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寻舟平时我行我素、性格洒脱,是个典型的北京大妞。但再潇洒的人,总有一块儿无法碰触也放不下的东西,比如贺铭。

她推开门,拉着韩寻舟“进去吧,好不好哭哭唧唧的像什么样子,等会儿贺铭来了还以为你就非他不可了呢。”

韩寻舟被她刺激到了,抹了把眼睛笑“就是,他贺铭算哪根葱我怎么就非他不可了,婚约解除了我可是大大松了口气的好吧。”

两人按照群里的消息找到了包厢号,房间里只有纪悠之一人,大剌剌占了临窗视角最好的位置。见二人进来,他极为绅士地站起来给她们拉椅子。

“两位大小姐,请坐。”

谢昳笑,脱了大衣挂在墙上的衣架处,又摘下羊绒围巾,随意搭在椅子后面。

韩寻舟看不惯纪悠之这装腔作势的态度,作势踢他一脚“纪幼稚,大一都过去一半了你怎么还这么幼稚”

纪悠之正想辩驳,见包厢洗手间的门开了,于是隆重地指了指谢昳她们身后“大小姐们,给你们介绍一下我的室友,也是你们自动化系的。”

谢昳和韩寻舟闻言回头,三人视线交错,两秒钟后“江泽予”

洗手间的磨砂玻璃门被推开,走出来的男生个子极高,皮肤很白,削瘦的脸轮廓分明,精致眉眼向下沉着,薄薄的嘴唇习惯性抿成一条线。

不是自动化系出了名的怪人江泽予,还能是谁

韩寻舟惊讶得声音都变了形,这哥们儿整整一个学期从来没参加过任何集体活动,她还以为他从来不与人交往呢。

想到这儿,她又生起气来“怎么纪幼稚找你吃饭你就出来,我作为咱们班组织委员,面子还没纪幼稚大吗”

江泽予没回答,视线越过韩寻舟,落在谢昳的脸上,一秒、两秒,挪开。短暂的停留仿佛只是在分析眼前的人是谁,又像是没记起来般自然而然地挪走了视线。

包厢另一角,端坐在位置上的谢昳撞上他沉沉的一双眼,只觉得那两秒钟自己像是一头栽进了浓雾里,分不清来路和去路。

她回过神来,不由自主摸了摸右耳上那颗耳钉,脑海里涌上了一个奇怪的想法三个月的送餐结束,他至少今天不用饿肚子。

她被自己莫名的想法闪到,不免失笑,他饿不饿肚子又关她什么事。

这边韩寻舟见江泽予久久不回话,翻了个白眼扯过菜单“真没劲,点菜点菜。”

这顿饭吃完,除了平时最咋唬的韩寻舟话少了,并没有什么不同。贺铭作为未来律师的口才似乎完全没受到解除婚约的影响,依旧侃侃而谈;而桌上多的那个人全程一言不发,只低着头吃菜,或者说其实连菜都没吃几口。

饭后,韩寻舟和几个男生开始拼酒,谢昳无意喝酒,便穿上大衣走出大排档。

她推门而出,才发现外头下雪了。

幽深的巷子里,那排列整齐的青石板地面上积了薄薄一层雪。她抬起头,伸出手掌摊开,一片雪花落在掌心,冰凉又柔软。

气温比中午之前又降了几度,冰凉的风窜进脖子,激起了一片鸡皮疙瘩,谢昳忽然意识到脖子空空的。

她转过身想回大排档,却见离她几步的距离处,少年衣着单薄地站着他大概是出来得很急,连外套都来不及穿。

没一会儿,少年薄薄的毛衫上就落了一层雪,他看着她,伸出手,手里拿着她的羊绒围巾。

谢昳很是头痛,这条羊绒围巾价格甚至比一只耳钉更高,那又该算几顿饭

不等她算清,江泽予沉沉开口“谢你的围巾没有拿。”

