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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鹜站起身来,颠了颠手里的荷包,碎银和铜板的声音一起回响。

“来都来了。”他说。

李鹜往前走了两步,停下来,回头看着没跟上的沈珠曦。

“还不跟上?”

沈珠曦连忙追了上去。

老是和她吵架的李鹜,这一路上一句话都没说。

回到了熟悉的小院子,见到了熟悉的桂花树,沈珠曦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她上前一步,挡在李鹜面前,说:

“你在生我的气吗?”

李鹜停下脚步,冷冷地看着她。片刻后,他说:

“我是不是和你说过,夜里不要到处乱跑?”

沈珠曦这事是做得冲动,她也有些理亏,虽然李鹜在她面前诋毁了父皇,可是他并不知道先皇就是她的父皇啊!

她小声道:“你不是也让我生气了么?我们就算扯平了吧。”

“谁跟你扯平了?”李鹜冷笑道:“老子在街上找了你一晚,要是我没来,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吗?”

“可我也逃出来了……”

“你那就叫逃出来了?要不是老子来得及时,你这时候连皮都不剩了!”李鹜眼里冒着怒火:“你还以为自己在宫里呢?大燕已经亡了,你伺候的越国公主也死了,你要是再不长点心思,早晚也要——”

沈珠曦心头一痛,怔怔地看着李鹜,而李鹜,也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忽然落下的热泪。

“……越国公主,死了?”沈珠曦喃喃道。

李鹜避开她的视线,说:“我胡说的,都是让你给气得头脑不清醒了。”

沈珠曦再一次挡在想要绕过她而行的李鹜身前,重复了一遍:“越国公主死了?”

“我都说了,是我胡——”

“告诉我!”

李鹜因为她前所未有的强硬态度而沉默了,半晌后,他看着她的眼睛,低声说:

“死了。”

“……你怎么知道?”

“京城传来的消息。”他顿了顿,确认她还想继续听下去后,缓缓道:“皇室男丁和女眷尽遭劫掠屠杀,其中越国公主在观星台自刎殉国,大燕皇室如今只剩前太子一人。”

沈珠曦耳朵里嗡嗡作响,脚下几乎无法站立。李鹜扶住她踉跄了一下的身子,紧接着她就把他的手拂开了。

她一句话都没说,转身回了卧室。

沈珠曦没法思考,眼泪倒是不需要思考,一个劲地往下巴下掉落,不知不觉,湿透衣襟。

冷硬的床榻比平常更冷硬,把她的心冻成一块,再碾得稀巴烂。

玉沙生还的可能是不大,她不是没有想过这最坏的可能,可是真正知晓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是让人悲痛欲绝。

如果不知道,她还能欺骗自己,玉沙或许已经获救,或许她已经投奔傅玄邈或太子,只要她和他们重逢,自然也就能和玉沙重逢。

可是如今,梦再也做不下去了。

玉沙死了,为她而死。她这条命,是玉沙用自己的命换来的。

就在今晚,她还险些自己把自己的命丢掉。

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她对不起的不仅是自己,还有玉沙。

李鹜不知不觉跟了进来,一声不吭地坐在床尾,看着她的眼泪一滴接一滴掉落。

“……拿着。”他递来一张手巾。

沈珠曦不接他的,谁知道这是擦什么的巾子。

李鹜就像她肚里的蛔虫,一眼就看出她在想什么,没好气地说:“新的。”

她这才接了过来,把眼睛埋在干燥的手巾里。

“你就这么喜欢越国公主?”李鹜问:“她不就是给你一口饭吃的人吗?这口饭到哪儿不是吃?”

沈珠曦不理他。

李鹜沉默了许久,低声说道:“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她还是不说话,他推了推她的手臂,加重语气道:

“沈珠曦——”

“听着呢!”沈珠曦从巾子底下没好气地说道。

“我这辈子就跟那掉在地里的草籽一样,没人管过没人教过,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活过来的,也许我父母就不是好人,所以我也没长成什么好人……不比书塾里那些穿长衫的,说不来好听的话。”

沈珠曦不怎么哭了,只剩偶尔的抽泣。

李鹜继续说:“……要是我说得实在难听,你就当我放了个屁,别和我一般计较。”

“你每日都在放屁。”沈珠曦开口,声音闷闷的。

“要不是你深更半夜乱跑,我会急得放屁吗?”

