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头没脑地说完这句,疼痛击败了仅存的意识。谢昳两眼一翻,落入一个熟悉又温暖的怀抱。

车前,得了吩咐正在全力加速的成志勇没忍住笑了一下这小姑娘倒是有意思,胃疼成这样还想吃青椒炒肉,看来这胃疼得该。

他调侃的时候丝毫没有注意到,后座上自家老板听到这句话之后,仿佛像是忽然被点了某个穴位。

江泽予低头,看着怀里女孩儿那张和五年前并没有分别的脸,恍然有种黄粱一梦的错觉。

他额角的青筋疯狂跳动着,终究是控制不住地白了脸。

大一才过一个多月,s大自动化系便出了两个名人一个美人,一个怪人。

美人自然是谢昳,那怪人么

“昳昳,这次我们班班级活动,江泽予又不参加”,时任自动化系三班组织委员的韩寻舟拉着她抱怨,“我去问他要班费,他居然问我,如果不参加活动,是不是不用交你说这年头还真有人能缺一百块钱真是怪人一个。”

韩寻舟和谢昳虽是同个专业,却是不同班。

然而这话并不只有三班同学说,全系的人都在讨论。这也难怪,谁让他永远阴着一张生人勿近的脸,谁让他从来不参加集体活动,更重要的是,谁让他长得帅。

两人正在谢家位于学校附近的高级公寓里,谢昳在试新到的香水。

她轻轻晃动香水瓶子往试香纸上喷,闻言笑“他不来就随他去,你可别去招惹他。”

倒不是因为她觉得江泽予有案底、太危险,而是觉得他让人捉摸不透。谢昳回想起那天在行政楼,少年那双暗沉沉的眸子和自我保护意识极强的躲闪姿态,只觉得很矛盾。

犯罪者,一般是凶戾而有攻击性的,但他那样子,**、死气沉沉,把自己隔绝在世界之外,倒像是一个遍体鳞伤的

受害者。

韩寻舟敷衍地“哦”一声,凑上来闻了闻那试香纸,皱眉嫌弃“两千多块钱的东西,一股六神味儿,还不能驱蚊,就算你家有钱也不能这么糟蹋啊。”

谢昳凉凉睨她一眼“我又没吃你家米。”

韩寻舟翻个白眼,话题又拐回来“我才不招惹他,你没听说上周发生的事嘛男生宿舍一位同学丢了一千块钱,当时大家都怀疑是江泽予偷的,原因是当时事情发生后他被我们班主任叫去喝茶了,有同学听到老班问他有没有偷钱,逼问了一个多小时才放人我当时就觉得不像,他连一百块钱的班费都舍不得交,每天在食堂打一个素菜、一碗免费的汤,要是真偷了钱,还不得滋润一把啊”

韩寻舟说着,嫌弃地挥散屋子里弥漫的昂贵雾气,装模作样带了古里古怪的戏腔“有人喷两千多的香水,更有人喝不要钱的紫菜蛋花汤。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

谢昳听到紫菜蛋花汤后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不是他。”

韩寻舟疑惑“不是什么”

“我是说”,谢昳抬手摸摸右耳,山茶花耳钉上细细的钻石略微烫手,设计加品牌效应,单单一只便价值不菲,“那一千块钱,不是江泽予偷的。”

韩寻舟眼里闪过一丝惊讶“这都被你猜到了我刚刚话还没说完,这一千块钱后来找着了,是那个男生自己落在公共澡堂的衣柜里,昨天才有人捡到。事实证明确实不是江泽予偷的,但奇怪就奇怪在,明明是捕风捉影的事,老班竟然会郑重其事叫他去办公室。”

谢昳想起在行政楼办公室里,陆芳那不屑的语气,心下了然。这就叫偏见,也叫先验概率,对于一个有案底的人,人们在怀疑犯罪对象时会赋予他更大的先验概率。

人心都是如此,没什么公平不公平,可这种先入为主的无奈,没人比她更加清楚。

谢昳垂着的眼眸流转,忽然摘下耳钉问韩寻舟“你说,要是我把这只耳钉卖了,可以换多少顿饭”

