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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头正将羊腿上的肉一点点地撕下来,头也不抬乐呵呵答道:“多好啊。有饭吃,有活干,有地方住,还有一帮街坊、朋友。嗯,找到妹妹,过两年再娶个老婆,就圆满啦。”

公蛎下意识地重复一句“多好啊”。胖头忽然有所警觉,道:“老大,你是不 是……还是想离开忘尘阁?”

公蛎顺坡下驴,反问道:“你觉得如何?”?

胖头脸上显出恋恋不舍的样子,但很快便神色坚定,憨笑道:“有点舍不得,不过我听老大你的。你说去哪儿,我便去哪儿。不过,”他吸着下嘴唇,“为啥要离?

开啊?我看毕掌柜是好人,经营这个当铺,其实是在帮我们。”

公蛎拍了下他的肩膀,以示赞许,信口开河道:“我看你近来那些小生意做得 不错,不如我们另起炉灶,换个地方做买卖。”

胖头耷拉着眼皮,开始啃手指甲,小声道:“若是不离开洛阳,在哪里都一样。在这里做,房租什么的全省了。而且我还有,还有……”

不用说,定是因为那个虎妞。公蛎懒懒地打断道:“算了,我说说而已。”?

胖头惶恐道:“老大你别生气,我什么也不懂,都听你的。”?

公蛎将碗筷一推,疲倦道:“我累了,你先出去吧。” 房间的门忽然被推开了,小妖探出半个脑袋,笑嘻嘻道:“偷吃什么好东西?也不叫我。”?

她脸色苍白,眼睛也有些红肿,不过精神倒还不错。公蛎忙让进来。小妖用手扇着鼻子道:“唔,整个房间都是饭菜味,赶紧出来散散味道吧。”不由分说拉了公蛎出来。

外面阳光明媚,天气不错。公蛎伸了个懒腰,若无其事地打趣道:“听说你梦游,哈,哈!”

小妖消瘦的脸上飞起一朵红晕,咬唇笑道:“我听小花说,我这两日净给你们 忘尘阁添麻烦了。”又笑道:“还说我呢,你不是也梦游?”

公蛎装作随口问道:“你都做什么梦了?”?

小妖摇摇头,迷惑道:“不记得了。真的一点都不记得。听说我都梦游了好几天了,小花这丫头也不告诉我,还说是李婆婆编排我,叫我不要信。结果,昨晚梦 游,我突然自己醒了,发现竟然在你的屋里,还哭得满脸的泪!”她吐了吐舌头,笑得极其明媚:“这要让李婆婆知道了,不定怎么说我的坏话呢,说不定会说我看 上你了呢。”她嘟起嘴巴,小下巴一翘,十分可爱。

以往时候,公蛎最喜欢这样的玩笑,今日却笑得有些勉强,道:“你别理她。看你这性子,一看便是在家里有姐姐照顾的,被宠坏的。”

小妖脱口而出:“姐姐,我姐姐……”接着却困惑地顿了顿,哑然失笑道:“我哪里有姐姐,连个表姐堂姐也没有。我从小就跟着我家姑娘啦。”

公蛎更加惊愕,敷衍道:“呵呵,那是你家姑娘宠坏了你。”?

小妖见公蛎心不在焉,只当他昨晚没睡好,刮着鼻子嘲笑道:“人家梦游就散散步,你梦游就摔东西,幸亏毕公子脾气好,要是我家姑娘,这两个月的月钱都没啦。”

公蛎笑道:“呸,五十步笑百步。”

两人正在说笑,胖头忽然从前堂叫道:“老大你过来看看,这个东西能当几个钱?” 原来汪三财刚去接一个外单,叫胖头在前台守着。他如今去哪里只管交代给胖头,反而对公蛎不管不问。?

小妖告辞,公蛎去前堂一看,原来是一面没有镜面的镜子。?

镜子为椭圆形,巴掌大小,中间的镜面缺失,只剩下拇指粗的银制双龙戏珠外圈,花纹雕工皆寻常得很,轻飘飘的,而且表面已经氧化变黑。这么个破镜子,光剩下外圈,还真不值什么钱。

公蛎见柜台外无人,问道:“谁拿来的?”?