沈珠曦把脸从巾子上抬了起来,眨了眨含着泪光的眼睛。

“你胡说。”

“……是是,我胡说。”李鹜说:“你能不哭了吧?”

“我才没有哭。”沈珠曦拿巾子擦去仅剩的眼泪,嘴硬道。

“你答应过我不会不告而别,你今晚又跑了一次,你说怎么办吧?”

“……”

“说啊,难道违约不需要付出代价?”

“……”

李鹜推了推眼神望着空荡荡的屋顶,一副神识已经飞走模样的沈珠曦。

“少给我装傻。”李鹜说:“你今儿不给我个准话,我就睡这儿不走了。”

沈珠曦一听急了,眼神重新回到他脸上:“事不过三,我不会再这样了!”

“你要怎么保证?”

“你想怎么保证?”

“简单。”李鹜说:“嫁给我。”

第16章

“……你疯了?”沈珠曦喃喃道。

“你才疯了。”李鹜说:“和你说正经的。”

“这叫正经的?”

沈珠曦难以置信地瞪着他,这人的脸皮究竟是有多厚,竟妄想以一介布衣的身份来娶她?

“你别忙着拒绝,先听我说说这么做的理由。”

沈珠曦不信他能说出花儿来,就算他说出花儿来,她也不可能答应他的异想天开。

“你说。”

“首先,你是从宫里出来的,如果你在宫外还有依仗,早就去投奔他们了,也不至于困守在我这小院子里。所以,你现在是无路可去,对不对?”

沈珠曦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大燕已经亡——”

“没亡!”沈珠曦瞪他一眼。

“行,没亡。大燕皇室还剩一个太子,虽然四处逃窜,也没个固定落脚的地方,但好歹还活着。只要人活着,就有希望——对吧?”

这话才算能听,沈珠曦点了点头。

“元龙帝和真龙帝是总要死一个的,没死之前,这世道就总是乱的。两个皇帝争斗,倒霉的是底下的百姓,衙门如今都瘫痪了,你去瞧瞧鱼头县的县衙,县老爷早就不管事了,现在真正能说得上话的是当地的豪绅地主,但这些人,不管我们平头老百姓的死活。他们主持的,也不是我们的公道。”

李鹜说的话比她想象得更有条理,更有深度,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和他抖腿嗑瓜子的地痞模样浑然不同。沈珠曦几乎难以将眼前这个理智沉稳的男人和此前的李鹜联系起来。

傅玄邈的模样在李鹜身上一闪而过,沈珠曦不由嘲笑自己,她怎么会忽然想起傅玄邈呢?这两人,简直是云泥之别。

“你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弱女子,如果一个人出了这个院子,你能靠自己活下来吗?”

沈珠曦无言以对,答案她十分清楚——不能。

在乱世,最可怜的便是女子,特别是有姿色的女子。于沈珠曦而言,外边的世界加倍危险。

她一开始以为,李鹜是宫外的恶人,可是遇到哄骗她的当铺老板和文具铺老板,还有心怀恶意的乞丐,她才发现,上天已经给了她很好的运气,让她在一出宫,就遇到了李鹜。

他或许不是好人,但也绝不是坏人。

“你和我成亲,你是有好处的。”李鹜说:“自此以后,你有一个保护你人身安全的人,至少在鱼头县,我能说没人敢伤你一根指头。你的吃穿用度自然也不必再担心,虽说过不上宫里那种日子,但比过镇上绝大多数人还是没问题的。”

沈珠曦犹豫着。

“对我来说,也是有好处的。”李鹜继续道:“我不必再面对那些多管闲事的媒婆,也有理由挡住那些莫名其妙的猫猫狗狗。咱们各自省心,有什么不好?还是说,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沈珠曦下意识想说没有,话没出口就赶紧止住了。

她是没喜欢的人,可她身上带有婚约啊!更何况,不管是李鹜还是傅玄邈,她都不想和他们成亲——

她根本就不想和任何人成亲。

母妃的前车之鉴就摆在面前,她怎么会甘愿将自己的一生,交付到一个多情善变的男人手里呢?

李鹜见她神色纠结,沉默片刻后,说:

“还有一点对你我都通用的好处。”

“什么?”

“我们是假成亲,不用尽真正的夫妻责任。”

沈珠曦一愣,脱口而出道:“那还成什么亲?”

“我说过了。”李鹜淡然道:“成亲了,你有保障,我也能省许多事,我们各取所需,岂不很好?”