韩寻舟看了眼她耳朵上端庄大气的山茶花“你这耳钉可是秋季新款,就算二手卖贬值了,也不会掉太多。学校门口那家湘菜馆,一般一份盖饭二十块钱,怎么也得两百顿吧”

谢昳歪了歪脑袋,细细盘算“两百顿饭,每天中午、晚上两顿,早饭自理,那就是一百天,三个多月”

韩寻舟疑惑“什么三个多月,算什么呢你不会要靠卖耳钉买饭吃吧谢川断你生活费了”

谢昳笑“没有,我还债。”

当天中午,s大男生宿舍楼下,江泽予面对着一脸不耐烦的送餐员,向来没有什么情绪的眼中闪过短暂的疑惑。

那时候外卖软件不像现在这么普及,每家饭馆都会雇人送餐。

送餐员穿着印有“忆湘园”字样的衣服从电瓶车上下来,打开车后的送餐箱,拎出一袋分量很足的外卖走到江泽予面前“同学,你点的外卖。”

面前的男生不为所动。

正是用餐高峰,送餐员急着送餐,催促道“快拿去啊,我还有好几个地方要送呢。”

空气里沉静了几秒,江泽予开口“我没有点外卖。”

送餐员翻个白眼,干脆把外卖盒子往他怀里一推“单子上写了啊,收餐人,s大江泽予,没错吧不是定了三个月中午和晚上的外卖吗,还非得每一餐都二十元整。二十元整的只有青椒炒肉盖饭,如果不改菜单,我每天都给你送。”

他话音刚落,视线对上男生那双阴沉沉的眼,突然感觉脖颈发凉,现在的大学生都这么吓人的吗送餐员壮着胆子补了一句“不要的话右转有个垃圾桶。”

话毕,骑上小电驴火急火燎地走了。

人来人往的宿舍楼下,衣着单薄的少年怀里抱着一盒沉甸甸的外卖,苍白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外卖盒子简陋,难以阻挡里头饭菜的香气,店家送餐很及时,里头的食物隔着餐盒都烫手。

少年站了许久,低头看了眼外卖单上的信息,终究是拎着那盒外卖上了楼。

从那天开始,他吃了整整三个月的青椒炒肉。

很久很久之后,谢昳趴在江泽予的背上,好奇地问过他“我定那些外卖的时候还以为你不会吃,你人缘这么差,就不怕是别人的恶作剧”

吃了三个月青椒炒肉的少年,背着他的姑娘走在漫漫雪地里,呵出的气晕开成一片雾。

“我知道是你,那家店的外卖单上还印了点单人的信息,谢小姐,手机号182”

谢昳没想到答案竟然是这样,懊恼地捂了捂眼睛“这么说,倒是我先招惹的你咯”

少年回过头,笑着吻她“嗯,是你先招惹我的,昳昳。”

第6章

夜晚的郊区,路上不算太堵,车子很快开到最近的一家医院。车还未完全停稳,江泽予打开后门,把疼得失去意识的人从后座上抱下来,抬脚便往医院里走。

乌云罩月,饶是马路上每隔一段就有路灯,但四面八方的路灯反而把物体照得重影,更加难以清楚眼前的路。

成志勇眼皮一跳,火急火燎地停稳车,小跑了几步把人拦住“江总,我来吧。”

江泽予错开步子,冷声道“让开。”

成志勇没敢让却又不敢提别的,只能换个方式好言相劝“江总,您今晚喝了不少酒,这路又黑,万一摔着谢小姐就不好了。她怕是犯了胃病,这要是再摔一跤,肯定得疼。”

江泽予低头,看了眼怀里白着一张脸的谢昳,抿唇沉默了半晌,终究被说服。

他把人交给成志勇,按了按眉心“你先抱着她去急诊室,我去排号。”

医院人不多,急诊室里,女医生根据谢昳的症状给做了简单的检查,大致确定是胃溃疡伴有出血。

结合女孩子身上浓厚的酒味,病因不言而喻。

女医生眼皮都没抬“患者今天进食了吗”

成志勇闻言看向自家老板。

江泽予沉默了会儿,开口却笃定“没怎么吃,喝了不少酒。”

