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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蛎心不在焉,依然惦记着那块在暗处微微闪光的晶玉。毕岸声音平缓,像是自说自话:“最早送来的人,大多是活着的,只是到了近些年,才没有再采取活人祭祀……有些性子刚烈,不甘就此死去,死前一定进行了一番剧烈挣扎,所以才在棺材内板留下了各种划痕和字迹。但没一个人逃出来。”

公蛎回过神来,打了个寒噤,哑然道:“……那这些人的尸骨都到哪里去了?”

毕岸对着烛光出神,喃喃道:“那今天送来的,会是谁呢?”

公蛎突然明白过来,愕然道:“陶家姑娘不是失踪了吗?”

毕岸点点头。

公蛎想了想,猜测道:“会不会是杜家庄的人意识到有人有恶意,故意将陶家姑娘藏起来了,然后今天趁机送了进来?再者,杜家庄这么古怪,有高人能够看出陶家姑娘中了冥花蛊也不一定。”

毕岸双手按在了太阳穴上,道:“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但是杜家村人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他们何必要掺和巫教的事情呢。”

出神一会,他又表情轻松起来,道:“明天去会一会那个老太爷。”

公蛎想起老太爷那双皴裂皱巴的手,有些嫌弃,道:“这老太爷也太不讲究了。”走到刚才老太爷进来的那个石缝前,伸手一探,硬邦邦的,并不能进出。公蛎无奈地看着毕岸,道:“怎么办?”

毕岸忽然蹲了下去,嘴里道:“什么东西?”拎出一只血肉模糊的老鼠来。公蛎不耐烦道:“老太爷踩死的。呵,那老太爷颤颤巍巍的,走路都费劲,踩老鼠时反应飞快……”

毕岸惊愕地看着公蛎,喃喃道:“老鼠?这是一只老鼠?”

公蛎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没好气道:“你是傻了,还是中冥花蛊了?普普通通的老鼠,也不认得了?”

毕岸一把丢了老鼠尸体,那副失望的表情,好像历尽艰辛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绝世美人,打开面纱却发现她满脸麻子一样。公蛎嘲笑道:“你以为是什么,难不成还会变成个人?”

毕岸脸色铁青,冷冷道:“水蛇还成精呢,比如你。”

毕岸竟然拿自己同那只已经死的老鼠比,公蛎大怒,把手中的蜡烛朝他投掷过去,吼道:“老子不奉陪了!”看到石壁上一条缝隙大开,想也不想冲了出去。

(十)

公蛎扭头看着身后坚硬的山石,一脸懵懂。左右上下敲了一遍,坚硬如铁;试着叫毕岸的名字,也听不到任何回应。

公蛎心中后悔,因为一句话,便丢掉毕岸自己出来,实在不够义气;但刚才到底是怎么出来的,自己也弄不清楚。

如今公蛎站在一处乱石滩,背后是一面齐整的巨大山石,面前一条溪水哗啦啦流过,透过树林,依稀可看到下面山腰有微弱的灯光。

公蛎等了一阵不见毕岸出来,肚子又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心里盘算还是先下山,去杜家村等毕岸为好。便顺着小溪旁边的小道一路向下,兜兜转转走了有一盏茶工夫,便看到了前面山坳灯光点点,正是杜家村。

天色阴沉,星光全无,街上更是一个人影也没有。公蛎顺着街巷,漫无目的地走了一阵,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家大门前。

竟然是胡莺儿家。公蛎顿时脸红起来,理智告诉他不应该如此恶俗,但空气中劣质香粉的味道却像一把无形的帘钩,在他的心上抓挠,越是告诫自己赶紧离开,越是想偷偷去看一眼。

胡莺儿家的大门是虚掩着的,公蛎侧着身子便能进去。他按捺不住心头的躁动,嘀咕道:“我就是想问问胡嫂祝家在哪里……”但显然这个借口连自己也骗不了。

纠结反复之际,公蛎已经贴着门缝进了胡莺儿家的院子,犹如做贼一般,甚至比做贼还要不堪,汗流浃背,既怕胡莺儿发现,又怕别人看见。

胡莺儿房间的灯已经灭了,显然已经睡下。公蛎自己也不明白是处于什么心理,明明十分鄙视这种行径,却又磨磨蹭蹭不愿离开。

第219章 冥花蛊(15)

公蛎躲在柴垛下面发了一阵子的呆,理智终于战胜情欲,打算离开了。刚挪了一下身子,忽听胡莺儿轻声笑道:“你来啦?”

公蛎吓得身体僵直,紧贴着柴垛一动不敢动。

灯亮了。胡莺儿哧哧笑道:“放心,他们都不在,我今晚就等你来。”

公蛎听到自己的心扑通扑通地狂跳,张口结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胡莺儿窈窕的身影映在窗子上:“情况已经摸清了,不过有大麻烦。我们进不去。”

公蛎一愣,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忙停住了脚步。

胡莺儿道:“里面并没有赤瞳珠,倒是供奉着一些奇怪的东西。”公蛎这才明白过来,胡莺儿不是同他说话。

公蛎一下子松了劲,沮丧之余还有几分庆幸。但又开始好奇,想看看胡莺儿到底在同谁约会。

但一直只有胡莺儿一人在说话,并无其他人搭腔,而且胡莺儿说话的腔调、语气,完全没了白日的风流放荡。胡莺儿道:“我曾经让一个相好……”她顿了一下,继续道:“就是那个提灯人。嘿,轻轻松松便入了老娘的圈套。我缠着他带我进了一次,里面都是些空棺材,死人活人全部不见了。”

