着枪。”

“所以布隆维斯特确实有枪,被捕还是有点道理。他哪来的枪?”

“没有律师在场,布隆维斯特不肯多说。而鲍尔松是在布隆维斯特把枪交给警方时加以逮捕的。”

“我可以提出一个非正式的小小建议吗?”茉迪谨慎地问道。

所有人同时转头看她。

“在这次调查过程中,我和布隆维斯特碰过几次面。我发现他虽然是记者,却相当明理。我想决定是否起诉他的人应该是你吧……”她看着耶娃,点头示意。“这一切关于辱骂和激烈拒捕的说辞根本是胡说,我想你应该不会纳入考虑。”

“应该是,非法武器比较严重。”

“我劝你们再耐心等等。布隆维斯特靠自己拼凑出这一切,他可是遥遥领先我们警方,因此我们最好能与他保持良好关系,确保他愿意合作,不要让他在他的杂志与其他媒体上发泄不满、抨击整个警界。”

过了几秒,埃兰德清清嗓子。既然茉迪胆敢冒险出头,他也可以做到。

“我同意茉迪的意见,我也认为布隆维斯特是可以合作的对象。关于他昨晚遭受的待遇,我已向他道过歉,他似乎也打算既往不咎。而且他为人正直,虽然不知用什么方法找到莎兰德的住处,却不肯透露地址,也不怕公然与警方翻脸……而且以他的地位,他在媒体上的发言绝对和鲍尔松的任何报告同样有分量。”

“但他不肯向警方透露任何关于莎兰德的信息。”

“他说我们得去问她本人,如果有这个机会的话。他说他绝对不会跟我们讨论一个不只无辜而且权利严重受损的人。”

“他拿的是什么枪?”耶娃问。

“科特一九一一政府型,序号不详。枪在鉴定组,现在还不知道有没有涉及任何在瑞典已知的罪行。如果有的话,这件事就得完全改观了。”

史庞柏举起笔来。

“耶娃……要不要对布隆维斯特作初步调查由你决定,但我建议先等鉴定报告出炉。好,我们继续。这个叫札拉千科的人物……不知道斯德哥尔摩的同事对他有何了解?”

“事实上,”茉迪说道:“我们也是直到昨天下午,才第一次听说札拉千科和尼德曼的名字。”

“你们好像一直忙着在斯德哥尔摩找一个撒旦教女同性恋帮派,我说得对吗?”哥德堡一名巡官说道,同事们一听全都皱起眉头。霍姆柏盯着自己的指甲看,茉迪不得不回答。

“关起门来,我可以告诉你们,我们也有像鲍尔松巡官那样的人。关于撒旦教女同性恋帮派等等的玩意,很可能就是那个人放出的烟幕。”

随后茉迪和霍姆柏详细地叙述了整个调查经过。说完之后,桌旁众人静默良久。

“假如关于毕约克的事均属实,而且爆发出来,国安局恐怕会被舆论攻击得体无完肤。”暴力犯罪组副组长作此结论。

耶娃抬起头来。“我觉得你们的怀疑多半是根据推测与间接证据。身为检察官,缺乏确凿的证据让我感到忧心。”

“这点我们也意识到了。”霍姆柏说道:“我们只知道事情的梗概,但还有一些问题有待解答。”

“我推测你们还忙着尼克瓦恩的挖掘工作。”史庞柏说:“据你们估计,这桩案子牵涉到几条人命?”

霍姆柏无力地揉揉眼睛。“一开始是在斯德哥尔摩的两条人命,接着又多一条。死者是律师毕尔曼、记者达格和学者米亚,也正是这些命案启动了追捕莎兰德的行动。在尼克瓦恩仓库附近,到目前为止发现了三个坟坑,也就是三具尸体,并确认了其中一个被分尸的是个著名毒贩兼小窃贼。第二个洞里埋的是女人,身份尚未确认。第三具尸体还没挖出来,年纪好像比另外两个大。另外,布隆维斯特认为数个月前发生在南泰利耶的妓女命案,也和本案有关。”

