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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微微侧头,道:“谢谢龙掌柜。” 公蛎忙道:“你叫我公蛎即可。”

玲珑又恢复了沉静之色,感叹道:“我爹爹去世后,差不多大半年我才缓过来。如今已经习惯啦。”她爱怜地看着小娟子,道:“这些孩子们,比我可怜多了。一个个没爹没娘的,在外挨打受气,也没人心疼。”

公蛎诚挚道:“姑娘年纪轻轻,却有这份侠骨仁心,在下好生敬佩。”这个是真心话。如此悉心照顾一帮脏兮兮的小乞丐,公蛎自己是做不到的,他宁愿选择给钱。

玲珑抿嘴一笑,道:“哪里能谈上什么侠骨仁心,不过是自己身世孤苦,刚好 又住得不远,看不得他们受罪罢了。可惜凭我一己之力,也做不了什么。”

小娟子回了土地庙,两人继续往柳枝儿巷走去。公蛎终于将银簪拿了出来: “这个可是你丢的?”

玲珑接过银簪,惊呼一声,眼圈顿时红了。摩挲着银簪良久,泪眼蒙眬道: “龙掌柜见笑了。这个是……是他送给我的……信物……”

后面几个字说的如同蚊子哼哼,不用说自然是她的心上人了。公蛎只好听着。玲珑垂泪道:“他……他也是开当铺的,我和爹爹本来是投奔他来的,可来了却发现,他得了急病去世了。不到半月,爹爹也走了。我只好一个人过日子……”

原来柳枝巷几处房子便是她家的地产。不过位置不好,房屋简陋,每个月的租金一共不过几百文钱,还要接济那几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小乞丐。如此环境之下,自然成长快些,所以她虽然同小妖年纪不相上下,却比小妖要成熟懂事许多,完全是另一种气质。

公蛎搜肠刮肚,憋出几句安慰她的话来:“人死不能复生,姑娘你开开心心的,他在天之灵也可安息了。”

玲珑拭去眼泪,微微笑道:“小女子失态了,龙掌柜见谅。”

两人一路闲聊,从洛阳今年的气候聊到北市码头的兴盛,从市井流传的奇闻怪谈聊到如何混饱肚子,公蛎更是将当年街头卖艺的趣事一件件说给她听。玲珑听到 胖头去偷人家的卤肉,肩上顶着一个颤巍巍的肉叉子时,更是笑得花枝乱颤,少有 地显出几分少女的活泼来。

公蛎大有相见恨晚之意,只觉得玲珑集大气恬淡、善良体贴与调皮可爱于一 身,所识女子无一能比——当然,那个散发着丁香花香味的女孩儿除外。

就这么一段道路,很快便到了柳枝儿巷的巷子口。?

玲珑站住,施了一礼,微笑道:“前面便是我家,家里没准备,我便不邀请龙掌柜进去坐了。”

公蛎虽然有些不舍,却不敢强求,道:“也好,姑娘有什么事,只管到忘尘阁找我。”

玲珑忽然扭转身子,坦然看着他,良久才轻声道:“好。”?

四目相对,公蛎心中莫名一阵激荡,怔怔地看着她娇美的小脸,却不知说些什么。?

玲珑垂下眼睛,低声道:“玲珑好久没这么开心了。谢谢公蛎哥哥。”

一声“哥哥”,公蛎的心都飞了起来,忍不住想要说陪她进去,玲珑已经转身离开。

谁知道天冷路滑,她踩在一块刚结冰的水渍上,脚下一滑,一个趔趄向后倒来。

公蛎反应迅速,疾步上前张开双臂抱住了她。不过用力猛了些,鼻子刚好碰到 她的嘴唇,柔柔软软,难以形容。

(四)

华灯初上,各家各户挂出了红灯笼,发出朦朦胧胧一团红光,在平静的磁河水 面上反射出一个美轮美奂的光晕来。

公蛎轻飘飘地走在路上,如同踩在棉花上。第一次发现洛阳的夜色如此之美,三三两两的行人个个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连如刀割一般的冷风吹在脸上也带着一丝甜味。

转过街角,前面便是敦厚坊了。一只手忽然按在了公蛎的肩头:“嗨,我们又见面了!”