一顿饭,她看似一直埋头在吃,其实也就吃了几口凉菜,倒是饭后结结实实喝了好些白酒。

女医生闻言抬头,对于这种自己“作”出来的病一向没有什么好脸色“有慢性胃炎还喝酒疼到休克倒是种本事。现在的年轻女孩子一点都不知道把身体当回事。病人不懂事,家属也不知道看着点。”

不属于“家属”行列的两个男人,谁都没有说话。

不负责任的病人加上不负责任的家属,医生脸色更差了,没好气地开口“先去做个ct,检查下有没有胃穿孔。这种情况必须住院,后天安排胃镜肠镜。”

成志勇乖乖推着谢昳去做检查,回来的时候看见自家老板坐在走廊的座位上打电话。

“嗯,我现在在这边的医院帮我联系一个病房不是我,是谢昳。”

对方似乎说了句什么,江泽予的脸色明显难看起来。

成志勇走过去时他已经挂了电话。他这才发现老板左边脸上还有手上都有细微的擦伤,衬衫的袖子磨破了些。

肯定是刚刚走得急又没看清路,摔跤了。

成志勇叹了口气,指了指他手上的伤口“江总,您要去处理一下吗”

医院里惨白的灯光晃得人眼睛疼,江泽予闭上眼躲避那刺眼的光线“我没事,你去等检查结果吧。”

成志勇闻言“哦”了一声,走了两步回头看,却见他扯掉了领带,松了领口,长出了一口气后,筋疲力尽地把脸埋在手心里。

作为秘书兼司机,他跟着江泽予四年多,却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累的模样哪怕是当年公司刚刚步入正轨,一晚上连赶好几场应酬的时候。

谢昳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偌大的病房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模模糊糊想起来昨晚上的事,只能想起来大概聚会结束,她和江泽予拼了同一辆车,后来胃病犯了失去意识。

病房里淡淡的消毒水味让人感到些微不适,谢昳把脑袋埋在枕头上闷闷地笑,心想这人还算有良心,没把她扔在大马路上。

胃已经舒服了很多,她沉默着躺了一会儿,扯掉手上的输液管,刚掀开被子起身想溜,病房的门“吱呀”被推开。

来人换了身衣服,穿着休闲的套头毛衣,浑身清爽大概是昨晚在家睡了个好觉。

谢昳眨了眨眼睛,心下感叹前一天送医院,第二天还来探病,他倒是仁至义尽。

江泽予手里拎着个保温盒,面无表情地走进来,眼神瞥到挂在一旁还在滴水的针管,抬眼看她,语气讽刺“慢性胃炎,胃溃疡出血,险些胃穿孔。谢昳,五年不见,看来你过得不怎么样。”

她是过得不怎么样,有必要这么揭人伤疤么,真小气。

谢昳这会儿饿得没力气,于是自动忽略他满口的嘲讽,笑得感激又疏离“谢谢你送我来医院,医药费多少等我一会儿回家打给你。”

江泽予闻言没什么表情,把保温盒放在床头柜上,按了床头的呼叫按铃“医生让你住院一周,还有别的检查要做。”

谢昳也不跟他犟,乖乖地“哦”了一声,重新躺回床上给自己盖上被子,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看他。

他按完铃,把病床一侧的折叠餐桌翻起来,替她打开保温桶,然后慢条斯理地走到病房里的沙发上坐下,拿起茶几上的报纸,随意看起来。

却没解释那桶粥的来历。

病房在医院住院部顶楼,一侧有面巨大的窗户,透气又光明。保温桶里是金灿灿的小米粥,散发着滚烫的热气和淡淡的米香。

谢昳饿得狠了,也顾不上担心他有没有往里头吐口唾沫,拿了勺子便开始喝粥。粥很烫,经过口腔的降温,软软糯糯的一小口一小口下到胃里,暖和得整个人都舒展开。

期间护士听到按铃声过来,看清状况后重新替她扎上针,脸色很不好看。谢昳倒是配合得很,笑眯眯地让小护士替她扎在左手上,扎完针继续喝粥。

江泽予从报纸后头抬起眼,看着她那乖巧好说话的模样,抿了抿唇。

这副配合的样子,就好像刚刚拔了针管的不是她自己。她从来都是这样,行事永远没有章法,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没有人知道,那双笑意盈盈的眼里到底藏了什么情绪哪怕是快要疼到休克,她都要借着车厢里的音乐压着,装得跟个没事人一样。