谢昳抿着唇往前几步,接过自己的围巾围起来,张了张嘴“谢谢,不过这条围巾我本来也要回去拿的,不能算”

不能算又欠了他。

江泽予似是没有听清,问了句“你说什么”

谢昳摇摇头,又想起他刚刚对自己敷衍的称呼,于是翻个白眼“谢什么谢,我叫谢昳。”

给他送了三个月的饭,竟然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平生第一次被如此忽视,谢昳心里很不是滋味。

江泽予一怔,暗沉沉的眼里忽然闪过一丝笑意,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下“我知道。”

谢昳冲他挥挥手,转身离开,心里却压根不信如果知道她的名字,为什么不叫出来

很久之后,她才明白那个时候他为什么不叫她的名字,他当然不好意思叫她在某一次大物实验课后,看着他无意落下的草稿纸背面,满满一页“谢昳”二字后,如是想。

再后来,那个说一半留一半、丢盔弃甲破绽百出的“谢”字,又变成了缱绻又粘牙的“昳昳”,反正他是再也没能连名带姓地叫她了。

第8章

十一月初,谢昳在蔫了整整一周之后,总算整理好了心情。北京城这么大,她和他没有共同的圈子,或许再也不会见了吧。

于是微博大v、知名时尚博主“sunny大人”开始营业,发了一条官宣微博和时尚社交购物平台茶话会平台的签约合作。

“今天是去茶话会的第一天,希望未来能够合作愉快吖”

一条微博配上今日outfit,发出去没多久,转发评论量破千,反响很是热烈。几个粉丝群里的大粉纷纷艾特茶话会官方微博,让他们务必多多担待自家女神。

谢昳一边吃早餐,一边翻着微博底下她的小粉丝们有爱的评论,偶尔回复几条。

看着自己微博大几百万的粉丝数,她不免有些唏嘘。

她刚出国那会儿,满腔郁气无处宣泄,就拍了一个吐槽奢侈品包包的视频传在油管,没想到迅速蹿红。

很多人说sunny人美钱多人又闲,天生就该吃时尚博主这碗饭,别的不说,仙女般的脸就足够她出圈。

几年下来,凭借着独特的穿搭眼光和高级的审美,她的粉丝数量不断暴增,甚至赶超国内一些三四线明星,时尚资源好得不得了。

谢昳发展到今天这一步,一直都是单打独斗,然而随着粉丝量越来越多,创作、拍摄、剪辑以及推广业务等等让她分身乏术,逐渐地萌生了签公司的打算。

这次回国,是因为和国内的时尚社交购物平台巨头“茶话会”签了长期合作。

茶话会的总部离谢昳的新公寓很近,走路只要十来分钟。

公司装修风格非常年轻,自媒体运营部在三楼,谢昳一路往里走,听到好些人在议论。

“欸,你们听说了吗咱们公司上周被收购了,不知道会不会有人事变动。”

“收购怕是空穴来风吧。咱们家在女性时尚网站这一块儿遥遥领先,成立两年市场份额不断上升,其他公司都望其项背。想要收购我们,那得多大手笔啊”

“内部消息,百分百可靠,新老板是江”

写字楼走廊一侧的窗户开得很大,窗帘被迫鼓起一个巨大的包,猎猎作响,细碎的议论声越来越远,倒是时装周秋季新款的小猫根与地面撞击的声音清脆悦耳。

谢昳轻盈地走过长廊拐角,伸手推开自媒体运营部的玻璃门。

招待她的时尚组组长章朝是个时髦的青年,头顶黑发间夹着一撮绿毛,身上穿着笔挺的酒红色阿玛尼套装,红配绿骚气十足。见到她时一双桃花眼微微发亮,笑容带些痞气,语气里丝毫不掩饰对她的赞美“sunny大人真人比视频里还要好看。”

谢昳看了眼他的胸牌,勾起一边唇角伸手“你好章朝,叫我sunny就行。”