公蛎晕乎乎回头一看,却是一个风流倜傥的青胡茬中年男子,浑身上下散发着浓重的檀香味道。

有些面熟,公蛎却想不起是谁,忙笑道:“您是?”?

青胡茬哈哈一笑,同公蛎并肩而行,道:“你不记得我了?敝姓胡,单名一个烁字。”?

公蛎想起来了,一趔身躲开他按在自己肩头的手,干笑道:“哦,原来是胡大公子,幸会幸会。”

胡烁同他并肩而行,道:“今晚心情不错,要不要去喝一杯?暗香馆新近了一批六十年的女儿红,口感很是不错。兄弟我请客。”?

听到暗香馆三个字,公蛎心动了一下,但一看他大有深意的眼神,顿时想起他那特殊的癖好,警惕道:“在下还有事,多谢胡大公子抬爱。”

胡烁伸手揽住了他的肩,斜眼看着他,神秘兮兮道:“暗香馆里新来的姑娘,貌若天仙,你不想一饱眼福?”

公蛎不习惯同一个男人如此亲密,再说心烦意乱的,只想静一静,正色道: “多谢公子,在下真的有事。”身子一摆跳开了去。

这胡烁却如影随形,附耳道:“我瞧龙兄印堂发亮,双颊带粉,这是走了桃花运了?”

公蛎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大步逃开。胡烁在后面哈哈大笑:“小心桃花运变成桃花劫啊。”

回到忘尘阁,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胖头和汪三财正在核对今天的账目。?

公蛎心思烦乱,也说不上是兴奋还是燥热,回房间觉得孤单,想要说话又不知说些什么,便无聊地在门口晃悠。?

胖头道:“老大你鼻子怎么了?”?

公蛎心虚,道:“什么怎么了?”

胖头道:“你回来这一盏茶工夫,已经摸了十五次……十六次鼻子了!鼻头红彤彤的,上火了?——又摸!十七次!”

公蛎这才意识到,忙放下手臂,含糊道:“没事,可能有些……不舒服。”公蛎的鼻子自从碰到玲珑的嘴唇,一直在发痒发热,但又不是感冒那种难受,而是带着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有几分心慌,几分甜蜜,却难以具体形容。

胖头走过来凑近了看,担心道:“我记得你最耐不得冷,只要气温稍降些,就说不想动弹,今天这是怎么了?”伸手去试探他的额头。

公蛎一把将他的胖手打开,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上月初我躺在门前晒太阳,过去一群美人儿,你连着说了几声好美。那些美人儿,是哪家的姑娘小姐?”

汪三财忍不住哼了一声。胖头听得莫名其妙,道:“天天都有美人儿经过,你说的是哪次?”

公蛎比划了一下,丧气道:“算了,你这个猪头。”

其实公蛎心里,还惦记着那个散发丁香花香气的女孩儿。虽然他只见了她一次,连一句话也没说上,但心里却认定了她一定乖巧懂事、善解人意——就像玲珑一样。

公蛎觉得心里如同一团乱麻,一会儿想着丁香花女孩儿,一会儿又后悔今日一 时胆怯,没有跟着到玲珑家里坐坐,如此这般,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绕着中堂兜起了圈子。

汪三财从账簿上面抬起头来:“龙掌柜是要出去?不出去的话就回屋躺着吧。你这样转来转去,晃得我头晕。”

公蛎烦躁道:“躺什么躺,晚饭还没吃呢!”