他从来看不懂她,也怨她不让他看懂。

“你再讨厌我,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说句疼,很丢脸吗”

谢昳闻言咽下嘴里那口粥,抬起头看他,疑惑地眨眨眼,显然是不记得昨晚具体的细节了。

江泽予摇摇头,懒得再和她解释。

谢昳只好继续喝粥,半碗下肚,心满意足地砸吧砸吧嘴,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两条缝“这粥真不错,不会是你自己煮的吧这么关心我谢谢你啊,前前前男友。”

江泽予闻言终于忍耐不住,出言讽刺“昨天是四个前,今天是三个,几年不见,你的记性倒是变差了。”

谢昳险些呛着,这人一向来爱抠字眼,可这些什么前男友全他妈是她瞎编的,她怎么可能记得清楚到底有几个

但这种时候,怎么能认怂

谢昳眨眨眼睛,冲他撩了一下头发“这话说的其实我自己都记不清到底有几个,你知道的嘛,国外比较开放。”

“谢昳”

江泽予瞪了她一眼,蓦地站起身子往门外走,下颌崩得很紧。他走到门边,勉强压下怒气,逼着自己不要和一个病人计较“我给你请了个护工,这几天你好好在医院待着好自为之。”

他说完,拉开病房的门,逃一般快步走出去。

这下,病房里便只剩了谢昳一个人,浑身不自在的感觉散去大半,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

就这么安安静静坐了几分钟后,她把藏在被子里,紧紧捏着床单的左手伸出来,放到眼前,仔细端详起来。

手背上扎了针,冰冰凉凉的液体经由血管进入身体,针眼处有一些肿胀。这都是当下真实的感觉,但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不那么真实的。

指尖似乎还有曾经触过他唇角的温热触感,掌心似乎残留着那年他眼睫眨过时留下的细微痒意。

谢昳忽然笑了。

怪不得网上都说,防火防电防前女友,曾经那么亲密的人,那种熟悉与情意不仅仅存在于记忆里,而像是刻进了每一寸皮肤,每一根头发,每一段骨骼,只要有机会,时时刻刻都能复苏,从心脏到血液,发丝到脚尖。

不管过了多少年。

只可惜,这样的桥段,可以发生在任意一对久别重逢的情侣身上,但不包括他们。

啧。

谢大小姐垂着眼睛,得出了一个深刻的结论是时候该找个男人了。

医院门口,成志勇坐在车里颇有些坐立难安。

秘书这个职位一向来都属于高危行业,不是因为工作量大、辛苦,也不是因为工作内容危险,而是心理压力大通常会被迫得知老板各种各样不为人知的隐秘,知道的越多越容易战战兢兢。

但他跟随江总的这四年,几乎没见过一点儿带“花边”的**。择优发展到今天,北京城里多少名媛、明星多纷纷往江泽予身上扑,可这位爷愣是油盐不进,处理这类事情一贯绝情、没有一点拖泥带水。

除了生意上的合作,他私底下就连只母蚊子都不见。

谁知道昨天一整晚爆表的信息量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一个五年不见的前女友,一个学医的“现女友”他真是云里雾里、摸不清头脑了。

而且更匪夷所思的事是,前女友住院,老板竟然在医院里守了一整夜,今天一早又回家煮了粥送过来,照顾得无微不至。

但要说老板有多喜欢她,那感觉又不像,至少这五年来,他从来没有听他提起过。

成志勇想起他昨晚上离开病房的时候回头看的那一眼,老板坐在病床边,一瞬不瞬地盯着床上躺着的人,那眼神凉得连他都后颈发凉。

那种感觉很熟悉像什么呢

成志勇这边正抓耳挠腮地想着,恰巧看到江泽予冷着个脸从医院里出来。

他绕过去替他打开后门,男人曲了长腿上车,沉声道“走吧。”

成志勇点头,又绕回车前发动车子,打了方向盘开出医院的停车区域,犹豫了会儿仍是开口“江总,关于上周收购的项目,今天晚上和对方公司有个会议,要推掉吗”

江泽予皱眉“推掉做什么”