沈珠曦这次真真正正地犹豫了。

并非真的成亲,而是名义上的夫妻,她用不着为他生儿育女,也不怕他另寻新欢,同时还能有个落脚之处。在假成亲的日子里,她可以在鱼头县暂住下来,用不着四处流浪,她可以伺机打听太子和傅玄邈的消息,同时积攒银钱,等太子或傅玄邈安定下来,建立新都,她就收拾东西立即投奔他们。

如果李鹜对她好,那她就在太子或傅玄邈面前为他美言几句,赏他个小官当当,若是他敢欺负她,她就让太子或傅玄邈锤爆此人狗头。

甚好,甚好。

沈珠曦心里的算盘打得哗哗响,左思右想后,觉得这是一门划算的生意。

要她就这么爽快答应也是不可能的,沈珠曦微蹙眉头,故作为难道:

“……也不是不可以,但我也有几个条件。”

李鹜听她松口,神色一轻:“你说。”

“第一,你得挣钱养家,不能让我饿肚子。”

“当然。”

“第二,你不光要认字,还要读贤书,习兵法。第三,你学成之后,要报效国家,早日光复大燕。”

“可以。”

“第四——”沈珠曦说:“我有个叫沈幻的哥哥,是元龙帝身边的幕僚,日后若有元龙帝消息,你要护送我去投奔亲人。”

李鹜这回没马上答复她,他眼珠子一转,问:“亲哥哥还是结义哥哥?”

“自然是亲哥哥。”

他爽快说道:“那没问题。”

“第五……”沈珠曦顿了顿,李鹜立即追问道:“第五是什么?”

“我们是假夫妻,你不可占我便宜。”

李鹜马上说:“你想得美,老子还怕你占我便宜。”

“如此最好。”沈珠曦继续说:“第六——”

李鹜眉毛一拧:“你有完没完?”

“第六,”沈珠曦无视他的话,说:“我要每日沐浴,你不可搪塞我。”

“第七,我要一个便所和浴室。”沈珠曦话音未落,李鹜就抢先说:“后院不就是茅厕吗?”

沈珠曦瞪他一眼:“我要四面是墙,配备厕桶的便所,不是一不小心就会掉进粪坑的茅厕!”

“……真他娘是个公主。”李鹜说。

沈珠曦盯着李鹜,眼眶微微红了:“你骂我?”

“……我骂我自己呢。”李鹜说:“你说,一次说完。我看你还有什么花样。”

既然他盛情鼓励了,沈珠曦也就不客气了,她一口气说道:

“我还要洗面洗头的澡豆,要两个小香炉,一个熏衣一个熏被,还有……”

沈珠曦絮絮叨叨说了一大串,停了下来,看着李鹜:“你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你是想把家里搞成皇宫了。”李鹜说:“成亲之后,你自己去镇上商铺置办,老子就不信,你在这鱼头镇还能把老子买破产不成?”

沈珠曦高高兴兴道:“我们写个契约。”

“我不认字。”

“我认字。”沈珠曦说:“你可以画押。”

一直表现配合的李鹜此时却一反常态地倔了起来。

“我不认字,哪里知道你写了什么,万一你给我写张卖身契怎么办?”

“我不是那种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那种人。”不等她争辩,李鹜又说道:“契约我是不会写的,但你提的这些要求,我都会守诺。你认识我这么久,我是那种不讲信用的人吗?”

沈珠曦狐疑地看着他,眼里就差写明了“这可说不准”。

“今晚为了找你,鞋快跑破了不说,还得罪死了镇上的乞丐头头。结果你还是不信我。”李鹜叹息一声道:“罢了,终究是我错付了。”

“……你在哪儿学的台词?”

“戏棚子里。”李鹜抬头看着她:“我们假成亲后,我可以带你去看戏。”

他的眼睛比一般人更明亮,即便在没有点灯的昏暗室内,眼中也有光芒闪动,看着这双眼睛,很难去质疑他作出的承诺。

沈珠曦退让一步,说:“不立契约便算了,但如果你有一点违约的地方,我们这份约定就即刻作废。”

“你说了算。”

“那……”

沈珠曦刚想请他出去,李鹜却截掉了她的话头。

“你的要求说完了,我还没说我的呢。”

“你还有要求?”沈珠曦目瞪口呆。

他竟然好意思提要求?