胖头惊讶道:“你还没吃?我们已经吃过啦。”往常公蛎只要手头有钱,决计不肯在家里吃的。

汪三财道:“灶房笼屉上还有半个馒头,您就配上咸菜凑合一顿算了。”

公蛎一听便没了食欲,借机一甩袖子走了出去,远远听到汪三财在身后同胖头说道:“放心,不用追。龙掌柜这样子,定是惦记着哪家姑娘呢。”

公蛎暗骂了一句老狐狸。

走了出来,公蛎反而安心了。如今才刚刚亥时,当铺日杂店虽已打了烊,但食馆酒肆、青楼茶苑却正生意火爆。公蛎鼻尖的酥麻仍未消退,本想找个地方吃点东 西,却没什么胃口,在街上游荡了片刻,一抬头,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柳枝巷。

天上有云,遮住了月亮,但今儿十六,光线还算不错。公蛎心中又是激动又 是忐忑,心里盘算着要找玲珑说什么才好:欲要装作刚好经过这里,又想着这里偏僻,看着不像;要说是专程来看望她,可明明一个多时辰之前才分开,且天色已 晚,只怕会以为自己心怀不轨。

公蛎躲在玲珑家对面的大树后,正犹豫着,却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溜着墙根过 来,先是警惕地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无人,便扒着门缝往玲珑家里偷看。

公蛎一眼便认出来是小乞丐小武。他对小武不大待见,这小东西年龄小主意却 正,心眼又多,下手又狠,正想上去吓唬吓唬她,却见他如兔子一样跳起,瞬间逃得不见了踪影。接着门吱呀一声轻响,玲珑竟然慢慢地走出来了,站在树下左右张望,似在等人。

公蛎激动万分,忘了小武,在黑暗中正了正衣冠,正准备上前,却见一个穿着黑色大氅的男子,从对面方向的巷子口快步走来。看到玲珑,张开大氅,一把将她裹在怀中,两人一起进了院子。

公蛎的心如同被针扎了一下,尖利地痛。而更让公蛎失魂落魄的,是那个黑衣 人的背影:脚步稳健,步履从容,像极了柳大。

(五)

接下来几天,公蛎哪里都没去,只待在忘尘阁里,每日慵慵懒懒,无精打采。

当天晚上,毕岸回来了,公蛎简单将珠儿的话转述了一遍,并称自己在磁河对岸也曾见到一个背影像柳大的,只是没看到正面。听毕岸道他自会留心,公蛎便不管了。自己的事情都管不好,哪里管得了这么多?

公蛎不出门倒不是完全因为玲珑或者珠儿,而确实是没钱了。偶尔朝胖头讨要 个三核桃俩枣的,只够在街口买个鸡腿吃,好在毕岸在家,家里伙食不错,又常有年轻貌美的小姑娘小媳妇过来帮衬生意,倒也没那么无聊。

其实公蛎难受了两天便想开了,自己同玲珑不过三面之缘,既无山盟海誓,又无婚约,似乎伤心都没有资格;而珠儿更不用提,一开始她便喜欢毕岸,当自己只是哥哥而已。公蛎失落之余,也安慰自己:若她们真的喜欢自己,还不知该怎么办呢。

有了毕岸坐镇,忘尘阁中每日里人来人往,一片繁忙。其中好多人并非来当东 西,只是单纯来拜会毕岸。公蛎冷眼旁观,见来往之人虽然大多低调内敛,但其中不乏有身份显赫、仪态威严者,一看便知是养尊处优、五指不沾阳春水之人,偶尔能够听到他们在房间内窃窃私语,说的都是极其晦涩的奇闻怪事,十分乏味。

不过碰上有人带了点心或者礼品来,便十分开心了。毕岸对这些毫不在意,管他多贵重的礼物统统交给胖头,所以那些好的吃食和精致的玩意儿自然便宜给了公 蛎。汪三财虽然不满,也没有办法,只是将入账的银两管得极严,不让公蛎在这一 块有任何可乘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