“这么说来,连同死于哥塞柏加的英格玛森,总共至少有八起命案了。这是很可怕的数据。所有案子都怀疑是尼德曼所为吗?若是如此,得把他当成疯子、连环杀人犯看待。”

茉迪和霍姆柏交换了一下眼色。此刻,他们得决定要支持这番主张到什么地步。最后茉迪开口了。

“尽管缺乏确凿的证据,但布隆维斯特说前三起命案的凶手是尼德曼,我的上司包柏蓝斯基巡官和我都倾向于相信他,也因此我们必须相信莎兰德是无辜的。至于尼克瓦恩的埋尸坑洞,尼德曼也因为绑架莎兰德的好友米莉安而有了地缘关系。她本来也非常可能死在他的手中。不过仓库的所有人都是硫磺湖摩托车俱乐部会长的亲戚,在确认其他细节之前,我们无法下任何结论。”

“你们已确认身份的那名窃贼是……”

“肯尼·古斯泰夫森,四十四岁,是个毒贩子,少年时期就有前科。我猜测——但未经证实——他们恐怕是闹内讧。硫磺湖摩托车俱乐部牵涉到几种犯罪活动,其中包括经销甲基安非他命。尼克瓦恩也许是一座林间坟场,用来埋葬阻挠他们的人,不过……”

“怎么样?”

“在南泰利耶被杀的那名妓女……她名叫伊莉娜·佩特洛瓦。验尸报告显示死因是遭受凶残而骇人的攻击,似乎是被痛殴致死。但真正伤人的凶器却无法证实。布隆维斯特作出相当敏锐的观察,伊莉娜的伤势很可能是一个男人徒手造成的……”

“尼德曼?”

“这是合理的推测,但尚无证据。”

“那么我们该如何着手?”史庞柏问道。

“这我得和包柏蓝斯基商量。”茉迪说:“但理论上第一步应该是讯问札拉千科,我们很想听听他对斯德哥尔摩的命案有何说法,而你们也可以得知尼德曼在札拉千科生意中扮演的角色。他或许甚至能指引你们找到尼德曼。”

哥德堡的一名巡官说道:“我们在哥塞柏加农场找到了些什么?”

“四把手枪。一把拆解的轻便手枪,正放在厨房桌上上油;一把波兰制八三式瓦纳德,掉在厨房长凳旁的地板上;一把科特一九一一政府型,也就是布隆维斯特打算交给鲍尔松那把枪;最后是一把点二二口径的布朗宁,相较之下,这几乎可以说是玩具枪。我们猜想这应该是用来射莎兰德的枪,所以尽管子弹卡在脑袋里,她还能活命。”

“还有什么吗?”

“我们找到并查封了一只装着大约二十万克朗的袋子。放在楼上尼德曼的房间里。”

“你怎么知道那是他的房间?”

“很简单,他的尺寸是XXL,札拉千科顶多是M。”

“你们有任何关于札拉千科或波汀的资料吗?”霍姆柏问道。

埃兰德摇摇头。

“当然,得看我们如何诠释被查封的武器。除了较精密的武器和精密得异乎寻常的农场监视器之外,它和其他农场并无两样。农舍本身很简朴,没有不必要的装饰。”

正午前忽然有人敲门,一名穿着制服的警员递给史庞柏一份文件。

“我们接获报案,”她说:“阿林索斯有人失踪。今天早上,有个名叫阿妮塔·卡斯培森的牙科护士在七点半开车出门,先送孩子去托儿所,理应八点之前就能到达工作地点,却始终没有出现。那间牙科诊所距离巡逻车被发现的地点约一百五十米。”

埃兰德和茉迪都看了看手表。

“那么他领先了四个小时。是什么样的车?”

