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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蛎看着他花白的头发,瞬间觉得安心,激动地叫道:“铁大!”

老铁匠点点头,看着公蛎莫名其妙说了一句:“蛇婆牙,其实应该叫做蛇婆眼。”

公蛎愣了一下,心中忽然想到什么,连忙闭上了眼睛。

公蛎看得很清楚,周围的一切都没变,唯一变的,是拐子明。

他长得同站在他对面的龙爷一点都不像,而像极了明崇俨。

一团乱糟糟的思绪之中,公蛎终于抓住了最为关键的线索。

公蛎睁开了眼,对着拐子明叫道:“拐子明,你不是方儒啊,你才是真正的明崇俨。”

拐子明艰难地重复着:“我才是……才是明崇俨……”

龙爷方儒笑着皱了皱眉,道:“明兄弟,别来无恙乎?”他伸手在拐子明脸上一抹。

拐子明变回了明崇俨的模样。

老铁匠叹道:“方儒,明崇俨与你同寝同宿,亲如兄弟,他父亲还认你做了义子,可你却不满意,故意设计陷害,将他囚禁在地下的金蟾阵中。你则假冒明崇俨之名,欺上瞒下,平步青云。”

方儒悠然自得,颔首微笑道:“铁大果然慧眼。”

公蛎懊恼道:“你为了不让我们怀疑你,自导自演了那场惨死的场面。我还信以为真……”他说不下去了,恨恨地一拳砸在地上。

方儒遭受家族大难之后,流浪到洛郊偃师境内。时值贞观盛世,太宗下令大兴福善堂,方儒便被当做孤儿收进了豫州下的福善堂去。几年之后,时任豫州刺史的明崇俨之父明恪下去视察,见他眉清目秀,聪明伶俐,比自家顽劣异常的儿子明崇俨要懂事得多,十分喜欢,便将他带在身边做了小吏。

明崇俨不爱四书五经,偏偏对鬼神之事倍感兴趣,方儒明里劝导,暗中鼓励,两人志同道合,每日一同研习修炼,更觉亲近。

公蛎忍不住道:“方儒,明家待你不薄,你为何恩将仇报?”

方儒冷淡道:“恩将仇报?这些年来,我替他在父母面前尽孝,代他在暗流涌动的朝堂之上左右逢源,替他挣了多少荣华富贵、显赫名声,哪一步不是尽心尽力、如履薄冰?你平心说,凭他这副放荡不羁、玩世不恭的个性,何以在处处陷阱的朝廷之中立足?”

公蛎简直无语,只好骂了一句:“这么说他还得感谢你了?真是岂有此理!”

老铁匠沉默了一阵,道:“任你说得天花乱坠,你也是个冒名顶替者。”

方儒毫无羞愧之色,轻蔑一笑,朝钟虺挥手叫道:“启!”

一直痴痴呆呆的明崇俨忽然抬起头来,眼中泛出泪光,轻声道:“哥哥,我只问一句,这是为何?”

一声哥哥,让方儒如同雷击,他看着明崇俨良久,忽然爆发,挥舞着手臂叫道:“为何?是你毁了我一生的幸福,是你!”他抓住明崇俨的肩膀一阵猛摇。

明崇俨挣扎道:“你胡说!我一直当你是哥哥!”

方儒咬牙切齿道:“你还记得霜儿吗?”

明崇俨一下子开始异常起来,支吾道:“霜儿,霜儿她……”

公蛎厉声喝道:“拐子明,你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明崇俨眼神躲躲闪闪,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良久才扭捏道:“是。”

方儒泪流满面,痛不欲生。

公蛎有些怒其不争,鄙夷道:“那就是你活该。”

明崇俨咧了嘴,一副要哭的样子:“我也是一时好玩……真不是存心害他……”

他哭丧着脸,“这事儿发生在回洛阳之前,他藏了一壶好酒,被我偷喝了……”却不肯再往下说。

公蛎狐疑道:“就因为这一瓶子酒他囚禁你六年?还假冒你的名字?我还是不信。”

钟虺在一旁小声提醒方儒时辰将到,却被方儒一袖子甩开。

明崇俨快要哭出来了:“……我不仅偷喝了他的酒,又恶作剧,往酒壶撒了一泡尿,重新封好……正常情况,他打开之后肯定闻到尿骚味,顶多骂我一顿,可是那天……那天他偏偏得了重感冒……”

公蛎不觉好笑起来,看着在一旁目眦欲裂的方儒:“你把那壶尿给喝了?”明崇俨脸憋得通红,怔怔地看着方儒,掉下泪来:“比他喝了还要严重……他有个心爱的姑娘,叫霜儿,原本那天想要同霜儿姑娘表白心意的,就请了她月下赏花,好巧不巧就拿了那壶酒出来……”

方儒扑上去掐住了明崇俨的脖子:“我原本想要金盆洗手,好好地过日子……可你,可你……”

