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泽予闻言低下了头,思考了许久。

一夜的时间有多长?

L.A.的秋天,金黄色沙滩,湛蓝色的大海波光粼粼,海岸边,欧式风格色彩明亮的小房子对面,是成片的椰子树。到了夜晚,行人们三三两两脱了鞋子踩在那沙滩上,深色海面上映着满天繁星,他和她一高一矮,并排坐在沙滩上,一夜的时间足够他们从现世寂寥聊到人生理想,再从人生理想聊到风花雪月。

从日落,等到黎明海面上的日出。

他恨恨地挥散脑海中油然而生的画面感,再开口时虽没有方才在宴会厅里的怒气和痛心,语气却反倒像是往榨汁机里丢了几百颗青柠檬:“聊了一整夜……你和他有这么多话好聊?”

谢昳没察觉他语气里的酸意,更不好意思说当初她痛哭流涕之际,满口的胡言乱语都是他,于是只好含含糊糊咕哝了句:“嗯,大概吧……Max他是个很幽默的人。”

教训起人来相当幽默。

听到“幽默”两个字,身边的人愈发沉默起来。

她当初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便常常调侃,说是自己看走了眼,怎么跟他这么个闷葫芦在一起。那会儿的她便总是叫嚣着以后要甩了他,找个幽默的、能逗笑她的。

所以,那年她刚刚到美国,就找到了么?那个林景铄,也是几个“前”中的一个?

酒意上涌,男人的脑子里乱糟糟的,又是醋意又是恼怒,可碍于没有发火的立场,便只好咬了牙,更加握紧那牵着的手以发泄满腔的情绪。

他觉得自己真是太窝囊,如果当年坐牢的时候像现在这么窝囊,那他都捱不到两年结束。

谢昳见他不说话了,生怕他再纠缠着不放,于是赶紧转移话题,用另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江泽予,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虽然停电了,但窗外有光,你……看不见吗?”

她顿了顿,复又小心翼翼地说:“我听他们说,你的双侧视力都受损了……为什么?”

她说完,狭窄的空间里陷入了一片宁静。

这问题好像很难回答似的,江泽予慢慢睁开眼睛,沉默了许久才出声:“如果我说是,你会怎么样?觉得我很可怜么?”

谢昳闻言呼吸一滞,那种不受控制的钝重心疼和难过瞬间蔓延上来。明明她和他重逢的时候,满心以为他已经过上了足够完美的生活。几年的违心坚持下来,谢昳心中早已经生了执念,根本接受不了他一点点的不如意——她只有看到他活得好,才不会日日捶胸顿足地后悔。

所以刚刚,她站在他身后,看到他在黑暗里胡乱摸索的时候,才会止不住地泪意翻涌。

谢昳心里正乱着,却又听到他淡淡的语气:“可惜,只是过度用眼导致的暂时性眼疲劳罢了,让你失望了,这五年里,我绝对过得比你要好。”

谢昳顿时松了口气,他的语气冷静,倒不像是在说谎。

她放下心来,这才注意到男人的语气。

他应该是喝了酒的,微醺醉意中那咬字本就比往常软了几分,可语气偏偏更加显出冷硬来。谢昳扭过头看他,只见他睁着的一双眼睛里没有焦点,眼角在暗暗的光线下显出一些红。

这神情,竟然和当初她和他说完分手的时候别无二致。

谢昳忽然脱口而出:“这么些年,你很恨我吧?”

恨她当年无端说出分手,恨她说了那么多绝情的狠话,一点尊严都不给他留。

可这个问题甫一问出口她就后悔了,懊恼自己在这个时候非要自讨没趣——她心里清楚,停电的时间谁也说不好有多长,等灯亮了、人多了,他们之间便会是另一番光景,她又何必纠缠这种煞风景的问题浪费时间。

然而她脱口而出的这个问题却像是激怒了身边的人,连带着握着她的力道加重了许多。

谢昳的指节被握得生疼,禁不住“嘶”了一声,许久许久之后,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方才听到他嗓音沙哑地说:“……谢昳,我恨你。”

连名带姓的恨意,生怕对方没有听清“恨”这个强烈的谓语动词所对应的主语和宾语。

明明是心知肚明的答案,亲耳听他说,又是另外一番感受,谢昳眨了眨眼睛,偏过脑袋看向窗外,几层楼高的巨大槐树几乎落光了叶子,那树枝把月影切割成好多分。

“嗯,我知道。”

她的声音几不可闻,本就是自言自语,可江泽予却蓦然抬起头盯着她,言语间藏满了隐隐的恨意和嘲讽:“你知道?你知道什么?”