成志勇紧张地咽了咽唾沫,挠挠头“那个谢小姐还在住院,您今天不用来守夜吗”

他话音刚落险些咬着舌头,因为后视镜里,老板忽得坐直了身子,又露出了与昨晚一般凉凉的眼神“她住院,我为什么要来守夜”

成志勇看着这熟悉的眼神,福至心灵地拍了下脑门。

得,他算是看出来了,他那个念小学六年级的儿子被前桌女同学甩了之后,一晚上在家要死不活地绝食,可不就是这个表情么

第7章

江泽予没走多久,谢昳便换掉那副乖巧模样,再次拔掉针管成功溜出了医院,对他临走前说给她请了护工的事恍若未闻。

明目张胆地从住院部大楼走出来,她心下咕哝,这么快出院并非怕再见到江泽予,根本原因是她太忙周末便要交稿的合作美妆视频还没剪,还得录在微博、b站还有油管征集的fifty facts about 关于我的五十个问题的视频,哪有时间耗在医院里。

这么一想,她心里瞬间痛快许多。

回到家才傍晚,谢昳顺手把保温桶放在料理台上,先给自己倒了杯冰牛奶,想了一会儿,又破天荒地把牛奶放进微波炉里转了三十秒。

微波炉运转的声音“嗡嗡”作响,等待的时间里她拧开台面上的保温桶,里头的粥还温着,剩了一小半。她作势要往水池里倒,转念一想又从洗碗机里拿出一个碗,把剩下的粥倒进去,放进冰箱。

不能跟粮食过不去,不喝白不喝。

“叮”,三十秒过后,谢昳打开微波炉,把微温的牛奶端出来,往客厅走去。

客厅靠窗的一侧有个巨大的实木工作台,专门用来剪视频、写文案。谢昳戴上眼镜坐进大大的转椅里,点开reiere ro,导入巨大的视频素材包,熟练地操作起来博主这个工作,看着光鲜亮丽又轻松,其实非常需要自律,每天都得给自己安排合适的工作时间。

一晃过了两个多小时,已经入夜。

视频才剪到一半,她导出来看了一下成品,这才发现镜头衔接生硬、视频逻辑不顺畅,甚至连最基本的字幕都病句百出。

简直就像个刚入门的菜鸡。

谢昳沉默地看着那乱七八糟的视频,就像她此刻乱七八糟的心情。

她毫不留情地按了删除,两个小时的成果瞬间作废。

谢昳抬起头,茫茫然环顾四周,忽然觉得家里好像有点冷。周遭环境太黑暗又太安静,电脑屏幕发出的荧光照得她面色惨白,桌上那杯两个小时前还温着的牛奶忘了喝,重新变得冰凉。

这才恍然记起,这么长的时间里竟然忘记开灯,也忘记开空调。

她“啪”的一声关上电脑,从衣帽间拿了睡衣冲去淋浴间,把莲蓬头的水开到最大。

“谢昳,五年不见,看来你过得不怎么样。”

再次见面的所有细节像一部循环播放的电影,在脑海中滚动了两个小时,然而到了最后最让她在意的竟然是这一句,不,应该说是这两个字。

“谢昳”。

时隔五年的重逢,他把她的名字念的四平八稳又字正腔圆,这样的称呼不是陌生人更非密友,倒像是那种认识了许多年的泛泛之交。

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他这一声称呼明晃晃地挑起来,让她难以忽视又不甘心,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

公寓楼层太高,每一次出热水都很慢。喷头里的水冰凉,脸上却有另外的一片温热,谢昳抬起手,狠狠地抹了一把眼睛。

“艹。”

明明在她的印象里,他从来没有这样连名带姓地叫过她。

大一那年的圣诞节,整个工学院考完了c语言,而谢昳在“忆湘园”定的整整三个月的青椒炒肉盖饭,也在前一天送完。

教学楼下,纪悠之见江泽予往食堂的方向走,不免好奇“江泽予,你今天怎么去食堂吃饭了你的青椒炒肉呢,老板忘了送”

他和江泽予是室友,平时关系不算近,却也知道他这人有很多怪癖比如对于青椒炒肉的热爱简直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整整吃了三个月不带恶心的。以至于连他看到青椒和肉出现在同一个盘子里,都会引起些许的胃部不适。

