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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岸甚少用这种口吻说话,公蛎觉得很不舒服,哼哼起来:“不出门,窝在家里发霉吗?”

毕岸深深地嗅了一鼻子,道:“想去哪里,我陪你去。”

公蛎激动起来:“我要去找阿意!”

毕岸爽朗答应:“没问题,等你体力恢复。”顿了顿又道:“她现在不在洛阳,一个月后才能回来。况且你现在自身难保,若是贸然找她,可能给她带来灾祸。”

毕岸的表情有些奇怪。公蛎狐疑道:“你怎么知道?你同她见过面?”他其实担心阿意会迷上毕岸,不过这话却不好当面说出来。

毕岸看向别处:“你若信不过我,自己去找好了。”公蛎不敢再质疑,便问道:“她今年几岁了?父母是做什么的?”

毕岸冷淡道:“我只负责找到她,其他的,等你同她见了面,自己问她。还有其他事吗?没事我看书去了。”

公蛎朝床里边摸索着,赔着小心讨好道:“我的木赤霄——昨晚不小心折断了,怎么修好它?”说着浑身上下摸起来。胖头愣了愣,道:“老大你是不是找这个?”

从枕头之下将断成两截的木赤霄抽了出来。

公蛎心疼地抽着冷气,徒劳地将两截断剑往一块儿拼接。

毕岸只瞟了一眼,道:“没用了。这种小剑手柄与剑身是一体的,断了就断了,修好不仅难看,也用不了力。”

公蛎咧着嘴,一副要哭的样子。胖头忙安慰道:“我去弄些树胶试试看。”接过摆弄了一阵,一拍脑袋道:“这玩意儿有什么宝贝的?我还有个一样的呢。你等着。”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公蛎依稀记得胖头确实有这么一件相同的,心下稍安。过了片刻,胖头却空着手回来了,嘴里嘀嘀咕咕道:“我明明放在阁楼上的,却不见了”。

毕岸眉毛挑动了一下。胖头挠头道:“嗯,可能掉到货物缝隙里了,等过几天我再找找看。”

公蛎大急:“我要拿着这个,阿意才可能想起我。这可怎么办?”

毕岸看了胖头一眼,轻描淡写道:“我知道在哪里。过些日子便拿给你。”

公蛎看他说得轻松,放下心来,嘱咐道:“你可不许自己昧起来。”

毕岸爽快道:“放心,误不了你的事。”

公蛎又摸着额头道:“还有一事。我想……你帮我去掉蛇婆牙。”

毕岸看着公蛎:“想好了?冉虬选中的可是你。”

公蛎躲避着毕岸的目光:“想好了。”

毕岸和胖头出去了,公蛎看着发白的窗外,听着梧桐树上黄莺儿的鸣叫,第一次开始认真思索当前自己所处的形势。

公蛎只是懒,不是傻,经过这几次的被拘、调包、陷害、迷路,他早已明白,自己身处漩涡之中,逃是逃不开的;而且,情况正在朝着不受控制的地方发展。

至于为什么巫教、攰氏等会选中自己作为目标,公蛎至今也不太明白。若真像桂老头所说,自己“天赋异禀”,这个所谓的天赋异禀,又是什么呢?

如同盼望一夜暴富一样,公蛎倒是常常幻想自己拥有超常的能力,像戏文或荒村野史中的主角一样,在不经意的时候爆发出来,从此名扬洛阳,名利双收。

但公蛎试了多次,除了能够在原形和人形之间自由变幻之外,并无其他过人之处。后来公蛎终于不得不认为,所谓的“天赋异禀”,估计便是自己的本体:蛇胆,血液,或者身上的什么部件,以及修炼多年的灵力——常人、非人之间,道行高深者猎杀道行低微者,以增加自己的修行,也是常事,但凭本事而已。

这种想法让公蛎很是沮丧。弱肉强食,在未修炼成人之前,几乎是雷打不动的“天道”,但修成人形之后,还要面对如此劫难,公蛎简直伤心。

那些藏在黑暗之中的敌人,可能是巫教,也可能是觊觎公蛎灵力的非人,正虎视眈眈,但公蛎身单力薄,智力体力皆普通寻常,能依靠的还有谁呢?毕岸,还是江源?