一个小小的身影一跳一跳往上蹿,露出个虎头帽子:“我的我的!”?

公蛎探头一看,原来是王二狗家的儿子王宝。

王宝刚过了八岁生日,那叫一个调皮捣蛋,真是狗都嫌弃,如今一只眼睛害眼疾,红红的不停流泪,看上去更是又脏又皮。公蛎晃了晃镜子,道:“你从家里偷 的吧?赶紧还回去!”

王宝人小鬼大,好的那只眼睛滴溜溜乱转:“不是偷的,我娘说坏了不要了,给我换糖吃!”

胖头插嘴道:“我刚才都说了半天,他主意大着呢。”?

公蛎正心烦意乱,将镜子丢给王宝道:“走走走,小屁孩别捣乱,要当也得你家大人来。”?

王宝一屁股坐在地上,斜眼看着公蛎,摆出一副准备撒泼打滚的气势。公蛎不耐烦道:“胖头你去叫他爹娘来。” 王宝一听,抢过镜子塞入怀中,爬起来撒腿便跑,刚出门便被拎着扫帚的李婆婆抓了个正着:“好你个小兔崽子,竟然学会偷东西了啊!我的东西呢?”接着又大 声叫:“王二狗,你要是不管你家儿子,我老婆子替你管教!”

王宝反过来一口咬住了李婆婆的手指,李婆婆杀猪一般嚎叫,却忍痛不松手,将王宝按倒在流云飞渡门前的石凳下,朝他屁股下拍了几下。

一只素银簪从王宝衣服里掉下来,李婆婆心疼地用衣袖拭了又拭,举着给乡邻 看:“看看,看看,这么大点儿,都敢偷东西!小时偷针大时偷金!”人赃并获,王宝也不服软,反而对着李婆婆踢打。

一老一小正打得不亦乐乎,只见赵婆婆拧着小碎步子快速走来,叫道:“别打了!王宝住手!”又拉李婆婆歉然道:“老姐姐消消气。他爹娘今天去进货,托我照看一会儿。谁知他眼瞅不见就乱翻你的东西。王宝,站一边去!”?

赵婆婆自己没有孙辈,对王宝甚为疼爱。听赵婆婆呵斥,他乖乖地收了手,瘪了憋嘴抽泣起来。李婆婆被他踢打得满身脚印,气呼呼道:“你看看这孩子,多大了,一点礼数都不懂!”

赵婆婆不住道歉,并按着王宝赔礼。王宝勉强鞠了一躬,放大声号啕起来,边 哭边数落道:“你这么大年纪了,也不说让让小孩子!”听的人都觉得好笑。

见众人都劝,赵婆婆也道了歉,李婆婆便放开了王宝,骂骂咧咧地回去了。?

本来到此便罢了,谁知王宝趁李婆婆转身之际,扑上去又朝她手腕上狠狠咬了一口,然后兔子一样逃开了,不远不近地站着,又跳又叫。?

李婆婆本就是爱计较的,这下暴怒,一边追一边点着王二狗的名字叫骂,说他家教不严,养出这个小鬼头来。?

李婆婆哪里跑得过娃娃,等她追到街口,王宝又绕着回了茶馆,趁人不备,捡起一块碳渣丢了火炉上炖着的茶汤里。这下半锅茶汤全毁了,下午的生意也做不得 了。李婆婆炸了毛,拿着火钳风一样追赶王宝,骂道:“我不要不弄死你这个小东 西,我就不姓李!瞧你那一只眼,长大了也是个独眼龙!”

经这么一绕搅,公蛎忘了刚才的烦闷,叼着根牙签围着看热闹。正听李婆婆骂的有趣,忽然袖口被人一拉,道:“龙哥哥,借一步说话。”

回头一看,却是珠儿。

珠儿如今自己打理店铺,又要照顾父亲杨鼓,忙得不可开交,公蛎自己又是个没心没肺的主儿,所以只看珠儿近期少露面少了,也没想着去看看她。?

两人来到珠儿的裁缝铺子里,公蛎见她脸颊消瘦,关切道:“你这几天忙什么?总不见你出来。”?

珠儿默默地给公蛎倒了杯茶,自己却不坐,站在公蛎前面默然不语。公蛎刚吃了肉,正口渴,一口气将茶喝完,心里还惦记着外面的热闹,无话找话道:“你爹 爹呢?”