章朝礼貌地伸出手与之交握,眼睛却不受控制地盯着她看了好几眼,职业习惯令他迅速做出一系列判断一米六五往上的个子,腿长腰细,头身比完美。五官精致又不泯然众人,长相非常出挑,更遑论那双令人记忆深刻的眼,眼神温和中又带着些许无意为之的随意,有一种厌世的调性。

再往下看,修长脖颈系了条花色独特的丝巾,浅色系羊绒衫配松垮的烟管裤,更赞的是脚上竟然穿了双亮猫跟皮靴,一身很随意的日常穿搭,却把娘an平衡做到极致。

他心下咋舌,作为茶话会的时尚组组长,平时接触的大小明星网红不在少数,但平心而论,这位姐的颜值和时尚感绝对能排进前三。

章朝愣神良久,终究没有忘了工作“这是你的工作室,电脑上一些必要的软件已经配好了。你的助手明天来报道,咱们公司对于自媒体博主没有什么约束,每周只要求出勤二十个小时。”

谢昳点头,这些信息她在合同里已经知晓。

两人就合同商定了一系列工作事宜后,章朝和她闲聊起来“sunny你大概还不知道,咱们公司上周被收购了,就在你签合同之后没多久。”

谢昳想起来的路上依稀听到的议论,将额前的碎发拨到脑后“换老板了那平台对博主视频内容的约束还照旧吗”

她对于老板是谁并不关心,只关心平台对于博主的约束。回国前有不少自媒体平台、工作室向她抛出了橄榄枝,而她最终选择了茶话会。茶话会最吸引她的地方,就是除了合同规定的一些推广,对创作者视频内容没有要求不会被迫恰烂饭。

章朝被她撩发的动作惊艳到,愣了几秒后眨眨眼“这点还请sunny大人放心,咱们的新老板很开明,除了股份变动,公司的运营模式和人事不会有任何调整,平台和自媒体创作者的合作也维持原状。”

谢昳眨眨眼,表示庆幸。

章朝说着,走到办公室前,从桌上拿起一个信封递给她“下周一yr集团和茶话会联合的新品发布会,也是他们入驻茶话会平台第一次线下活动,届时很多明星和自媒体红人都会来。这是出席名单,你看看,没问题的话我这边给你安排一下礼服和妆发。”

“对了,咱们公司的新老板也会来,你应该很耳熟”

谢昳边听他介绍,边撕开信封封口,抽出邀请函和名单展开,第一页正中那几个烫金的大字令她嘴角微抽。

“择优集团ceo,江神江泽予,我没记错的话,和sunny你是校友呢。”

谢昳抬头,一贯随意的态度忽然涌上些许挫败“请问我还能毁约么”

章朝不明所以地挑挑眉,笑着把合同翻到某一页,指了指上面金额巨大的违约金。

谢昳顿时痛不欲生,她从四年前开始就拒不接受来自谢川的一切经济支持,这比违约金,她付不起。

事情已成定局。

前几天还觉得江湖偌大,此生不复相见,谁能想到短短几日过去,那个曾经被她狠狠甩了的前男友,竟然成了她不能得罪的金主爸爸。

当初为了跟他分手,什么狠话脏话都说了个遍,没有给他留一丝体面。如果五年前的她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她肯定会选择分得温柔一点。

从茶话会总部出来刚过中午十一点半,天色依旧发灰,甫一推门,寒冷的秋风裹挟着些许冰凉的雨打在谢昳的脸上。

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天气预报。

实时预报说是三个小时内雨不会停。

她暗道一声倒霉,把装了合同的文件袋往脑袋上一扣,走出写字楼。

写字楼隔壁是家写着意大利语的咖啡店,装修风格异常简陋。

谢昳刚要了杯esres,风衣口袋里的手机便震动个不停。她慢条斯理地端着咖啡找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这才悠悠接起电话。