李鹜灼灼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不论是他的眼神还是语气,都摆明了不容她稍微回避。

“第一,我们虽是假夫妻,但此事只能你我知道。”

沈珠曦点头:“好。”

“第二,关系期内,你不能同其他男性眉来眼去,有任何私情。”

“没问题。”

“第三,解除关系要两人同意,你一人说了不算。”

沈珠曦刚想反驳,转念一想,等太子或傅玄邈站在他面前,解不解除还是他说了算吗?

思及此处,她再次点了点头:“好。”

“我就这三条要求,要是彼此都没意见,明日我就找人算个黄道吉日,把婚事给定下来。”

临门一脚了,沈珠曦不由迟疑了片刻,最终,她还是咬了咬牙,说:

“好。”

李鹜嘴角扬了扬,待沈珠曦去看时却又恢复了原样,让她怀疑是夜色深深,看走了眼。

他从床上站起,说:“我去厨房烧水,好了再叫你。”

李鹜撩开竹帘走出后,沈珠曦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她这就嫁出去了?又一次?

事已至此,再胡思乱想也没益处,不如走一步看一步,乱世当头,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沈珠曦打定主意,将顾虑按下,说服自己在这里安下心来。

沐浴洗漱之后,沈珠曦躺上硬床,不免又在心里抱怨床太硬,硌得她四处生疼。但偏偏就是这么奇怪,这张让她极为不满的床,从来没有让她失眠。

第二日一早,沈珠曦被鸡鸣声叫醒,揉着眼睛从卧室走出,正好看见李鹜站在院子里,和李雕儿李雀儿说话。

见到出门的沈珠曦,李雀儿满面笑容:

“嫂嫂,早。”

第17章

毫无预料的情况下被人叫做嫂嫂,沈珠曦当即脸烫了起来。

“还没成亲,别乱喊。”李鹜说。

“知道了。”李雀儿笑着朝沈珠曦扬了扬手里的荷叶包,说:“沈妹妹起得正是时候,我带来了芋子饼。”

沈珠曦还未梳洗,就这么出现在三个大男人面前总是有些不好意思,她垂下目光,胡乱点了点头,也顾不得看人,匆匆来到后院洗漱。

洗漱后,沈珠曦对着水缸里的影子,把一头乌黑的发丝简单束了起来,接着回到堂屋。

三兄弟已经落座,桌上的荷叶包已经打开,隔得老远,沈珠曦就闻到了那香浓的芋头味。她在仅剩的一条长凳上坐下后,李鹜将荷叶往她前面一推:“喏。”

有李雕儿和李雀儿在场,沈珠曦拘束不少,低声道:“多谢。”

李鹜皱起眉头看了她一眼:“你睡傻了?”

沈珠曦很想说他又在放屁,但碍于另两个人在场,强笑道:“礼不可废。”

“我鸡皮疙瘩起来了。”李鹜抬头,对桌上两兄弟道:“你们回去吧。”

“吃了饼,再走。”李雕儿含糊道。

李雀儿放下手中的芋子饼,说:“屋子不建了吗?”

原来是给她修便所和浴室的!

沈珠曦一听就忍不住开口了:“要建!”

“今天不建了。”李鹜说。

沈珠曦问:“那什么时候才能建?”

“鸡皮疙瘩什么时候消下去了什么时候建。”

沈珠曦一口气噎在喉咙里,怒气冲冲地瞪着他。李鹜见状,不仅不生气,反而咧嘴笑了,一双黑亮的眼眸神采奕奕,如浴朝日光辉。

“还是这样好,看着活生生的。”他就着她的手,把芋子饼把她嘴边推了推。“快吃吧,你想要的,一个都少不了。”

沈珠曦气鼓鼓地咬下一口芋子饼,然后就忘记了生气。

芋头特有的香味在她嘴中扩散,配合着酥脆掉渣的千层饼皮,一口下去就让人难以忘怀。

她惊讶道:“这里面的馅是怎么做的?居然一点儿也不腻!”

李雀儿笑道:“这是丁记点心铺的招牌,具体的配方我也不知道,沈妹妹要是想学,改日我去帮你问问丁三娘的独门秘诀。”

沈珠曦一听,犹豫了。

“还是算了吧,既然是别人的独门秘诀……”

“那有什么关系?”李鹜说:“你连水都不会烧,难道听了别人的秘诀,就会做饼子了?”

但凡李鹜开口,沈珠曦就总忍不住还嘴:

“只要我肯学,我就一定能学会。”

李鹜瞥她一眼,眼中嘲笑清晰可见:“等你学会烧火再来说这话吧。”

李雀儿居中协调,打断两人的斗嘴。

“大哥,听说你最近在习千字文,学得怎么样了?”