“嗯,从昨天开始不送了。”

时值初冬,寒风凛冽,教学楼下高达的银杏树落光了叶子。

江泽予穿着件薄棉袄,回答中莫名透露出一丝不舍,似乎这份青椒炒肉他连吃了三个月都没有腻。

他说完,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你要一起去吗”

纪悠之受宠若惊地抬头,成为室友一个学期,他还是第一次被江泽予邀请共进午餐,只可惜

“我去不了,一会儿和几个朋友有个聚会。对了,韩寻舟和谢昳是你们自动化系的吧你应该认识的。”

江泽予闻言蓦地停住步子,脊背似乎僵硬了半分,然而纪悠之忙着在qq群里回消息,压根没看到。

“你和谢”,唇齿之间似是被粘住,后一个字在舌尖转了一圈没能说出口,江泽予咳嗽了一声“你和她很熟吗”

纪悠之丝毫没有注意到,他说的是“她”而不是他们“是啊,我们几个是发小,基本上都住在同一个小区。”

他一边应付江泽予的问题,一边手指飞快地在qq群里打字一会儿十二点在小翠大排档啊,谁迟到谁买单。

发小群里迅速飞跃出好多条信息,最活跃的得数庄孰我他娘的这次还听你们就是孙子,前两次都是我买单。你们这帮s大的,每次聚餐都挑离s大近的,太不够意思了。这次谁先到谁买单,s大了不起啊

贺铭怼他那是,哪有你了不起,咱们几个没本事上三本,只能委屈你了。要我说,谁吃得多谁买单,你不买谁买

有钱人一贯抠门,一群富二代为大排档谁买单都能争个头破血流。纪悠之看乐了,正打算回复,却听到江泽予又幽幽砸了个问题过来“你和你们是朋友”

“当然啦,从小一起长大的,你说是不是朋友。”

“嗯。”

纪悠之莫名地觉得这个“嗯”字似乎带了些许令人捉摸不透的味道,像是羡慕,又像是叹息,以至于他竟然想看一看江泽予说这个字时,脸上是什么样的神情。只是等他从一堆信息中抬起头,那人早就收敛了神色。

冬天里,少年衣着单薄,孑然一身。作为一个衣食无忧、呼朋唤友的富二代,纪少爷突然觉得心里有点不得劲。

这小子,肯定是羡慕自己有这么多朋友

地主家单纯又善良的傻儿子在这一瞬间豪气冲天,他抬手拍了拍江泽予的肩膀“吃什么食堂啊,一起去吧小翠家大排档很好吃的。”

他原本还担心江泽予不好意思,打定主意再劝上几劝,可话未出口,江泽予已经答应。

“好。”

纪悠之郑重地觉得他在这一刻拯救了一个孤独又弱小的灵魂,一边被自己感动得热泪盈眶,一边豪情万丈地在群里发了一条消息我今天带个朋友来,这顿我请

半小时后,小翠大排档的门口,韩寻舟像发现新大陆般指着谢昳的耳朵“昳昳,你今天怎么又戴这对山茶花了我还以为真被你卖了呢,都三个多月没戴了。”

谢昳摸摸耳朵,认真点头“是啊,因为到昨天晚上为止,我欠的债总算还清了。”

韩寻舟信她个鬼,催促道“你先进去吧,我去巷口等等贺铭。”

谢昳静静看了她一眼,猜透一切的眼神让女孩儿强装兴奋的表情逐渐凝固,韩寻舟低下头“我不是我就是怕他找不到这家店,这不是在巷子里面么,很难很难找的。”

“再难找,他肯定能找到,舟舟”,谢昳很少这么亲昵地叫她,每次这么叫的时候,就意味着连她自己都知道,接下来的话很残酷

“你们两家小时候定下的婚约,上个月已经解除了。”

还是贺铭主动提的。

韩寻舟一下低了头不敢看她,更不敢让她察觉她眼里晕开的湿意,只牵了谢昳的手,不知所措地站着。

很小的时候,妈妈就和她说过,贺家那个比她大七个月的小哥哥,是她以后要嫁的人,她相信了许多年,但现在突然不是了。

谢昳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