对面是庄家少爷庄孰除了韩寻舟和贺铭,当年的一众发小当中,如今也就他和谢昳联系得最为频繁。

他那边背景很杂,听声音像是在玩儿桌游“大小姐,在做什么呢”

庄家家大业大,不比谢家逊色多少,然而他这声“大小姐”,着实不是虚假恭维。当年他们这群发小中,谢昳永远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长得漂亮,性子孤傲,从初中到高中成绩永远名列前茅,上流圈子里哪家父母不夸赞一句“谢家丫头,那才是真真正正的大小姐范儿。”

谢昳把手机拉得远些“刚从公司出来,怎么”

庄孰神神秘秘地捂住话筒,语气有些激动“我得告诉你一个惊天消息,你不是签约了茶话会吗我刚跟一群朋友玩儿桌游,听人说,江泽予收购了茶话会”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没过多久,玻璃上的雨幕连成一片模糊着人们的视线。街上的人们开始四处寻求躲雨的地方,四处都是生冷的写字楼,于是越来越多人发现了这家不起眼的咖啡厅。

谢昳一边庆幸自己早早占了座,一边危险地眯了眯眼睛,冲电话那头笑“所以呢”

那语气里,丝毫没有惊讶的成分。

庄孰哑然失声,愣了好几秒才开口“你都知道了那你还这么淡定掌握你经济命脉的金主爸爸,可是被你用完就扔、始乱终弃、狠狠甩掉的前男友欸,你就不怕他给你穿小鞋”

一句话堆叠了好几个乱七八糟的形容词,层层递进的语气一而再、再而三地控诉她当年的恶行。

谢昳如何不心虚,从知道消息到现在,腿都是软的。

可大小姐嘴上却是从来不肯落了下风,言辞犀利地反击道“我怕什么你光记得我甩了他,怎么不记得我们之间还有三年的情分在呢这秋风一吹,说不准死灰复燃,前男友一夜变成现男友,我不就抱上大腿了么”

她话音刚落,却见一双包裹在合身西装裤里、笔直修长的大腿如同鬼神般出现在了眼前。

谢昳如电影慢镜头般缓缓抬眼,经过几秒钟的大脑当机才最终确定,这大腿,就是她刚刚叫嚣着要抱的那双。

顾不上那边庄孰唇枪舌战的反击,谢昳迅速掐断了电话。

窗外雨声渐大,哗啦啦冲刷着街道上的浊气。咖啡厅的玻璃门开开合合,门口的风铃声响了又停,停了又响,进来的全是些狼狈躲雨的路人。而在这嘈杂的交谈声和点单声之中,李宗盛沙哑浑厚的声音正好唱到那句“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

方桌前,江泽予居高临下看着她,眼神却没有什么焦点,他神情冷漠地拂开肩上雨水。

“死灰复燃外头下这么大的雨,我看未必燃得起来。”

“”

第9章

“死灰复燃外头下这么大的雨,我看未必燃得起来。”

他说话的时候,咖啡厅里正放到李宗盛唱的那句“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

明明是感慨万分、不舍又惆怅的一句歌词,配合着这场景听来,竟然显得有点滑稽往事不要再提,再提的人就是傻逼。

然而谢昳听到这句话的第一反应不是尴尬,而是切切实实地愣住了他们认识九年,相恋三年,她从来不知道,他还有这样言辞犀利、能言善道的一面。

江泽予这人一向话少,他暗恋她的时候连她的名字都叫不出口,没想到在一起了以后更是言简意赅,所有的情意都藏在了那双暗沉沉又湿漉漉的眼睛里。

他们两个在一起三年,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她说、他听,哪怕她有时候任性起来说得话毫无道理,他也奉若圣旨,从来不反驳。