一瞬间,公蛎甚至觉得所有人都是不可信的,除了胖头。

不过日子总是要过下去,不能解决的问题,便留着等有事时再面对吧。

(二)

胖头伺候公蛎吃过早饭,将他扶到院中梧桐树下的竹榻上。公蛎已经恢复体力,但他乐意表现出一副虚弱的样子,看着胖头忙前忙后、毕岸关切担心,心里很是舒服。

公蛎闭目养神,毕岸拿了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几次竟然叫出声来。

这让装虚弱的公蛎很是好奇。待毕岸又一次拍桌惊叹时,公蛎终于忍不住了,凑上去道:“什么书这么有趣儿?”

毕岸笑道:“好多古字,你不认识的。”扭转身去,将书捂得紧紧的。

第206章 冥花蛊(2)

他越不给公蛎看,公蛎越是想看,脖子抻得大长,隐约看到什么“窈窕女子除去襦裙,露出肚脐”,什么“裸女围坐”,料想定是什么不入流的乡野小说,更加心痒难耐,扑过去跟毕岸抢:“借我看看,一天便还你。”

毕岸死活不肯,道:“这里面颇多古字,你又不识得。”公蛎怒了,指着毕岸道:“我们到底是不是兄弟?”

毕岸的眼睛亮了下。

一瞬间,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公蛎愣了下。毕岸把书藏在身后,轻蔑地道:“你从来不看书,这书你看不懂。”

毕岸还是第一次如此明显地表达对公蛎的蔑视。公蛎十分气愤,高声道:“谁说我不看书?当初我跟着老龟学习,他都夸我悟性高,学得快呢!小篆汉隶我样样精通!什么不认识的字?不会猜还会蒙呢。”

毕岸冷笑一声,道:“那打赌好了!一本书,看完之后,你讲述一遍,只要你能抓住要点讲个大概,我便算你过关,输给你十两银子;若你输了,你以后便只能用隆公犁的模样示人!”

公蛎一是不服,二是被十两银子吸引,挺胸道:“赌便赌!”

两人在胖头的见证下,击掌为誓。

虽然有很多字不认识,但公蛎连猜带蒙加上想象,大致能够看得懂梗概。故事确实相当有趣,但并非公蛎以为的春宫小说,而是各地发生的奇案。书里共收录十个故事,有新奇巧妙的月下姻缘案,有血腥残忍的孩童剥皮案,也有诡异恐怖的女子集体自焚案,但每个案子都同巫术有关。并且案子讲完之后,后边会对该案中运用到的法术做一个概述性的讲解,从修炼原理、使用到破除的法门所在等,简明扼要,一目了然。

公蛎废寝忘食,一目十行,到了晚上,已经将一本厚厚的书囫囵吞枣看了一遍,并偷偷将自认为关键的词语记了下来。待到毕岸验证之时,让胖头站在毕岸身后,给予提示。

毕岸这个笨蛋,完全没想到公蛎作弊。听完了讲述,一脸的不可思议。然后竟然出尔反尔,非说这本书太过简单,要换一本更难的来。公蛎哪里肯依,逼他拿出了一个银锭子来,高兴得又跳又叫。

毕岸十分不开心,悻悻地看着公蛎同胖头挤眉弄眼眉开眼笑,尖刻地道:“我还有更难的!敢不敢再赌?”

公蛎将银锭子抛了一个高,得意扬扬道:“二十两!”