原来胡莺儿也知道屋后这个动穴,这么说,胡莺儿并不像看到的那么简单。

胡莺儿又道:“提灯人很是谨慎,只肯告诉我这么多。”

公蛎悄无声息地溜到窗子下,偷偷往里看去。

奇怪的是,房间里除了胡莺儿,空无一人。床头摆着针线筐,还有一碗凉的槐米茶,洗去了脸上脂粉的胡莺儿,身上穿得整整齐齐,反倒比白天看起来更为舒服:“不过我打量他只知道这么多。是,关于赤瞳珠,他应该是不知道的。”

胡莺儿对着空气自言自语,怎么听都像是在同人交谈。公蛎惊出一身冷汗,心想怪不得毕岸说杜家村古怪。

不知道那个看不见的人又问了什么,胡莺儿又道:“老太爷今天下午去了动穴。不知何事。过会儿我再问问吧。”

她沉吟了片刻,道:“老太爷行踪诡异,我只见过一次,个头矮小,长相丑陋,不近女色。”眼底透出几分尴尬来。

估计是勾引老太爷失败了。公蛎竟然有几分幸灾乐祸。

胡莺儿继续道:“老太爷隐藏极深,从不与外人接触。而且,我怀疑,”她迟疑了一下,道:“我怀疑老太爷日常并不住在村子里,只是有需要的时候才来。”

停了一阵,胡莺儿又道:“这些天村子里不太平,总有可疑的人来来去去。是,那个货郎今天又来了,还带着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

这说的显然是公蛎和毕岸。谁也在关注这个小山村?

胡莺儿眉毛挑了一挑:“他吗?他逃走了。攀着后山走的。明天六月初七,是杜家村一年一次的拜祭之日,辰时一刻,老太爷必定出面主持祭奠。”

前言不搭后语,分明是在回答两个完全不同的问题,但房间里真真切切除了胡莺儿,没有他人。

胡莺儿好久不说话,恭恭敬敬地站着,似乎在聆听什么训诫。过了一阵,她又道:“是,我会留意。”

大门忽然一动,一个黑影鬼鬼祟祟进来,探头看了看,将大门闩上了。胡莺儿瞬间换了一个表情,除去外衣,半裸着斜靠着被子上,眯眼假寐。

男子十分小心,贴着门缝听了一阵,确定无人跟踪,这才蹑手蹑脚进了房间。

走到床前憨厚一笑,小声道:“莺儿,睡了吗?”

公蛎一看,可不是今天下午在动穴里见到的那个提灯笼的人么,五短身材,其貌不扬,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

胡莺儿挑起眼皮看了一眼,赌气道:“哼,还是怕人瞧见对吧?男未娶女未嫁,有什么闲话,就让他们说去,怕什么?”

男子尴尬地笑了一下,规规矩矩在她身边坐下,眼睛却不受控制地乱瞟:“那个……这个……等过了这几天,我便找人提亲,八抬大轿接你过门……”胡莺儿嘤咛一声,故作娇嗔地扭过身去,露出光洁的肩背来。男子顿时双眼放光,嘿嘿笑着扑了上去,上下其手,一顿搓揉。

公蛎忽然觉得恶心,逃一样跳出了胡莺儿家的院子。

若他再偷窥片刻,便会看到另一番景象:男子抱着的只是一个枕头,而胡莺儿不知何时已经脱身,一脸冷漠地远远站着,目光空邃,看着黑漆漆的窗户。

也不知道哪个是祝家,左右看看,到处都是槐树。绕着村庄走了一圈,仍不见毕岸的踪影,不知是没出来还是另外有事。公蛎本打算去找棵大树休息,但中午至今粒米未进,只饿得前心贴后背,见一户人家围墙低矮,忍不住又偷偷翻了进去。

但寻常农户,哪里有什么好吃的东西。灶房里只有几个粗面馒头,公蛎勉强吃了一个,喝了几口槐米茶,便准备出去。刚走到窗台下,忽听到上房内一个妇人道:“你说,陶家的丫头,到底去哪里了?”

一个男子翻了个身,哼哼道:“你莫多管闲事。赶紧睡吧。”

妇人似乎心有不甘,嘀咕道:“我能管什么闲事?就是好奇。”说着似乎又去推男子,“喂,你说,她不会跟着那个俊美公子私奔了吧?”

男子迷迷糊糊应着:“别胡说。”

妇人兴致盎然,道:“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看的公子……那个白生生的脸儿,黑漆漆的眼睛,笑起来能把人的魂儿勾走……”男子发出轻微的鼾声,妇人也未发觉,照样沉浸在对美貌公子的回忆中:“要是别人穿白色衣服,我定然要嘲笑他假,可一身白衣穿在他身上,真像天上下来的神仙……不,神仙没他这么可亲……”

公蛎不觉放慢了脚步,怀着几分嫉妒地想,杜家村小小一个偏远村庄,不过几百口人,还有这等英俊少年?

妇人几乎用尽能想到的溢美之词,反复道:“我敢说,他定是洛阳第一俊的美男子。”待发现男人睡着了,气恼道:“你到底听没听我说?”

男子哼哼了两声,打起精神道:“这么俊的男子,哪里能看上陶家丫头?别胡说八道,你那日肯定看花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