哪里有像今天这样的反应敏捷、伶牙俐齿短短一句话里熟练地运用了借喻、反讽等修辞手法。

要不是眼前这个人熟悉到就算化成灰她都认识,谢昳简直要以为他是被人冒充了。

等思索完以上这些,总共耗时几秒钟后,谢昳忽然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试想你前几天还很拽地从医院逃走,摆明了完全不想再有来往的样子,今天就被抓到在背后谋划着要“春风一夜,前男友变成现男友”。

“”

她前两天努力维持的那个冷艳高贵初恋情人的形象,简直就特么是个笑话。都说在所有男人眼里,初恋就是白月光,她曾经也这么想,但现在

顶多就是碗白到发光还粘了吧唧的猪油。

谢昳嘴皮子再溜,这会儿也真的想不出什么话了,只好慢慢地端起咖啡,把半张脸藏在了杯子里,装死。

她一向来都是让别人尴尬的那个,所以轮到自己尴尬的时候,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谢昳”,江泽予没有给她装死的机会,他俯身看她,一只胳膊撑着桌子,另一只手轻轻巧巧地把她用来挡脸的咖啡杯拿下来,“你前几天,为什么从医院逃跑了”

他的语气平平,没有责问,更加没有纠缠刚刚的事。

谢昳这会儿心里真的是有点感激的。

她眨巴眨巴眼睛,顺从地让他把咖啡杯子从她手上拿走,回答他的时候谨慎了很多,挑了个最不会出错的“哦,我突然想起来前一天走的时候家里没有关空调,我怕浪费电。”

简朴又诚恳的答案,多么清纯不做作。

“哦是吗。”

江泽予的眼神没有什么变化,慢条斯理地把咖啡轻轻地推到一边,语气平静“我还以为你是不想还我医药费,急诊、ct外加病房住院、吊瓶,一共一千四。”

“”

“你还拿走了我的保温桶。”

“”

“我家厨师在来被雇来我家之前,一碗粥卖八十八块。”

“”

外头的雨哗啦啦地下,满街的人无处躲雨,都把恶狼般的目光投向了这个简陋的咖啡厅,红着眼睛往里面冲。

咖啡厅里的人越来越多。

男人低沉又平静的声音响起来“这么算下来,你欠我两千块。就为了两千块钱,你连身体都不顾,躲了我七八天,真的没有必要。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不想还可以告诉我,我不想因为两千块钱坏了情分。”

谢昳瞠目结舌:“”

情分你大爷

谢昳的每个毛孔都感觉到了周围一圈圈令人发毛的视线,甚至旁边有一个五十多岁的阿姨,原先正动作麻利地拍掉羽绒背心领口的雨水,闻言震惊地转过身来,眉头紧皱地打量她,连雨水漏进脖子里都懒得管了。

其他的叔叔阿姨们也没闲着,纷纷冲她投来了恨铁不成钢的惋惜目光,仿若看着一个逐渐走向不归路的失足少女。

热情的老北京街坊邻里大家庭里,一人犯错,人人有责。

果然

“丫头,真不是阿姨多管闲事,这欠人家钱不还,咱自己心里也不舒坦不是”

“是啊丫头,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咱做人要硬气,首先就得不欠人的。”

“你这么漂亮,这么年轻,往后挣钱的机会可多的是呢,咱不差这两千块,可千万别犯糊涂了。”

“”

微博八百万粉丝的谢博主从包包里掏出墨镜戴上,冲着周围礼貌地笑了笑,一把拉过始作俑者,头皮发麻地挤出了咖啡厅。

谢大小姐活了二十几年,被很多人说过挥金如土、**纨绔,还真是生平第一次因为欠钱不还被教育。

偏偏,她还真没法反驳钱是她花的,也是她没还,辩无可辩。

但谢昳发誓,她那会儿真的是想过要还他钱的。

她从医院溜走之前,想着或许不会再见了,便想恶狠狠地在床单上留下几千块钱,给自己一贯大方又壕气的形象完美地收个尾。

可她当时兜里只带了两百

当然,也可以手机转账的,但就为了区区两千块钱,去要江泽予的联系方式,这种瓜田李下、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举动,谢昳实在是做不到。