“简单,难不倒我。”李鹜说:“多看多写也就记住了,镇上那些读书人,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千字文学完以后,大哥准备学什么?《论语》么?”

“不要那个。”李鹜皱起眉头,转头看向沈珠曦:“我们下一个学什么?老子不考科举,不学那些迂腐的东西。”

“呵呵。”沈珠曦提起两边嘴角,礼貌一笑:“等你默写千字文不再出错了再说吧。”

李雕儿几口把手里剩下的半个芋子饼吃进嘴里,鼓鼓囊囊地开口说话了:“说什么啊你们,我怎么听不懂一句?”

他孩子般的眼神看了看李鹜,又看了看沈珠曦,又粗又结实的五根手指拿起荷叶里的最后一个芋子饼,说:

“相亲相爱,不要吵架。”

“不吵,你吃你的。”李鹜放缓了声音。

沈珠曦觉得芋子饼好吃,但她吃了半个就再也吃不下去了,李鹜还像之前一样,自然至极地吃了她剩下的半个芋子饼,连她吃过的地方也没扔掉,一口就直接进了肚。

沈珠曦本想提醒他,后来想想算了,他如此不在意,反倒显得她极其在意了。

饭后不久,沈珠曦正在院子里重写千字文,篱笆外响起一阵从远到近的车轱辘声,离得近了,沈珠曦还能听见男人吃力喘气的声音。

车轱辘声在李家的木门外停了下来,有人敲响了房门,在外边说:“李鹜,东西给你拉来了,你出来看看。”

沈珠曦离门口最近,她上前打开了木门,外边的男人见了她的模样,略微一愣,接着说:“东西给你们拉来了,你们自己商量怎么弄进去。”

沈珠曦往他身后一看,四个一看就是干苦力的黝黑男子站在一辆牛车前,上面叠着密密麻麻的麻布口袋,在口袋上边,还有四块又厚又长的木料,这么多货物,全放在一辆牛车上,光看车轮深陷地面的程度,就知道这些东西有多重。

麻袋还好,那比李鹜还高的木料,沈珠曦实在不知要怎么弄进院子。

好在堂屋里擦拭清洁的李雀儿出来了,他站在门口看了一眼,一点儿没觉得伤脑筋,神色随意地回头喊了一声:

“二哥!”

睡在李鹜那张芦席上的人影一动不动,仿佛没有听见刚刚的呼喊。

“二哥!”李雀儿再次喊道:“大哥说搬了这些,中午就给你做下水吃!”

此前还如死尸一般动也不动的人影,忽然如同鲤鱼打挺那样,灵敏地蹦了起来。李雕儿急急忙忙向着门口走来,嘴里还反复追问道:“真的吗?真的没有骗我?大哥真的做下水吃?”

李雀儿说:“你搬了不就知道了?”

李雕儿不疑有他,走到牛车前,眼神上下打量车上的货物,似乎在考虑从哪儿下手比较好。

沈珠曦看不过去,刚想问他需不需要别人帮助,就见李雕儿双手环抱住车上的四块厚木料,气沉丹田,一声中气十足的低喝,一口气将七八块木料整个抱了起来!

李雕儿面色通红,额头涨起一根根蚯蚓似的青筋,手背上也是筋脉毕现,他微微蹲下身子,再喝一声,沉重的木料继续上移,被他扛在了肩上的位置。

李雕儿保持着下蹲的姿势,把腰弯了下来,像是预备驼上什么。

李雀儿说:“哥哥们帮帮忙,把沙袋放到他背上去。”

眼前这一幕实在超出沈珠曦的认知,她怕这小山般的重量压垮李雕儿,也顾不上什么礼不礼节了,说:“不行!这样会压断他的骨头!”

四个刚准备动手的男人停下了,李雀儿直接看向李雕儿:“二哥,你说呢?”

“快点加。”李雕儿嘟囔道:“我要早点吃下水。”

李雀儿看向牛车旁的四个男人:“搬吧。”

四个男人很快动手,一袋接一袋的麻袋往李雕儿背上加去,每加一袋,他穿着黑色布鞋的大脚就会往下陷入一点。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断喊着:“再加一袋。”

等到背上除了四块厚木料,还有三袋扑簌簌往下落灰的麻袋后,李雕儿还在说:“再加一袋。”

李雀儿说:“加不了啦,再加袋子就放不稳了。”