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安王等人,庆王这次可是功臣。

庆王虽是犯了大错,可在这次平乱中居功甚伟,功过相抵之下,晋安帝亲自下旨留他在京,并授了他提督京三营。

如今庆王领着提督的衔儿,又明摆着是新帝的心腹,如今在朝中也是炙手可热的人物之一。

肖继柔刚坐上马车,心中正在想着瑶娘问她的话,突然车窗被人敲响了。

她撩起车帘子往外看去,正对上庆王清隽的脸。

庆王比以前瘦了很多,面相也坚毅了许多。

大抵心态可以影响人的面相,以前的庆王英俊、爽朗,但面上可见稚嫩。如今却是磨砺了脸上所有的圆润,而是变得线条锋利了起来。

没人知道庆王在燕山帝陵吃了多少苦,晋安帝从不是个对人心慈手软之人,他即下了狠心磨砺庆王,就不会手软。

所以当初刚去燕山之时,庆王真当自己要一辈子待在这荒山野岭之中,再也回不去了。

入目之间,满山遍野都是石头,四处冷清清的,没有人跟他说话。而入了夜,外面更是鬼哭狼嚎的,只有孤灯一盏,能把人折磨疯。

幸亏那时庆王还沉浸在无限悔恨之中,倒是没有多余的心情去注意这些。

后来好不容易打起精神来,他想起了晋王对自己说的话,便开始观察这个驻守在帝陵里的卫所。

与其他卫所不一样,燕山陵卫因为驻守在大山之中,这里离群索居,四处荒无人烟,陵卫里的将士和兵卒似乎都沾染了这里的气息,冷冰冰的像似石头人。

在这里,没有人对庆王侧目以待,甚至连道鄙视的目光都没有。若是一般人,肯定受不了这种忽视甚至无视,恰恰庆王需要的正是这些。

有晋王的提前安排,庆王乔装成一个普通的兵卒入了陵卫。等真正融入这陵卫之中,他才发现这里别有天地。

因为这里荒无人烟,除了山林就是石头,陵卫的兵卒们也没有其他可以调剂生活的东西,每日除了操练就是操练。他们每日都要操练够五个时辰,从各种山地战、平原战、攻城战、甚至是巷战,乃至各种单兵对战,甚至每月都有全军大比,胜则晋级,输则降位,一切都按照实力说话。

庆王方去的时候,自诩自己有一身武艺,也领过兵打过仗,并没有将这些人放在眼里。直到他在大比之中,被一个比他矮一头的兵卒按在地上狠狠地蹂践,他才明白什么叫做人外有人。

自那以后他改变了态度,从输到赢,到慢慢的升了小旗、总旗、百户,到带着自己的手下赢了一个又一个的对手,直至升到陵卫副指挥使的位置。

再往上是指挥使,那是整个燕山陵卫的灵魂,一个失了一条腿的老人。老人已经很老了,而燕山陵卫之所以会有别其他卫所,俱是因为这个老人。

直到这个时候,庆王才知道这个老人是晋王的人,当年晋王也曾来过燕山,却是被宁国公带来的,晋王在这里待了半年的时间,出去后大变模样。

那一年晋王十五。

庆王回忆,那个时候自己在干什么?

似乎在担忧五哥出宫后,永王和鲁王如果找自己麻烦该怎么办?成日里沉浸在自哀自怨当中,卑微而又可怜。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明白,他一直觉得五哥自打生下来就高他一等,因为他有个号母妃,有个位高权重的外祖,有个能当大将军的舅舅。

母族位高权重的皇子,总是要优越许多。

此时他才明白是如何的可笑,没有人天生就能拥有一切,上天给你的东西,你得有能力接住才成。

……

“有事?”肖继柔隔着车窗问。

“我送你回去。”

身材高大的庆王,穿一身亲王服,□□是御赐的大宛宝马。何等的威风凛凛,英武不凡,此时却是纡尊降贵地半弯着腰,凑在肖家那明显比不了王府车架的马车旁边,看起来格外别扭,也让人感叹。

肖继柔并非不知如今庆王在京中是如何的炙手可热,肖家几个男人都在朝为官,文官有武将也有,自然是听说了许多。

家里的男人虽是不说什么,但两个嫂子免不了会在她耳边说上一句,说她傻,明摆着一辈子富贵不用愁,庆王也是真心悔过了,又何必较这个真。

她较真吗?