他直直地看着她在的方向:“你还记得分手那天,我和你说的最后一句话吗?”

谢昳闻言有些疑惑,不由想起了五年前的那天。

那天她和他说完分手,撑着那把伞擦肩而过之时曾经听到他说了最后一句话。可惜,北京城夏日暴雨夹杂着省省雷鸣,她只听到他那句话的开头,是个“你”字。

可这和他恨不恨她,有什么关系吗?

江泽予等了许久,没能听到她肯定的回答,忽然偏过头,喉头滚动着勾了勾唇角:“你果然不记得了。”

“你果然不记得了……”,他背过身咳嗽了几声,很是疲惫的样子,咳嗽完,嗓音却越发沙哑起来,“我只是,想让你不要走得太远,等我去找你。”

谢昳呼吸停滞,浑身都僵住,她原以为那“你”字开头的一句话必定是一句不入耳的咒骂,直到今天才恍然发现,那后头跟着的,竟然是这般委曲求全的恳求。

她仿佛看到那天倾盆大雨之下,浑身湿漉漉的少年握紧了拳头,一双眼睛通红,绝望又无可奈何。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放弃了,却知道他好话说尽了她依旧绝情,知道或许这一次真的无法挽回,于是他退而求其次地,最后一次放下尊严哀求她——

“你不要走得太远,等我去找你,我会去找你。”

他或许还抱有一丝侥幸,或许等某一天他去找她的时候,她已经气消了、想通了,就会愿意回到他的身边。

可惜他没有等到。

她说完分手,干脆利落地出走了半个地球,毫不留情地将他甩在了身后。

谢昳只觉得心里酸疼到无法言语,恍惚间竟然不知道当时那响彻的雷声是幸还是不幸——如果当初没有响那声雷,如果她听到了那句话,时不时或许会不顾一切地转过身,把之前的绝情全都推翻,转过身去拥抱他。

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们现在,又会是什么样?

不待谢昳开口,江泽予低下了头,满眼的颓唐。

他的声音哑得不像话,时隔五年,当初撕心裂肺的疼痛褪去,只剩平静的荒凉:“可三天之后,你就去了美国。谢昳,你问我恨不恨你,我怎么可能有办法不恨你?那个时候……我连机票都买不起,你让我,怎么去找你?”

他全部的积蓄,都用来买那个被她随口提了一句的包了,所以当初她离开他的时候,他身无分文。

谢昳听到这声质问,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心脏骤痛间竟然不知作何回复。

她一直都知道是她辜负了他,可她似乎还是低估了他当时受伤的程度,她低估了曾经的那个少年,有多喜欢她。

她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没关系,谁还没有为情所伤的时候,他不是挺过来了吗,他现在过得那么好,他成为了人上人,活成了应该有的样子。

她没有做错。

很久之后,江泽予收起了所有的情绪,淡淡地说了句:“所以我没有去找你。”

我宁愿,我没有去找过你。

谢昳心尖发疼,恍恍惚惚地“嗯”了一声,她难过得再也说不下去,想要抬手按一按酸涩得厉害的双眼,却忘记那手被他牵着。

江泽予敏锐地感受到她想要把手抽走的意图,一瞬间刚刚平复下来的呼吸又重了几分,他的五指紧紧地穿插在她五指之间,向里收紧,死死握着不放开。

他做完这动作,又抬起头注视着她,尽管什么都看不到,但那双失神的眼睛却固执地看着她所在的方向,像是在控诉她想要在这样的困境里再次抛下他。

谢昳知道他是误会了,立马又牵住他:“……我不走,等灯亮起来之前,我会陪着你。”

可身边极度敏感的人却抓住了她字里行间设下的陷阱,言辞犀利地质问:“那灯亮之后呢?”