“一九九一年出厂的深蓝色雷诺,这是序号。”

“立刻对这辆车发出全面通告。他可能已经到了奥斯陆或马尔默,甚至也可能在斯德哥尔摩。”

会议最后,他们决定让茉迪和埃兰德一起讯问札拉千科。

当爱莉卡从办公室穿过门厅走进小厨房时,柯特兹皱着眉头,视线紧紧跟随。不一会儿,她端着一杯咖啡又回到办公室,关上门。

柯特兹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千禧年》是那种同事之间关系亲密的小公司,他已经在这里兼差四年,这段时间内,他们团队克服了几场大风暴,尤其是布隆维斯特因诽谤罪入狱服刑三个月期间,杂志社几乎宣告破产。接下来则是同事达格还有她的女友同时遇害。

经历这些风暴时,爱莉卡一直稳如泰山,似乎谁也撼动不了她。当天一早她打电话叫醒他,并派任务给他和罗塔·卡林姆,他并不感到惊讶。莎兰德一案整个爆发开来,布隆维斯特也不知为何卷入哥德堡警员的命案。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在掌控中。罗塔暂时留在警察总局,想尽可能从某人口中套出一点可靠的消息。柯特兹则是打了一个上午的电话,试图拼凑出昨晚发生的事情全貌。布隆维斯特没有接电话,但通过几个消息来源,柯特兹对前一晚的事故有了相当清楚的了解。

倒是爱莉卡一整个早上心不在焉。她很少关上办公室的门,通常只有与访客会面或专心研究某个问题时才会这么做。今天早上,一个访客也没有,而且依他看来,她也没有在忙。有几次他敲门进去传达消息,却发现她坐在窗边,失神地望着约特路上的人来人往,似乎陷入沉思。对他的报告也似乎毫不在意。

不对劲。

门铃声打断他的思绪。他起身开门,原来是安妮卡。柯特兹见过布隆维斯特的妹妹几次,但和她不熟。

“你好,安妮卡。”他招呼道:“麦可今天不在。”

“我知道,我想找爱莉卡。”

爱莉卡依旧坐在窗边没有抬头,但知道谁来了,很快地镇定自己的心神。

“你好。”她说:“麦可今天不在。”

安妮卡微微一笑。“我知道,我是来拿毕约克给国安局写的报告。麦可要我看一看,万一我得担任莎兰德的委任律师会用得着。”

爱莉卡点点头,起身从桌上拿起一个活页夹交给安妮卡。

安妮卡迟疑了一下,不知该不该离开办公室,随后才下定决心,自作主张地坐到爱莉卡对面。

“说吧……你怎么样?”

“我就要离开《千禧年》了,却还无法跟麦可说实话。他全副心思都放在打莎兰德这场混仗,我一直找不到适当时机,而在告诉他之前又不能告诉别人。现在感觉烂透了。”

安妮卡咬咬下唇。“所以你只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离开?”

“我要去《瑞典摩根邮报》当总编辑。”

“天哪!要是这样,我们应该向你道喜,而不该哭泣或咬牙切齿。”

“安妮卡……我实在不想以这种方式结束我在《千禧年》的职务,现在正是一团乱。不过天外飞来这个机会,我不能拒绝。我是说……一生恐怕只有这一次了。对方是在达格和米亚遇害前提出的,后来整个办公室陷入混乱,我只好隐忍不提。现在我真的内疚到了极点。”

“我明白。但现在你又不敢告诉麦可。”

“情况糟透了,我还没告诉任何人。我本以为夏天过后才要到《瑞典摩根邮报》上班,那么还有时间告知大家。没想到他们要我提早过去。”

她说到这里打住,盯着安妮卡看,眼眶的泪水似乎随时可能溃堤。

“事实上,这是我在《千禧年》的最后一个星期。下星期我会出趟远门,然后……我大概需要两星期的时间充电。五月一日开始到《瑞典摩根邮报》上班。”

“这么说好了,如果你今天是被巴士给撞了呢?他们同样会立刻面临没有总编辑的情况。”

爱莉卡抬起头来。“但我并不是出车祸,而是刻意将我的决定隐瞒了好几个星期。”

“我看得出这是个艰难的情况,但我觉得麦可和克里斯特还有其他人终究会有办法解决。你应该马上告诉他们。”

“好吧,可是你那该死的哥哥今天人在哥德堡。他睡着了,手机也关了。”

“我知道。没有多少人像麦可这么顽固,每当你需要他时,他就偏偏失踪。不过爱莉卡,这不只关乎你和麦可。我知道你们已经共事二十多年,经历过无数起落浮沉,但你也得为克里斯特和其他员工着想。”