肖继柔并不知道,连她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

“还是不了,庆王爷人忙事多,小妇人自己回去便是。”

“继柔……”

“回府。”

听到催促,肖家的马夫也不敢再多留,驾着马车赶紧走了。

车已经走了很远,肖继柔的贴身丫头琼儿突然道:“王妃,王爷还是跟在车后。”

“都说了几次别叫我王妃了。”

“可……”

“我已经不是王妃了,早就不是。他回来了,我就不是了。”

*

庆王一路尾随肖家的马车到了肖府侧门,见肖继柔下车时看都不看自己一眼,才黯然调转马头。

索性他也没事,他就这么一路骑着马慢慢走着。

他是没事,可别人有事,穿这么一身走在大街上,不是挑战老百姓们的心脏么。

庆王脑海里一片空白,像似想了许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想。几个庆王府的府卫骑着马坠在他身后不远处。

突然从旁边响起一个声音:“老七,你这是怎么了?垂头丧气的,包粉头被弟妹抓了现行?”

庆王抬头看去,正是鲁王。

对方也骑着马,身后跟着几个护卫,笑得一脸幸灾乐祸,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

庆王不想理他,调马继续往前走,可还没走开又被鲁王拦住了。

“你这是怎么了?说起来咱们也是兄弟,你有什么难处给哥哥说说,说不定哥哥还能给你出个主意。”

“让开!”

鲁王浓眉竖了起来,拿眼睛睨他:“好哇,你个老七,仗着自己是新帝宠臣,瞧不起我这六哥了是不是?我告诉你,你就算登了天,哥哥还是你哥哥。”

“滚!”

庆王这会儿满心烦躁,又见鲁王纠缠不休,不禁一股暴怒上了头,扬起手中的马鞭就朝鲁王打去。

鲁王没料到向来就是他手下败将的庆王,竟然肥了胆子敢向自己挑战,二话不说猱身而上。

两人战作一团,从马上打到马下,打得是浑然忘我,拳拳到肉。

这两位爷打起来了,两个王府的护卫可不敢装死,忙驱散了道路两旁的平民百姓。同时心里暗暗叫急,两位亲王在大街上打起来了,这要是传到陛下耳朵里,该怎么办。

可拉又不敢上前去拉,只能围在一旁干着急。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就在两人终于打累了,各自瘫在地上宛如一滩死肉。一行人骑着快马匆匆赶至,为首的人是个内侍。

“陛下口谕,宣鲁王和庆王进宫面圣。”

*

养心殿中,晋安帝阴着脸坐在龙座上。

下面站着庆王和鲁王,两人都是鼻青脸肿。庆王黑了一个眼圈,嘴角淌血,鲁王比他更惨,黑了两个眼圈,半边脸肿得像猪头。

“都长进了是吧?堂堂的亲王,竟闹市斗殴,脸都不要了是不是?”

听到这话,鲁王格外委屈。

以前都是他揍庆王,如今他还是能揍他,却是占不了上风。非但如此,还被对方打成了这样,鲁王不用照镜子就知道自己狼狈成什么样了。

“五哥,可不是我先动的手,是老七!你瞧瞧他把我打成什么样了。我不就是见他不愉,好心地问了他几句,他就跟我翻脸了,一点都没有当弟弟的自觉。”

论起嘴皮子,庆王可没有鲁王溜,他也没有鲁王不要脸,能睁着眼颠倒黑白。

“是臣莽撞了,还请陛下责罚!”

“你也知道你莽撞了?真是不叫的狗会咬人,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本事,打你六哥像打贼似的,我跟你说这事我跟你没完。”

“我给六哥陪个不是。”庆王憋着气道。

“陪个不是就完了?我跟你说……”

“行了,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当朕不知道你那狗脾气,没事你还要挑些事出来!”随着晋安帝的冷斥,凌空飞来一个砚台,从二人之间穿过,砸在地上,碎成了几块。

“都罚俸半年,给朕滚!”