——灯亮之后,他们俩便是不能有牵扯的两个人啊。

谢昳在心里回答的同时,心脏狠狠皱了一下,还没来得及编个谎话应付他,那长廊两侧墙壁上嵌着的许多盏壁灯同时发出“嗤”的细微声响,又在电光火石间闪了几下。

几秒钟后,灯亮了。

不远处的宴会厅里再一次传来众人的惊呼声,有人从宴会厅门口探出头来,想看看楼里的通电情况。

甚至有那么一两个,已经走过了半个长廊,脚步声几乎就在她耳边。

谢昳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起来,血液涌上了大脑——他们站在走廊拐角牵着手,刚刚熄了灯,不会有人乱走动,可现在却难以保证。

何况酒店外面,还有一群没来得及离开的记者,发布会上停电算是个不大不小的新闻,他们或许也会再次进来。

绝对不能被看到。

谢昳张了张五指,急切地想要松开身边人的手,可他却偏偏就要在这个时候刁难她,用了些力气握住不放。

随着灯光变亮,眼睛适应了几秒钟后,江泽予慢慢恢复了视力。

他看着谢昳漂亮的面孔,黑色长裙衬出的莹白色肌肤,以及那副急着要和他撇清关系的模样,讽刺地勾了勾唇角。

“怎么,这就是你的回答?灯亮了,你就翻脸不认人了,谢昳,我就这么见不得人?”

“我要是不想放开,你能有什么办法……唔——”

他喋喋不休的唇角被封住,撰紧了的手在震惊与惊慌失措中,骤然松开。

他闭上眼,在神志彻底沦陷前想,她果然还是有办法的。

作者有话要说:我想欣赏来自土拨鼠乐团的尖叫!

予妹真的……不要太娇羞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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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收文《天分》】:

1.

韩寻舟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北京城贺家的少爷贺铭,是她从小定下的娃娃亲。

她习惯跟在他屁股后面跑,有事没事就甜甜叫一声“贺哥哥”。

可她十八岁那年,贺铭提出了解除婚约。

韩寻舟着实伤心了一阵子,几个月后,她欢天喜地跟新交的男友逛街,在街上偶遇贺铭。

她挽着男友的胳膊,笑得甜:“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爸朋友的儿子——”

“——贺家哥哥。”

2.

韩寻舟此后交了很多男友,但最长的都没有超过三个月,最后一次分手之后,她忽然醒悟,跑去非洲当志愿者。

两年后的儿童节,东非乌干达孤儿院门口,黑成碳的韩寻舟从车上吭嗤吭嗤地抱下来一箱捐赠的笔记本电脑,忽然见着了贺铭。

他乡遇故知,她露出八颗白得晃眼的牙齿招呼他:“贺哥哥!”

彼时已经成了国内顶尖律师事务所创始人的男人满身尘土、风尘仆仆大步走过来,红着眼将她一把拥住。

——“舟舟,你跟我回家,好不好?”

3.

“2003.2.1,你看完《大审判》,说喜欢学法律的男孩子。”

“2011.10.7,你说想要和Rose一样,谈一场自由的恋爱。”

“2016.8.2,你来和我道别,想去看看更大的世界。”

“2018.6.1,你向来有天分,让我依着你,这一次,换你依我,可以吗?”

——贺铭,关于你的日记。

第 18 章

“怎么, 这就是你的回答?灯亮了,你就翻脸不认人了,谢昳,我就这么见不得人?我要是不想放开, 你能有什么办法……唔——”

悠长的走廊那头, 随着灯光亮起,整个晚宴厅里恢复了喧闹, 人声愈近。谢昳本就被他拽着手, 无比紧张, 偏偏这人还大剌剌叫了她的名字。

再让他这么说下去,难免被人听到。

好吵。

谢昳看着那开开合合的唇,忽然上前了一步——十公分的鞋尖依旧不够,她踮起脚,五年的时间过去, 那高度差与角度让她有一些不适应, 细微的调整之后, 她飞快吻上他苍白的唇角,封住他的唇。