毕岸看来是跟公蛎杠上了,怒道:“二十两就二十两!”又拿出一本更厚更生僻的书来,名字叫做《魍魉》。

志怪故事,一向是公蛎的大爱。他彻夜未眠,一晚读完,并将不认识的字标记下来,第二天一大早趁着毕岸未起床偷偷去请教汪三财。

汪三财一看公蛎如此好学,大感欣慰,焉有不教之理,恨不得跟在公蛎屁股后面随时指点。到了中午,公蛎在胖头的再次帮助下,轻轻松松,又赚了二十两。

不知不觉十几天过去。毕岸也犯了孩子气,一改往日的冷峻,每日窝在家里,同公蛎打赌、置气、比赛、玩闹。他不知从哪里找出一大堆稀奇古怪的书来,跟公蛎比赛谁看得快、背诵的多,但他一丝不苟、严肃认真,公蛎却偷奸耍滑,尽其所能作弊,又喜欢狡辩抵赖,毕岸的银两很快被公蛎赢光了,只好写个字据,欠公蛎一百一十两,半年内还清。

银两来得容易,用起来自然不会手软。每日新鲜水果供着,大鱼大肉吃着,若不是担心影响忘尘阁的声誉,公蛎恨不得去暗香馆请两位姑娘上门唱小曲儿。

难得看到公蛎如此上进,汪三财每日欢喜得什么似的,不但不再念叨他,每看到公蛎抓耳挠腮,有不懂的词句,自己还亲自查了偷偷塞给公蛎;胖头乐乐呵呵,一边帮汪三财招呼当铺的生意,一边用尽办法帮公蛎作弊,肚皮上、手臂上、小褂上都写满了乱七八糟的所谓要点。连偶尔回来的阿隼也不再吹胡子瞪眼,笑眯眯地看着公蛎一字一句地读书,言语之间甚至偏帮起了公蛎。

有毕岸守着,胖头捧着,汪三财哄着,公蛎觉得,还是家里好,比当初在如林轩更为舒适惬意。

书看得多了,公蛎渐渐发现了一些相通之处。特别是关于巫术,原来分类详细,各有规律。这日中午吃饭之时,公蛎故作高深地将自己的见解说给毕岸听:“巫术自成一体,看着各不相同,原理却是差不多的。”

毕岸“啪”地又甩出一本小册子来,得意道:“瞧瞧这个。”

公蛎一看,原来是本《巫志奇语》,毕岸不知从哪里誊抄的,里面对巫术进行了详细分类,涉及幻术、媚术、毒术、器物术、动物术、符咒术、空间术、傀儡术、行动术、杂术等十大类型,精致小楷,整洁干净,用语虽然晦涩,但经过这近一个月的突击,公蛎已经可以大概明白一些古体字代表的含义,看起来毫不费力。

公蛎随便翻了一页,瞥见里面写着:“欲破空间术,需反常行之,破其轨,毁其眼……”正在琢磨其中的含义,毕岸劈手夺了去:“你不喜欢这些枯燥无味的东西。”

公蛎是个顺毛捋的货,越不给看越扑过去抢:“谁说我不喜欢?我得好好研究研究,下次再遇到什么诡异的法术,我上去就戳穿他……戳穿他!”公蛎龇牙咧嘴地做出恐吓表情,并用指头对着空气乱戳一气。

毕岸忍不住笑了,但仍不肯给公蛎看:“内容杂乱,言语晦涩,容易用脑过度,小心牵动了后脑的伤。”

公蛎本来只当玩闹,见毕岸执意不肯,心中渐渐升起一丝怀疑。

尽管毕岸救助公蛎多次,但双面俑一事有诸多疑点。而且,所有关于巫教劫杀公蛎一事,除了攰氏,其他的皆是听他一面之词,真相到底如何,没人能证实——若他只是想拿自己为诱饵,除去巫教呢?

公蛎在毕岸跟前像个骄纵的熊孩子,撒泼偷懒乱花钱,说是半个掌柜,从未担起一丝掌柜的责任,他不是不知道,但只要不涉及原则性问题,便任由公蛎胡闹——他同公蛎无亲无故,为何对公蛎做到如此容忍?哪怕公蛎自恋到认为自己可以迷倒众生,也不由不怀疑毕岸的动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