“我隐瞒了这么久……麦可会……”

“麦可会大发雷霆,他当然会。但这二十年来你只搞砸这么一次,如果他承受不了这个事实,也就不配让你为他耗费那么多时间了。”

爱莉卡叹了口气。

“打起精神来。”安妮卡对她说:“把克里斯特和其他员工找来,马上就做。”

克里斯特呆坐了几秒钟。爱莉卡召集所有职员几分钟后到小会议室来,当时他正准备提早离开。他瞄瞄柯特兹和罗塔,他们同样震惊。编辑秘书玛琳·艾瑞森、采访记者莫妮卡·尼尔森和营销主任桑尼·马格努森事先也都毫不知情。唯一缺席的布隆维斯特正在哥德堡,一如往常的他。

天哪,麦可也全然不知,克里斯特心想。他会有什么反应呀?

这时他才意识到爱莉卡已经住口,会议室里一片死寂。他摇摇头,站起来,自然而然地给爱莉卡一个拥抱并亲亲她的脸颊。

“恭喜了,小莉。”他说:“《瑞典摩根邮报》的总编辑,从我们这个悲惨的小杂志社爬上这一步,倒很不错。”

柯特兹跟着回过神来,开始拍手。爱莉卡举手制止。

“等等。今天的我不值得鼓掌。”她环顾挤在狭窄编辑室的同仁,又说道:“说真的……事情发展成这样,我实在很抱歉。早在好几个星期前我就想告诉你们,但达格和米亚所引起的骚动将这个消息给掩盖过去。麦可和玛琳发了疯似的工作,而且……好像怎么都找不到适当的时间和地点。所以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玛琳心知肚明杂志社的人手有多么不足,爱莉卡一走,又会显得多么空虚。无论发生什么事,也无论出现什么问题,爱莉卡始终是她能依赖的老板。是啊……也难怪全国最大的日报会挖她跳槽。但接下来会怎样呢?爱莉卡一直是《千禧年》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有几件事我们得说清楚。我完全明白杂志社会因此运作困难,我也不想这样,但现实已无法改变。第一,我不会丢下《千禧年》不管。我仍然是合伙人,仍然会出席董事会。当然了,我不会过问任何编辑事宜。”

克里斯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第二,我正式的离职日是四月三十日,但上班只到今天。下星期我会出门旅行,你们都知道的,这是老早就计划好了。过渡期间,我决定不再回来指挥个几天。”她停顿片刻。“下一期的内容已经存在电脑里,只剩几个小地方需要修改,这将是我负责的最后一期。再来得由新的总编辑接手,我今晚就会把办公桌清空。”

室内一点声响也没有。

“新总编辑的人选将会在董事会上讨论决定。这件事你们所有员工都得谈一谈。”

“麦可。”克里斯特说。

“不,绝不能是麦可。你们所能挑选的总编辑里头,他肯定是最不合适的人选。他是完美的发行人,修改文章与搞定即将刊登的作品中的琐碎问题也非常拿手。但他是善后者,而总编辑必须采取主动,而且麦可也常常栽进自己的故事里,每次总会有几星期消失得无影无踪。当情势不断加温,他便处于巅蜂状态,但处理例行公事的能力却是奇差无比。这点你们都知道。”

克里斯特喃喃称是后又说:“《千禧年》之所以能运作,就是因为你和麦可互补得好。”

“不只如此。你应该还记得当初麦可跑到赫德史塔,几乎赌气了一整年,《千禧年》没有他照样正常运作,就像现在没有了我也一样。”

“好吧,你有什么计划?”