窗外月光凝滞, 树影婆娑, 楼道里壁灯耀眼, 墙上那副中世纪风格的油画色彩浓郁厚重, 她像是许多年前那样,努力地踮起脚尖,吻上他。

终于, 这轻柔又仓促的吻作用巨大,所有的喋喋不休与声声讽刺统统在这一刹那,骤停。

男人的呼吸声乱了,紧紧拽着她的手慌乱松开,他皱着眉头,睫毛轻眨着,似乎是认命一般闭上了眼睛。

谢昳抽回手,脑海中却不禁想起他们之间的初吻,也是在满是喧嚣的场所中,一个没有人的角落里。

-

两人刚在一起的时候,江泽予着实虔诚,每天乖乖听她的话,一大早就到她家公寓楼下接她去上课,晚上送她回来。他执行了男友应有的义务,却不索求权力——他就连牵手都觉得亵渎了她,更遑论亲吻。

于是在一起两三个月,除了第一天她短暂地亲过他的侧脸,两人之间竟然再没有更亲密的事情,可她明明在他眼里看到了带着疼痛的渴望和克制。

那天是大一下学期最后考完最后一门考试,自动化系众人在QQ群里组织了一起去KTV,韩寻舟当时和上一个男朋友刚刚分手,转眼又瞄上了系里另外一个打篮球很帅的男生,于是非要拉着她去。

谢昳禁不住她眼巴巴的哀求,只好翻了个白眼跟着去,顺便叫上了江泽予一起。包厢里二十几个人,都是一群刚刚考完试放飞自我的苦逼S大学子,众人一边唱歌一边玩儿桌游,气氛很嗨——只除了中间出了一个岔子。

韩寻舟坐在沙发上唱完一首情歌,竟然跑到那个她瞄上的男生面前,直接又坦率地跟他告了白。那男生愣了好久,也不说同不同意,只慌不择路地跑了。

韩寻舟也不伤心,眨眨眼睛继续唱歌,还唱了一首极其欢快的。韩大小姐从小性格就直来直往,除了对贺铭。现在他退了亲,她再没有顾虑,活得那叫一个洒脱。

在众人疯狂的起哄声里,谢昳摇着头走出包间,却发现KTV走廊对面站着个人,是贺铭。他们几个发小里,贺家是最显赫也最低调的,而从来都是侃侃而谈、自信非凡的贺家少爷,此刻竟然显得有点颓废。

他背靠在墙上,手里夹着根雪茄,雪茄细细地燃烧着,任那烟草一点一点燃烧成灰烬。

雪茄不是什么稀罕物,谢川偶尔做生意压力大会抽上一两根。可谢昳从来不知道贺铭会抽烟,他们这个年纪,能有什么难以排解的心事呢?

谢昳来不及细想,只以为他是参加另一个局,是恰巧遇到,于是冲他点点头。他和韩寻舟没了关系,和她自然也就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可经过的时候,谢昳忽然听到他问了一句:“她……”

谢昳回过头,贺铭眼睛泛红地摇了摇头,把那还在燃烧着的雪茄往一揉,冲她礼貌地点点头,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谢昳这才回过神来是怎么回事。

她心下唏嘘却并不太同情他,之前说退婚的是他,现在站在人家门口眼睛发红的也是他,男人的心,真是海底的针。

反正不管怎么说,在KTV表白,韩寻舟她真是个人才。

然而当谢昳从洗手间回来之后,才发现S大绝对是个人才济济的地方。

或许是受到了刚刚韩寻舟告白那一幕的激励,她刚进包厢里坐下,他们系的另一个男生温正奇,竟然也鼓起勇气向她表白了——而且还是现场拿出一封情书读给她听的那种,谢昳都怀疑他是不是每天都把那封情书随身带着,只等找到机会就念。

包间里,二十多个人都沸腾了,纷纷兴奋又激动地起哄着给他打气——谢女神名声很响,但开学到现在除了有人私底下写情书,大庭广众之下表白的还是头一次。

这哥们儿,有勇气。

当然,也有几个对谢昳有心思的,在心里悄悄捏了把汗,恨不得谢昳立马出声拒绝。

谢昳扶着包间的门,听着那抑扬顿挫、文采飞扬的情书,眼神却直直看着坐在包厢最里面、沙发一角的江泽予,气得嘴角轻颤——要不是他一直只是坐在她身边,不牵她的手也不抱她,再加上平时他对她也礼貌克制,怎么会给其他人她还是单身的错觉?