两人被罚了还要谢恩,然后灰溜溜地出了养心殿。

走在宫道上,鲁王又故态复萌,贱兮兮地问庆王怎么了。

庆王怎么可能告诉他,闷着不吭声。

鲁王就见不得庆王这副全天下人都负了我的模样,斜着眼睛嗤笑他:“我给你留脸,还真当我不知道你是在肖家吃了瘪出来。就你这样的,七弟妹给你脸色是对的,说不定人家明儿就改嫁了,到时候……”

话还没说完,一个拳头就挥打而来,两人再次打成一团,这下是轮到宫里的宫人们心惊胆战了。

直到福成收到消息赶过来,“算是咱家求两位殿下,若是再闹下去陛下发了怒,可就没办法收场了。”

两人这才蔫蔫地停了手。

怕这两位爷再在宫里打起来,福成专门命了个小太监送二人出宫。

出了西华门,鲁王瞄了庆王一眼:“嘿,你真不求我帮你?我可是听说肖家给七弟妹找了个男人,那男人也看中七弟妹了,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庆王当即就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虽是一更,但这章很肥。

(*  ̄3)(ε ̄ *)。

谢谢各位小仙女的雷。

☆、第210章

第二百一十章

晋安帝在殿中来回踱步着, 御前侍候的一众太监们个个垂着头, 恨不得把脑袋扎进裤裆里。

陛下素来自制,这还是下面人第一次见他怒成这样。

晋安帝当然不是为了这一件事才怒成这样,也是最近的事积多了。坐上这皇帝的位置,才知道当皇帝有多难,家事国事天下事, 事事都得找他, 这也就罢了,关键下面还有一众不省心的臣子。

他想起依旧不消停的安王和惠王世子,这连着几件事里或多或少都有他们的影子,想起最近总往乾清宫去的那那几个大臣, 眉心蹙了起来, 突然抬步走出大殿,几个随侍的太监忙低头跟了上去。

晋安帝回了后寝殿,此时瑶娘刚听说前面发生的事,知道鲁王和庆王打起来了,被陛下叫进宫里训斥。

这边刚听完, 就见他阴着脸进来了, 她忙迎了上去。

也没敢说话, 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他上炕, 她就帮他脱鞋,却被他给拉住了,她这才想起自己怀着身子,不好意思地对他笑了笑。

小顺子上来服侍晋安帝脱鞋, 瑶娘见他似乎坐得不太舒服,就拿了个软枕塞在他腰后面,让他舒舒服服地半靠着,又命人奉了茶来,才让所有人都退下。

晋安帝喝了一盏茶,伸手抽掉腰间的软枕,就势半躺在那儿。

他眉心半蹙,瑶娘也没敢多问,凑了过去,伸出手指按了按他的额头。见他没拒绝,才轻轻的在他头上轻按着。

“你也别生气,没得气坏了身子。”

“两个不争气的!”

听了这话,瑶娘顿时得出一个他并不是真在生鲁王和庆王气的结论,心里也松了一口气,想必那两个人也没闹出什么大事。

如今她也算看出来了,对晋安帝来说,庆王和鲁王就像是两个总是调皮捣蛋的弟弟。可这也证明了这两人在他心中有些地位,例如安王吴王那几个,也没见着陛下会动一动眉头。

“估计也是一时气急之争,只是他们是为了什么才打起来?”

“老六素来猫憎狗厌的!”

原来是鲁王先挑的头。

“七弟伤势不重吧,用不用让太医去看看?”

“死不了!不说他们,朕睡一会儿。”

晋安帝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呼吸就转为平缓。

瑶娘给他按摩头的动作一直没停下,看着他睡着了依旧紧蹙的眉心,不禁叹了口气。

最近,晋安帝确实累得不轻,每天睡两三个时辰就算是多的。

*

男人是肖家二爷给肖继柔找的。

肖二爷向来是个行动派,见妹妹从庆王府回来,就开始替妹妹打算。

男方与他是同僚,是个鳏夫,媳妇死了多年,也没个孩子。这次京三营大洗牌,对方刚升了把总,官衔确实不太高,但对方与肖二爷相识多年,人品性格才貌都是信得过的。

这事只限于肖二爷和肖继柔提了,还未开始行动。若是肖继柔这边不答应,和男方那边说了,也不起什么作用,还坏了多年的交情。

不过肖二爷套过对方的口风,对方并不介意娶个和离的女人。

肖二爷似乎很看好这个叫做姜潮的人,在肖继柔耳边说了不少对方的好话,还想说动妹妹和对方相一面,不过肖继柔一直没答应。

这天,肖二爷又在跟妹妹说这事,庆王突然上门了。

其实庆王早就想来,可他的脸实在不能见人,才耽误了几日。不过这几日他也不是闲着的,让手下去查了查,查到姜潮的身上。

这个姜潮,庆王认识,是他手下三千营里的一个把总。为人踏实努力,敢打敢拼,能到如今这个位置,全是靠自己拼来的。可他出于私心,却看不上对方,连对方脸黑和鳏夫的身份,都让他在心中计较了无数遍。

肖家并没有让肖继柔直接见庆王,是肖大人出面见的他。

“不知庆王殿下这趟来所为何事?”