咖啡店的对面就有个银行,谢昳拉着人呼啦啦地跑过马路。

正好是绿灯,被拉着胳膊的人又格外顺从,两个人没淋几步路。

谢昳木着张脸,一只手擒着那人的手腕不让他跑,另一只手把墨镜推到头顶,利索地翻包拿卡,对着at机迅速输完密码取出两千块。

像烫着手一样塞进了他手里。

还了钱,谢昳的腰板立刻挺直起来,语气不算好“你要不要数数”

江泽予摊手,满意地把那一沓钱对齐,从中间一折随意地塞进了上衣口袋里,哪里有一点点在乎这个钱的样子。

真行

谢昳挑了眉,狠狠看了他几眼后,拉开银行的玻璃门,冒着大雨往外跑。

前几天在病房里三两句话把人气跑给了她错觉,以为江泽予还是曾经那个安安静静会因为她的某一句话红了耳尖的少年。

这下完全明白了,他那会儿只是懒得跟病人计较。现在的他,简直就特么是一只大尾巴狼,一朵盛世白莲花

老话说得好,怨恨使人扭曲,仇恨使人变态说到底还是她活该。

谢昳跑出一段路回头一看,马路对面的咖啡店里,好几个叔叔阿姨伸长了脖子往窗户外头瞅,在全程观看完她还钱的举动后,纷纷满脸欣慰地朝她挥手。

在一群“知错就改,善莫大焉”的眼神里,谢大博主满脸发烫、狼狈奔走。

成志勇在车里等了没一会儿,老板就回来了,一身昂贵的西装被淋得半湿,西装前襟的口袋里却鼓鼓囊囊的。

成志勇问“江总,咳咳,您见着谢小姐了吗”

今天他开车送老板过来这儿开会,他刚把车停下来,恰巧看到谢昳端着杯咖啡,往靠窗的座位走。

“江总,那位是谢小姐吧上次她胃病犯了,咱们送她去医院的那个。”

后座上的人猛然抬起头,视线在人身上停了两秒钟后又迅速地收回来“嗯。”

却没有要下车的意思。

成志勇以为他还在生气她不告而别的事情,更是拉不下面子。

但自从他上次读懂了江总那两个眼神,就立刻觉得自己产生了一种对他那个傻儿子才有的责任感。

他决定递个台阶。

“咳咳,江总,上次咱们送谢小姐去医院,她都没有还您医药费欸,ct加上住院一共一千四,咱们不管她要吗”

他话音刚落,后座正安静看文件的男人忽然抬眼,不是太有焦距的眼神凝了一下,而后诡异地勾了勾唇角。

他点点头,把一堆文件放在座位上,打开后门下了车,冒着雨直奔咖啡厅。

走得太急,连雨伞都忘了拿。

可现在才过了十来分钟,他便回来了。

成志勇发动车子,好奇地问“江总,怎么样您和谢小姐说话了吗”

江泽予“嗯”了一声。

“那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上次没来得及叙的旧,没诉的衷肠,怎么样也不能在十分钟之内完成吧

车子里沉默了很长时间,雨幕里,前一个路口亮起了红灯。

成志勇缓缓停下车,听到江泽予静静说道“我问她要钱了。”

原本平缓的减速成了一脚刹车,成志勇“”

他那不是递个台阶吗哪里是真的让他去要钱

成志勇的笑容颇有些难看“您您真管谢小姐要钱了她怎么说”

江泽予缓缓地从鼓鼓囊囊的西服口袋里拽出一叠钱,因为淋了雨变得有点软趴趴的。

他炫耀一般晃了晃那叠软了吧唧的钱,眉头微挑“怎么,你以为我会要不到吗”

上一次她的那一句“青椒炒肉”,让他昏了头又乱了神志,竟然都忘了这几年里,他有多恨她。

第1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