她看着他坐在沙发角落里,脸隐在阴影之中却没说话,心里其实有一点失望,只觉得这个人就是个闷葫芦。可就当她回过神来想要打断温正奇的表白时,却发现江泽予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边。

他伸出一只胳膊紧紧地搂着她的肩膀,低下头看着声情并茂念情书的温正奇,勾了勾唇角:“怎么,你想挖我墙角?出去,打一架。”

片刻后,温正奇念情书的声音骤停,包厢里也随之爆发出一阵更加热烈的集体惊呼声,众人都被这一幕闪瞎了眼——这是什么意思?他说挖墙脚?还搂了肩膀?她竟然没推开他?

谢女神竟然和江泽予在一起了?卧槽什么时候的事?他们怎么不知道?

吃瓜群众八卦之心熊熊燃起,然而包间里也有几个男生多多少少对谢昳有点想法,看到这一幕不禁目眦尽裂,这小子平时看着冷冷淡淡毫无存在感,竟然闷声发大财!

不论众人怎么想,江泽予自顾自搂着谢昳的肩膀,宣示主权般把人往怀里护,眼睛只直直地盯着眼前捏着封情书的温正奇。

两人对视了半分钟,温正奇只觉得粘腻冰冷的汗打湿了衬衫,他讪讪地笑了一下躲避开那目光,之前还燃起一丝丝的少年人为爱疯狂的心思,在他那阴沉沉的眼神里,逐渐熄灭。

温正奇哭丧着一张脸把情书折起来放回口袋,尴尬得不行:“咳咳,你们在一起啦,什么时候的事,我都不知道……那个,我一会儿还有事,我先走了……”

江泽予挑眉:“怎么,不和我打?那就好,别说你肯定打不赢我;就算打赢了,也没有用。”

他在这段感情里,只扮演守护的角色,而他的玫瑰,才是从始至终那个拥有决定权的人。

江泽予撂下这句嚣张的话,不顾周围炸耳的起哄声,紧紧搂着谢昳的肩膀出了包间。

他走得很快,抿着唇把人拉进旁边一个空着的包间里,神情平静但呼吸声却重。

他另一只手重重地带上门,弯下腰将她抵在了门后。

那包间里空无一人也没有开灯,昏暗的环境中,隔音却好,其他房间的搞怪嘶吼和深情对唱,他们这里统统听不到。

谢昳的心脏怦怦跳动着,捕捉到少年暗沉沉的一双眼睛。他看了她许久许久,久到谢昳都忍不住出声提醒:“……你要干嘛,舟舟还在包间里,我一会儿还得——”

她话音未落,他便偏过脑袋,强硬又温柔地压下来。

潦草又慌张的初吻后,他伏在她耳边克制地喘气,他忽然低低说了一句:“……昳昳,你已经有了我,就不会答应别人的,对不对?”

原来他刚刚在包间里面对温正奇的时候表现得那么强势,其实却是忐忑又无比担忧的。忐忑她会像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一样,随意地答应别人。

谢昳的心里,生平第一次泛起了关于爱情的酸,那种心尖酸痛的感觉,让她忽然就正视起这段感情。在这段感情里,她随意地开了头,可他却用整颗心,表示了重视与虔诚。

“嗯,我不会的。”

谢昳在黑暗里抬手,轻轻抚上少年冰凉的脸,而后踮起了脚尖凑了上去。

她得给他一点安全感。

-

几年后的这天,豪华酒店的长廊一角,当初穿着miumiu公主裙的姑娘此刻身着大露背的绸缎礼服,画着精致完美的妆;而当初那个穿着单薄T恤的少年,此刻西装革履,已经是万众瞩目的模样。

一样的吻,一样的角度,回忆漫长可其实整个过程不过几秒钟,男人的手在怔忡与慌乱之中如期松开,谢昳飞快地离开他,提着裙摆便跑,还不忘丢下一句耳语:“你待在这儿,我让你的秘书过来。”

江泽予愣神了许久,后知后觉地伸出手,却连她的衣角都没有够着。

这边谢昳已然提着裙子跑过长廊,正好遇见往这边找来的成志勇,她冲他礼貌地点点头,语速飞快:“江……江总在走廊那头,他腿受伤了,你过去接他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晚宴厅里的热闹越来越近,谢昳一路跑到门口,四处张望着却没看到她的助理Zoe,然而却看到了一旁闲着没事儿的林景铄。

他正走到门口,看着像是正打算离开的样子,看到她,眼睛蓦地一亮:“Sunny,你刚刚去哪儿了?这晚宴太无聊了,我打算回酒店了,你呢?”