珠儿道:“哦,我让回屋休息了。”两人又无话了。?

公蛎见她眉眼低垂,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道:“你找我有事?”?

珠儿抬起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龙哥哥,柳大……柳大,回来了。”

公蛎的眉骨突突地跳动了几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谁?”

珠儿脸上闪过一丝害怕,但依旧口齿清晰,表述准确:“是柳大,每次的装扮都 不同,但他的背影我绝不会认错。这半个月来,我见过三次。第一次是去北市进货,看见他打扮成年少公子的模样往敦厚坊这边来,我还以为是眼花,或者背影相似。”

她的脸有些苍白:“第二次就在我们街口,他扮成了马车夫,一看到我,马上 赶车离开。第三次,就在今早,我起来开门,看到一个人影躲在你家当铺门口的梧桐树后,就留意了一眼,结果发现,竟然是柳大!”

公蛎愣住了,迟疑再三,道:“柳大被抓,我们都是亲眼看到的。毕岸同阿隼 对他的案子颇为重视,怎么可能放了他?”

珠儿低声道:“我也是这么想,所以前两次虽然不安,心里却不敢确定,也没敢 去打扰你和毕掌柜。可是今天早上我看得真切,虽然他换了装扮,背影却绝不会认 错。”她握起拳头,冷冷道:“别说他装成一个乞丐,便是他烧成了灰,我也认得!” 珠儿对柳大恨之入骨,当初不知对着他的背影咬牙切齿了多少回,所以不管柳大外表如何装扮,珠儿一看到他的背影,便能认出。?

公蛎心中五味杂陈,一瞬间,甚至想到如果同柳大见面会如何。?

珠儿道:“龙哥哥,我知道你同柳大私交甚好,但我也知道,你同他绝不是一类人。这些事,我实在不知道找谁说去。今天早上我看他在你家门口偷窥,担心他回来找你和毕掌柜报复,所以想提醒下你。”

事到如今,不可不防。公蛎想了想,道:“我这就去提醒毕岸,让他查下柳大 是否越狱。”又嘱咐道:“他城府极深,若是回来,定然要找我们一拨人的麻烦。你自己也多加小心,若再碰上,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尽快通知我和毕岸即可。”

珠儿默默点头,又道:“其实这段时日,发生好些奇怪之事。” 公蛎紧张道:“还有何事?”?

珠儿咬唇,良久才道:“是关于对面李婆婆的。”?

公蛎道:“李婆婆嘴碎,你别理她。”?

珠儿道:“她的茶汤,前几日被人撒了一把泥沙。”?

公蛎道:“那个王宝调皮得紧,王二狗也不说管管。”

珠儿缓缓道:“不,我说的不是这次,是上次。有天晚上,我睡了一觉醒来,突然想起房顶晾晒的布料忘了收进来,这批布料贵得很,我担心晚上霜打了褪色,便摸黑上去收。”

“当时可能是三更,也可能不到三更,我倒也没留意时辰,只觉得已经不早了。我正叠衣杆上的布料,却见一个小黑影迷迷瞪瞪出来,却是王宝,朝着李婆婆家的 方向来,一边走一边扭动身体,似乎十分害怕,最后抱头蹲在我家门口的石凳上再 也不肯挪动一步,嘴里还嘟囔着,不要扎我的眼睛,不要扎我的眼睛!”

公蛎插嘴道:“他这红眼病害了好些天了,王二狗也不说带他去瞧瞧。” 珠儿继续道:“当时他的眼睛还是好好的。像他这么大的孩子,晚上应该睡得很死才对。我当时想,难道王宝也梦游?二狗媳妇也太不当心了,让孩子在宵禁的 时候跑出来。这么一想,我便想悄悄儿去叫下二狗媳妇。我下去,刚将门拉开一条 缝,忽听一阵轻微的梆子声。”

“梆子声杂乱无章,很轻很轻。王宝听了梆子声,顿时安静下来,直直地瞪着 李婆婆家的大门,眼神一点也不像是个七岁的孩子。他在身上摸了一会儿,拿出个东西放在胸口。”

“梆子声越来越急,那个东西一闪,似乎进入了他的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