“我想选你,克里斯特,接任总编辑。”

“万万不可。”克里斯特举手投降。

“我知道你会拒绝,所以还有另一个人选。玛琳。你今天就能开始代理总编辑的工作。”

“我?”玛琳似乎颇受惊吓。

“对,就是你。你一直是个相当出色的编辑秘书。”

“但是我……”

“试试看吧。我今晚就会清空办公室,你星期一早上就能搬进来。五月号已经完成,那可是我们拼了命的成果。六月号是双月刊,接下来能休息一个月。如果行不通,董事会就得另外找人接手八月号。柯特兹……你得转成正职,接替玛琳担任编辑秘书,然后得再雇一个新人。不过这要由你们所有人和董事会来决定。”

她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众人。

“还有一件事。我将会在另一间出版公司展开新工作,虽然《瑞典摩根邮报》和《千禧年》实际上并非竞争者,但对于接下来两期的内容,我还是不想知道得更多。从这一刻起,一切相关事宜都应该找玛琳商量。”

“关于莎兰德的报道该怎么办?”柯特兹问道。

“去问麦可。莎兰德的事我知道一些,但我会封存起来,不会带到《瑞典摩根邮报》那边去。”

爱莉卡顿时感觉松了好大一口气。“大概就是这样了。”她说完静静地起身走回办公室,会议到此结束。

《千禧年》的员工们默不作声地坐在原位。

直到一小时后,玛琳去敲爱莉卡的门。

“是我。”

“什么事?”爱莉卡问。

“大家想跟你说句话。”

“什么话?”

“出来一下。”

爱莉卡站起来走到门边,只见他们在桌上摆了蛋糕和星期五下午的咖啡。

“我们觉得应该另外找时间替你办个真正的欢送会,”克里斯特说:“但现在就先以咖啡和蛋糕充数吧。”

爱莉卡终于露出许久不见的笑容。


第三章

四月八日星期五至四月九日星期六

茉迪与埃兰德于晚上七点来到札拉千科的房间时,他已经清醒了八小时。先前动了相当大的手术,将一大块下颌重新对齐再以钛合金骨钉固定,此时他头上缠了许许多多绷带,只露出左眼和嘴巴一个小缝。医生解释说,挨了那记斧头使他的颧骨碎裂、额头受伤,撕扯下右半边脸部一大块肌肉并拉伤了眼眶。伤势让他承受极大的痛苦,因此给他施打了高剂量的止痛剂,不过他意识相当清楚也能说话。但医生仍警告警官不要让他太累。

“你好,札拉千科先生。”茉迪打完招呼,随后介绍自己与同事。

“我叫卡尔·阿克索·波汀。”札拉千科咬牙费力地说,声音倒很平稳。

“我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我已经看过你在国安局的档案。”

这当然不是事实。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札拉千科说:“我现在是卡尔·阿克索·波汀。”

“你还好吗?可以说话吗?”

“我要举报一桩重罪刑事案。我女儿企图谋杀我。”

“我们知道,也会在适当的时机处理此案。”埃兰德说:“不过我们有更要紧的事要谈。”

“还有什么比杀人未遂更要紧?”

“现在我们需要你提供斯德哥尔摩三起命案、尼克瓦恩至少三起命案和一宗绑票案的相关信息。”

“我什么都不知道。谁被杀了?”

“波汀先生,我们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你的助手,三十五岁的罗讷德·尼德曼,犯下这几项罪行。”埃兰德说:“昨晚他还杀害了特鲁尔海坦的一名警员。”

茉迪很惊讶埃兰德竟然顺着札拉千科的意思称呼他波汀。札拉千科微转过头看着埃兰德,声音变得轻柔了些。

“这……真是不幸的消息。尼德曼的事我一无所知,我没有杀死任何警员,昨晚我自己都差点被杀了。”

“目前尼德曼已经遭到通缉,你知道他可能藏匿在哪里吗?”

“他的交友圈我不清楚,我……”札拉千科迟疑几秒钟,随即以神秘的口吻说道:“我必须坦承……偷偷告诉你们吧……有时候我很替尼德曼担心。”

埃兰德伏身凑到他眼前。

“这是什么意思?”

“我发现他可能很暴力……我其实会怕他。”

“你是说你觉得受尼德曼威胁?”埃兰德问道。

“正是。我老了,行动又不便,无法保护自己。”

“你能解释一下你和尼德曼的关系吗?”

“我是个残废。”札拉千科比比自己的双脚。“这是我女儿第二次企图杀我。几年前我雇用尼德曼当助手,以为他能保护我……没想到他接管了我的生活,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也不能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