谢昳放下被发型师挽在脑后的头发遮掩滚烫的耳尖,心脏此刻还在剧烈跳动着,伴随着轻微耳鸣。

她闻言猛地点头:“嗯,正好我也要走,你能不能带我一程?”

还不待林景铄答应,她便拽着他往门外走,那急匆匆的模样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

林景铄一愣,被拉着匆匆出了门,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她刚刚来的方向——只见长廊尽头,缓步前行的男人腿脚似乎略有不便,又或许是脸上受伤了,他伸着一只手,轻轻地按在唇角的位置。

男人的目光幽幽地对上他们,骤然冷了好几个度。

林景铄被他那目光看得心里一凛,一路头皮发麻地跟着谢昳走到停车场,直到坐上车才慢慢地恍过神来。

他转过身看向满脸通红的女孩子,没好气地说:“Sunny,那个人是他吧?”

谢昳坐在车里,脑海中充满了懊恼与慌乱。她的精神仍然有一些恍惚,闻言抬起头,两眼茫然:“……什么人?”

林景铄翻了个白眼,重复了一句:“五年前,在威尼斯海滩上,让你哭了一整夜的那个人,你的初恋,是他吧?——”

“——择优的CEO,江泽予。”

第 19 章

谢昳还沉浸在刚刚的情绪中, 面颊绯红滚烫,她按下车窗,借车速带起的风降降温。

便在那风刚刚起了作用的时候,林景铄忽然侧过身, 揉着眉心一脸纠结:“Sunny, 五年前,在威尼斯海滩上, 让你哭了一整夜的那个人, 你的初恋, 是他吧?择优的CEO,江泽予。”

谢昳闻言一愣,方才降温的侧脸又升腾起红晕,好在妆足够厚。

“……为什么这么说?”

林景铄摊手:“……男人的直觉。”

谢昳看着他,发现那双桃花眼里只有纠结没有疑问, 她由是判断出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内心已经笃定。

再否认只会更加欲盖弥彰, 谢昳把车窗再度按下几分, 声音很低:“……是。”

他是她的初恋,至今还牢牢在她心里住着的初恋。

林景铄倒吸了口气, 只觉得这世界有些荒诞, 但这荒诞里又透露出些合理来:“难怪……我当时就在想, 是什么人物才能让这么漂亮的姑娘为他痛哭一整夜, 如果是江泽予的话,那倒是情有可原了。”

这次倒是没有用错成语。

五年前他去L.A.出差,在酒店赶杂志最新一期稿子的时候没有一点思路, 于是便穿着条沙滩裤跑去了酒店附近的威尼斯沙滩,想要找找灵感。

这期时尚主题是,初恋。

他目的十分明确,所以在那沙滩上自然便搜寻着特别的素材——两分钟后,海岸边一颗高高的椰子树底下,光着脚坐着的亚洲女孩儿入了他的眼。

年轻漂亮不说,那满脸的泪水以及哭晕的妆让他内心无比激动,这女孩子肯定有故事,这不就是天降素材?

林景铄当即毫不犹豫走过去搭话,装作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表面训斥,实则是为了套故事。

谁知道那女孩子口风紧得很,聊了大半个小时,他除了知道她是情伤之外,竟然什么都没套出来。

彼时他讪讪地起身要走,可见她哭得实在是伤心,于是没忍住劝了句:“抛弃你的人,你还想着他干嘛?有这功夫哭,不如换个男朋友哦。”

女孩子忽然就抬了头,带些傲气的眸子看了他几秒钟,笑着抹了把眼睛:“……我不是被抛弃的那个。”

林景铄噎了一下,摊手:“那就更没道理哭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