庆王心里很尴尬,可再尴尬都没有肖继柔想改嫁这件事让他这么慌张,他也没有遮掩:“岳父大人,我这趟来是想求了继柔原谅,想让她跟我回去。”

肖大人微微一哂,道:“庆王殿下,若是老夫没记错,小女已经和你和离了?”

庆王面色狼狈,其实他脸上的伤还没有好完,还有些青紫,可他已经等不及了,才会迫不及待地来肖家。

“那些事是小婿以前糊涂,求得原谅的话实在说不出口,可还是希望岳父大人能看在小婿和继柔夫妻一场的份上,让小婿见见她。其实当初小婿没想与她和离,可身犯大错,唯恐耽误了她的前程,才会无奈之下给她写了休书。”

看着这样的庆王,肖大人叹了一口气:“罢,有什么事还是你们自己谈吧,老夫就不从中插言了。”

肖大人的反应让庆王心中一喜,之后便被下人领着去了肖继柔住的院子。

“你来做什么?”

“继柔,我……”庆王犹豫地看了旁边的肖二爷一眼,肖二爷一点都没有想挪地方的心思,就在一旁看着。

庆王咬了咬牙,正想说什么,肖继柔突然说话了。

“二哥,我方才听下人说娘好像在找你。”

这话一听就是想把肖二爷支开,肖二爷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妹妹一眼,又拿虎目去瞪庆王,才一甩袖子走了。

“我去娘那儿看看,等会儿再来找你说话。”

等肖二爷走后,肖继柔才看向庆王,道:“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庆王心中又悲又喜,喜得是她还顾忌怕自己有失颜面,继柔从来是这么体贴入微,悲的是怕她已经对自己彻底死心,若不何至于多出个什么姜潮来。

“我听说二舅兄给你找了个男人,你……”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是我的王妃,我……”

“我们已经和离了!”

“继柔……”

“我以为话不用跟你说得太明白,你应该能懂。我既然离开了,就没打算再回去,你还是快走吧,别再来骚扰我了。”

“继柔……”

“来人,送庆王殿下离开!”

庆王素来不是个仗势欺人的性子,尤其这又是在肖家,见肖继柔那么坚决,只能一步一回头地跟下人离开了。

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她紧抿着嘴唇。

肖二爷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你真把他撵走了?”

肖继柔没好气地看了自家二哥一眼,道:“不是你说让我向前看,既然决定下的事就不要犹豫,还三天两头怂恿我与人相面,巴不得我赶紧嫁出去!”

肖二爷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我这不是担心你。”

见肖继柔也不说话,他又若无其事道:“既然你这么坚决,那就和姜潮见一面吧,反正你如今也不在乎他了,既然这么讨厌他总是来纠缠你,不如嫁了人一了百了,彻底解决。”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你不用担心对方会不会被你连累,怕得罪个王爷什么的,姜潮是宁国公府的人。再说了,他这个人我虽然不待见,但想必也做不出什么挟嫌报复之事。”

肖继柔下意识就想拒绝,可看着肖二爷盯着自己的眼睛,一咬牙就答应了。

*

庆王出了肖家大门,就骑着马漫无境地的走着。

不知走了多久,他见到路边有家酒楼,当即下了马入内。

也没要什么雅间,就在大堂里坐着喝酒。

正值下午时分,酒楼也没什么客人,酒楼伙计见此人打扮不一般,料想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也不敢过多询问,要酒便给酒,酒拿上来,人便躲去了一旁。

庆王从下午一直喝到天黑,酒楼里的人渐渐的多了起来。此时的他早已喝得烂醉如泥,但还是依旧往嘴里灌着酒。

突然,一只酒盏凌空砸了过来,撞到庆王的身上,又掉落下来滚在桌上,可庆王竟是看都没看一眼。

“瞧瞧你这什么德行,让你求哥哥你不愿,还不是像个孙子似的猫在这儿借酒消愁。”

“你走开,别来烦我。”

“你当我愿意管你,喝个酒都能遇上,这叫什么冤家路窄!”鲁王嗤道。

“滚,你滚……”

“行,那我可真滚了,那日让你求我你不求,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错过这村没这店,你可想好了。”

“你、你能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