公蛎强忍着没哈哈大笑:“然后呢?”明崇俨一边喘气一边哭道:“姑娘喝了一口,发现是尿,就生气了,可他偏偏在一旁劝酒,说是特别准备的好酒……我在花丛中躲着,忍不住笑了起来,姑娘认为我们联手戏弄她,捂着脸哭着跑了……十几天后,她就同县里其他人订了婚……”

公蛎笑不出来了,半晌才道:“你确实过分了。”

方儒在钟虺的提醒下,终于松开了手。

明崇俨哭得鼻一把泪一把的:“他把自己关在房里,再也不理我。我跑去跟霜儿姑娘道歉,却被赶了出来。”

谁能想到,如此一个惊天大阴谋,诱因竟然是两兄弟之间的一个玩笑。

老铁匠似乎知道公蛎想什么,他慢吞吞道:“你们太天真了,这不过是个导火索而已。便是没有这件事,方儒,你会罢手吗?”

第280章 赤瞳珠(18)

方儒收了痛苦的表情,恢复了深藏不露的平静。目光在老铁匠脸上停留了片刻,轻描淡写道:“当然。我心里不服气,我比明崇俨聪明,比他好学上进,才学相貌没有一样输给他的,凭什么他便如众星捧月,我却只能做低伏小,处处受他捉弄?既然老天不公平,我便自己找回公平。”他接着又看向明崇俨,叹气道:“唉,可我当时真的起了金盆洗手的念头。”他表情真挚,痛心疾首地看着明崇俨。

明崇俨呆呆地看着他,眼神又开始迷乱,嘴里惶恐地嘟囔道:“我……我是谁?”

公蛎见状,马上厉声喝道:“你是明崇俨!是冉虬的朋友拐子明!”

明崇俨听到冉虬二字,身体一颤,眼神渐渐坚毅,看着方儒道:“马夫……那日骗我出来的,不是马夫常芳,是你。”

方儒嗤了一声,鄙夷道:“后知后觉。”明崇俨看了看周围,认认真真道:“哥哥,既然你的目的是我,你抓了他们来做什么?放了铁大和小掌柜吧。还有圆因法师,我记得他同你关系最好。”

方儒懒洋洋道:“弟弟,你总是这么一厢情愿。你知道我布这个局,用了多长时间吗?”他用手指着公蛎:“十年前,他同毕岸围剿圣教,我当时在圣教里还只是一个小堂主。”

老铁匠道:“十年前那一役,毕岸重伤,螭龙被吸去全部精气,元神化为一条小水蛇,被禁公鬼冢丢入洛水。”

那些零碎的画面渐渐连在一起,如同雪片一般向公蛎的脑海中扑来。公蛎热泪盈眶,恨不得现在便出现在毕岸面前,抱住他,告诉他自己想起来了。

方儒似笑非笑地看了公蛎一眼,照样回头同老铁匠说话:“没想到铁大足不出户,对洛阳之事依然了如指掌,在下甚为佩服。”

老铁匠道:“当时龙爷重伤,并不致命。你杀了他?”

方儒毫无羞愧之意,点头道:“正是。那年我已经二十七岁了,在圣教中仍是一个连自己名字都不能叫的禁公鬼冢。我实在等不及啦。可是圣教残部之中,还有一些对我不怎么服气的。”他看着公蛎,笑得眉眼弯弯,异常迷人,“我借着毕岸和这位龙公子的手,将禁婆银姬、鬼面玉姬、无常信使颍桧等龙爷的一众亲信顺利除掉,剩下的那些教徒们很少见过龙爷,自然没人怀疑龙爷被掉了包。”

禁婆银姬,是忘尘阁的街坊赵婆婆。鬼面玉姬,是高氏。无常信使颖桧,是高氏的丈夫钱耀宗。

公蛎好色,对长相俊美之人天生怀有好感。但他从未像今天这样厌恶自己的浅薄。

老铁匠神色疲倦,道:“的确,这个局设计精妙,丝毫不露痕迹。”

方儒反而谦虚起来,道:“铁大过奖。”

有一件事如鲠在喉,公蛎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开口问道:“玲珑睿姬年纪不大,不像是能够见到龙爷的,你为何要杀了她?”

方儒轻轻松松道:“因为她心眼太多,不怎么听话,还丢了我的宝贝。”

公蛎额上的青筋暴起,却无可奈何。方儒笑得极有魅惑性:“你是不是还想问,为何江源会同意假扮方儒?”

公蛎憋着气道:“为何?”

方儒微微一笑,正色道:“江源以孝为上,我称父亲病重,思念义兄方儒,让他假扮几天,你说他会不会同意?”

原来如此。公蛎用拳头敲着额头,对自己的鲁莽、愚蠢后悔无比。

方儒语重心长道:“你看,每个人心中都有最为柔软的地方,只要你抓住这一点,你便无往不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